第六章
穆非鴻趕到醫院,問了金莎的病房之後,不理會護士的勸阻,直接在走道上跑了起來,一直跑到了二十六號病房前才停下。
“怎麼樣?人醒過來了嗎?!”他焦急的問。
“還沒。”齊人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眼睛專註地看着擱在他腿上,一部銀灰色外殼手提電腦的屏幕。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更焦急的問。
“車禍。”齊人依舊以兩個字作答。
穆非鴻張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瞪着這個有着齊人的外貌,卻只是個徒具外形的機械人,要不然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他怎麼可以用這種機械性的口吻來答覆?
可是他也不敢要求齊人停下正在處理的事,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那雙快速操作鍵盤的手,盯着那扇緊閉的二十六號門。
一會兒,走廊方向走來一名醫生和兩名護士,他們走進了其中一間病房。齊人見狀馬上皺起眉頭,停止手邊的工作,一直盯着那扇門。
過了半晌,醫生和護士們將裏面的病患給推了出來。齊人立刻將電腦擱在椅子上,站起身,快步朝他們走去。
“醫生,請等一下!請問是要將呂先生轉病房嗎?”
“不是,是要轉醫院。”醫生邊推着擔架邊說。
“為什麼?”
“他的家人要求的……請問你是他的什麼人?”醫生看了他一眼。
“朋友。”
“喔!你有什麼問題等一下去問護士好嗎?救護車在等着。”
醫生示意他留步,三人快速地推着擔架向前。
齊人忽地轉身對穆非鴻說:“你在這裏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呃……穆非鴻什麼都還沒弄清楚就要被丟下。結果齊人果真轉身走去,整個走廊只剩穆非鴻一個。
他只好自己進去看金莎。輕輕地轉動門把,悄悄地往裏頭一探——金莎就躺在病床上。
他推開門走進去,一個輕柔的嗓音響起:“有什麼事嗎?”
原來病房裏有一名護士。
“我可以進來看她嗎?”
“可以,可是請小聲點。”
穆非鴻走近病床,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腫塊立即映入他眼帘
“這……這……”他結巴地,伸手指着金莎後腦右側那可怕的腫塊。
“那是遭撞擊的部位。但是幸好血液沒有往內流,所以只要等腫塊消失了就會康復。”
“那……其他的地方呢?有沒有受傷?”
“十根手指頭都破皮流血,不過這隻需要包紮治療就好。龍小姐受的傷算是輕的了,其他一起送進來的病患就嚴重得多了。”
“她都沒醒過來嗎?”
“有,但是很快又睡著了。”
“啊?是嗎?那表示沒什麼大礙了?”
“醫生診斷她可能有輕微腦震蕩,意識部分要看她能清醒到什麼程度才能作判斷。”
穆非鴻心情沉重地聽着護士解說金莎的病情,顯然情況並不是他一度以為的樂觀。
“我要去診療室一趟,你可以留下來,但是請不要叫醒她。還有,齊先生交代除了穆先生你之外,其他不是龍小姐的親人都不能進來。”
“你知道……哦,你剛剛聽到我們的談話了。”穆非鴻訝異這名護士的細心聰明。“那龍小姐的爸媽來過了嗎?”
“還沒。龍小姐的弟弟下午已經向學校請假,等一下會一起過來。”
“……你好像蠻清楚我們的事。”奇怪?齊人怎麼會對一名護士交代這些事?
“我是齊先生請的二十四小時特別看護,齊先生讓我看過你們的照片。”說完,她向穆非鴻點了頭之後就離開了病房。
照片?有他的照片還可以想像,連金莎全家人的照片都有?是因為金莎對他是特別的關係嗎?一定是的!為她請特別看護,為她謝絕訪客,他甚至認為沒有任何媒體記者出現,齊人必定是用了什麼方法掩蓋了這個消息。
反觀自己呢?連事情怎麼發生的都還一頭露水,完全像個局外人似的。他這個經紀人實在是當之有愧!
他決定在齊人回來之前,好好地將他所知道的理出一些頭緒。
首先,手機莫名其妙的不見,絕對是在某人的計劃之內,而用意就是讓他無法對外聯絡,也讓別人找不到他,就像金莎在事發之前一定曾試圖聯絡他,結果宣告失敗。那麼金莎是如此,蘋果和果凍也是……
想到這,穆非鴻突然瞪大了眼,呼吸急促了起來,一種可怕的預感讓他連忙轉身——
嚇!
齊人突然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邊,他的行徑怎麼老是那麼詭魅?
這麼一嚇,穆非鴻居然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你剛剛不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嗎?怎麼還呆在這裏?”齊人雖是跟他說話,眼睛看的卻是金莎。
“你會讀心術嗎?連我在想什麼你都知道?”穆非鴻想到要打電話給蘋果,齊人不會連這個都知道吧?
齊人沒有馬上答腔。他有些不情願地將目光移到一臉戒備的穆非鴻,翻了個白眼,口吻有點無奈:“我不知道你想的內容,我只是看出你正在想事情而已,麻煩你把話聽清楚。”說完,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遞給他。“拿去。”
“還說你……”穆非鴻低吼出來,意識到可能吵到金莎趕緊用手捂住幾個還未出口的字——還說你不會讀心術?
“我只是看出你可能需要什麼而已。好了!趕快去聯絡你們家姑娘,不要在這裏跟我大眼瞪小眼。”齊人又轉頭去看金莎,揮揮手示意他走開。
穆非鴻邊走出門邊想:幸好齊人不是敵人,否則要對付他絕對要比對付其他人來得困難得多。“喂?”
“蘋果嗎?是我,穆大哥。”
“啊!穆大哥,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不會吧?發生了什麼事?”
“咦?不是金莎出事了嗎?穆大哥你不知道?”
“喔,你說的是金莎……我現在就在她這裏。她的頭腫了一個包,不過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倒是她的意識能多快恢復,得要等她醒了才知道。”
“這樣怎麼會說不是大問題?我要去看她。”
“不!不行,你不能單獨一個人出門。”
“什麼不能單獨一個人出門?穆大哥還把我當小孩子看嗎?”
“不是!只是……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原因,總之你就是不能一個人跑來台中,知道嗎?”
“……嗯。”
“你現在人在哪裏?”
“我們全部待在飯店裏頭等消息。”
“等什麼消息?”
“明天是不是還要開工啊!”
“還要拍?”
“我的部分今天已經全部結束了,只剩下江極的幾個鏡頭而已。”
“這樣……明天一早我就去載你。不過你先記一下齊人的手機號碼,我的手機不見了,現在跟齊人都在醫院裏,找得到他就找得到我。”
然後他念了一組早背得滾瓜爛熟的號碼給蘋果。
“好了,就這樣。千萬要記住,跟你不熟的人,包括現在跟你一起工作的人,不論給了你什麼理由,絕對不能私底下跟他們出去,懂嗎?”
“我懂啦!”
“你……要給穆大哥發個誓。”
“什麼?!沒那麼嚴重吧?”
“你看金莎那個樣子還不嚴重嗎?這段時間我看不到你,你要發個誓讓我安心才行。”
“我的天……好吧!我發誓,這樣可以了吧?”
“可以。那我們明天見了,就這樣。”
“嗯,bee!”
結束了與蘋果的通話,穆非鴻接着想到了果凍。
不過既然蘋果那裏沒有狀況發生,果凍那邊應該也沒事才對。而且她不是出外景,都是棚內作業,片廠里人那麼多……不如先向齊人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後才聯絡她吧!否則一旦通知她金莎出了事,她一定會難過得什麼事都做不成。果凍一直將金莎視作自己的親人一般,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穆非鴻往病房裏一探,齊人還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看着金莎。
齊人對金莎是深情的。
但是像齊人那樣的人,即便對金莎的情意有十分,恐怕表現在外的也僅有一分。
這一分是他給他的感覺。
但是他給金莎的感覺可能連半分都不到。
這就是為什麼金莎很怕齊人,卻又說不出怕他的理由。
唉!真搞不懂。難不成齊人還活在那種“不輕易流露感情的才是真正的血性男子漢”的時代?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吧!他現在一定不希望別人進去擾了他的思緒。
穆非鴻在外面的椅子坐了下來,眼裏盯着那部手提電腦,疑惑着這條走道怎麼都沒別人在走動?要不然這部電腦還會好端端地在那裏嗎?
才想到這,齊人就出來了。
“你惹了大麻煩了。”齊人雙手環胸,背靠着牆,開始談到正題。
“……我知道。你不是老早就察覺到了嗎?為什麼不告訴我?”
“沒你說的那麼容易,相關的人超出我想像的多。”
“幹什麼那麼多人要來對付我?”
“因為你遭人嫉!加上你明知道很多人眼紅你的狗屎運,你還不知收斂,屢次在眾目睽睽之下跟你的模特兒卿卿我我。”
穆非鴻被罵得啞口無言。
雖然他隱約知道對蘋果的親密舉止或許會招來議論,但也不致惹來什麼殺身之禍吧?
“既然是衝著我來的,為什麼會是金莎出事呢?”
“車禍是意外,不在計劃之內,不過也因為這個意外,讓一些牽涉在內的人急得露出了狐狸尾巴。”
“一些?哎!我連一個都想不出來,居然莫名其妙地跑出‘一些’人來對付我。”穆非鴻往後靠,苦笑地自語。
“剛才就跟你說過不是你去得罪了什麼人,而是有些人看不慣你的行為,嫉妒你的好運!”
“這樣就想置我於死地了?殺人不用償命的嗎?”穆非鴻忍不住加大了音量,然後咬牙忍着憤慨不平。
“沒有人告訴你他們會殺人,量他們也沒那個膽。不過會做到哪種程度……我還沒有頭緒。”齊人道出了一直困擾他的問題,忍不住眉頭深鎖,低頭沉思了起來。
忽地,他抬起頭,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盯着穆非鴻。
“你確定手機是帶去公司以後才掉的?”
“是啊!然後於青出現在我辦公室門口,我就跟他借了他的。可是他把手機遞給我之前竟然把電源給關掉了,害我到台中的時候,一時沒察覺就打開了電源,結果……要輸入密碼,我哪知他設了什麼鬼密碼!才又在市區繞了很久才找到一家肯把電話免費借給我的店家。”
“很明顯他也是一夥的……這不難想像,他一向看你不順眼。”齊人想起每次去穆非鴻的公司時,於青總是很“公開”地表現出對穆非鴻的厭惡,所以如果要找陷害穆非鴻的同謀,於青絕對是不二人選。
“得罪了小人,就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穆非鴻在甩掉於青的手機的那一瞬間,腦海馬上浮現於青那報了仇之後的得意嘴臉。
“而且,他們也對金莎的手機動了手腳。先前我查了一下,她的手機昨晚就沒電了,她卻沒充電,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有人趁她沒注意時拔掉插頭,讓她聯絡不到你跟我,我們也沒有辦法找到她。”若非如此,他怎麼可能追了他們這麼久,卻還是避免不了悲劇的發生。
“你在電話里跟我說他們突然把金莎帶到別的地方去,難道她一點都沒察覺出什麼不對勁嗎?”
金莎的敏銳度向來強;只是她不喜歡依賴別人,非等到事情超出了掌控才勉強開口求人,沒想到這項優點到了緊要關頭反而害了她。
“因為受到指使的其實只有副導跟攝影師兩人,其他的工作人員跟金莎一樣,都以為要在最後一天取最好的景,又是在清晨五點時突然被叫醒,頭腦不是很清楚的情況之下,匆匆忙忙地被趕上了車。”
“你是聽誰說這些過程的?”
“攝影助理,怎麼?”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這個人跟你描述整個狀況,你也沒辦法確定車禍是不是真的屬於意外事故。”
“不!我確定!因為我一直跟在他後頭。”
“啊?”穆非鴻非常訝異地。
“我用了……所有能夠用的管道查出了車子行駛的路線才終於讓我追上了他們。只是副導並不知道我已經盯上他了,他因為沒收到進一步的指示,就一直漫無目的地開車……”齊人突然打住,表情有些痛苦地盯着對面的牆。“到最後一刻他一定是發現有人在跟蹤,所以……突然來個大轉彎要抄小徑,沒想到後方來的車子來不及反應,就這樣……”
穆非鴻有些不解,為什麼齊人在敘述時會有自責和痛苦的表情……過了許久之後才終於意會出這二者的關聯性,那就是——如果副導沒察覺有齊人在跟蹤的話,就不會有車禍的發生;換言之,齊人在自責自己是造成車禍的主要關鍵。
“喂!你不會以為車禍是你造成的吧?你別弄錯對象了,我才是應該要自責的。”穆非鴻可不許齊人有這種想法,他幫的忙已經夠多了。
“沒錯!我就是這麼想心裏才好過一些。”齊人點頭,宣言不諱內心的想法。
可穆非鴻卻聽得面紅耳赤。真是好心沒好報,他太小覷了齊人的鐵石心腸。
“對了!我都還向你說聲‘謝’字。”話鋒一轉,穆非鴻趕緊表示他對齊人的相助是心存感激的。“別謝得太早,你的狀況還沒解除。”齊人揮揮手阻止穆非鴻那無聊的致謝。
“我會萬事真心的。”穆非鴻一陣感動,沒想到這傢伙還是挺關心他的。
“……我指的是蘋果跟果凍她們。”齊人蹙着眉頭說。
“喔!喔!你說的是她們。”穆非鴻又是一陣臉紅。跟齊人對話太久一定會有這種現象發生。“蘋果那裏我已經聯絡過了。”
“我知道,果凍呢?”
“還沒。我就是想等弄清楚金莎這邊的情況之後才通知她。”穆非鴻一邊解釋,一邊按着攝影棚的號碼。
“哎呀!是穆先生啊!蔣小姐今天挨了陳導的罵,吃了二十多次NG,最後受不了跑出去啦!我們有跟你聯絡過,可是你的手機不通,打去你們公司,他們都說不知道你跑到哪裏去了。”
“怎麼會這樣?她今天的表現很失常嗎?”穆非鴻不敢相信,果凍在受了凌姍多日的指導后,表現突飛猛進,沒可能莫名地就變差了。
“我跟你講哦,”對方突然降低了音量,講起了悄悄話:“她今天的表現超棒的!我跟其他工作人員都覺得沒有NG的必要,哪知陳導今天吃錯藥,說她這樣不好,那樣不對。好笑的是,到後來連男主角也受不了,大叫不要拍了!然後蔣小姐突然崩潰了一樣的跑了出去。男主角愣了半天,知道蔣小姐可能誤會他了,才豁出去的對陳導大喊:你是存心要整死她嗎?她哪裏表現不好了?反而你跟她講的那一堆有的沒有的我聽都聽不懂,搞什麼嘛!然後就氣沖沖的走了。”
“那不是擺明了刁難嗎?”
“……看起來像是那麼回事。不過也有可能像陳導所說的,今天的ending特別重要,蔣小姐必須詮釋到無懈可擊才行……哎!反正我們也不能說什麼。”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對了,她的表姐……”
“就是她表姐要我告訴你這些的,她聯絡不到你,要我轉達她去找蔣小姐了。”
“啊!是這樣嗎?那我這邊也要儘快去找她。謝謝你了,謝謝!”
掛完電話,穆非鴻撫着陣陣疼痛的額際。
“出現的人越來越多了,於青、陳導、副導、攝影師,當然徐卧龍一定脫離不了關係。”齊人他數漸漸浮出檯面的人物。
“……我看我還是趕回去找果凍好了。”穆非鴻起身。
“就算你現在去,請問你要從何找起?我們在這裏倒是可以先把她可能會去的地方過濾一下,這樣總比你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來得有效率。”齊人依舊一副沉穩。
穆非鴻趕忙撥了果凍家裏的電話,結果她妹妹說沒見到她回家,還戲謔他是否把老姐給搞丟了。穆非鴻沒空理她就掛了電話;再打電話回公司也是一樣的答案,穆非鴻只好對着齊人搖頭。
齊人思考了一會兒,向穆非鴻要回了他的手機,按了一組號碼。
“喂!阿廣,我現在傳一份資料給你,你將它發出去,動用全部的資源找出我要找的這個女孩,你準備好,我要傳過去了。”通話完畢,齊人立刻坐了下來,將手提電腦擱在地上,雙手快速地操作着。
穆非鴻終於好奇地靠過去看。不會吧?!屏幕上有很多果凍的各式照片,非常清晰可辨。文字部分則是她的詳細資料,這些資料有不少是蠻私人的,恐怕連他這個經紀人都不清楚。
“怎麼?你不會是想要問我是怎麼拿到這些資料的吧?”齊人按了Enter鍵之後抬頭看看穆非鴻道。這小子老是懷疑他的記者身份是假,間諜身份是真,這下恐怕更深信不疑了。
“不需要問,反正你也不會告訴我。倒是,什麼時候你把我們的資料都放進去的?”有果凍當然就有他們其他三個人的,難不成打從一見面開始就對他們展開調查?尋常人會做這種事嗎?
“放心!你們四人的資料出現在我的資料庫里是在你決定接下這個案子之後,為的就是要預防像今天這樣的狀況發生。”只是沒想到狀況真的發生了,這是今天第二次動用他自己建立的特殊管道,希望不會有第三次,齊人這麼想着。
一個彆扭的表情在穆非鴻臉上浮現。他知道要感謝齊人的未雨綢繆,但是一想到從今以後在齊人面前全沒了私隱;而諷刺的是,他對齊人的真實身份仍一無所知,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頭疼癥狀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穆非鴻只得坐回椅子上,做了個可以不讓疼痛加深的決定。
“……這樣你就真的落入他們的圈套了。”
“什麼圈套?到底他們要設什麼樣的圈套?我實在……”穆非鴻激動地道。“我是什麼人物?居然要動到這麼多人來毀掉我?毀掉我?啊!我知道了!”他跳了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齊人,胸口劇烈地起伏着。“他們要我身敗名裂,讓我一蹶不振,然後永遠從這個圈子裏頭消失。但這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他們的目的是——蘋果她們!”
“難得你也可以想得這麼深入。”齊人的口吻雖戲謔,卻透露少見的讚許。
“這麼一來,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於青會答應做內應,他的好處就是能夠名正言順地接替我成為她們三人的經紀人。這王八蛋他老早就想這麼做了!”穆非鴻氣得咬牙切齒。
“不過我相信這不會是全部的內情,我們現在都只是搔到表面而已,真正的核心恐怕更……”齊人突然收聲,因為病房裏傳出了金莎的咕噥聲。
“她醒了!她醒了!”穆非鴻歡喜地往門口走去。
沒想到齊人的手比他快了一步擋住了門口說:“先確定了才進去。”然後往門內一探——
結果金莎只是稍微動了動身子,並沒有真正醒來。
齊人如此細心關注,連他這個經紀人也不能莽撞地驚醒她;穆非鴻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就站在門口直截了當地問了齊人:“你對她的用心為什麼都不讓她知道?”
齊人的表情僵了一下!他沒料到會被問及這個問題;隔了數秒,才緩緩地吐出從未流露的真情:“……沒有你所謂的用不用心,我保護她的生命安全是一種很自然的反應,我希望她無憂無慮走她喜歡的路,這是我一直待在她身邊的主要原因。”
“很感人,但……也很一廂情願。你不是不知道金莎很怕你,又怎麼會願意讓你一直待在她身邊?”穆非鴻覺得有責任點醒齊人要正視金莎畏懼他的心態。
“那樣不是很好嗎?既然她怕我,就不會依賴我,凡事還是得靠她自己。我的角色只是幫她嗅出一些危險訊號,讓她遠離那些麻煩事。至於她未來要走什麼樣的路,完全不會有我的意見在裏頭。”這是從認識齊人這麼多年以來,首次聽到他坦承對金莎的情感。只是一如他看待其他事情一樣,對感情的看法也是如出一徹,不失其獨特的個人風格。
“原來……你這些年幫我處理一些問題,目的都是為了金莎,我還以為你對我有意思咧!”穆非鴻趁機調侃齊人。他明白是在今天這種特殊情況之下齊人才會對他談。
“你可以挖苦我,甚至說我別具用心也無所謂。不過我要讓你再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你這次捅了這麼大婁子,完全不聽我之前的勸阻來看,我一度氣到也想來加入徐老的陣營,將你發配邊疆算了。只不過實在找不到別的經紀人,像你一樣純到沒有任何邪念,對自己的模特兒全心全意的呵護。就因為這樣,我才又一次的幫你,而沒有用榔頭敲你那顆蠢腦袋。”
穆非鴻聽得面頰有點抽筋,齊人總是有辦法弄一些新詞兒來損他。
“不要忘了,金莎發生車禍這件事……你不能全怪我。”
“我知道我也有責任,只是所有該為這件事付出代價的人,我一個也不會讓他跑掉。”
“那金莎呢?如果……如果她的記憶力不能完全恢復的話!”
“就算她變成植物人,我也會一輩子待在她身邊。”
好個齊人!用如此堅定的情感堵住了他的憂心。這是一項不容質疑的宣示,也因此讓他打從心底尊敬這個男人。這個在各方面都讓他欽佩的強者,就連論及情感也是如此霸氣。他不禁想起自己對蘋果的溺愛,自私又不成熟,模糊又不堅定;兩人並非男女朋友關係,卻老是卿卿我我,過度親密到令人看不下去,引起一群人想海扁他一頓……這全是自己招惹來的,要是他對自己的感情誠實一些,承認自己眼裏除了蘋果以外早就容不下別人,又怎麼會有這些是是非非呢?哎!
嗶——
有消息進來了!
齊人趕緊查看傳過來的資料。
“怎樣?找到他了嗎?”穆非鴻並沒有跟着靠過去看電腦屏幕,他的心噗咚噗咚地跳,只祈禱不要發生什麼事才好。
“我的人查到她跟一個男人在‘藍天’酒吧喝酒,大概兩個多小時之後離開。然後……”
“然後怎樣?”穆非鴻着急了,因為齊人的話突然止住。
“一個……一個婦人把果凍送進了醫院,因為她……看見蔣小姐被一個男人帶進公寓裏,她覺得奇怪就跟了進去;等到找到他們進去的那個房間后,她……撞門進去,發現蔣小姐昏迷不醒。在她躺的床鋪邊還發現裝有安眠藥的瓶子,她揚言要報警,那男人就嚇得逃之夭夭……她把蔣小姐送去仁愛醫院,醫院證實她胃裏有許多尚未消化的安眠藥……”
“等等、等等!你全部看完了再告訴我。”穆非鴻覺得快反胃了,趕緊坐了下來,用力地吸了幾口氣。
被灌醉?被挾持?被下藥?
那她……有沒有被侵犯?
“最壞的狀況你剛才都已經聽完了,比較慶幸的部分是她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住院觀察一晚就可以……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麼,放心,她沒有受到任何其他的傷害。”
齊人回答了穆非鴻最想知道的情形,而他給的答案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個男的是誰?”穆非鴻按着疼痛的額際,有氣無力地問着。
“酒吧那邊出來的消息是——一年前還經常出現在那裏的‘燦虹唱片公司’的小開蔡揚。在消失了一年多之後,今天才看見他帶着廣告人氣模特兒蔣沁如小姐出現。據說現場馬上傳出兩人交往的傳聞……不過蔡揚的外形跟一年前有很明顯的不同,所以認出他的人反而不能百分之百肯定那個人是否真的就是蔡揚。”
齊人的一連串情報,穆非鴻根本沒辦法聽完,他的腦袋早塞滿了一堆問號:“蔡揚不就是蔡大鐘的獨生子嗎?果凍怎麼會跟他認識?我根本從來沒見過這個人啊……難道,他跟這件事也有關係?”他的眼睛雖看着齊人,實則只是喃喃自語,因為就算是齊人也不能給他任何的答案。
“該是你回去找答案的時候了,剛才我已經幫你訂了機票。跟果凍說過之後記得跟我聯絡。”齊人一面說,一面快速地在便條紙上寫着班機時間。他不讓穆非鴻開車回去,看他那副獃滯的模樣實在有點危險。
“拿着。在飛機上休息一下,你的臉色不太好。”交代完,齊人馬上專註地盯着電腦屏幕,雙手快速地在鍵盤上移動,顯然又有什麼緊急的事要處理了。
“謝謝。”感激齊人連這麼細微的事都幫他注意到了。穆非鴻感慨實在虧欠他太多隻希望接下來的自己能夠解決,不能老靠他幫忙。但是為什麼自己就是沒辦法像他一樣擁有極佳的敏銳度來逢凶化吉呢?他永遠也想不透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怎麼樣?人醒過來了嗎?”穆非鴻回到台北,立即趕到醫院。
果凍的父親站在病房外,一臉嚴肅地看着他。
“醒是醒過來了,不過情緒很激動。阿鴻你……哎!算了,你先進去吧。”蔣父雖然想責備穆非鴻,但又明白事情非因他而起,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責備他什麼。
“伯父,我待會再來向你請罪,我先進去看她!”
穆非鴻一走進去,才發現這也是間獨立的病房。
果凍正在跟她母親說話,音量雖不大,卻顯得很急促。
“伯母、小如……”在家人面前,穆非鴻不便叫她的綽號。
蔣母見穆非鴻,先是不高興地睨了他一眼,可還是站了起來,走出病房讓他們倆單獨談話。
果凍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表情全是憤怒與不諒解。
“跟凌小姐玩得很高興是吧?真不知是什麼好玩的事,讓你們特別選在今天把我一個人丟在片廠任我自生自滅……兩個我最信任的人竟然這樣子對待我!”
“凌小姐今天一整天都沒跟我在一起啊,你怎麼會說這種話?”穆非鴻被指控得莫名其妙。凌姍不是答應一早就過去嗎?怎麼她竟然沒去?
“你現在當然可以辯稱你們沒有在一起!可是你當我是傻瓜嗎?你是黃飛鴻,她是十三姨,你走到哪,她就跟到哪,你沒有來,她怎麼可能會來?倒是你不曉得用了什麼方法,讓她願意跟着你,卻捨棄了我對她的信任。”
“果凍,你是怎麼搞的?盡說些傷人的話?你問也沒問我什麼原因,就一味地指責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穆非鴻被激怒了,他沒想到一向柔順的果凍也會如此不講理。
“事實就是你害我在眾人面前被羞辱,害我被人灌安眠藥、害我住院……這些難道都是假的嗎?”果凍越說越激動,蒼白的臉上浮現很不自然的紅。
“我知道你現在很委屈、很氣憤,但是如果氣憤到懷疑我的人格,推翻了我們彼此辛苦建立起來的互信互諒,你叫我情何以堪?”
“你還要說什麼欲蓋彌彰的話?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推託,因為你是我的——他媽的經紀人!”果凍咬着牙,自齒縫中吐出駭人的咒罵。
“小如——”站在病房門口的蔣母失聲叫了出來。她不敢相信女兒竟會說出如此不雅的話來。
“小如,你怎麼可以用這麼失禮的話來罵人?快跟阿鴻道歉!”蔣父走了進來,訓斥着女兒,臉色有着家教失當的難堪。
“我才是受害者,為什麼要我道歉?!”連父親也責備她,果凍終於受不了,哭了出來。
“這是兩回事……”蔣父心痛了起來,好好的一個女兒家被人下了葯,雖然保住了清白,但她何曾遭受過如此的折騰……哎!
“伯父,該道歉的是我,我沒待在她身邊確實是千萬個不該。”穆非鴻出聲向蔣父表示自己並不是“非常”介意果凍的用詞,但是對她的誤會倒是相當的不解。他再度面對她那張委屈的臉說:“我不知道你怎麼有辦法把我跟凌姍跑出去玩、完全棄你於不顧這種會下地獄的事深信不疑。是你對我的信任度原來就這麼低,還是受了別人誤導的關係?”
“不需要受到誰的誤導!我有眼睛有腦袋。自從凌姐來了以後,你是如何忽視蘋果的,我們都看得一清二楚。之前你一天不碰蘋果的臉就沒辦法專心工作。凌姐來了之後呢?看也沒多看她一眼,成天跟凌姐出雙入對,你說我們怎麼不會懷疑你們之間那種強烈的吸引力?”果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控訴穆非鴻這些日子異常的行為。
“凌姍的思維模式是跳脫常人之外的,她的一切行為我們無法用常理來規範,這一點你也很清楚。所以她為什麼喜歡跟着我也只有她知道,但是怎麼會被你們解釋成什麼曖昧的行為?你們從哪裏看出她在愛慕我?”
“是你在愛慕她吧!況且你可以為了凌姐忘了蘋果,那我就更算不了什麼了。我的條件不如蘋果她們來得好,所以這支廣告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一定要靠它來打響知名度,好讓廠商主動找我,而不是你去拜託人家……我一直都是替你着想的,誰知道你卻在最關鍵的時候讓我的努力全成了白費……你回去吧!我已經不想聽你解釋為什麼沒來的理由,因為……我不想你再當我的經紀人了!”
果凍當場作出了令人震驚的決定。
蔣母認為女兒太意氣用事了,要老伴一起來規勸她務必聽完穆非鴻缺席的理由才作決定。
穆非鴻則是一句話也沒說。他是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他訝異的並不完全是果凍要換經紀人的事,而是那個計劃陰謀已經達到了目的。
這證明了他所猜測的那些人為了接手蘋果她們,不惜聯手起來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到底是誰這樣處心積慮地設計他?蔡大鐘的兒子也是主謀者之一嗎?
“那個跟你去餐廳吃飯的男人——蔡揚,你怎麼會跟他認識的?”
穆非鴻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原本爭吵的一家人頓時安靜了下來,滿臉不解地望着他。
“什麼揚的,我不認識!是於青好心的陪了我一整天。他說他把手機借給了你,結果你完全沒有用它來跟我聯絡。”果凍眼睛盯着天花板,顯然看也不想再看穆非鴻。
蔡揚就是於青?!穆非鴻的臉色刷地變白。
也就是說於青是蔡董的兒子?!這……這是什麼複雜的關係啊?穆非鴻頭又痛了起來。
“阿鴻,你還好吧?你的臉色很難看。”蔣父關心的問。
“只是頭痛而已,沒什麼。”穆非鴻露出慘然一笑,心中感慨蔣伯父的關心比果凍來還要得多。“果凍,就像你說的,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拿來當作忽略你的說辭。沒錯!如果今天發生車禍的是我,那麼我就算斷了手腳也得爬來看你,因為我是你的經紀人。但是,我也是金莎的經紀人!金莎出了車禍,我趕去台中看她,我相信如果你知道了也一定會同意我這麼做。既然結果應該是一樣的,為什麼會演變成像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面?原因就是你極度不信任人,容易受人誤導,連一些……根本不足採信的謊言你居然也可以照單全收,讓你的腦子裏全都塞滿了我用着邪惡的嘴臉看着你被羞辱、被痛罵、被折騰……你說這有可能嗎?有可能嗎?”
穆非鴻氣到渾身發抖。他不理會、也不在乎果凍一臉的驚愕,一臉的愧疚和流了滿臉的淚水,這個痛要由她自己承擔,這是她對人的不信任所要付出的代價。
“我知道於青一定跟你道盡了我的不是,但他卻把你灌醉又灌藥,這個人是那麼的惡劣,你卻還是寧可相信他的話來羞辱我?你一點判斷能力都沒有嗎?”
“好了、好了,阿鴻,你就別生氣了,都怪我們從小就太保護她,讓她對事情的應變能力變得比較弱,我們夫妻倆從現在起會慢慢來教導她,你就給她一次機會吧……”蔣母首次發表她的看法。她已經知道女兒完全誤會了阿鴻,可是不忍心女兒在這種情形之下還要被責罵。
“伯母,本來發生這種事我就該負大部分的責任,而我也是抱着誠心向你們賠罪而來的。只是如果她先是問我人去了哪裏?什麼原因沒來之類的問題,那麼在我向你們說明完金莎的事情之後,馬上就會為我的疏失向你們請罪……只是我沒想到我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穆非鴻越說越心灰意冷,身心也越感疲憊。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對他的衝擊之大,實已超過他所能承受的了。
“至於換經紀人這件事,我尊重你的決定,只是我希望你選擇的不是於青,因為我們懷疑金莎的車禍跟他有關。”
“怎麼回事,阿鴻?你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蔣父覺得事有蹊蹺,他關心的問。
“沒什麼,只是遭人妒而已。”穆非鴻現在不想明說,只是輕描淡寫地:“這在這個圈子是常有的事,但是對我來說這是第一次,而我發誓也是最後一次。伯父、伯母,我先告辭了。果凍,你好好保重,再見。”
穆非鴻的突然離開,讓留在病房裏的一家人面面相覷,臉上充滿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