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洛捷有個習慣,只要眼前有一支筆、一疊紙,他就會抓起筆來在紙上亂畫,而畫的內容,通常正反應他當時的思緒所至。
像現在,他坐在書桌前又開始亂塗了,便條紙上有個頭髮蓬得嚇死人、臉上驚紅駭綠、長得有點像靈汐的女怪物。洛捷畫完,卻又立刻在女人頭上打了個大叉叉,然後得意的笑了起來。
這個詭異的女人和她可怕的家庭!太好了,他終於可以擺脫掉這個麻煩!
抽出下一張便條紙,洛捷筆下出現了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女子側影,秀氣的鼻鋒,溫柔的眼睛閃着嫵媚的流光,雅緻、細膩、動人……
不用說,這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女郎了。洛捷也不明白為什麼,每次只要想到靈汐,就會不小心想起他的夢中女郎。也許是某種比較作用,他想,因為靈汐實在太讓他傷腦筋,煩到某種程度,就會想念起他心目中的完美形象來,像是一種補償,補償他認識唐靈汐之後的視覺與精神虐待……
算了,別亂想了,做正事吧。洛捷把幾張便條紙都揉掉,打開記事本,找尋他今天的工作計畫——萬聖節××幼稚園——日期欄下記着。
不會吧?今天是萬聖節?這麼快?洛捷快嚇呆了,仔細再看一遍。錯了,是下禮拜的事,不小心看成今天了。不過也算提醒了他,他都忘了這個馥菱之前答應的慈善兒童餐會。
順着原子筆尖找到今天的日期,寫着:找Joanne拿音樂。哦,對,Joanne是這次演出的音樂設計,該催催她交音樂了。
驅車前往Joanne的住處,得橫跨大半個台北市,洛捷實在不曉得Joanne為什麼挑選住在三芝這種偏遠地帶,但Joanne是個很有格調的音樂老師,她不像一般只是“教”音樂的老師,她是真有音樂才華的。
按下Joanne的門鈴,Joanne自己來開門。Joanne的身材瘦瘦高高的,頭髮扎個馬尾,十分清爽而典雅。一看見洛捷,她的神情便立刻哀怨起來。“顏洛捷,你怎麼從來都不請自來?萬一我不在家你怎麼辦?”
洛捷極自動的從Joanne身邊進屋。
“放心,下午你都有學生,絕對不可能出門。也只有這樣我才能隨時找到你,逼你交音樂。”
身材高挑的Joanne此時像是矮了半截。“沒空啦,還沒做,半個音符都還沒動,我最近學生很多哪!”
“搶錢也得有個限度吧,錢婆。”洛捷輕鬆的挑張椅子坐下,眼光瞟向門虛掩着的一個房間——那是Joanne的教室。“還有學生在上課?”
“快下課了,六點。”Joanne從咖啡壺裏倒了杯咖啡給洛捷。“她是來學唱歌的。還說我搶錢,我本來都說沒空不想教了,是馥菱一定要我……”
Joanne的話才到一半,就被教室里發出的練習歌聲所打斷,那歌聲……實在不能算是歌聲,充其量只是某種“聲響”。沒聽過人的嗓子可以這麼差勁的,音調抓不準不說,聲音忽大忽小,忽快忽慢,“五音不全”不過也只夠形容這歌聲凄慘的一部分,難聽到洛捷猛皺眉,Joanne猛搖頭。
“天,這樣的學生你也收?”洛捷訝笑,有感而發:“不過現在不會唱歌的人好像愈來愈多了,之前我有個演員,唱歌也是難聽得要命,跟你這個學生有得比……”
卡!某種連帶關係的想像提醒了洛捷。有個叫唐靈汐的女孩有着駭人的歌聲,Joanne這個學生的可怖絲毫不在靈汐之下,又是馥菱帶來的,不會是……
洛捷的額頭開始滲汗了。沒那麼倒霉吧,上哪都躲不掉她?
“有什麼辦法?馥菱硬要我收她呀!”Joanne說了:“嘿,馥菱的朋友,搞不好你也認識耶,見個面好了。”
“不必了!”洛捷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像是椅墊上有圖釘。他有種可怕的預感,對於這恐怖歌聲是不是靈汐的,他實在一點好奇心也沒有。“你上你的課吧,我走了。”
“等一下,不急嘛。”
就在這時候,“咕咕咕——”牆上的德國森林鐘跑出小鳥唱歌。六點到了,學生很自動的從教室走了出來,紅棕色頭髮、亮片衣服、紅色的皮裙……還會是誰?
“咦?你也在這?好巧。”靈汐倒是滿開心的,自作多情的玩笑:“你來接我下課的嗎?”
“如果可以把你載到撒哈拉沙漠丟在那邊,我就考慮考慮。”他惡毒的。
“唉唉,”靈汐哀嗟假嘆。“我怎麼有個這麼不近人情的導演?唉!Joanne老師比你可愛多了。”
“Joanne不只可愛,還很可憐。”他諷:“你就別荼毒Joanne了,你那可怕的聲音是學不好唱歌的。”
“我很聰明的,只要努力,我一定學得會!”靈汐倒是很有自信。“而且人家馥菱姐都對我有信心,你這個做導演的怎麼光只會貶低你的演員呢?”
“搞清楚,你已經不是我的演員了。”洛捷糾正她。“你放心,我不會像馥菱那麼心軟那麼好騙,被你耍得團團轉還來幫你。”
“人家馥菱姐才不像你講的那樣,她人好得很,又善良又熱心。”靈汐抗議的嘟起嘴來。“不像你,又偏見又高傲。”
偏見?高傲?還輪不到這小妮子來教訓他吧。他不悅的跟Joanne拋下一句:“算了,改天再來跟你討論音樂,今天心情都被搞爛了。”
哎哎!又來了,真沒風度,每次一不開心就走人。靈汐之喜歡跟洛捷鬧的,便也很快跟Joanne說再見:“老師,謝謝了,明天同一時間再見,拜拜。”跟着洛捷的腳步,立刻衝下了樓。
“喂,喂——”靈汐跑着,好不容易才追上了洛捷,她喘氣埋怨,“等我一下嘛,走那麼快乾什麼!”
“你追來幹什麼?”洛捷沒好氣的反問。
“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她嬌聲嬌氣的。
洛捷絲毫不為她的撒嬌所惑。“開玩笑!你的賓士呢?”
“我不知道路,是馥菱姐送我來的。”她可憐兮兮的說。
洛捷卻一點也不想憐香惜玉。“自己叫計程車。”
“這裏這麼偏僻,哪來計程車嘛!”靈汐噘起了嘴。
洛捷根本不覺得嘟嘴的靈汐很可愛。“打電話叫不會?”
靈汐這下沒耐心了。“喂,你這人很沒同情心耶!好吧,送我到捷運站,這下沒問題了吧?”
怎麼會沒問題!洛捷仍是十分不願,但是靈汐不留機會給他不爽,她自動自發的鑽進了他的車裏。
“好啦,快開車了,你這男人怎麼這麼不幹不脆。”
洛捷轉頭瞪她。“你信不信我把你載到北海丟下去餵魚?”
“凶……”靈汐吐了吐舌頭,嘟嚷着。車開了,靈汐也安靜了。
然而要靈汐真的安靜,似乎比彗星撞地球的機率還低。才幾分鐘過去,靈汐就發現了新的樂趣。她看見洛捷車前的儀錶板上放着一張DM。“××幼稚園,萬聖節慈善餐會,參加團體包括……諾亞劇團。”
“咦?”她好奇的一把抓起DM。“要演出啊?怎麼都沒什麼宣傳?”
“不算什麼演出,陪小孩玩罷了,”洛捷懶得解釋。“下禮拜隨便排個兩次就可以上場了。”
哦,連戲都還沒排?這意思是……
“角色也還沒選對不對?”靈汐一雙大眼骨碌骨碌轉,聰明的,“也給我一個角色吧!”
“休想。”洛捷十分殘酷的回絕。上次給靈汐角色,是不得已,是失策,是被馥菱與靈汐算計,同樣的錯誤他不會這麼笨的再重複。
“小心我叫我爸不贊助你們哦。”靈汐恐嚇他。
“不贊助算了,媽的,我就不信沒你家的錢我們沒辦法演。”洛捷豁出去了。
硬的不行,靈汐狡黠的立刻變軟。“拜託啦……人家真的很喜歡演戲。一次就好,一個小角色就好……上次那個要唱歌的角色,我都被你fire掉了,我已經沒戲好演了……”
“你沒戲演干我什麼事?”洛捷放低嗓音,無情的睨她。“你還在念書吧?乖乖回去當你的學生。”
“這跟我是不是學生無關嘛!”靈汐的聲音很軟、很嬌,而且很哀求。“人家從小就期望做一個演員,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
“你老爸這麼有錢,不會幹脆叫你老爸出錢拍部電影,讓你當主角不就得了?”他譏。
“我是想當‘演員’,而不是‘明星’;我想在表演藝術上有所成就,不是要一個虛名,”靈汐不再開玩笑,語氣變得正經了。“我是真的對演戲很有興趣。”
靈汐的這幾句話真摯而誠懇,洛捷竟然聽進去了一些。不管靈汐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洛捷不得否認這些話說得滿感人。
洛捷其實是個標準面噁心善的男人……
“好,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說,你為什麼喜歡演戲?”
“我也不大會說,”靈汐的唇邊雖然漾着微笑,但她的神情卻頗認真。“也許是因為我的家庭。你知道我家很……複雜,就是因為太複雜了,從小家裏常常只剩下我跟我弟弟還有女僕,很無聊的。於是我就會扮成各種人物來娛樂自己,想像自己是另一個人,不住在這個大屋子……
“很多人都說我很有天分哦!”靈汐頓了頓,轉頭朝洛捷淺淺一笑,笑中有幾許她這個年齡不該有的豁然。“尤其每次我爸跟我媽吵架的時候,我就演戲給我爸看,逗他笑。他最喜歡看我扮蕭薔,我裝蕭薔很像哦!”
平日樂天活潑的她,原來是常年訓練出來的結果。因為她的家庭背景,她有太多無奈,她只得選擇樂觀、玩笑,讓自己忘掉這些無奈。
以他對靈汐家庭的認知,洛捷從她刻意輕描淡寫的口吻中聽出了這些隱藏的心事。他忽然明白,靈汐完全不若她表面上的活潑、淘氣、無厘頭,反而擁有一顆比同年齡女孩還成熟、敏感而體諒的心。
生長在那樣的家庭,是幸或不幸很難說,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造就了她表演的天分。
“我可以參加萬聖節的演出了嗎?”上一秒還正正經經,下一秒靈汐立刻又活蹦亂跳起來,她忽然湊近正在開車的洛捷,很熱切的問他。
這樣就心軟了?似乎有點太容易了些。洛捷騰出一隻手,把近在身邊的靈汐推回她的位置上去。“不行!”
“嗚……”靈汐坐回座位,很沮喪的跺腳假哭,可是才哭了幾秒鐘,她立刻又有了新點子。“要不然這樣,我們打賭,你賭輸了就讓我演。”
“賭什麼?”洛捷自負的。“你不會贏我的。”
“這很難說哦。”靈汐的眸子狡黠的笑了,車正行經幾家海產餐廳,靈汐才只考慮了幾秒,就決定了。“我們來比酒。”
“比酒?”洛捷嘲諷的大笑出聲。“跟男人比酒,你瘋了。”
靈汐不在乎他的嘲笑,反而胸有成竹的朝他嫣然一笑。“沒意見哦?那我們下車找家店嘍。”
這有什麼問題!洛捷隨便找了家店門把車泊在門前,帥氣下了車。
龍蝦、螃蟹、花枝、劍筍……靈汐還沒點酒,就先點了一大堆菜。
“你是來喝酒還是來吃飯?”洛捷蹙眉。
“肚子餓了嘛,六點多了耶!”靈汐埋怨的瞥洛捷一眼。“而且我喝酒前一定要填飽肚子,否則會醉。”
怎麼這麼麻煩?
“怪了,我幹麼答應跟你賭?直接不准你演不就得了?”洛捷不明就裏的喃喃問自己。
“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能反悔啊!”靈汐趕緊敲釘轉腳,不讓洛捷有後悔的機會。
“我後悔什麼?”洛捷恢復氣定神閑。“反正你一定輸。”
“呵呵,”靈汐假笑兩聲。“話別說太早。”
清蒸石斑、鮭魚生魚片、醋溜魚腸……沒多久,桌上就擺了滿滿一桌菜肴,都是靈汐點的。洛捷其實吃得並不多,反而是靈汐,張大嘴巴開始清掃面前的食物,一盤又一盤,看得洛捷嘆為觀止,簡直就像電視冠軍里的史上最強食客大賽。
“你是女生嗎?”洛捷忍不住疑問:“吃這麼多,不怕嚇跑男生?”
靈汐從盤子裏揚起眼光。“你要追我嗎?”
“你為什麼老愛自作多情?”洛捷受不了的。
“既然不追我,你管我吃多吃少!”靈汐說著又夾了一大塊螃蟹到自己碗裏。“我就是這麼能吃嘍,嚇壞男生就算了。”
認識靈汐這麼久,洛捷終於發現靈汐似乎還有值得欣賞的地方,至少她不做作、不假,她以真面目示人。
半小時過去,桌上像遭颱風掃過似的杯盤狼借。靈汐說話了。“來喝酒吧。你喝什麼?”
洛捷手一揮,眼神利落。“你的賭局,隨你。”
“那麼,”靈汐以俏皮的眼神詢問他:“VSOP?”
有點昂貴吧?可是靈汐已經喚服務生拿酒來了。
“想怎麼賭?”洛捷打量着那瓶酒。“誰先喝醉為止?”
“嘖,”靈汐誇張的搖頭。“我們是文明人,誰跟你喝醉為止?”
在靈汐又快把洛捷搞得火冒三丈的同時,服務生依靈汐的吩咐拿來了二十個普通的杯子。靈汐把杯子排排放在桌上,打開瓶蓋,在每個杯里各斟了淺淺的一層。
“這樣子,十杯加起來大概也只有一杯多的分量。”靈汐斟好了酒,把一半的杯子推到洛捷面前。“數一二三,我們誰先把眼前的酒喝完,誰就贏。”
這種遊戲,通常是拿啤酒來玩的,用烈酒洛捷還是第一次。
“你的腦子裏到底都裝了什麼?”洛捷要笑不笑的看她,卻也沒拒絕她的提議。
“那就這樣嘍?”靈汐甜甜一笑,似乎極有把握能贏。“聽好了。一、二、三!”
在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消失時,這兩人早已經不約而同的拿起杯子,以最快的速度把酒往嘴巴里倒。才幾秒鐘,杯里的酒全空了!
“你輸了!”靈汐重重的把最後一個空杯子往桌上放,興奮的大喊。餐廳里的左鄰右舍都因這聲音而移過視線,看見喝得滿臉殷紅的靈汐,以勝利的姿勢大嚷:“你輸了輸了,我要演主角!”
“沒什麼主角可以演,不過就是大家扮成卡通人物陪小孩玩,你以為是什麼大演出?”洛捷沒好氣的抹掉唇邊的酒液。輸了比賽,他有點不甘。“怪了,你不用呼吸的嗎?一杯杯憋着氣接着喝?”
“我是憋着氣喝的啊!”靈汐正經的點頭。“我要贏你,當然連這些微的幾秒也要搶。”
沒見過人這樣子喝酒的。這種喝法,洛捷自己都喝得有點喘了。“你真不要命,為了贏怎麼樣都可以?”
“說過了我不能輸嘛!”靈汐打了個嗝,紅通通的臉衝上一股酒氣,她忽然問:“喂,你喝了這麼多,怎麼臉不紅、不會醉也不會吐啊?”
洛捷眼裏一抹自負。“我從小陪我爸喝高粱長大的,要我醉,還早呢!”
“真的啊?”咦?怪了,她眼前怎麼暈了一下。靈汐甩甩頭,眨眨眼,繼續說:“好厲害哦,怪不得喝了這麼多都沒事。我從小也常陪我老爸喝啊,”胃裏好像有團火在燒,順着靈汐的喉管燒上來。“可是我現在……”
“要吐了。”
才剛說完,靈汐頭往桌邊一垂,連個預告也沒有,嘩啦一聲,吐了滿地,連洛捷的鞋子也難以倖免。
“喂——”洛捷大喝一聲,腳來不及縮,三千多塊一雙的鞋子泡湯了。
“對……對不起。”靈汐十分抱歉,手撐着桌子想讓自己坐好。吐完雖然舒服了些,但是眼前仍舊金星亂冒。
洛捷忙着扯麵紙擦鞋子,跟其他桌的客人道歉,跟前來清潔的服務生道歉。怪了,吐滿地的人又不是他,為什麼要他道歉?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結果還是洛捷付了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靈汐帶離“犯罪現場”。
“你的酒量不是很好嗎?嗯?”洛捷無可奈何的扶着靈汐出了餐廳門,質問着。
“喝得太快了嘛,為了要贏你啊!要不然就是剛才還沒吃飽……我一定要吃飽才不會醉的哦!”
靈汐的步子走得還滿穩,條理也還算清楚,洛捷開始懷疑她是真醉假醉。
“你不是暈了嗎?怎麼大腦還這麼清晰?”
一臉酡紅的靈汐斜斜揚起眼角,眯着眼睛看看他。“我不用動腦,就可以講一大堆話哦……”
洛捷又氣又好笑。“你不是很精明靈活?怎麼會贏了賭局卻讓自己喝醉?”
靈汐埋怨:“誰說我精明了?我是雙魚座耶!你見過什麼精明的雙魚座嗎?”
洛捷嗤一聲:“也對,你這種雙魚肯定是笨魚。”
靈汐正想抗議,想過來捶他,可是腳步實在不太穩,一不小心踢到路邊一盆水,眼看鞋子就要報銷,忽然洛捷長腳一跨把她拉了過去。
“小心!”
結果水就潑在洛捷的鞋子上了。
“啊!”靈汐驚訝的抬眼看洛捷,再驚訝的低頭看他泡了水的鞋子。他這人怎麼這麼好心?靈汐已經是第二次看到他為了不讓別人受災而自己遭殃。
“抱……抱歉,剛才才吐在你的鞋子上,這下又……”
“算了,”洛捷自嘲着:“剛好把它洗乾淨。”
“你真的很難得耶!”靈汐用着崇拜而衷心的口吻。“真的很好心。”
“不是好心,”洛捷苦笑,笑得很無奈。“是習慣不好。”
“什麼習慣?”靈汐好奇了,巴着他追問。
洛捷被靈汐纏煩了,只好說:“我這人有個壞習慣,遇到別人有什麼災難,我會很習慣去替人家擋,好比說天上灑下來一盆水,大家都會躲,可是我會想那盆水會不會潑到人,就會去把人拉開,於是水就潑到我了。”
“哧……噗哧……”靈汐很想忍着不笑,可是忍得實在很難過,她終於抱着肚子,就這麼彎腰站在大街上,哈哈大笑起來。
“哎喲,”靈汐邊笑邊說:“你這人真怪耶!如果每次都這樣,那你不就危險了?萬一有人撞車,你也去擋?”
“也不是沒發生過,”洛捷皺着眉說:“我高中的時候,就因為救一個過馬路的小女孩,結果在醫院躺了半個月,都快死了。”
靈汐睜大了雙眼,像看怪物一樣看洛捷,憋不住的大笑。
“哎喲,真是……太偉大了,人家有沒有頒一座獎牌給你?你為了救人把命都快送掉了耶……”
靈汐笑得實在放肆,讓洛捷有點糗,火大的不想理她,打算就此把她扔在淡水,放她一個人吹冷風。
“怪了,我跟你這個沒腦子的女人講這麼多幹什麼?你慢慢笑吧,我走了。”
靈汐這下不笑了,張開她註冊商標的大眼睛。“你不送我回去?人家現在好睏耶,我會睡着在路邊。”
“關我什麼事!”洛捷一吼,手掌撫上額頭。他怎麼會惹上這個麻煩女人的?
“好啦好啦,不要小器了。”靈汐不由分說的推開他,自動自發窩進車裏了。
“喂喂,”洛捷想伸手把她拉開。“你別這麼自動好不好?”
來不及了,靈汐靈活的鑽進車裏,然後一靠上椅背,眼睛一閉,立刻睡得不省人事了。
“喂!”洛捷不敢相信的搖她。怎麼有人說睡就睡的?還跟豬一樣沉?可是事實證明就是有,而且這人正睡在他車上。
“你怎麼不滾回你的侏羅紀去!”他衝著靈汐詛咒了一句,但睡着的靈汐什麼都聽不見。
沒奈何的,他只好發動車子,心裏仍不甘願的大聲抱怨。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怎麼會認識了這麼一個討厭得要命的麻煩蟲?他今年肯定流年不利!
洛捷惱火的把車往高速公路的方向開,搖下車窗想把火氣給吹散點。他自己住在松山,而他現在卻得送靈汐回林口!
八點多了。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在不塞車的情況下,路程其實並沒有洛捷想像得那麼遠,約莫一個鐘頭過去,便已經來到靈汐她家那棟豪宅的門前。
這一路上冷風吹吹,洛捷的怨氣已經消了大半,不過他仍是沒啥好口氣的吼她:“喂,到家了,起床了!”
無奈靈汐睡得十分香甜,連動也不動。
“你上輩子是豬啊!起床了聽見沒?”吼不醒她,他只好推她的肩用晃的,靈汐這下終於有點反應了,但也只是迷迷糊糊的嚶了一聲,換個角度繼續睡。
洛捷再度被打敗。
乾脆按她家門鈴叫她家人出來接她算了,他想。可是洛捷又很不願跟她那超級家庭有什麼瓜葛。看見靈汐睡死在他車上,搞不好她家人還以為他對她做了什麼不該做的哩!
“Shit!”他又咒了一聲,窮極無聊找煙抽,希望抽根煙之後可以想出什麼好方法把這女人送走。
但是,煙呢?洛捷翻遍全身上下,半包煙都沒有。想到靈汐座位那邊的置物箱裏還有一包的樣子,他便整個人橫過身去找。在翻到煙的同時,一轉身,他看見靈汐熟睡中的臉龐。
他一手撐在椅背上。如此近的距離打量靈汐,竟讓他有種奇異的感覺。她整個人窩在椅子上,睡着的她是沒有攻擊性的,像只惹人憐愛的小貓咪;羽扇般的長睫合著,翩翩的覆住她靈動的大眼;一向伶牙利齒的嘴緊閉,只剩下一抹線條嬌柔的唇。
她是個迷人的女人,無可否認。她有男人夢想中女人的一切優點——美麗、性感、樂天、有才華、善解人意……
也許馥菱說的對,他是不該在沒認識靈汐之前就先否定她、對她有偏見,她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缺點,而且還是個足以令每個男人心動的女人。
熟睡中的她,臉龐因酒醉而酡紅,呼吸連動着緩慢起伏的胸,她雖然沒有波霸的本錢,但是圓潤豐滿,玲瓏有致。順着粉頸的一抹香肩,膚質細嫩柔滑,線條完美無瑕,引人品嘗的遐思慾望。
凝着她,兩人鼻尖的距離不超過十公分,洛捷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異樣的衝動,霎時之間,他的眼底儘是她的明媚動人、她嬌柔的睡容,他的心裏閃過的是她的靈黠、她的才華、她的聰敏,她緊閉的眸、紅灧的唇像在等待着什麼,有如沉睡中的美人,只等王子的一吻……
洛捷素以為傲的理智在慢慢流失,面對眼前的誘惑,非理性的心掌管了一切,他情不自禁的吻了她。
一個輕輕的、甜蜜的,似乎只是訴說著對她的欣賞的溫柔的吻。
熟睡中的靈汐,並未查覺他柔潤的唇,然而就像沉睡已久的公主,在王子的親吻下清醒,靈汐緩緩睜開了眼睛。
打開合著的長睫,靈汐迎眼便是洛捷那張俊逸非凡的臉龐,那雙令人沉淪的迷人眼眸正目不轉睛的注視着她,似乎已經觀察了她很久。靈汐先是一怔,陡地心底卻一陣顫動,即使她剛清醒,神思仍迷迷濛蒙,她還是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在他的眼光之下開始狂亂的怦動,身體也愈來愈熱,血脈如着火似的竄流。
他的眼神為什麼那麼溫柔?簡直就要她心慌意亂;他又為什麼靠她這麼近?害她呼吸都急促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洛捷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應該坐回自己的位子去,把距離騰出來。
見鬼了!他想。他的腦袋剛才到底在想些什麼?情不自禁?他應該很討厭靈汐不是?怎麼可能情不自禁?
見鬼。他又咒一次,點燃了煙猛吸一口。靈汐家附近一定有某種詭異的磁場什麼的,引他失去心志,所以才會做出那麼失常的舉動。對了,一定是這樣。
靈汐清了清喉嚨。“嗯,我家到了嗎?”
洛捷拿手指敲敲前面的擋風玻璃。“你自己不會看?”口氣莫名的怪。
車廂里的氣氛也有種不知名的怪,靈汐說不上來是怎麼怪,但她的心從剛才就亂了拍子,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恢復,再這樣下去,她可能要手足無措、胡言亂語了。
“呃,那就這樣,謝謝,我下車了。”靈汐很快拉開車門,逃命似的下車了。
也解救了洛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