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隨着記憶重現,龍姝張大嘴。

「你是……」他是賓館裏出手搭救她的男人?也是不慎春光外泄的那個……她的臉燙了起來。

「看來我們挺有緣的。」他輕鬆道。

她瞥過他一身名貴的行頭,低喘了口氣,忽然覺得他那尊貴的氣勢,讓她有點局促不安。

「我……那衣服我沒帶出來,所以.....」

「無妨,就留給你當紀念品吧!」她以為他真要衣服嗎?

不喜歡含糊的他,明白自己心裏想要的是什麼。

他想再見這個姓龍的女孩。

「那就……謝謝你了。」她卻往另個方向走去。

遠遠望去,但見她那被風吹揚的裙襬激起了淡紫波浪,隨着那窈窕身影的逐漸縮小,那抹紫暈卻掉入他雙瞳,久久不散……

羅政和阿順陪着呆立,就是沒人敢催促他,甚至開口問他到底想幹什麼。

他不過是想下個決定。

只要她肯轉個頭、回過頭望一眼,那麼……

那個男人走了嗎?龍姝只覺得背後緊追而來一道熱浪,讓她的呼吸不規律,腦袋轟轟然。唉!你是怎麼了?怎麼犯花痴了?那不過是個陌生人……就算他幫過自己兩次,但是,彼此還是那種不會有交集的平行線啊!

她不會忘了自己的身分,可是……

他真的離開了嗎?從跨出步伐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在想這個問題。

王媽媽家那道紅色門板近在眼前,只要進了門,這個偶遇便成為過往,甚至連回憶都談不上。

咬着唇,她像有點承受不住似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她定住腳,聽着自己心臟怦怦作響。

一個掉頭--噢!就這一刻,她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覺得滿頭滿腦的昏眩……

只消望一眼,她的視線就再也無法從他那抹挺拔如松的頎長身影抽離。

他的眼依然直直勾地看向她的方向……

她空洞的腦子什麼也不存在,不知不覺地笑了。

就對着他,她笑得溫柔而羞怯。然後,又像做了什麼壞事似地,幾乎是飛竄的鑽入那扇門。

「我要知道那個姓龍的女人的一切。」回到車上,邵梓陽簡短下了一道命令。

就這樣一句話,代表一個女人的命運完全改變……

*****

兩天之後,急欲邀功的羅政,有了很完整的報告--

「龍姝,十歲死了母親,十二歲那年,父親也因病過世,只有一個姊姊相依為命,可是.....」幾年前,她姊姊因為殺人罪吃了官司,後來,她姊姊也死了,所以,她現在是孤零零一人……」

聽着她的身世,邵梓陽不斷的皺着眉,直到更讓人吃驚的消息自羅政嘴裏吐出--

「她現在在舞廳上班,還是個紅牌呢!」

「你說她是……」那對濃眉揪得緊。那麼那日在賓館,難道她真是……

「我查過了,她騙王家老太太說自己是社會局的義工,其實她在夜歡舞廳上班,而且聽說--」羅政略頓,才又接口道:「她目前正在找買主。」

「買主?」

「就是拍賣初夜。」羅政赤裸裸的回答讓室內陷入一種詭譎的靜默。

豁地離座,邵梓陽不吭聲地走向落地窗,高大筆挺的身影被光線拖曳拉長,罩着靜靜等侯指示的羅政。

「買下她。」

「啊?!」羅政被那道突然綳出的聲音嚇了跳。

「她要多少?這夠吧?」他掏出支票,隨手簽了字,遞給羅政,「交給你處理,我要她!」

領着那張嚇死人的高額支票,羅政還未還魂,邵梓陽已舉步欲離開。

「可是,不行哪~~」羅政十萬火急的聲音在後頭追着。

「嗯?」沉沉的吟哦,有着不容輕忽的權威。

「我、我不是說您不行,是我……我恐怕有困難。」

「把話說清楚。」停落的腳步在等着合理的答覆。

「總經理,是這樣子的,再過兩天蘇小姐就要回來,所以--」

「確定日子了嗎?」

「是,應該錯不了,董事長已經特別交代下來,因為蘇小姐下個月就會到,所以華城那兒必須整理好。」

連住的地方也打理好了?母親大人的手腳還是這麼俐落。

輕「唔」了聲,那薄薄的唇瓣抿了抿,同一時刻,那眼縫一綻,原是打直的黑眸忽地精光畢露,某種意念清晰地躍在其中。

「我怕要是這個時候……被蘇小姐知道的話--」

「那正好。」轉了頭,邵梓陽臉上有抹罕見的笑。

啊?什麼叫正好?在自己未婚妻眼前「召妓」?誰不知道邵氏這個未過門的少奶奶是有名的醋罈子……羅政揖着身,不敢想像自己此番任務的「下場」。

早聽說邵氏和蘇家聯婚的事暗礁重重,果然,邵梓陽一心想擺脫家族「配種」。

忽然,頭頂又傳來那道冷得令人打顫的嗓子:「你去辦妥這件事吧,辦妥之後,找個機會去找蘇丹鋒,把這事告訴他。」

「啊?」蘇丹鋒是蘇氏企業的負責人,除了與邵氏有密切的生意往來之外,也是邵梓陽未來的大舅子。

羅政很快就明白過來。

邵梓陽是故意的,用高價去買那個小舞女,這個消息絕對足夠激怒蘇家那個大小姐的,只不過,這會兒羅政便成了幫凶。

「我知道你對中南部那幾家加工廠很有興趣,就等事成之後再說吧。」

「是、是……」三言兩語,恩威並濟,就夠羅政受的了。

於是,一離開邵氏華宅,羅政開始「奉旨」--

他二話不說,直驅夜歡舞廳。

不就是買個小舞女嘛!這有什麼難的?就用口袋裏那張千萬支票去砸!包她樂得口歪眼斜……

*****

夜歡舞廳休息室

托着腮幫子,龍姝對着嵌牆並列的梳妝鏡,兩隻迷迷濛蒙的眼瞳中,流轉着一種奇異的柔波……

是男人,就不要欺負女人……這幾日,她總是反覆咀嚼這句話,腦子也自然浮現說話那人的樣子……

她喜歡那人說這話時的堅定神情。他一定是個好男人,只有好男人才懂得疼惜女人。

只是,只有好女人才有那個福分得到這樣的疼愛吧?

但她不是,她已經不是好女人……

金莉忽然現身,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龍,等一下化好妝先不要出場,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什麼人?又是哪位金主?不論如何,龍姝知道自己不能太過忤逆莉姊。

龍姝心裏明白,她能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從一個啥也不懂的菜鳥,搖身一變成為今日的紅牌,仗的也是莉姊的厚待。

風塵歡場,憑靠的固然是姿色身段,然而,莉姊讓她學會的,不單單是那套撩撥式的花樣舞步,還有更多揣摹客人心眼的功力……干哪行都一樣,都得用心。莉姊總是這麼告訴她。

背負着沉重的壓力,龍姝忐忑不安的進了辦公室。

然後,她見着了那個禿頭的老男人。

*****

「龍小姐,咱們又見面了?』他對她綻開神秘的笑。

咦?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直到那男人又道:「妳忘了?那天還有我們總經理啊!」

是他!是「那人」身邊的人!龍姝倒抽了口氣,然後,她做了個出人意料的反應--

逃!龍姝竟然只想逃!她不要在這兒跟那人見面……

「你幹什麼?」金莉忙扯住她。

「我、我--」

「你是怎麼了?怎麼見了人拔腿就跑?」金莉可是一肚子疑問,「人家羅先生是來捧你的場,又不是來跟你要債的,瞧你躲的!」

她在躲什麼?躲她自己吧!

龍姝就是無法接受這個樣子去面對「那人」……還來不及弄清楚自己的心態時,她又聽見令人心痛的話語。

「這是我們總經理的意思,他讓我帶來這個。」羅政隨即掏出支票,一旁的金莉看了只差沒當場昏了過去。

「一千萬喔!」

是他?!他知道她的身分?那個她心目中的「好男人」,也參加了這場遊戲?

一個懂得疼惜女人的好男人?望着那張支票,彷彿有把利刃在她胸臆間分割,將現實與夢幻划著分野……

愈來愈清楚的標界,就像鐫刻在她心口,否則,她怎會覺得這般疼痛?

「龍小姐,這可是你的榮幸,我們總經理雖然一直很慷慨,但這麼大手筆還是頭一回,有許多名模、歌星還拿不到你的一半--」

「不要!」他的話沒說完,那張支票已被她揮掉,「我不要!」

*****

辦公室陷入數秒鐘的死寂,然後被金莉那快崩潰的聲音刺破。

「你瘋了不成?一千萬欸!我的媽呀~~」

「莉姊,不要!不要撿!」細若蚊蚋卻無比堅決,她一字一字道:「我不、要、賣,給、他!」

「為什麼?有沒有搞錯?小姐,你別不識好歹了,難得我們總經理看上你,你上哪兒找這麼好的機會?你出來賺不就是想撈個夠嗎?」

咬着唇,龍姝背過身,努力調息后才哽咽道:「就算要賺,我也不想賺你們總經理的錢!支票你拿回去吧,再多的錢我也不賣!」

她繼之對金莉道:「我情願五十萬賣給王董,也不要他的一千萬!莉姊,如果你硬要我答應,那我現在就走!」

這、這又是為什麼?金莉不解,就連龍姝自己也弄不清楚。

龍姝只知道,看着那張支票,她猶如夢醒般的心碎。

是她錯了,她不該有夢……他更該死,他硬逼得她清醒,硬要讓她重新面對自己。

她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妓女,在誰的眼裏都一樣。

而他……不過是眾多恩客中的其中一人罷了。

「麻煩你回去轉告你們總經理,就說他的厚愛,我小龍女承受不起,不過,有空的話,還是歡迎他來捧場,咱們舞廳絕對歡迎像他這種捨得花錢找樂子的客人。」

就這樣,碰了一鼻子灰的羅政,無功而返。

*****

第二天中午,邵梓陽將羅政喚來。

「姓龍的女孩那件事,辦得怎麼樣?」邵梓陽直接開口問了。

「她……拒絕了。她說……」在向邵梓陽詳述過程當中,羅政有點擔心地偷看主子的表情……咦?他沒看錯吧?

「她真的這麼說?」邵梓陽的臉上竟然佈滿濃濃的笑意。

「是啊!那丫頭可倔了,一直說不要總經理的錢。」

「她還要我去捧場,不是嗎?」挑了一邊眉毛,唇角彎起迷人的弧度。

「反正在那種地方上班都嘛會這麼說,全是一樣的。」沒啥好往心裏放的。

「不一樣。」他卻聽了進去。「晚上的約會全幫我推掉。」

「總經理,您要……」

「去夜歡舞廳。」轉頭對着呆楞的羅政,邵梓陽瞳中有種奇異的光熱,「就像她說的,去花錢找樂子。」

*****

夜歡舞廳

偌大的舞池,炫目閃爍的燈球轉呀轉地,一具具溫熱的身軀隨着曼妙的音樂婆娑起舞……

舞池另一邊的坐枱,杯觥交錯間夾雜着呢噥軟語,煙霧在昏幽燈光下繚繞似雲,籠罩着的每張臉譜,也似乎多撲了層色調,看似生動豐富的顏面,總有那麼點模模糊糊。

龍姝將手裏的高腳杯輕輕搖了搖,那沉浸在琥珀色液體的晶瑩冰塊相互撞擊着,一張誘人慾滴的紅唇微抿,舌頭猶在咀嚼方才輕啜入口的辛辣,而她臉上堆砌的甜笑始終沒停過。

微眯着的眼,其實毫無焦點,龍姝對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厭倦。

厭倦?這樣的字眼倒讓她心驚,才短短的時間她就不耐了?那麼……龍姝有點不敢想以後的日子。

未來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陪我跳支舞吧!」耳邊傳來男人的聲音,適時的喚醒了她神遊的心緒。

大口的飲下殘剩的酒,龍姝對着身邊的李董綻放迷人的笑容,那漾水般的明眸滲着一種讓人無法招架的柔媚,她挨近男人,任由那雙大手摟過自己的小蠻腰。

在浪漫樂章的伴隨下,那操在男人掌中的纖細身影,屬於女人的窈窕迷惑律動着,尤其是款擺的腰肢,更有如靈巧小蛇般,直往男人心坎里鑽去,每每擦槍走火,肢體的磨蹭讓人血脈僨張,慾火中燒。

舞池雙雙對對的人影在旋轉,而她那被酒精麻痹的知覺也跟着飛騰……迷濛中,她好似撞着了那對黑眸……

是他!她很訝異自己竟然能一眼就認出他!

也或許是他那張狂無忌的目光牽引着她。

他懷裏摟着安娜,頻頻往自己的方向貼近而來。

四目交接的那一刻,龍姝的心往上一提,因為……她又看見了,看見了他那令人眩惑的笑容。

糾纏的目光緊緊罩着她,那溫存迷人的淺笑,也隨着交錯的身影,忽隱忽現地兜在她身畔……

他……到底想幹什麼?眉眼間每每交鋒,都讓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他真的來了?就為了自己的話……可龍姝很快就發現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吧?

不知道安娜說了些什麼,只見他低着頭,一樣溫柔的笑着,然後,兩具軀體又明顯的貼住。

唉,他是真的來找樂子……只不過,與她無關。

耳邊浪漫樂曲依舊,可隨着那顆心忽地沉墜,原是曼妙的舞步也開始走了樣。

「啊!」她踩到客人的腳了!

這是她從來不曾發生的狀況。

「對不起……我有點頭昏……」此時,正巧一個擦身,那股似曾熟悉的淡香就從他身邊的空氣往她擴散開來。

那對黑眸的笑意更濃了,她感覺得到。

這不禁讓她有點發惱。

「可能是喝多了點,既然不舒服,那就別跳了,還是回台座那兒休息好了。」還算是「好客人」的李董體貼的說,卻也提醒了龍姝。

是啊,也許她是該喝多點,最好是能夠讓自己頭昏眼花,那麼她就不會這麼清清楚楚的看清「那人」。

從舞台上「逃」了下來,她不再迴避那一杯杯接繼而來的邀酒,甚至主動陪着男人揮霍酒精,然後,她開始警告自己:不許看、一眼都不許啊!

「小龍,你的事我也聽說了,我在想……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拿出比王董更高的價錢……」正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原始的欲求,被酒精一灌全冒出了頭。

「是啊,我們李董一向最疼你的,你要選就選他,女人嘛,第一次就要找個溫柔點,又懂得技巧的--」

「怪了,小丁,你怎麼知道李董的技巧好?不會是你……偷看?」

幾個男人嘩然大笑,話題就繞着那種事打轉。

牽動僵硬的唇線,她端着最「敬業」的功夫陪笑,可是,不知怎地,今晚總是特別不耐?尤其當李董挨近她時,她竟然有種衝動,想將那具肥腫的身體一腳踹開--

「咦?」李董想摟抱她的手,在她驀然離坐時落了空,那油光紅臉有着明顯的不悅。

龍姝馬上知道自己動作太大了,也太沒「職業水準」了--「迴避」這門技巧是莉姊強調的課程,可是她卻全忘了。

她應該馬上坐下,然後親熱的投懷送抱……可是,兩隻眼珠子卻往舞池那兒一投瞥。

樂曲已換,舞池中已不見「那人」身影。

「小龍,你也太不給咱們李董面子了吧?」

「我、我--」

「哎喲,怎麼啦?李董,怎麼讓咱們小龍罰站呢?」適時的,穿着火紅高衩旗袍的金莉,笑吟吟的出現了。

這種場面是司空見慣,而她這個當大班的,「調解」的本事當然也不是浪得虛名,龍姝知道「哄男人」專業的她一定可以搞定,索性由着她去表演。

直到金莉帶着她轉檯。

「你是怎麼了?我注意到你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怎麼?如果不想再混下去,就早點說,我從來就沒鼓勵你來的,當初你自己是怎麼對我說的?硬要下海的人是你自己,你就得給我認清楚自己的角色,不要讓我難做人嘛!待會兒在貴賓室有很重要的客人,你可千萬別再給我出紕漏了!」領着龍姝,金莉一邊罵著,一邊還得忙着扮笑臉迎合穿梭的客人。

「對不起,我……不會了。」

這兒所謂的「貴賓室」,指的就是金、銀、財、寶四大包廂,裏頭裝潢得特別華麗,獨特的隔音設備,其隱密性往往是一些「生意人」所屬意。

一直堅持不出場的龍姝,真的很懷疑,居然還有人肯點她的台?甚至還趨之若騖?難道真如莉姊說的,男人就是犯賤?愈得不到的「東西」就愈希罕?

可她不是東西。管別人怎麼笑她不識好歹,這點僅存的「驕傲」她就是固執不放。

「來了,來了,邵總,咱們小龍來了……」推開那道吊有金字的門扉,隨着金莉那串公式化的逢迎話語,龍姝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

笑容,落酒,然後.....

才一抬眼,她整個人像被電着般,動彈不得。

是他,竟然是「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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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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