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那!這裏如果再加點粉藍,這地方留白的話,感覺會更生動一些。你看好不好?”
一整個下午,我一直待在沈自揚的畫室里,聽他說話,看他作畫。他畫的當然還是我,形態是很像,可是那種神韻,老是讓人覺得很凄涼,霧夢般的不真實,女孩深邃空洞的雙眼,好像看着很遠的地方,烙着很深的寂寞。
“隨便你啦!你覺得好就好,我又不懂。”我微微一笑,空洞洞的。
我是真的不懂,出現在沈自揚畫室中的“我”,為什麽總是染着一股落寞憂傷的神態;眼神也總是看着很遠的地方,卻又不知道是在凝望什麽。遠方,有着什麽讓畫中的我眷念依戀的?
“寶,”他放下彩筆,把畫架推到一旁。“說吧!什麽事?”
我心中不由一跳。沈自揚他——
我低着頭,還是讓空氣靜默了好久,才說:
“沈浩回來了。”
“哦?”他一點也不驚訝,平靜得讓我害怕。
接下來又是一段可怕的沉默,畫室里靜得彷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聲。
沈自揚背對着我,走到窗口,琉璃窗承受着夕陽的金輝,閃耀出不可思議的光采。他回過身,面向我,身後擋住了大部分的夕陽,霞光遂自他背後澈射出無數規則紊亂的光絲,芒一樣裹住他全身。
他一動,周身的芒揮就流光一樣跟着亂竄,金光點點,又遊絲燦燦,一剎時,堪若天人下凡,亮得我眼睛發痛,不敢逼視。
“很好,他回來了。”長長的沉默過去後,他只說了這麽一句。
我抬頭看他,他正側着臉看着窗外夕日落照,臉上偏受着霞光的照射,光影分明,線條立體而深刻,彷佛不是現世的人,而像是我無數次在夜夢中看到想像過的,那些天仙神祗的幻像。
他為什麽不仔細地盤問我,大聲地斥責我,甚至生氣地怒罵我。這樣,我也許會好過一點。可是,他什麽也不說,就那樣一句,要我背負多少深切的愧疚。
“他回來了,所以,你來告訴我,不要再去糾纏你,讓你為難?是不是?”他又說,還是那麽平靜。
“拜託你不要這麽說!你可以罵我吼我,甚至鄙視我,但求你,求你不要這樣說!”我大叫。
“不然,你要我怎麽說?”他的聲音跟着高昂起來,先前的冷漠平靜全都崩潰了。“要我笑着說沒關係,恭喜、祝福你?——可惡!”他用力擊向玻璃窗,窗戶碎裂,天光擠着流泄進來,混着他殷紅的血滴。
我跑過去,笨拙地察看,止扎他的傷口。他粗魯地把我推倒在地,跟着一張張地將牆上各式艷藍的圖彩全都撕落在地。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是個沒心沒肝的人!我也知道,你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裏!每次你跟我在一起,總是恍惚不定,眼光也總是迷惑游移,透過我,看着很遙遠的地方,好像你完全的眷戀都在那裏。可笑我自不量力,以為能用深情感動你,博得你一點垂憐,放棄所有的自尊,糾纏着你。我等着、守着,我是那樣地相信,你會回頭看我一眼。甚至,當你說怕有一天會辜負我時,我也暗暗認了,只求你多看我一眼,多愛我一點。現在,這一天終於來了,是不是?你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一天來了,是不是——哈!我那樣地小心翼翼,那樣地看着守着你,全都沒有用,對不對?這一天還是要來的,對不對?——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感動,什麽叫情傷,對不對?我知道自己很可笑,從開始就扮演着滑稽的角色——走!你走!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可惡!”他捶着牆,聲音沙啞而哽咽起來,凝固的傷,因着用力的捶打,鮮紅的血又汨汨地流滴出來,暮光中,別上着一層驚心動魄的凄艷。
我走到門邊,然後停在門口。我沒有回頭,背對着一室的狼藉說:
“我無意傷害你,真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然後我緩緩帶上門,隔着門,猶聽到沈自揚嗚咽啜泣悶痛垂淚的落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