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新學年新氣象。

經過精心佈置的校園掛滿大紅條幅和各色氫氣球,點綴出熱烈的節日氣氛,樹上早早纏繞好色燈,以免即將到來的中秋之夜太過冷清。即使是酷熱的正午,街道上空曠得可以開運動會,剛剛開學不久的校園中依舊人來人往,營造出熱鬧的氛圍。

啪!

掛在樹上的氫氣球禁不住太陽公公的垂愛,終於在過度膨脹之後爆裂,壯烈犧牲。

雖然枱曆上顯示出的節氣是秋季,可是一年比一年熱情的太陽依舊不知疲倦地噴吐着熾熱的烈焰,悶熱的空氣像在人體周圍密密繞上一匝細帛,讓人不得不用力深呼吸,以求稍稍擺脫這種束縛感。

“最難消受美人恩吶。”

懶洋洋踱在兩旁種滿起不到半點遮陽作用的樹木的“林陰大道”上,身形修長優美的女子眯眼感覺着火辣辣的陽光直接打在臉上的灼痛感,忍不住向同伴發出抱怨。

撐着淺橘色洋傘走在她身旁的女生聞言微微斜開傘柄,露出隱藏在陰影下的俏臉,讓經過的男生被烈日晒得昏昏欲睡的神經中樞在千分之一秒內復蘇,提神效果媲美一大桶當頭澆下的冰水。

粉紅色及膝裙包裹着的是一個粉妝玉琢的俏佳人。雪白的玉頰被火熱的高溫烘染出淡淡的紅暈,形狀優美的柳葉眉下是一雙無邪如小鹿班比的大眼,配上挺秀的鼻子、玫瑰花瓣般嬌嫩的櫻唇,組成一張令人讚歎的美麗容顏。尤其此刻那雙純潔的大眼睛中閃現出疑惑不解的光芒,更是有本事勾起大票男生的憐惜,恨不得挺身而出,扮演屠龍騎士,將困擾佳人的毒龍一一腰斬……

但騎士團中,絕對不包括她身邊這位八百年前便將“憐香惜玉”四個大字及相關詞組自詞庫中刪除的毒舌女。

“看你這種又呆又蠢的眼神就知道你沒聽懂我的話。”清甜悅耳的聲線輕啐出隱忍已久的不耐,不過還是難得好心地回答那雙會講人話的鹿眼中傳遞出的“為什麼”。

“從小老師就告訴我們‘陽光乃萬物之母’,植物利用葉綠素吸收陽光,分解水分放出氧氣,經過漫長的時光,才形成如今我們生存的環境。如果沒有太陽,植物就無法進行光合作用吸取養分,也就無法產生氧氣,而沒有植物,人類也就沒有糧食及氧氣,統統都得翹辮子,地球上只會剩下黑暗與死亡。所以說,陽光是非常非常重要,必不可少的,對不對?”

如此耐心詳盡的解說並非出於身負解惑大任的責任心,而是好賣關子的習慣使然。

受教的少女合作地用力點頭,期盼的大眼專註地看着她,等待下文。又乖又純的模樣完全符合男生心目中白雪公主的形象。

“但是——”語氣中摻雜上少許名為惡意的因子,黑白分明的杏眸怨憤地睨向肆無忌憚的烈陽,甜美的嗓音即使是咬牙切齒聽起來也只像是嬌嗔,“就算是這麼重要的陽光,一旦毫無節制地向地球大力放送它的愛心,帶給人們的就不是歡樂而是困擾了。就像是一個熱情得過火的美人,即使她是人們夢寐以求的對象,也會讓人有吃不消的感覺的。”

總而言之,不必要的好意就像熱過頭的太陽,完全多餘,最好關到冰櫃裏降降溫再出來。

對她的話沒有半點懷疑的少女帶着無比信賴的眼神照單全收,當然更不曾產生半點應有的諸如“‘最難消受美人恩’這句話是這樣理解的嗎?”的疑問。

“原來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完全扭曲原意的女子定睛瞪了同伴天真無邪的俏臉十秒鐘,轉移目光殺向被“美色”吸引得放緩了腳步跟在她們左右聽她大放厥詞而暗中偷笑的無聊男生,逼得他們乖乖消音的同時,乾笑道:“謝謝你的理解。”

這麼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全天候亦步亦趨地吊在身後,陰魂不散得有如背後靈,無比專註地追隨着她,目光充滿崇拜信任以及依賴,將她所有言語奉為聖人語錄——這種“美人恩”,才是最難消受的好不好?

她騰出一手,輕輕揉揉太陽穴,斜眼瞟見頭頂上“歡迎新同學”的大紅橫幅,冷嗤一聲,越發沒好氣。

這樣炎熱的大中午,她本來應該窩在家裏吹着冷氣吃着老爸精心烹制的美食看着電視和一群臭氣相投的表姐妹們聊着天當媽媽的幸福乖女兒的。就為了這些乳臭未乾的毛孩子,才害得她在這“周六+中秋節”的雙重休假日中午有家歸不得,還要在驕陽下來回奔波,籌備見鬼的“迎新晚會”。

越想越火大。

拎着手上沉甸甸的演出眼,秀麗的臉龐掛上濃濃的憤慨,她轉向自己的死忠支持者大發牢騷,“學校真是太過分了,竟然挑中秋節辦迎新晚會,你說是不是?”

少女迷惑地反問:“會嗎?”

“會嗎——”她瞪大杏眼加重語氣重複對方無關痛癢的回話,立刻火冒三丈,“怎麼不會?你想想,雖然有一大半的新生是外地來的,無法回家過節,可是也有很多本地的學生啊。怎麼能夠為了照顧大多數人的情緒就犧牲另外一些人回家團圓的權利呢?中秋節可是很重要的節日啊。”

特別是,她李滕歡的大名正好出現在被犧牲的可憐蟲名單的第一行第一列上,完全沒有辦法偷溜,唉唉唉,真是慘無人道啊。

少女將右手上雖然比李滕歡小了一半但仍分量不輕的袋子換到左手,改由僵硬的右手撐着傘,有些疲累地吸了口氣,以客觀理智的態度分析道:“可是,如果今天晚上什麼活動都沒有的話,那些第一次離開家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念書的新生不就要冷清清地度過他們的中秋節了嗎?那樣太可憐了。反正我們的家都在本市,要回去隨時都可以,又何必非要拘泥於節日呢?”

而且,只有這樣,她才可以和滕歡學姐一起過中秋節呢。言語中滿是捨己為人的高尚情操的少女陶醉地想着。這可是代表團圓的節日呢,要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度過才有意義呀,她一點都不介意不能回家,還要做許多事情。只要能和滕歡學姐在一起,當苦力也沒關係……

盲目的應聲蟲什麼時候也有自己的意見了?李滕歡懷疑地睨視目光泛出狂熱光芒的少女,不悅地道:“怕寂寞的話,他們可以開老鄉會啊。這樣子不是很好嗎?家在外地的學生可以和同鄉父老聚集一堂,我們也可以回家吃團圓飯,這才是兩全齊美的良策呢,校領導一點頭腦都沒有……”

少女怯怯地提醒:“滕歡學姐,學校不許開同鄉會……”

“學校說的是‘不提倡’開,‘不提倡’又不代表反對,當然要開也是可以的啦。”再次將他人的文字扭曲成符合自己心意的語句,以理所當然的語氣斷言,隨即像泄氣的氣球般不起勁地道:“反正這晚會是開定了,我和你爭這些有什麼意思。”

爭贏了又沒有糖吃。

嗚嗚,她要回家吃父親大人煮的大餐啊。

就算晚會一結束她就沖回家去,也只有舔盤子的分了,她家那群蝗蟲親戚是連一丁點殘羹冷炙都不會剩給她的。

苦命的學生會執行委員長拖着沉重的腳步哀怨地走在陽光大道上,周身陰鬱的氣息像是掛上“生人勿近”的牌子,讓人退避三舍,陰森森地掃視着路過行人的冰冷眸光更是與她清秀甜美的外表大相逕庭,凡是被她雷達掃中的學生都不由垂下頭,小心翼翼地挪過她身邊,生怕一不小心引爆原子彈,死無葬身之地。

***

滕歡學姐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呢。

緊緊追隨在她身後,對被嚇到的學生一一致以抱歉微笑的可憐學妹暗暗想道。或者更確切地說,真正不好的是李滕歡小姐的脾氣。

本市最著名的重點名校“格致高中”連續三年的優秀學生,全省高考文科第五名,一入學就被內定為李滕歡的接班人,“華凰大學”最新出爐的校花兼才女……這一串金光閃閃的耀眼光環之下,是一個名為賀懷靜的對李滕歡誓死效忠的仰慕者。

她第一次知道“李滕歡”這個名字是在兩年前一場全國性高校英文朗誦大賽的決賽上。那場比賽李滕歡白眾多優秀的對手中脫穎而出,她優美流暢的演說奪得桂冠,為自己的母校大大爭了一口氣,尤其是她的專業是醫學系而非外語系這一點更成為一大賣點,被反覆提及,使得一千外語系專業的高材生臉上無光。而當時,坐在屏幕這一頭的賀懷靜,看着屏幕上清冷自若的丰姿、端整秀雅的容顏、從容淡定的氣質,以及那雙清明卻又漠然的美目,當即為之傾倒。

由於奪魁者大爆冷門,主持人有些失控地將“華凰大學李滕歡”這七字真言復誦了三四遍才恢復平靜,繼續正常主持節目,而這七個字,也深深刻在她的心中,並為“華凰大學”就在她所在的城市而竊喜不已。

拒絕了名牌大學的保送資格而堅持選擇這所連高校排名前兩百位都擠不進去的私立大學。父母師長苦口婆心的勸說、旁人的側目、華凰大學校方的欣喜若狂都不是她所關心的。她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待在李滕歡身旁,與她近距離接觸而已。

不用特意提點,對她的人讀簡直受寵若驚的校方根本是急不可待地把她塞進了學生會,讓她如願以償,雖然這十二天與李滕歡相處下來,發現她並非想像中優雅睿智沉穩高貴美麗如神祗般的存在,但這並不影響她對她的崇拜。

無與倫比的行動力,敏銳準確的判斷力,無堅不摧的說服力,使李滕歡成為華凰建校十五年來最出色的執行委員長。在她、前任學生會會長陶鳳羽、副會長楊純華及學生會其他成員的通力合作之下,三年來,華凰大學在各類校際聯賽中頻頻獲獎,學校排名與知名度扶搖直上,從她入學前的二百八十九名上升到現在的二百三十七名,速度驚人。

因此,即使她脾氣暴躁、態度刁鑽、說話刻薄、陰晴不定,也絲毫無損她在賀懷靜心中的光輝形象,成為她心中與日月同存的偉大人物。

閃亮的美目感動地望着前面提着兩大包衣物的修長俏影,賀懷靜心中浮起一顆又一顆名為幸福的泡泡。

從滕歡學姐堅持自己拿了比她重兩倍的衣物這一點,就可以充分體會出她外冷內熱的個性,表面上對她愛理不理的滕歡學姐,實際上卻是個細心體貼、愛照顧人的大女生呢。

不管旁人對滕歡學姐如何評價,在她眼中,滕歡學姐永遠是完美無瑕的。

完全沉溺在單方面幻想中的少女眼中蕩漾着夢幻的光芒,一千零一次重複着“追隨李滕歡”的誓言,絕不動搖。

啊,就像做夢一樣,她終於來到滕歡學姐身邊,不但能經常見到她,還可以和她共事,為她分憂了呢。

太幸福了……

“一群菜鳥。”

一點也沒有覺察到自己竟然成為他人心儀的偶像,當然也不會有要小心維護自己“完美形象”的意識,李滕歡遷怒地瞪着一千無辜的學弟學妹,涼涼評述。

新生或老生,只須看面部神情便可一目了然。

純純的大一新鮮人,交織着初初離家的不安,初入貴境的惶恐,尚未適應環境的生澀,對大學生活的期待,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一張張臉生氣勃勃,加上一點點羞澀,一點點喜悅,鮮活得像一尾尾剛剛打撈上岸的活魚。

噴,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呵。

升到大二之後,適應了全新的環境,新鮮感沒有了,也沒什麼好憧憬期待的了,或忙於課業,或耽於玩樂,還有的連自己該幹什麼都不清楚,全都一臉木然,死氣沉沉。

比如她自己。

老掉牙的大四學姐,全校走遍只聽得見“學姐好”的敬稱,時時提醒她錦繡年華的流逝,快老成一坨豆腐渣。

“學姐……”

她瞪掉對方脫口而出的禮貌用語,飄浮的視線繼續無聊地遊盪,而後,漸漸凝聚為晶亮的異彩,細細掃瞄着兩米開外的標的物——全神貫注的神情,濃黑的眉,筆直的鼻,低垂的眼,輕抿的薄唇,以及,雙手捧住的磚頭書。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她頓住腳,慵懶的神情在瞬間替轉為莫名的燦爛,卻只一閃而過,漫不經心的目光卻緩緩流溢出濃濃的哀愁。

因她的急剎車差點撞上她的賀懷靜收住腳,傘柄靠在香肩,不解地看着毫無異樣的風景,輕喚:“滕歡學姐?”

不就是個書獃子嗎?有什麼特別的?

李滕歡揚揚秀眉,側頭想了想,手上的累贅重重落地,砸起小股粉塵。她則以來勢洶洶的步伐走到那位顯然是邊走路邊看書,看到精彩處連路都忘了走的仁兄跟前,一手壓下人家的寶貝書,一手揪起他的衣領,清柔的嗓音進出凌厲的氣勢,銳利而清澈的美目鎖上對方的視焦,乾脆利落地逼問:“你,哪個系的?什麼名字?宿舍號碼?”

那大男生似乎仍未從書本里脫離出來,茫然回望着她的黑眸帶着一絲遲疑,直覺地回答着耳邊出現的問題:“建築系,韓縝,西區5號樓503室。”

真配合。

毫不退避的星眸純潔無瑕,折射出奪目的美麗,令人為之目眩,坦白而略顯稚氣的容顏,可愛得像無辜的小狗。李滕歡呆了一呆,隨即漾出大朵笑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腦袋,誇獎:“乖。”

放開仍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大男生,提起三十秒前被她無情遺棄的包袱,若無其事地向一頭霧水的賀懷靜道:“走吧。”

滕歡學姐的心情,突然變好了嗎?

對突發事件的男主角敵意大起的賀懷靜以小碎步吃力地追上引發事端的女主角,絲毫沒有注意到以為有熱鬧可看而三三兩兩聚集而來的路人甲乙丙丁們臉上浮起的不是沒看到好戲的惋惜,而是非常非常明顯的興奮與期待。

這個韓縝……好耳熟的名字,在什麼地方聽過呢?

流言像潮水般在炎熱的午後迅速蔓延,夜幕降臨之前,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着——

好戲,再度開鑼。

***

“啊啊,好無聊呢。”

寬大的近乎奢侈的空間內,除了冷氣機單調的聲響外,就只有間或傳來的鍵盤聲與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突然揚起的高亢而做作的女聲讓兩個正在專心工作着的女孩嚇了一跳,沉默地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又將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中去,對於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抓着雜誌,兩腿盤坐在寬大的雙人沙發上的長發女子採取完全漠視的態度。

會用這種不禮貌的態度對待這位校長的侄女兼前任學生會會長雙重身份的偉大人物,絕對不是她們的錯。

第一,本學年的第一場重頭戲“中秋節暨迎新晚會”於四個小時后正式開鑼,她們的準備工作也進入倒計時階段。雖然沒有在現場綵排的同學們那麼緊張,但是幕後的諸多瑣事千頭萬緒,也是馬虎不得的。當然不可能再分神應付其他無關緊要的人事物。

第二,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們知道陶前會長這麼大呼小叫就真的只是她很無聊,誰要是一不留神和她搭上話,簡直比被蜘蛛精纏上還要恐怖十倍,再想脫身可是難於登天。有過無數次慘烈的親身體驗,誰還敢自己送上門去找死?

陶鳳羽“啪”一聲將透明的玻璃杯放到淺藍色的玻璃茶几上,刺耳的聲音教人忍不住皺眉。已經聲明退出后絕不插手學生會事務卻將學生會辦公室當成其私人茶室的女子環視着同時回過頭來的兩張一模一樣的俏臉,露出令人無法拒絕的美麗笑臉,無辜地道:

“沒事,我只是想問一問,純華上哪去了?”

坐在離她最近的辦公桌邊的宣傳幹事唐如意自正在做最後潤色的晚會主持稿中抬起頭來,拿下啃了十分鐘的圓珠筆,無力地道:“會長去禮堂那邊看綵排了。鳳羽學姐,這是我第七次回答這個問題了。”

不止陶鳳羽,她也很希望會長現在是在這裏啊。

今年大三的楊純華,接替已經四年級的陶鳳羽成為本屆學生會長。無論是校內的民主選舉、師長們的屬意、學生會的內部意見,得出的結論都只有一個:作為過去兩年內惟一一個可以克住陶鳳羽,使其惡行稍稍收斂的奇迹人物,楊純華絕對是無可爭議、不可取代的會長人選。

能力卓絕的陶鳳羽,其肆意妄為的程度,與其備受矚目的優異成績一樣,皆是有目共睹。因為學校就是她家開的,其惡形惡狀更是囂張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所以楊純華的出現,是令飽受她一年荼毒的華大師生無限感激涕零的一件事。

包括她在內。

陶鳳羽笑眯眯地端回茶杯,輕輕啜了口冰涼可口的檸檬茶,酸酸甜甜的液體流人胃袋,讓她愜意地眯起眼,漫不經心地道:“有那麼多次嗎?如意小親親,先別管你手頭上的閑事,過來陪學姐喝茶吧。”

什麼叫做“閑事”?

唐如意瞪大杏眼、敢怒不敢言地努力維持緘默時,一個清亮的嗓音隨着猛然開啟的門板飄入眾人耳中:“陪你扯皮才叫‘閑事’吧?人家如意可是在忙正經事呢。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麼無聊,只會無所事事當蛀米蟲?”

雖然是代她伸張正義的話語,唐如意看着用與其甜美外表完全不搭界的粗暴舉動狠狠抬腿踹上門的來人,忍耐地閉了下眼,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委員長,這扇門上學期末才換的,你至少讓它活到期中考以後吧。”

李滕歡毫不在意地在陶鳳羽身旁坐下,一把搶過她捧在手中有一口沒一口啜飲的檸檬茶,咕嚕嚕一口氣灌完,再很惡劣地塞回去,大咧咧地道:“我還要。”

抬眼對上唐家小妹氣鼓鼓的小臉,嘖聲道:“踹門的又不止我一個,你找我抗議有什麼用?”

踹門人之二將新倒的檸檬茶放進踹門人之一“渴”望的縴手中,重新坐了下來,“踹門的又不止我們倆,你瞪我也沒有用啊。”

滿足地捧着裝了滿滿淺色飲料的杯子,感受着杯中傳來的涼意,李滕歡舒服地將背靠上軟綿綿的沙發背,附和道:“對啊,我們兩個踹十腳,也沒有人家踹一腳夠呢。”

那個“人家”,指的是體育幹事宋飛雅。這樣斯文優雅充滿女人味的名字,代表的卻是一個連續兩年獲得校運會十項全能冠軍、全國大學聯賽女子百米第三名、鉛餅第五名這種驚人成績的被陶鳳羽稱之為“怪力女”的人物。既然是粗獷的運動型女孩,動作幅度稍大也在情理之內。學生會的門雖然在短短兩年時間裏換了三扇,中間還無數次地麻煩校工叔叔出診,也沒人會覺得奇怪。

只有苦命的學生會會計在每個學期末的時候不得不向主管老師解釋那一大筆修理費用的由來。

正在拚命苦算這次晚會是否超支的會計唐吉祥一點都沒察覺到孿生妹妹正在為她鳴不平,往計算機中輸人一長串數字,按下結算鍵,抬頭道:“委員長,那些演出服和道具的押金,什麼時候拿得回來?”

忙着和護姐心切的小女孩大眼瞪小眼的李滕歡不再逗弄氣急敗壞的唐如意,轉向據說只比妹妹大十分鐘卻比她沉穩不止十倍的女生,笑道:“明天是星期天,劇院裏的人不上班。我已經說好了,後天下午讓懷靜去還服裝、退押金。”

陶鳳羽皺眉道:“那麼大捆的服裝你就叫她一個人去還啊?滕歡你是不是存心欺負懷靜美人?”

就算小姑娘纏她纏得緊,也不能這樣虐待人家呀,那可是個美人兒呢。

李滕歡唾棄地瞪着她那一臉心疼,啐道:“你要是捨不得,盡可以去幫她分挑重擔啊。周一下午我要上解教授的課,如果缺席會被他做成標本的,你以為我活膩了?”

嘖,她又沒說不讓懷靜找幫工,幹嗎義憤填膺得好像她是白雪公主的惡後母?

陶鳳羽最為人詬病的怪癖正是好色。自從她大二入主學生會以來,學生會不但成了“男賓止步”的聖壇,還成了“中國小姐”選美活動的副會場。如果不是當時還是大一新生的楊純華據理力爭,並且居然爭贏了她,今天學生會辦公室外面掛的招牌上寫的應該是“花瓶集中營”,因為陶會長的宗旨是“美麗第一,美麗第二,美麗第三……”而能力從頭到尾都不列入考慮中。

不過目前的情況雖然不是最壞的一種,也並非好得可以讓人毫不擔心。在男生佔了六成以上的華凰大學,其學生會組成竟然是百分之百的女性,而這,正是陶鳳羽多方努力得出的惡果。

哼,害她想接近心儀的男生時都少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也不知道她的偏執是從何而來。

被李滕歡突然之間凌厲數倍的眼神看得心裏發毛,陶鳳羽抓抓長發,小心賠笑,“我說滕歡妹子,

你不在現場盯着進度,到這邊來有何貴幹?”

記起自己此行目的的李滕歡立即將學生會的遠憂近患拋諸腦後,留給勞碌命的楊會長傷神,俏臉掛起

期待的笑容,甜甜喚道:“阿羽。”

陶鳳羽正襟危坐,應聲道:“有。”

眼前這小妞表情越甜花樣越多,她不小心一點,連收屍的人都找不到。

纖美的手掌掌心向上攤到她面前來,“我要建築系一年級新生韓縝的資料。”

“韓縝?”

幾乎是同時響起的聲音嚇了李滕歡一跳,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瞬間瞪過來的幾雙眼睛,不解地道:“怎麼了?他有什麼不對嗎?”

別名“小道女王”的陶鳳羽將秀美的臉龐扭曲成詭異的表情,笑得別有用心,“不是,他好得很。你對這個名字真的沒有印象?”

李滕歡挑眉,“我應該知道他嗎?”

陶鳳羽拿回心愛的飲晶喝了一口,閑閑點撥,“你記不記得剛開學時,校長曾經無比振奮地公佈了兩則好消息?”

李滕歡蹙起柳葉眉,記憶庫自動搜索,跳出某位虛有其表的中年女士,空長了一副精明幹練的好皮囊,誓將華凰建設成國內屈指可數的知名大學,並因為這個狂熱信念任憑陶鳳羽為所欲為,只要一句“這樣做有助於提高學校知名度”這類的話就可搞定,儼然是另一種偏執狂。

開學儀式上,她曾眉飛色舞地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演說,略去無意義感嘆詞三千八百九十四字,全文大意為今年本校即將入學的新生中,有着全省理科榜首以及文科第五名這樣響噹噹的大人物!

她當時還以為校長想打響招牌想瘋了,大白天的說起胡話來了呢。

不過後來賀懷靜的出現證實校長的精神狀況仍然正常,一度讓她對那位理科狀元大感好奇,只是開學后一系列活動讓她忙昏了頭,也就沒空滿足自個兒的好奇心了。

為什麼同樣是大四,阿羽就可以退位當太上皇,她卻還要為學校賣命一年才可重獲自由身?

突然間計算起私人恩怨的女子恨恨瞪向陶鳳羽,後者被瞪得莫名其妙,連忙為她解惑道:“好好好,不賣關子了。這個韓縝呢,就是校長大人說的理科狀元,入學成績729分,不但是全省,也是全國第一,創歷史最高分,厲害吧?”

李滕歡倒吸一口氣,舌頭都打結了。

何止厲害?簡直非人哉。

陶鳳羽繼續善盡長舌女的本分:“他今年十九歲,農曆十一月二十四日生日,父母都是公務員,家境一般。據他原先同校的同學說,至今沒見他交過女朋友,想來也不會有什麼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很符合你不搶別人男朋友的原則。你要是有興趣儘管上,不用客氣。”

誰要和她客氣啊?李滕歡眯起杏眸,狐疑地審視着陶某人過分熱絡的肢體語言,淺淺綻出清冷的笑容,“照你這麼說,我和他有望成為一對才子佳人,共譜戀曲了?”

看看阿羽的奸笑,裏頭沒鬼才怪。

這優雅卻沒有任何感情成分的笑容曾令賀懷靜一見之下即為之傾倒,吃過苦頭的陶鳳羽卻立刻斂住笑,托出內里玄機:“你是不是佳人姑且不論,這位韓小弟嘛……如果嚴貢生也可以算才子的話,那他才能算是個才子。”

嗚嗚,好壞的滕歡妹子,人家只不過想看好戲的說,她就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嚇唬人,不來了啦……

李滕歡目光一凝,還沒說話,一旁聽故事的唐如意搶先:“這話什麼意思?”

陶鳳羽掃視着三張渴望知道答案的臉龐,胸有成竹地道:“根據可靠消息指出,韓小弟不但有些書呆,同時對金錢還有着異乎尋常的執着。見錢眼開,視錢如命——所有吝嗇鬼該有的特徵,他可是一件也不缺呢。”

唐如意不信道:“騙人,那他幹嗎進我們學校。本校的收費可比同類大學高出三倍以上耶。”

並且,被定位為貴族學院的私立大學,學生的生活費更是高出一般大學生好幾倍。來本校就讀的學生共同點之一就是家境優渥。鐵公雞般的人物沒理由選擇這種高消費的學校吧。

唐吉祥慢吞吞地講解道:“你忘了上學期學校公開承諾的‘凡以第一志願報考本校的原高校文理第一名,都將得到十萬元獎金並且減免所有學雜費’了?何況還有每年高達兩萬元的優等獎學金。以韓縝同學的成績,要得到這筆錢還不是易如反掌。”

平平都是吃大米長大的,為什麼就有人可以考出那種分數?

唐如意咋舌,“也就是說,他四年大學念下來,不但不用花錢,還可以賺一大筆?”

陶鳳羽輕瞟着聽呆了的李滕歡,“不然,你以為他幹嗎要把我們學校當做第一志願?全國第一的成績,無論哪家名校,都會夾道歡迎的。”

不是她滅自家威風,實在是本校可是有着“紈絝子弟的溫床,社會蛀蟲的搖籃”這種惡名的學校啊,錄取分數甚至降到大專的分數線,不是因為這樣那樣亂七八糟的原因,怎麼會有高分生拿華凰大學當第一志願?

比如她自己,就是因為很不幸地和那個當校長的女人同一個姓,又不巧正好是那女人的父親的兒子的女兒,才不得不在志願表上除了“華凰大學中文系”以外什麼字都沒寫地交給老師了,還害她差點被當做頭腦有問題,出動了爹媽跟老師至少解釋了三個鐘頭,才讓老師相信陶鳳羽同學是真的想念華凰,而不是受了什麼刺激以致自暴自棄……

她認識的人中,也有不少人是因為各種原因報考華凰的,但在她所知道的千奇百怪的理由之中,絕對沒有一條是為了錢的。尤其韓縝雖然不是生於大富之家,也不至於要他為學費憂心。除了他本人對錢特別鍾愛外,還真找不到解釋得通的理由。

唐如意望向氣定神閑的李滕歡,嗤笑道:“小氣可是男生的致命傷啊,滕歡學姐,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李滕歡掛上讓她獲得廣大師生喜愛的燦爛笑容,雪白的玉手再次攤到陶鳳羽面前,“給我他的宿舍電話和課程表。”

陶鳳羽聳聳肩,起身到被她霸佔來堆積私人物品的辦公桌抽屜中翻尋時,唐如意失聲道:“你對他還是有興趣呀?”

李滕歡笑意盈盈,接過陶鳳羽找出的紙張,莞爾道:“這麼有趣的小男生,不試試不是太可惜了嗎?”

唐如意無言以對。

之所以李滕歡的氣勢其實完全可以與陶鳳羽相抗衡,卻只有楊純華才是陶姓魔女的剋星,除了因為李滕歡在陶鳳羽胡鬧時只會蹺着腳看好戲外,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她本人亦是眾多師長同僚們偏頭痛的病根。

李滕歡同學,學習優良,工作成績顯著,外表又是大家最容易接受的甜美可愛型。即使脾氣急躁了些,說話有時也沖了一點點,但仍是個得人疼的乖女孩呢。

說出上述這段話的某位教授當時卻是以嘆息的口吻做出評語結束陳詞的。

唐如意總是在師長們的口中聽到對李滕歡的類似評價,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她是乖乖牌,卻又不約而同地結尾——無奈地嘆着氣,加上一句“不過……”

李滕歡同學,男女關係確實是混亂了一點點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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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龍戲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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