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傍晚的大學校門,正處於香火鼎盛的巔峰時段,
周末尤甚。
許多對本校的戀人進進出出之外,校門外亦駐紮了為數不少的青年男女痴心守候另一半的出現。在這樣熱鬧的場合中,人們本不會對自己戀人以外的人投以太多的注意,然而此刻,等待在校門口的某株人形蓮花身上仍是聚集了過多的注目。
自六點五十分便出現在校門的韓縝垂頭站在容易讓人找到的位置,最想做的事情卻是用書包把自己的腦袋套起來。對於自己提議在校門會合一事,更是充滿了悔不當初的懊悔情緒。
熙熙攘攘的校門內外,目光一接觸到他便呈憋笑狀態的同校同學們姑且不論,周圍一樣在等人的校外人士更令他如坐針氈。這些人等人之餘還不忘互通有無、聯絡感情,交頭接耳地傳遞着不知第幾手的馬路消息。不時有幾根食指戳向他的脊梁骨,伴隨着“告白”“情詩”“百合花”“就是他”等等竊語,讓他獨享“千夫所指”的特級待遇之外,更生出想當一隻鴕鳥的迫切願望。
嗚嗚,他可是祟尚無神論、相信科學的好學生啊。為什麼現在只想和東西南北天上地下各種神仙大拜拜,好求他們把自己變不見?
惟一可堪告慰的應該是流言不管怎麼傳也不會離譜哪裏去吧。反正真相已經比一切劇本更具戲劇性,再天才的莎士比亞也創造不出比他的切身經歷更誇張的劇情來了。
將身子往角落縮過去,韓縝的頭在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向他行注目禮的同時貼到胸前,留下後腦勺供人欣賞。
或許,他真的不應該答應滕歡學姐的要求,和她一起去看那個什麼馬放假的電影。
等滕歡學姐來了,告訴她自己不想去看好了。
暗暗握緊拳頭的少年下定決定想着,卻在耳畔傳來銀鈴般的叫聲時嚇退一步,瞪圓了星眸,當然也不記得自己要說什麼。
不遠處飛奔而來的雪白倩影第一時間佔據住他整個視野,靈動玲瓏的身姿令人不由聯想起古人“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的形容,寬大的裙飛舞成一幅絕美的剪影,在他眼眸中嵌入等若永恆的面畫,腦海中不期然浮起好友陳少暉對他說過的話。
“《兵器譜》中有‘刀似猛虎、劍如飛風、槍似游龍、棍如瘋魔’之說,李滕歡,就是丈二紅櫻。槍勢一出,便綿綿不絕,如水銀瀉地,見血方休,即如飛馬行空,使人捉摸不定,又如燎原之火,讓人無還手之力——”有新聞系頭號種子選手之稱的少年拍着他的肩膀,無比同情地說出結論:“看她追你的攻勢就知道她的厲害啦,兄弟,請多多保重。”
對於校內將學生會八名女生比做各種兵器的說法,他直到此刻,才深感心有戚戚焉。
槍似游龍,可是為何她狂風驟雨一般的攻勢中,既沒有生死相許的狂熾,亦無全心投入的熱烈,反而像是漫不經心的遊戲?
模糊的想法一閃而過,已近到身前的女子的笑容攻勢依然令他無招架之力,心中的念頭也沒有成形的機會。
“阿縝你來啦。”白色細帶涼鞋在距他的腳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顯然精心打扮過的女子飽含期待的杏瞳閃着喜悅,笑語盈盈,“現在是六點五十八分,我可沒有遲到喔。咱們走吧。”
層層疊疊的裙擺在他身前捲起一重重白色的浪花,細細的幽香透過微涼的空氣傳入韓縝的呼吸中,讓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了“約會”這個詞彙所包含的意義,又倒退了一步,張口結舌:“等、等一下。”
李滕歡旋住腳跟,看着自己的裙擺散開如一把蓬傘,拍打上他淺藍色牛仔褲,令他不自在地再退一步,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怎麼?還有什麼問題?”
呵呵,要不要告訴阿縝,他再退就要撞到花壇了呢?
她想了一下,壞心地保持沉默,等着看他能掰出什麼問題。
韓縝張了張嘴,對上她似是溫柔多情的眼波,大腦一片空白,呈死機狀態,哪還找得出像樣的借口,倒是兩頰立刻達到燃點,火勢旺得差點將身後的植物烘烤成焦炭。
嗯,看來她真的很會欺負人呢。
李滕歡暗忖,調了調背包的肩帶,見他支支吾吾道不出個所以然的窘態,嫣然一笑,催道:“不要這個那個啦,再不走電影都開場了,快走吧。”
她可不是天天都這麼好心幫人搭下台階的。不過校門口生人多,韓縝臉皮又明顯太嫩,再想逗他,也還是要換個時間地點才合適。
韓縝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不去在意旁人的目光,然後鼓足勇氣,抬起頭來正視着李滕歡,道:“學、學姐、我……”
李滕歡笑容可掬,變魔術般手上多出兩張票,晃到他的面前來,話語中充滿了對他的信任,“我八百年就買好票了。阿縝,你一定不會辜負我的心意的,對不對?”
呃,就這樣拒絕別人的心意可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呀。尤其若是先答應了人家,又臨時反悔的話,可就太過分了。
從幼兒園起就是聽話學生的乖寶寶立刻吞下嘴邊的話,怯懦道:“是、是啊。”
李滕歡眨眨大眼睛,藏好得逞的笑意,“那咱們可以走了嗎y這可是一部很受歡迎的老片呢,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韓縝搔了搔頭,無比苦惱於自己說不出拒絕的話。李滕歡笑睨他一眼,見他傻愣愣的仍是不太甘願的樣子,乾脆一把拖起他的手,強拉了他去。
感覺到掌中的手指瞬間僵硬成鋼條,她偷笑着回眸望一眼被雷打到的少年,心情好得想吹一吹口哨。
啊,原來欺負人可以得到這樣爽的快感呀。
呵呵……
***
“你真的不要點什麼嗎?”李滕歡懷抱着重達一千克的雪糕盒子,對興趣缺缺的少年遊說道,“這種牌子的雪糕真的很不錯的,你想要哪種口味的,我請你。”
看電影不吃零食,那還有什麼樂趣。
韓縝草草掃視一眼琳琅滿目的冰櫃,立場堅定,“謝謝,不過不用了,我不想吃。”
看電影就看電影唄,還要抱一堆零食,女孩子真是奇怪的生物。
“那你要不要看看別的東西?”李滕歡指指店內品種繁多的各類磨牙食品,口氣柔和,自覺像誘哄小孩子的不良成人。
嗟,不是說他視錢如命嗎?為何會對免費的便宜不感興趣?難道鳳羽的情報有誤?
還以為會像《貧窮貴公子》中的山本太郎那樣,施以小惠就可以看到冒出星星的雙眼呢,看來戰略有重新修正的必要啊。
見他一臉堅決地搖頭拒絕她的建議,她到櫃枱前,拿出錢包結賬。
“滕歡學姐,原來你在這裏。”
身後傳來驚喜的叫聲,李滕歡一點也不驚喜地回過頭,答得十分敷衍:“懷靜啊,你怎麼會在這?”
滿臉喜悅的美少女一點都不介意她態度不佳,興沖沖迎上前來,“我來看電影啊。我好久以前就聽說《羅馬假日》很好看,一直想看,可惜片子太老了,一直找不到它的VCD,聽說今天這裏有演,就來看了。”
說得跟真的一樣。
奧黛麗·赫本的經典之作,要找VCD哪裏沒有?回頭幫她買一百片也不成問題。
懷靜的司馬昭之心,就算路人尚未皆知,要騙過她道行未免太淺了。
李滕歡撇撇嘴,接過收銀小姐遞來的零錢和收銀條,拿了自己的東西就想走開,“是嗎?你要買什麼慢慢看,我先走了。”
原來她不是對每個人都溫柔可親的呀。
韓縝看着她冷淡的神情,驚訝地意識到這一點。
“滕歡學姐,等等我呀。對了,你喜歡這個牌子的雪糕啊,老闆,我也要一盒。”手忙腳亂遞出整鈔,賀懷靜着急乞求的眼轉到韓縝時陡然變冷,用力瞪了莫明其妙的少年一眼,她抓起零錢和裝着雪糕的袋子,急急跟上已走出超市門口的李滕歡,緊纏不放,“滕歡學姐,難得可以碰到你,看電影的時候一起坐吧。”
她一天至少要看到她三次,有什麼好難得的?
李滕歡放緩腳步等着落後的韓縝,一邊沒好氣地應道:“你有沒有看到我們是兩個人耶?約會的時候多出一個人像什麼話?阿縝,你說是吧?”
剛好跟上的韓縝臉紅了紅,見賀懷靜帶刺的眼神射向他,有些靦腆地道:“沒關係的,大家一起坐才熱鬧。”
呼,他正在擔心待會兒要和滕歡學姐單獨相處呢,老天爺總算可憐他這一回了。
哼,她才不稀罕他的假好心。
賀懷靜側開眼,軟聲央求着已走到影院門口的李滕歡,“滕歡學姐,拜託啦,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看電影啊。”
向韓縝尋求聲援,是她的失策。
就算他們真的是戀人關係,薄臉皮的韓縝也說不出那種想兩個人獨處,請第三者滾蛋的話,何況現在這種趕鴨子上架的情形。恐怕那隻鴨子還會把懷靜當做救星呢。
李滕歡將票遞給檢票人員,回指韓縝,“兩個人。”收好票根,無奈地睨着也剪好票的賀懷靜,嗤道:“電影院又不是我開的,你愛坐哪坐哪吧。”
***
一分鐘后,李滕歡開始為自己之前說的話感到比天還要高、比海還要深的悔意。
“為什麼你一定要坐在這裏?”她瞪着嬌滴滴的美人兒,不要說沒有半點憐惜之情,甚至有把她提起來丟到大街上去的衝動。
從現在起,她要討厭小影院這種不憑票亂坐的不成文規定了。
賀懷靜安安穩穩地坐在剛剛徵用的御座上,打定主意死也不挪地方,表面上卻是既無辜又楚楚可憐,“兩邊都有自己認識的人我才不會害怕嘛。滕歡學姐,電影馬上就要開始了,快坐下來吧。”
她才不會讓滕歡學姐和臭男生坐在一起呢。滕歡學姐身邊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害怕?”李滕歡嗤之以鼻,“又不是恐怖片,你有什麼好怕的?”
依她看來,四十秒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坐在她和韓縝之間的那個女人才是真的好可怕呢。
哼,要不燈已經熄了,進進出出會妨礙到其他人,她一定拉着韓縝走人了,其他地方又不是沒有座位了。
呃……雖然說韓縝的配合度也是值得置疑的一個因素……
“我會怕黑。”眼也不眨地回答道,賀懷靜勉強向韓縝方向投去一瞥,笑容立刻變得又冷又淺,“我想,韓縝同學一定不會介意的,是吧?”
對她適才的雷霆行動餘悸猶存的韓縝偷瞄一眼笑裏藏刀的蛇蠍美人,小心地點頭道:“嗯……滕歡學姐,還是先坐下來吧,別擋到後面的人。”
據說這位賀懷靜同學也是學生會的呢,學生會果然專門收容一些怪人。
華大地下雜誌出版的《兵器譜》再次在腦海中展開,找出相關的資料。
賀懷靜,似靈蛇鞭,剛柔並濟,攻守兼備,可近攻亦可遠襲。對自己喜歡的人,會完全放下身段,如蛇般柔若無骨;對自己討厭的人,則毫不留情,以毒牙相對。
雖然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但是自己好像是被討厭了呢。
說這是巧遇她才不會相信呢。
李滕歡瞟一眼已經打出字幕的銀幕,悻悻落座,輕啐:“怕黑的話何必來看電影?”
這種粗糙的謊言還是拿去騙騙小學生吧。她又不是陶鳳羽,眼前的小美人對她抱持的異常執着只會令她備感困擾而非榮幸。
聽說有人把懷靜比做“靈蛇鞭”呢,果然形象得很,至少她纏人的能耐絕對不會比蛇遜色絲毫。兩年前便已博得“游龍槍”封號的女子暗自磨牙,吞下啞巴虧。
輕微的音量仍然一字不漏地進入對她的一言一行均加以高度關注的賀懷靜耳中,無視於她話中的譏諷,少女在黑暗中也一樣閃閃發光的美目帶着濃濃的傾慕凝視着她,“只要能和滕歡學姐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被這樣美麗的人如此告白,她應該覺得高興嗎?
李滕歡微微牽動唇角,決定當什麼也沒聽到。斜睇的目光瞥見韓縝一本正經地架起眼鏡,聚精會神地盯着屏幕,對身旁的波濤洶湧完全視若無睹,不由為之氣結,低頭打開雪糕的蓋子,埋頭苦吃。
銀幕上風華正茂的奧黛麗·赫本演繹着多情善感的皇家公主,銀幕下,並排坐着的三個人,卻有着截然不同的三種心境。
韓縝,自電影正式開場那一刻起,便被屏幕上出現的美輪美奐的歐式建築奪去所有的注意力,只恨爹媽沒給他生八個眼珠子,差點連身旁坐的是誰都不記得了,哪還會去理會她們壓低聲音的舌戰?
賀懷靜完全沉浸在“啊,終於能和滕歡學姐一起看電影了的幸福感之中,心花怒放,看李滕歡吃東西的時間多過看電影,全身上下放射出的熱量幾乎將她買來的雪糕蒸發成氣態甜品。
李滕歡,史無前例的吃癟中,非但期待以久的美麗約會化為泡影,還要忍受身邊學妹長時間的目光騷擾,不想吵到周圍認真看電影的人,只好泄憤似的鏟着雪糕,堵住自己狂想開罵的嘴。
她以後再也不要來這家影院看電影了。
哼!
與韓縝初次約會,李滕歡遭遇滑鐵盧。
“真是很不錯的片子呢,滕歡學姐,你說是吧y”
隨着電影散場的人流緩緩走出影院,以“人多怕走丟了”為借口名正言順挽着李滕歡的手臂,賀懷靜喜笑顏開地說著對影片的評論。
已經氣過頭的李滕歡一邊懷疑她到底看了幾個鏡頭,一邊懶懶地揶揄道:“是啊。懷靜,為什麼你選擇念外語而不念戲劇?以你的天分,不當編劇太可惜了。”
這位聲稱自己從未看過《羅馬假日》的賀大校花,幾次三番地比劇中人物早一步以流利的英文說出對白,準確率百分之二百,簡直比先知還要神奇。
第一次她還可以當自己聽錯了,三次四次想騙自己是耳誤都騙不過去,這丫頭,分明是有心來破壞她和韓縝的約會。
還有,老是看着她,然後以比劇中人更富有激情的口吻一而再地說出“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這一類台詞又算是什麼意思啊?
聽到她的問話,賀懷靜停下腳步看着她,眸中閃亮的瞳彩可以令滿街的路燈相形失色,而回答的話卻令李滕歡秀雅的容顏為之失色,“比起戲劇,我更喜歡英語。因為我第一次看到滕歡學姐,就是在你參加
‘熱力杯全國高校英文朗誦大賽’的時候。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像滕歡學姐一樣,說一口優雅流利的英文。這樣子,才能縮短我和滕歡學姐的距離……”
滔滔不絕的仰慕之辭完全無視李滕歡對她“洞察先知”地讀出台詞的暗嘲,洶湧的熱情更是令李滕歡大感吃不消,冷淡地以一句:“咱們都是中國人,說得是一樣的普通話。學外語來拉近距離不是多此一舉嗎?”燒熄她的熱情之後,轉向一直沉默地走在她身邊的韓縝,輕柔地問道:“怎麼樣,電影喜歡嗎?”
韓縝星目閃亮地用力點頭道:“嗯,很好看,我很喜歡。”
看得出來呢。李滕歡彎起櫻唇,溢出淺淺笑意。
自從被她的追求嚇到之後,她就沒有看到韓縝如此單純快樂的表情了呢。
她的方式太激烈了吧,以後還是慢慢來好了。
她低眉,看着地上拉長的影子,一步一步,放緩了步調,踏出和韓縝相同的節拍,“如果你喜歡這部的話,應該也會喜歡《窈窕淑女》,下次再一起看吧。”
粗枝大葉的男生,哪會了解影片中纖細的情感、痛苦的掙扎與無奈地接受命運安排的悲哀?
不懂裝懂。
賀懷靜輕輕皺起鼻子,淡淡釋出不屑,“韓縝,可以說說你喜歡這部電影的什麼地方嗎?”
“背景。”少年毫不猶豫地答道,對上李滕歡錯愕的杏眼,明亮的笑容綻放出耀眼的光芒,“那些建築物與場景的確符合當時的時代背景,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故事發生的時間,看來製片人很下了一些工夫。”
李滕歡眼角餘光看着賀懷靜為之啞然的模樣,忍笑道:“還有呢?你再說說你的看法。”
天才的腦部結構,好像和她這個凡人有很大的差異呢。
“我想這些代表時期的建築物就像中國的古建築一樣,其觀賞價值遠遠超過實用價值,實在沒有必要大量保持,浪費人力物力。有代表性的保留一兩幢,供後人作研究參考之用就足夠了,畢竟它們要耗費的維護費用可是天文數字。尤其像我國的一些古街,裏頭的房子年久失修,國家一時又撥不出款項維修妥當,又不準拆遷改建,而居民又沒有能力修繕,只好繼續住在危房裏,這樣不是太不合理了嗎?”
嗄?
說得很有道理。
只是上述言論作為一篇愛情電影的觀后感,會不會奇怪了一點點?
第一回聽到他這樣長篇大論的李滕歡微訝,“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會建築系了,看來你對這方面真的很感興趣呢。”
有些忘形了的韓縝呆了呆,不好意思地笑道:
“嗯,我的願望是可以設計出最最舒適的房子,讓所有的人都住進去。”
簡單的質樸的願望,平凡得就像小學生的命題作文,神情無比認真的少年身上卻像是有一種魔力,教人覺得他一定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
李滕歡的目光柔和起來,忍不住道:“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去報考好一點的學校呢?”
難道就為了十萬元的獎金嗎?
韓縝奇道:“華凰大學不是有蕭教授嗎?他可是東西方公認的建築界怪才啊。兩年前載譽回國,各家報紙都以頭條新聞發佈消息,還稱他為‘繼貝聿銘之後最天才的設計師’,有他在的學校,就是最好的學校了。”
他不說,她都忘了有“校園八卦王”之稱的蕭教授正是建築界中呼風喚雨的泰斗級人物了。畢竟終日能看見的一個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公,要記得他的偉大程度未免難了點。
李滕歡恍然,“這麼說,你不是為了那筆獎金才報考我們學校的嘍?”
三人成虎,曾參殺人,流言可畏啊。
並不知道她正在為自己平反,想替他摘去“葛朗台”、“高老頭”的帽子,韓縝以他一貫的誠實道:“當然那筆獎學金也是我報考華大的原因之一。”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他不覺得自己這種堂堂正正賺取金錢的方式有什麼不妥。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每句古語都有深刻的哲理啊。
李滕歡乾笑,“原來這樣啊。”
韓縝不覺有異,點了點頭,悠閑安適的步伐在夜晚的街道上穿行,輕車熟路地停在了一家書店門前。
新到——
《中國建築畫》
《建築設計資料集成》
《國際建設掠影》
貼在店門外的海報上張牙舞爪着如上字樣。
如果說在他們路過的街道上出現這樣一家書店是上天惡意的安排,那麼讓書獃子看到想看的書就是某路神佛對於李滕歡的存心捉弄。
平日不燒香,厄運臨幸也沒處抱怨。
李滕歡閉了閉眼,挑眉睨向明顯不想再動的少年,嘆笑,“一起進去看看吧。”她轉頭詢問臂膀上的少女:“懷靜,你有事的話先回去吧?”
賀懷靜警覺地偷瞪韓縝,斷然搖頭,“我要和滕歡學姐一起。”
韓縝下意識地一凜,幾乎要反省自己是不是欠了她錢沒還,靦腆地向李滕歡笑道:“現在已經挺晚的了,你們先回去吧。我在書店裏可能要呆好長時間的。”
李滕歡側首訝然,“你不是想看新書嗎?不過三本書,哪裏需要太多時間?我們等你好了。”
“是這樣的,我買書前習慣先大概瀏覽一遍,確定它值得才會買回去,三本書至少會花上一個小時,所以,我一個人進去就好了,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
也就是說,他老兄要進去看霸王書了。
李滕歡險些步賀懷靜之後塵,找不出話來應他,怔了一怔,爽然放棄在這個問題上再多糾纏,眼波流轉,慧黠淺笑,“好吧,我們先走了。阿縝,希望下次還能和你約會。”
韓縝俊臉微紅,向賀懷靜點點頭,轉身推開書店的門。
賀懷靜緊挽着李滕歡的手臂,不悅道:“約會完叫女孩子自己回去,太沒禮貌了。”
就算他是被動的一方,身為男孩子也不應該這樣啊,還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呢,哼!
李滕歡的目光仍然追逐着明亮室內的修長身影,聞言不在意地道:“咱們兩個人又不是沒伴,有什麼關係?”
滕歡學姐在偏袒這個臭男生呢。
賀懷靜嘟了嘴,瞪向已抱起厚厚圖冊狂啃的少年,苛刻地批評道:“要先瀏覽一遍才決定買不買,虧他好意思做出這種事。都像他這樣,除了新華書店,其他書店都要倒三百次了。”
懷靜的怨氣真重啊。
李滕歡轉身,拉着氣鼓鼓的小美人,“好啦,咱們回學校吧。”
抬眼看着頭上墨藍色天空中清朗的月,想起韓縝困窘的臉,噗哧一聲,終是失笑。
連他這種錙銖必較的地方,她也會覺得可愛呢。
是——真的可愛,還是因為是他,她才這樣覺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