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咚咚咚。”
沒有人?
韓縝詫異地揚起眉,加大力度再次敲了敲厚實的木門。
門的另一端,依然靜悄悄默無聲息。
他側着頭,想起李滕歡說過的“辦公室的門一般是不鎖的,如果裏頭沒人,你就自己進去等我吧”,試探着旋了下門柄,一聲輕微的“叭嗒”之後,保養良好的門扇輕巧地滑開。
明亮的光線在頃刻間射進昏暗的走廊,他有些不適應地微眯了下眼,這才看向室內。
寬大的辦公室內,淺得似有若無的藍色牆壁上描繪着美麗可愛的漫畫人物。那是陶鳳羽聽說了關於學生會成員的“兵器譜說”之後的結果。上面的人物,或只有一個俏立的側影,肩背寶劍、悠然負手;或手擎利刃、英姿瘋爽;或衣袂翻飛,舉棍對天;或腰纏長鞭,翩然若仙……
其中一個,最吸引他日光的,卻是那執槍的女子,丈二紅槍矯若驚龍,似乎轉眼便將脫手而出,偏她的神情卻是心不在焉,不看對陣的敵手,似笑非笑地睥向牆外世界,讓人幾生錯覺,她會在下一個瞬間,幻為謫仙,投身紅塵。
陶鳳羽的畫風習自日本漫畫家“CLAMP”,精緻而美麗,可愛得讓見過的人無不讚歎,卻也讓校長陶敏娟女士在某一次偶然的機會看到之後差點氣成腦溢血,尖叫:“堂堂學生會辦公室,塗成幼兒園成何體統!”
不過滕歡曾告訴他,校長其實最氣的是陶鳳羽肯花半個月時間完成這八個與真人等大的畫像,卻不肯抽出一個小時聽她訓話,這才氣得威脅說要叫人來刷牆。
這件事,和學生會裏的烤箱、微波爐、二十九寸彩電、西門子冰箱、滿滿一書櫥的漫畫小說等等屬於校長都曾三申五令要求它們消失的“不應該出現在學生會辦公室里的東西”卻到現在還依然存在的東西一樣,最後也不了了之。那八個俏生生的俏影,依然翩飛在與他們只有咫尺的異度空間裏,嫣然淺笑。
惟一符合學生會辦公室該有的“莊重、嚴肅氣氛”的酒紅色長圓形會議桌上,靠近門的這一端,擺放着一個透明的保溫杯。帶着淡淡黃色的液體,微微散發著暖暖的酸甜氣息。
韓縝拿起保溫杯,聞着那股他最喜愛的微酸檸檬香,讀着壓在杯下的紙張上的留言:“我猜拳猜輸了,要去聽校長訓話,儘快回來。等我。滕歡。”
他失笑。每周一次向校長彙報工作被她們稱為“訓話時間”,視為苦差,互相推託之下,定出每次猜拳的規定,運氣最背的人去當炮灰。運氣向來不錯的李滕歡本學期還是第一次成了那個倒霉鬼呢。
挑了個靠窗的座位.他打開保溫杯的蓋子,壓縮在杯中的揮發分子迫不及待地溢出杯外,聚成越來越濃的甜香,和午後溫暖的陽光一起,柔柔地圍在身邊。他含一口酸酸甜甜的液體,讓它化成暖流融入身體,然後,微微地,漾開了笑。那笑容,有點甜,又有點酸,細嘗下去,還帶了點不易察覺的苦澀,像是用來榨汁的檸檬忘了去皮。
***
下午四點,初冬季節的晴朗午後,太陽褪去刺目的霞光,收斂成柔和的金黃,暖暖地拂在臉上身上,
讓人舒服得只想嘆一口氣,閉上眼,靜靜感受它融融的溫柔。
瀉進了滿室陽光的學生會辦公室中,流轉出難得的靜謚。悄然走進的少女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看着
像是籠罩在一層金光中的少年在本子上塗寫着的專註神情,微屏了氣息,竟不忍驚動。
只是悄悄經過他身後,本想走到自己位置上的腳步,卻在目光匆匆觸及他所畫的人影之後停滯,讓目
光逗留。
“你畫的是滕歡學姐?”清越的女聲在身後揚起。
韓縝轉頭,微訝地扯起淺淺的笑,點頭認可。
一直對他有某種“不滿”的賀懷靜,還是第一次跟他說話時未帶敵意呢。
坐在辦公室中,喝完了一整杯的檸檬茶,滕歡還沒回來,也許是被校長逮到訓個夠本了吧。他原想看
看書,卻被牆上的人影分了心神,突然覺得手癢,忍不住便拿出平時寫生的素描薄,很直覺地勾勒出印在
腦海中的輪廓。
賀懷靜凝住鳳目,深深看着那幅小小的畫像,清冷的目光像要看透速寫夾。
通過他細膩的筆觸,正當妙齡的少女眼盈盈,唇畔淺漾着半朵笑花,欲說還休。籠罩在柔和的夕陽光照下,單調的鉛筆素描以簡單的線條勾畫出的清麗姿顏秀氣逼人,顯示出無比的溫柔。讓她為之動容的,卻是在他筆下,李滕歡不再是眾所周知的那個笑得日月無光的無憂娃娃。俏依舊,甜美不淺,盈然的眉宇間,消去張狂的氣勢,沉澱下來的,卻是令人心驚的成熟與無奈。
那是一種……對變化無常的世事的感慨,對無法挽回的過去的嘆息,對曾經發生的憾事的痛心,對殘忍可怕的現實的控訴……
像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現實的孩子,一心只想逃避,卻徒勞地沉溺在那些無法忘懷的往事中,掙扎着不願醒來,卻又清楚地明白,那些悲傷過往已在她生命中烙下水難磨滅的傷痕,再痛也要忍受。所以她的眼,透露出凄涼的認命,看着一幕幕傷心,無能為力。但又倔強得不肯服輸,所以仍然笑着,也……仍然活着。
即使已追逐了她兩年又五個月,從四面八方搜集着她的點點滴滴;即使已跨入她的家門,走進了她不容外人闖入的聖域;即使通過向心卉,窺知了她不為人知的秘密——自己對滕歡學姐的了解,卻還遠遠不及這幅畫看到得多。是她盲了心,還是那女子,平時掩飾得太過成功了呢?她輕輕自嘲,放柔的目光睇向眼前有些拘束的少年,收斂起外張的尖刺,“畫得很好啊,很像滕歡學姐呢。”
太像了。
畫到靈魂,深到骨髓,這樣清晰刻骨地捕捉着一個人的神韻……
韓縝一怔,看着她帶着一點溫柔的眼眉,感覺她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嘴角漾起欣喜的笑紋,“謝謝。”
賀懷靜同學,不再認為他欠了她錢了吧?
那明亮的笑容讓她覺得炫目得微眯了眼,恍惚覺得滿室燦燦的金光都在微微晃動着,暖暖地將人包圍進它的懷抱。
要用怎樣的心思,才可以看得出那張完美天真的假面下,包裹着不為人道的心傷呢?
賀懷靜別過臉,走向自己的座位前,拉開抽屜尋找着自己需要的文件,也避開他的目光。
在這樣清澈的目光下,所有心事,都像是無所遁形了呢。
是因為這樣,他才看得見滕歡學姐最最深藏的一面嗎?
她抽出文件夾,探詢的眼在不被他發現的地方注視着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會覺得悲傷。
“阿縝。”
女子清脆的喊聲打破空氣中的沉寂,一路小跑過來的李滕歡帶着微喘,急急道歉:“對不起,我沒想到今天校長的怨氣這麼重,講了兩個鐘頭還嫌不夠,你等急了吧?”
真是可怕的女人,只有她一個聽眾也會產生那麼強烈的演講欲,滔滔不絕地說了七千二百秒都不用歇口氣,也不會口乾,害她到現在還覺得耳鳴。
而且,她還很過分地連她和韓縝交往了三個月還沒分手都有意見,一個勁地問她打算什麼時候換人。說什麼“你反正遲早都會把他甩了的,拜託你動作快點,給我個具體期限好不好?省得我天天都得提心弔膽地等着。”
這是人話嗎?
歷劫歸來的李滕歡想着陶敏娟女士的厥詞,輕輕哼了一聲,滿肚子不高興。
韓縝合上速寫本,鉛筆點着攤放在會議桌上的書本,微笑着道:“沒關係,反正我可以看書。”
李滕歡輕瞪他一眼,嘴色仍是帶笑,“你呀,真是書獃子。”
一天到晚書書書,還好他不賭錢,不然怕要輸到當褲子了。
視線一轉,她這才發現在桌子另一邊的賀懷靜,淺笑着招呼道:“懷靜,你也在啊。”
靜靜看着他們短短對話中自然流瀉的甜蜜,賀懷靜微微點頭,複雜的眼睜向因李滕歡的到來整個人都亮起來的韓縝,悲傷的感覺卻越來越濃。
這純良的少年,之所以會有着如此驚人的敏銳,是因為,深深愛着滕歡學姐吧?
只是為何,那雙不含任何雜質的雙目,卻會有着這樣深的悲傷?
又為何,他仍能看着學姐,露出如此美麗的笑容?
這些問題,她都沒有答案,她只是知道,看着那兩人相偕而行的此刻,自己心中的感覺,已不再是嫉妒。
***
“懷靜,我先走了,你離開的時候要記得關燈。”
收拾好書包,李滕歡向一整個晚上出奇沉默的少女交代一聲,起身離座。
今天晚上韓縝有課,所以她在學生會中做功課,又難得地只剩下她和賀懷靜兩個人。往常這樣的機會,賀懷靜不是死盯着她看就是纏着她問東問西,可是今天不但沒有來吵她,還有點像在躲着她似的,長長的黑髮遮住了視線,埋頭捧着一本書,一整個晚上都不敢看向她。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自認沒本事擔當別人、尤其是賀小姐的心理醫師,趁早閃人比較好。
快三舞步滑至門邊,差一步就可置身事外卻聽到身後傳來少女遲疑的話語,“滕歡學姐,可以等一下嗎?”
她暗嘆一聲,旋身立正,“是想一起走吧?快點整理東西,我等你就是了。”
俗話說得好啊,最難消受美人恩。可是她偏偏還欠了眼前的小美人一大筆人情債,只好把對她的耐心乘以10的N次方來擴大了。
賀懷靜撥開面前的長發,露出帶着淡淡哀愁的俏臉,搖頭道:“不是,我有一些話想對學姐說,可以坐下來談談嗎?”
也許是被陶鳳羽傳染了對美人心軟的毛病,李滕歡重新走回座位上去,看着對面的少女,安撫地笑道:“什麼事?這麼嚴肅。”
想到她醞釀了一個晚上才鼓足了說話的勇氣,李滕歡不禁心裏發毛,不知她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不過類似告白的話她至少說過七千三百遍了,也嚇不倒她。
賀懷靜微撇開臉,避過她的眼,輕聲道:“我想知道,學姐真的喜歡韓縝嗎?”
該不會要求她和韓縝分手吧?李滕歡訝然揚眉,“怎麼會想到這個問題?”
漫不經心的應對招回賀懷靜的眼,晶瑩的美目帶着一絲倔強,認真地看着她,“學姐真的喜歡韓縝了嗎?”
感染到她的肅然,李滕歡直起柳腰,不再說笑,再一句問句,卻問得慎重:“為什麼這樣問?”
賀懷靜對上她斂去笑意的眼,深深地嘆息堵在胸口,不敢放出,“我和小卉,已經成了朋友。”
不是想拐彎抹角,只是想到要當面挑開她的創口,賀懷靜不由怯然。
那麼悲傷的故事,怎麼也無法想像,會是屬於滕歡學姐的呢。
杏瞳中躍過一星瞭然,李滕歡平心靜氣,說得淡然,“這個我知道,很好啊。”
小卉對於喜愛的人,很容易掏心的。
賀懷靜望着她完美無瑕的平靜面容,看不出一線波動,心卻酸澀擰緊,“我聽說了小卉哥哥的事。”
沒有見到李滕歡本人的時候,她以為她是清冷淡漠、無比尊貴、高不可攀的繆斯女神,與人維持着不可逾越的距離,優雅卻疏離,是無比美好卻可望不可及的夢想。
見面后,卻發現她是縱情任情、敢作敢當的清麗少女,笑容甜美,喜怒隨心。脾氣雖然急躁,卻不失為一個照顧學妹的好學姐。而她毫不在乎他人的目光閑語,隨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的豁達與大膽更令她欽佩。看着她幾乎是為所欲為地揮灑着自己的青春,那耀眼的光芒,更令她心生嚮往。
直到為了小卉走進她的家門,接近她的生活,看見她如何在向李兩家活潑開朗地笑語風生,乖巧甜美地演繹着可愛的開心果,她才驚覺,自己從前看到的,是何等虛假的李滕歡。
人人都以為她任性,人人都自以為在包容着她無傷大雅的任性,怎麼會想得到,她那麼多的任性舉動下,卻有着一顆最最不敢任性的心。怕家人親友為她操心,痛極了也不敢露出痕迹,苦苦支撐着燦爛的笑臉;不敢哭出失去至愛的茫然,若無其事地做着乖女兒;不敢泄露出生無可戀的心碎,盲目地在獨行道上踉蹌前行……·
她不能哭,因為小卉的淚已濕透了她的肩;她不能痛,因為向家二老的失子之痛已擊垮了他們;她不能崩潰,因為父母擔憂關切的眼一直在看;她不能怕,因為答應陪她終老的人已不在身邊,再也不在。
她,只能笑着面對。
看着李滕歡失心卻如鑽石般璀璨的笑,她常常懷疑,會不會有天睜開眼,再也看不見這美麗卻虛幻如肥皂泡般一碰即碎的笑容了呢?
李滕歡揚起羽睫,仍然問得雲淡風輕:“然後呢?”
小卉說了多少?懷靜知道多少?她置疑的,是自己對韓縝,到底付出了多少嗎?
“昨天下午在這裏,韓縝,在畫學姐。”賀懷靜秋水凝盼,直視她微微動搖的水眸,低訴着她一定能聽懂的秘語,“畫裏的你,很傷心。”
她現在在做什麼呢?
明明想過要破壞韓縝和學姐的感情,期盼李滕歡不會對哪個男子動心,不會屬於任何一個異性,這樣自己才能繼續看着她,接近她,幻想着或許會有一天,滕歡學姐會認可自己的存在,把她看做是重要的人的啊。
這樣想着的自己,為什麼,現在卻在對滕歡學姐說這樣的話呢?
“和韓縝在一起時,仍是傷心着的學姐,真的喜歡他嗎?”
是因為心疼着在一個個男生身上找尋着戀人影子的學姐吧。希望她停下追逐的腳步,能將眼前人真真切切地看進眼、裝進心,讓虛無傷痛的芳心得到寄託,讓夜夜傷心的夢境不再傷心。
即使,即使那個人不是她啊。
該希望學姐是真的愛上那質純的少年吧?這樣學姐就不會痛苦了。該希望他也只一個微不足道的替身吧?這樣自己才會有機會呀。
嘲笑着自己的矛盾,賀懷靜卻仍是說出會令自己再也沒有希望的話語,“韓縝,很不安呢。”眼前浮動着韓縝筆下李滕歡凄楚的杏瞳,李滕歡面前韓縝悲傷的星目,她輕輕道:“是因為不能確定學姐的心,所以感覺不安吧。”
也曾想過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對那少年揭穿,那樣的話,他一定會傷心得放棄吧。
可是那幅畫,卻讓她明白韓縝明明發現了學姐的秘密,比她還要早,比她還了解。
卻,仍是愛着,不退縮,也不逃避。
仍然對學姐露出那樣的笑容。
他的笑,乾淨清透得像是經過二十七層凈化處理的純凈水,溫暖得令人心折。
所以想着,他一定對學姐付出了最真最純的感情;所以相信,他一定會讓學姐幸福。
見李滕歡櫻唇微動,眼中漸漸透出了悟,賀懷靜卻只靜靜垂下頭,任心痛泛濫。
滕歡學姐,果然也是喜歡着韓縝的。
最傻的人,也許是她。
美麗的少女輕輕掩面,烏黑的發如瀑遮去面容,遮埋起這一生再也不能說出口的情感。
輕盈的腳步聲響起,鮮艷的大線穗子印入眼帘的同時,傳入耳中的,是女子輕柔的話語——
“懷靜,謝謝你。”
溫暖的掌輕輕落下,在她發上柔柔撫過,接着傳來的是女子離開的腳步,與關門的聲音。
這五個字,是滕歡學姐對她所說的話中最最溫柔的一句呢。
賀懷靜放下手,看着緊閉的木門,眼一眨,淚急急墜下,卻哭不出聲音。
至少……至少她還能在她身邊呢……
***
“韓縝,很不安呢。”
少女柔細的聲音在耳中一遍遍重複放大,變成惟一的意識,她的腳步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移到了西區5號樓的後面。
這個時候,他們也下課了吧。看着應該是建築系一年級學生的五六層樓的宿舍一間間亮起燈來,她的眼忍不住停在五層左數第三間上,見它由漆黑轉為光明,輕輕嘆息。
是她太粗心大意了吧,忽略了阿縝這段日子的情緒,竟然要讓懷靜來提醒她。
“我只是希望,和我在一起時,你是開心的。”
為什麼自己當時竟沒有發現說著那樣甜蜜話語的韓縝,心卻是在哭着的呢?
想着他一個多月來所做的努力,她感覺到的卻只剩下心痛。
享受着他給予的幸福滋味,自私的自己,從未想過對自己露出燦爛笑容的阿縝真正的心情,又會是怎樣。
校園中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如繁星閃爍,她的玩世不恭深入人心,她對感情的態度那樣輕忽,她的過往無比輝煌,這些,都讓認真愛着她的阿縝,很不安吧。
責備着自己,聽到腳步聲傳來,站在黑暗中的李滕歡,卻沒有離開的念頭。
“我喜歡你,請考慮和我交往吧。”
大膽的告白傳入耳中,她怔了怔,不禁轉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各棟宿舍樓背面地點隱蔽,人跡稀少,正是約會告白的風水寶地,連她都曾在類似地點做過好幾次類似勾當呢。
然而隨意望去的眼,卻在瞬間怔忡,她暗暗抽了口氣,屏住呼吸。
說出這句話的少女容顏雖美,卻吸引不了她半分注意,她只是緊緊看着背對她的俊影,黯了眼神。
那個人,是韓縝啊。
“對不起,我有女朋友了。”溫和的男中音柔柔陳述着事實,少年帶着一絲怕傷到人的為難,微笑着直視對方的眼。
“我知道,是學生會的李滕歡吧。”秀美的少女說道,語氣中有着不肯放棄的執拗。
“嗯。”韓縝點頭,暗自慶幸着自己終於有現成
的理由可用,而不用再費盡腦筋想一些不傷人的說辭來拒絕像她這樣的女孩。
“我可以等。”少女乾脆地說,“委員長她不會認真的。我相信不久以後她就會和你分手了。只要阿縝答應到時候給我機會就好了,這樣總可以了吧?”
在李滕歡沒有看到的地方,少年的笑容摻上了一絲悲傷,清朗的聲音中似乎有什麼沉澱了下去,平緩地道:“可是,我是認真的。不管滕歡怎麼想,我喜歡她的心意是不會改變的。我沒有辦法在心裏喜歡着一個人的同時接受其他的人,對不起。”
說著這樣的話的阿縝,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
又曾經有過多少個人告訴他“李滕歡不會認真的”,“不久以後后她就會和你分手的”這樣的話?
這樣的場景,他經歷了幾次?
同樣的話語,他聽過幾次?說了幾次?
李滕歡遙望着少年清瘦的背影,心裏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阿縝,很不快樂啊。
雖然安靜少語,但過去韓縝給人的感覺一直是明亮開朗的陽光少年,認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會為一點小小的事情開心不已,是因為她的任性,才在那麼清澈的眼瞳塗染上灰色的憂鬱吧?
她靜靜站在樹后,聽不進他們之間的交談,只是看着那個說出“不管李滕歡怎麼想,我喜歡她的心意是不會改變的”的少年。
腦海中,一幕幕翻飛洶湧,卻是他。
單純善良的韓縝,害羞靦腆的韓縝,說到夢想時眼睛會發亮的韓縝,小心翼翼地為他們的感情認真努力着的韓縝……還有眼前,無比悲傷的韓縝。
最終,她還是傷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