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寶兒有點不能確定的是,自己真的“清醒”了嗎?

矗立在她眼前的景象,真的詭異到了極點。

他,一頭被打濕的亂髮,還有那全身沾滿污泥的衣褲。

那張濕透的臉龐,嵌着那對黑黝黝的眼珠,晶亮的感覺讓人聯想起燃燒的火苗。

“你……”她不明白他怎麼會弄成這副德行,可是,卻感覺他的眼光煞是奇怪。

別說是她,就連是他自己也一時理不清自己的感受。

乍見她的那一刻,他幾乎難忍狂喜想歡呼;但是,隨即撲涌心頭的,卻是另種澎湃的怒氣!

他氣,氣這死丫頭的折騰人,而讓他更生氣的是,他居然就這麼無可倖免的接受這種“凌遲”?那身衣衫的水漬還在滴呀滴地。

他,竟然為了她搞得這般狼狽?

“我……我本來已經走了,可是在下雨,那……正好這兒的燈亮着,門又沒關,我才……”

她在解釋自己絕不是欲走還留,她在強調自己只是暫歇腳步。

他揮揮手,淡然道:“我知道,我全知道。”一種好累好累的感覺。

他知道她真正想闡明的,是對他的排拒。

“你知道我在這兒?”她卻誤解他的意思。

他忍不住惱火了,“如果我早知道你躲在這兒,就不用三更半夜像發瘋一樣,到處找你這個該死的笨女人!你——”余話速速打住。

可是,她全聽進去了。

一陣風突地吹過,她彷彿見——他濕漉漉的身軀微微打顫。

他,就是為了找她?在這半夜裏?在這狂雨中?

一陣奇妙悸動讓寶兒有點難以適應。她咬着唇瓣,垂下眼睫避開眼瞳里他的狼狽樣子。

可是,腦子卻揮不去對他冒雨呼喚自己的想像。

他又在罵人,可是,這回的她卻絲毫不以為意。

“你……是不是很冷?”咬了老半天的唇瓣,終於爆出一句話。

原以為她會來個反唇相稽,早已候着任何轟炸的唐騫擺明一副大無畏;只是,他還是感覺自己被人家狠狠的炸成平地。

此刻的唐騫才驚覺,她那從未有過的溫柔眼神和語氣,無疑才是枚威力十足的炸彈!炸開了他毫不防備的心房,將他滿腹的忿怨給炸成灰、化為塵。

唉~~悄然嘆了口氣,他不得不訝於自己對女人甜言蜜話的“免疫系統”已被她給破壞殆盡。

“當然冷!”強忍着那股甜意,他故意板著臉,“你自己跑去淋上一個小時就知道了。”

她聽了咋舌,“我又不是神經病,誰像你那麼傻?”

“嗯,我是傻。”他第一次附和她的話。

傻呵!為了一個只會張牙舞爪、口口聲聲痛恨自己的女人,他的緊張在乎當然是傻。

不過,他現在至少清醒的知道,再陪她耗下去的話,就真是天字號的傻瓜了。

“走吧!”他轉過身去,逕自帶頭走。

“我……”

她的遲疑讓他掉回頭。

“怎麼?你打算在這兒待到天亮?”搶在她回應之前,是他充滿譏誚的聲音,“如果你當真以為這兒會比較安全的話,那你就未免錯估我了……”

走近她兩步,他托起她的小下巴,賊笑吟吟的道:“你知道嗎?有些事是不一定要有特定的地點,比如說現在……如果我想的話,也可以陪你一起坐搖椅,那一定別有一番樂趣。”

“你不要臉!”懂得話意的她,漲紅了臉啐他一口。

他的貼近讓她全身不自在極了。“你懂不懂得保持距離?”

“行!我現在只想回到那張舒服的床,然後好好的睡一覺。”他真的挺身離開她身畔。

繼之正色道:“如果你偏愛這裏,那我也不勉強,只是……你睡覺時,要小心身上可能多出的東西。”

“什……么東西?”她的眼珠子已在輪轉。

“也沒什麼啦!不過就是像老鼠、蟑螂、蜘蛛——”他忽然往她頭頂投去一瞥,面無表情接——說:“還有,就是像你現在頭頂上的壁虎。”

呃、嗯、啊~~聞言花容瞬時失色的她張大嘴,就連尖叫的聲浪都已卡在喉頭。

“你你……”眼珠子往上吊,她的魂也快被吊走了。

嗚……一定是的,難怪她覺得頭痒痒的……“那你就早點歇着吧!我走了。”他真往外頭步去。

“唉~~”嚷出的聲浪馬上自動降低分貝,生恐頂上“嬌客”一個驚嚇往她身上亂竄。“你……別走啊!”

唐騫仁慈的腳步定住了。只不過,他費了好大功夫忍住爆笑之後才轉身。

“還有事嗎?”噢,瞧她鴕鳥般的“引頸而望”,他真的好想大笑。

“你……過來一下……好不好?”她的聲音在顫抖。

他皺了眉,像在沉吟。然後,很慎重的搖了頭。

“不好。我應該懂得保持距離。”

“不……必了。”她喘了口氣,努力擠出笑顏,“現在可以不必了。”

“真的?”

“真……”頭才點了一半,感覺頭頂處的騷動,她快哭出來了。“你快過來嘛……”

聳着肩,他遵命照辦,走近她。

從她乞求的口吻里,他恩賜般的大手往她頭頂一撥。

在她頭頂上的——草梗也跟着飛出。

“啊~~”同時尖叫的她,已投入他的懷裏。

“沒事了,那隻壁虎被你給嚇昏了。”他終於可以咧唇笑個夠。

就這樣子,一根草枝輕易地撂倒這個女人頑固的腦筋。

寶兒乖乖地跟着他回了主屋,上了樓。

“喂,先說好,你不能睡那間房……還有啊,不許隨便開我的房門進來……”一路上,可笑的她凈是在對主人頒佈禁令。

“行。我會在你房間的門口貼個封條。”他佯作無辜的苦笑。

抵達門口處,他佇立不語,深望着她那張晶瑩的粉臉,目光不覺痴迷。他好想摟過她,狠狠親吻那張微噘的小嘴……他湊低的唇瓣,在她迴避的臉頰落下。

“我就睡在你隔壁的房間,只要你有任何需要,不介意你隨時來撞門。”

話里的曖昧讓人臉紅。

“你想得美!”寶兒往房裏落荒而逃。

呼!倚着掩上的門扉,她是那麼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撫着殘留他濡濕唇印的臉頰,還有被他漬濕的衣裳……她輕嘆了聲閉上眼。

可腦子裏怎麼全是他那邪魅迷人的影像?

複雜的心思不知輾轉多久,才終被疲憊給征服。

****************

第二天。

當寶兒一覺醒來,發現已是日上三竿。

匆忙盥洗一番,她下了樓。

依然空蕩的室內,從廚房裏傳來吸引的聲響。

待她趨近一探,發現竟然是他。

“你醒了?”他沒有回頭,就像算準了是她。“再等一下,湯好了就可以開飯了。”

他的注意力全在手裏的鍋和勺。

寶兒眨着眼,愣在門口不動。

也許是她未回應,在關閉瓦斯時,他掉了頭,對——愣愣的她淡笑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

她很難置信的望着他身上那條可笑的圍裙,還有那油膩膩的雙手……打死她她也不會相信這個風流浪子會有這麼居家的模樣?

一直到那桌香味四溢的飯菜呈現,她卻不得不相信他的廚藝。

“你會煮飯?”

“很奇怪嗎?”他不以為然地應道:“平時我都是自己弄吃的。”

“那你的管家呢?別說你請不起煮飯的傭人。”

“你當我還住在家裏當少爺嗎?”走向洗手台,水流嘩啦聲伴着他輕笑的聲音,“就算餐餐煮大魚大肉,我也不一定都回得來。有時候,生意一忙,隨便吃個速食就打發了。所以,我這兒的管家平時就是來打掃一下,然後幫忙購物罷了。”

是嗎?原來人家還是個敬業的“有為青年”。

“這一覺睡醒,肚子都快餓扁了。”凈手擦拭過後,他逕自幫她盛飯,那種熱絡的樣子,就像他們真是一家人,“呃……不。”她推阻。

“怎麼?這……菜色不合你的胃口?”他問得很認真。

“我早上不習慣吃東西……”她的話被他攔截。

“那怎麼行?難道你不知道早餐很重要嗎?而且,現在已經過了中午。”不容她推拒,他取過她的碗,“不然的話,你就喝湯吧!補點元氣。”

他的話提醒了她想起“元氣大傷”的昨夜,想起了他在她身上強取掠奪的暴行……他現在無端獻殷勤,是在贖罪嗎?

想用一頓飯來收買她?不!

她早已發誓過,這輩子跟他沒完沒了,她永遠也不會輕易饒過他的……“湯冷了就不好喝。怎麼?怕我在裏頭下藥?”他大口扒着飯,嘴角還不小心沾着飯粒,毫不矯作的餓相倒讓寶兒有點想笑。

“那我先喝好了。”說著,他果真替自己舀了一大碗,喝了兩口,馬上自言自語起來,“嗯,贊。總算沒白費我兩個鐘頭的工夫去熬。”

兩個鐘頭?

她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在她還呼呼大睡的時候,他正在為這一頓飯忙得不開交。

餐巾拭着唇,他兩手一攤,咧笑道:“你看我,既沒有中毒暴斃,也沒有發情大跳脫衣舞。所以,你可以不用那麼害怕了吧!”

“我才沒有害怕。”她嘴一抿,拿起湯匙舀了兩口。

低下頭,望進熱湯的碗底,她覺得兩眼被熏着一樣,有點酸澀,有點模糊。

“好喝嗎?”他熱切的期盼問道。

好喝嗎?

溫熱的湯汁順着咽喉導入脾胃,讓她一時忘了味蕾。傳遞過她的五腑內臟,是一種暖洋洋、鬧烘烘的滋味。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小學同學的媽媽……”她突然開口道。

“哦?”聽出她聲音里的哽咽時,他不動聲色的淡應:“我看起來有……媽媽的味道嗎?”

寶兒不理會他的調侃,繼續悶聲道:“我同學她每天都會帶便當,她有個超會煎荷包蛋的媽媽。聽說,她家裏窮,為了省點錢,她媽媽每天一大早都要起來為家裏五個小孩做便當。後來,我便開始拿自己的便當跟那位同學交換。”

“好吃嗎?”他的濃眉微微抽搐着。

寶兒怪笑兩聲。“比起我那個在餐館特定的飯盒,那個便當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好吃。”

“那你還換嗎?”他的視線緊鎖着她。

“對。”

“為什麼?”

“就是想試試……”她只想試試什麼是媽媽的“味道”。可是,這終究不是屬於她的。

小小腦袋在想,如果媽媽在的話,那麼,是否也會為她做飯盒?不知道媽媽的手藝好不好……“我只是想試看看她媽媽的手藝好不好。”她換了種說法。

“那,我的手藝呢?”緊接的話道得極輕,“就算不好,你也得認了,好歹我可是特別為你煮的。”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的眼睛被熏得受不了,否則她怎麼會有種想掉淚的感覺?

她乾脆捧着湯碗,遮住臉不放,猛灌的樣子看來倒真的萬分饑渴。

“你喜歡喝就好,不然我就真的白忙一場了。”

他一定要這樣子提點她,讓她知道咽下肚子裏的全是他花費的心思?讓她勾起那種深墊的渴望?

他就不能安靜一點嗎?

她實在不知道這個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子啰唆?

好不容易逼回淚水,她放下碗,開始定視他。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啊?”他差點被她的問題給嗆死。

好不容易咀嚼吞咽之後,他苦着一張臉笑道:“吃一頓飯也需要企圖嗎?如果有,那就是把肚子填飽吧!”

“可是,你沒必要對我這麼……好。”她說得怪不自在的。

他聽了的反應卻只是直笑。一個湊身,以玩笑口吻道:“現在你也知道我對你好了?”

貧嘴!“你少跟我嬉皮笑臉的,我知道你恨我,你想對付我,你會那麼好心煮東西給我吃?”

他靜靜注視了她一會兒,然後,表情看來有點煩惱。

“我是想對付你,可是,我並不恨你,相反的……”

相反的,他感覺自己對她有種說不上口的好感。

是因為她一個傻勁兒的仗義相助,設計他“上床”?還是,因為她那眉宇間自然流露的孺慕之情?

他找不出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可是,他就是喜歡和她相處的感覺。

他的身邊太多百分百的完美女人,可他偏偏就是對那些精心設計的“樣品”沒興趣。

她的魯莽、衝動,甚至任性,落他眼裏,反而有種踏實感。

零缺點的女人太不食人間煙火,他喜歡在她面前一切歸真的感覺。

他直接一句話說了:“我喜歡你。”喜歡她的優點,和缺點。

寶兒當場愣住了。

久久,她強捺住亂紛紛的心頭,終於擠出一句話:“對一夜風流過的女人,這是你慣用的台辭嗎?”

他的心猛地被刺了下。

“你希望自己只是個被人一夜風流的女人嗎?你真的希望我這樣子對待你嗎?”

寶兒毫無意識的攪拌着手裏的湯匙。

她希望什麼?這個問題重重的撞上她的心頭。

她能寄望這個花名遠播的風流大少什麼?真心的交換?還是唯一的最愛?

“難道我們之間,不能試着交往?”他醇厚的嗓音似催眠般迷惑着她。

她不敢抬眼,深怕去接觸他的眼,她情願跟他大眼瞪小眼,也不要被他用這般溫柔的眼光籠罩住。

怕啊!

她不敢去試。怕一個不慎,自己真的會慘跌,真的會被勾了心。

“你當真這麼……討厭、排斥我?”

不,當然不是!

在還沒細思量之前,她驚愕着自己下意識想說的話。

原來,自己並不是真的討厭他。

而就因為她的“不討厭”,所以,她才要更排斥他……她排斥的,是自己對他那種特殊的感覺。

她真正討厭的,是他害自己洒脫不起來的感覺。

只是,他不懂。

於是,他說:“好了,那吃完我就叫車送你下山。”

聽着他語氣里明顯的睏倦,她的心一個抽動,連忙揚眼——“你放心好了,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去騷擾你。一切就當沒發生過。”他恢復神色的速度比她快。

她所有想說的話全被堵下了。

只是,一切真能當作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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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床上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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