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耳邊是反覆的浪濤聲,不吵,但很洶湧,在接近月圓漲潮之際,會愈來愈強烈。

葉怡君抱着毛巾被,在半睡半醒間,思考起昨夜的承諾。

提供溫暖,以誠實不說謊為條件,可以撒嬌程度的任性,做彼此兩個禮拜的好朋友。

她和那個男人如此約定的。

噢,雖然有點大膽,但還滿奇妙的,第一次和人「做」朋友,而且還是好朋友,真是個與眾不同的約定。

葉怡君不由自主的笑了,抱着毛巾被在床上滾來滾去。

唉,星期一要上班,她不可以再繼續賴床了。

才理智的這麼想,五感醒了大半的小女人,聞到一股名叫美味的香氣。

她像是迷糊的小狗,以鼻子帶領全身上下緩緩坐起,然後被拖着走般的打開房門。

迎面而來的除了香味,還有--

「嘿,醒啦?蛋要煎兩面還是一面?」賴慶國站在葉怡君客廳兼書房兼飯廳兼廚房的小空間裏,神采奕奕的問。

葉怡君還有些不太清醒,揉了揉眼,血壓太低讓她尋了張椅子就坐。

「弄破蛋黃,全熟,謝謝。」基本禮儀要顧,她努力擠出還有點啞的聲音說道。

得到指示,賴慶國用炒菜鍋烤吐司,用平底鍋煎蛋,還順便泡了咖啡,切了火龍果。

東西上桌時,他也清理好廚房了。

「來,今天妳當女王,我來服務妳吧!塗果醬還是夾蛋?」他好心情的說道。

沒想到可以當女王,但在星期一症候群的影響下,葉怡君還滿高興不用自己弄早餐,然後趕上班。

雖然在離島上班,大部分是自由心證,但拿納稅人的血汗錢不做事,她做不到。

「夾蛋,謝謝。」第一頓就吃甜的,她吞不下去。

他還是笑得很開心,心情好到讓人生氣。

他上回出差結束是在三天前,只回家洗了臟衣服,換了行李就接着出門赴下一趟差事,有個地方可以回歸日常生活,給他一種安定感,所以平時當家裏女人的奴役雖不情願,可現在做做簡單的家事也還不錯。

「來。」

他將盤子放在她的面前,自己也豪爽的大口吃起來。

葉怡君昏昏暈暈的啃着吐司夾蛋。

「我家怎麼會有吐司和蛋?」她印象中只剩蘇打餅可以啃了才對。

賴慶國舔了舔手指,擺出一個「妳還有臉說」的表情。

昨天她說他可以使用這邊的電腦和廚房,他一早醒來,走到冰箱前想弄點簡單東西吃,才發現她的食材真是貧乏。

「去阿水姨的雜貨店買的,順便買了水果,這裏的火龍果還不錯,滿甜的。」平時吃的火龍果只有水分,這裏的還有點甜味,他喜歡。

葉怡君點點頭。

小島生活凡事自給自足,像她這種沒有求生本能的人,全靠島上鄉民的協助才能安然「活」過一年……沒死真是奇迹。

「那是阿惜婆婆種的,產量不多,難得有能拿出來賣的貨。」儘管意識還不是很清楚,但葉怡君對島上事物如數家珍。

不像女人小貓一樣啃東西,賴慶國吃完正餐,開始吃水果。

「妳對島上事情掌握得很清楚,等會兒帶我去逛逛,我想了解一下這個島上的情況。」

偵察報告還是要寫,他決定按部就班的做好該做的事。

葉怡君的小腦袋上下擺動。

她不是故意要無精打彩,可是血壓很低,她沒啥活力。

「這裏很小,差不多兩、三個小時就可以走完了。」她補充報告一般的說著。

賴慶國瞟了眼窗外,才七點,陽光已經很熱辣,加上海面反射,讓人睜不開眼的強烈光線,活脫脫能脫人一層皮。

「有什麼交通工具可以用嗎?」還是別用走的吧,在大太陽下行走會死人的!他無法不這麼想。

過了半晌,葉怡君總算清醒,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她和他開始進行早餐會報了。

「還沒到上班時間耶!現在不要討論公事啦!」她撐着剛活絡運作的頭,埋怨一般的說道。

賴慶國臉上還是露出一抹笑。

「早死早超生啦,我們討論完就出門,中午早點回來躲太陽吃飯睡午覺。」習慣到小島出差,他有一套分配時間的方法。

噢,被設計了!

葉怡君發現手上的吐司原來是交換代價。

「我不要啦!」她是公務員,才不要七點開始上班。

昨天下午和晚上,這個女人一直表現得很平淡,現在卻很幼稚,他認識的女人全都低血壓,這真是一種怪病,他實在無法體會。

能讓女人的任性表露無遺的怪病,但就病發情況看來,葉怡君真如他所想的,是一個不太任性而為的傢伙。

賴慶國為了這個發現而微笑。

「喂,昨天不是說『好朋友』不可以太過任性的嗎?」他搬出昨天的協議。

葉怡君無法反駁,只能扁嘴。

啊,「好朋友」的條款也適用於工作?

「我只有一輛腳踏車。」她說得很委屈。

這個島不大,總共三輛小貨卡,其餘的泰半是摩托車或鐵馬。

賴慶國開朗的笑容里有一點點殘酷,大手摸着女人的頭,弄亂她的頭髮。

「好乖、好乖,給妳十分鐘梳洗,弄好了我們就出門巡視。」賴慶國語帶命令的說。

她揮開了他摸小狗般的手,口氣粗魯的說:「知道了啦。」

他聽着心不甘情不願的話語,正在往外走的長腿停下,轉身,走回女人身邊,蹲下。

感覺晶亮發光的大眼直盯着自己瞧,葉怡君賭氣不說話,過一會兒便有些難受。

被他盯着看,她的心跳彷佛不受控制的加快。

「看什麼看啦?」葉怡君口氣加倍粗魯的問。

他笑得很開懷,像熱情的向日葵。

「出去巡一圈回來,午餐我來煮,怎樣?」經過短暫的相處,賴慶國知道她是生活白痴。

葉怡君聞言,露出笑容。

噢,她每天只有晚餐正常,早餐和中餐都吃蘇打餅,有人要煮,她當然舉雙手贊成。

「真的嗎?」

那一抹有熱度的炫目笑容,讓他笑得更開懷。

「真的,看妳要吃什麼都可以。」大丈夫之言如石堅,他向來說一不二,絕不食言。

說完,賴慶國站起身,笑着離開。

被留下的葉怡君,為了可以期待的中餐,不禁露出傻笑。

「哇哇哇……」站在男人背後,順着山丘快速滑下,讓葉怡君驚聲尖叫,快意風行。

騎着變速越野車的賴慶國則是玩得樂不可支,迎着海風,用力的踩着踏板,朝着碧藍海面而行。

「嘿嘿,我們是這島上的飈車族!」他笑着大吼。

聽見呼嘯的海風中,有男人瘋狂的言論,葉怡君想笑的同時,又有一點擔心。

「別鬧了啦!騎太快了……哇哇哇……」

她的反對意見,再次因為俯衝的速度太快而中斷。

賴慶國活脫脫就是個小鬼頭。

「妳把變速越野車拿來慢慢騎,暴殄天物啊!」

他完全以行動來測試車子性能。

站在他身後的葉怡君只能緊緊抓着他的肩,然後在海風的吹拂中大笑大叫。

「你這個瘋子!」

「對啊,妳是這個瘋子的『好朋友』!」

「騎慢一點嘛!」

「那換妳來載我啊!」

「去死啦,你這麼大一隻耶!」

在笑笑鬧鬧之中,他們已經橫越了整個島,來到輪弧嶼的南方。

藍到能抽人魂魄的大海,在眼前開展到無限遠處,粼粼波光像在述說著童話故事般跳動着。

這個小島真的很美麗,安靜的美麗,平和的美麗,讓人心領神會的美麗。

越野車才停下,葉怡君已經有些腳軟的跳下車,面對那個笑得很賴皮的男人,火氣上涌,拍了他一下。

「你這混蛋!」她笑着嗔罵。

女人那一下打得不重,賴慶國一皮天下無難事,笑着下來牽着車走。

「哇,這裏真漂亮,拿來度假一定很不錯。」吹着海風,他發自內心的讚歎。

葉怡君走在他身旁,距離只一步,她覺得那是剛好的距離。

「你剛才說你已經跑了四十個島,那不是也等於度了兩年的假嗎?」

聽見他說被上司惡整,派到離島出差了很長一段時間,說實話,與其說她是為他抱屈,還不如說她覺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賴慶國聞言,表情奇怪。

「噢,那是出差,是有事情要做,像妳這樣長長久久的待在這裏,不用忍受舟車辛苦,才叫做度假好不好?」

海風吹動他的POLO衫和麻紗長褲,讓人有一種他邊走邊飛的錯覺。

男人黑得在發亮,葉怡君眼前一眩。

「對呀,我不會讓出這個職位的。呵呵呵,羨慕吧?!」

她是逃走的,卻沒想到逃到一個仙境。

她驕傲的語氣,讓他想殺了她泄憤。

「再繼續說呀,小心我殺了妳棄屍,讓妳漂到公海去,這樣位置就空出來了。」賴慶國故意裝狠。

葉怡君一點也不害怕。

很奇怪,她和他認識沒有多久,可是她就是很輕易的接受他,相信他的為人。

看來她以後沒立場去責怪那些剛認識就可以玩一夜情的人了。

「最可惜的就是這個島沒有沙灘,你別小看這四周,離海岸沒有幾公尺就劇烈下降超過五十公尺,拿來度假還不如開發成船隻中繼的港口。」葉怡君笑着說明。

賴慶國打量了下海水的顏色,果然在離海岸的不遠處,就轉為深沉的藍色,而非淺灘的綠色。

而這一點在大部分以珊瑚礁組成隆起的海島來說,是非常難得的。

「這種深度,噸位大一點的船不需要港口,也能直接就接岸了。」賴慶國好像意識到什麼,脫口而出。

葉怡君淺笑。「對啊,反倒是給渡船用,靠村子近的那一個港口,吃水很淺,水深十公尺,所以只能給小船和漁船使用而已。」

當兩人正在交談時,突地一陣馬達聲,遠方海面一道白色浪線接近,仔細一看,達到噪音標準的一艘白色遊艇迫近,快速的往島上而來,然後飛進了右側的灣岸。

賴慶國揉了下耳孔,不敢置信的往右一瞧,站在制高點,可以看見一座標新立異的白色建築的一部分,還有圍繞在它四周高高的圍牆,和這島上的淳樸民居一點都不搭調的坐落在此。

葉怡君也被那噪音給震到,表情有些不悅。

「吵死了,有錢人就是這樣子,完全不顧其他人的感受。」

聞言,賴慶國感覺不對勁。

「有錢人?聽妳說的不像島上的人。」

葉怡君猛點頭。

那些人如果是島民,肯定被島上的長輩給轟出去。

。「聽阿水姨說,那是一些有錢沒地方花的科技新貴,三年前買了南邊一大塊土地蓋別墅,然後還弄了那座醜斃了的牆,養了一大群的杜賓狗不讓人進入,時不時就呼朋引伴坐遊艇來玩。」

那些人出入不從港口,但偶爾為了補給會到阿水姨的雜貨店,她見過幾面,覺得那些人看起來就像暴發戶,不太尊重人,很討人厭。

賴慶國歪着頭。

「噢,是嗎?」他開始懷疑起什麼。

原本嘻嘻哈哈的態度變得凝重,突然見識到他如此深沉面貌的葉怡君有一點吃驚。

「怎麼?你懷疑他們在幹壞事嗎?」想到他來這兒是為了查案,她緊張的問。

賴慶國想了想,聳聳肩。

「不清楚。」這種有錢人,他在其他地方也遇見過。「妳有感覺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嗎?」

葉怡君搖搖頭。「他們不太搭理人,大家也不和他們往來……只是,他們大概命中帶衰。」

帶衰?此話怎講?

「繼昨天的鬼話題后,又有什麼怪事嗎?」明明在大太陽下,賴慶國渾身不自在的問。

噢……七月半還沒到,阿飄兄弟別出來逛大街呀!

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摸到邊,葉怡君刻意擺出一個陰陰的笑容。

「聽島上的人說,這裏鬧鬼呢!在晚上會有小鬼哭鬧或是玩樂的聲音,而且好像……不只一個喲!」

Mygod!他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啦!

賴慶國念了幾聲佛號,跳了幾下。

「好了,不要再講了,厚,大白天的,不要講這個。」

看他急得嚴詞厲色,態度丕變,葉怡君雙眼發亮。

原來這個粗壯性感的男人--

「你怕鬼啊?!」她問得篤定,莫名其妙的感到開心。

賴慶國睜大雙眼,一臉淡漠。

「沒啊!誰怕阿飄兄弟啊!」

呼呼呼呼,愈是不在乎,就愈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耶!

發現了男人的秘密,葉怡君又笑了。

「原來……你真的怕鬼啊。」她的聲音輕之又輕。

「不怕,我才不怕。」賴慶國的聲音抖之又抖,還在死撐着男人的面子。

既然他死要面子,就別怪她拿來利用。

葉怡君笑看着他,決定要為早上被人挖起床工作扳回一城。

「那好,我們晚上來試膽,不敢來的是俗仔。」

賴慶國的臉色有點發白,冷汗直流,但身為男子漢,卻不容許他孬種的拒絕。

她一個女人都不怕了,他怕就很難看了耶!

「厚,妳到時候就別怕得發抖,我可不保護妳喲!」

日落月升,黑夜籠罩了輪弧嶼,沒有路燈的小島一片漆黑。

除引手電筒照到之處,放眼望去,都黑黑灰灰,耳邊聽到海浪聲音,卻看不見白日波光明媚、風景艷麗的海。

賴慶國邊走,邊在心中念咒。

果然,靈感應驗了,愈是沒聽過名字的小島就愈是不吉利!他在內心這麼發癲的想。

在他身邊的葉怡君神色如常,一點也不害怕。

該說她八字太重還是怎地,不但從來沒看過,也從沒有靠近靈異的體驗。

雖然她小時候也被鬼故事嚇過,可她就是嘴硬,在一次半夜看到衣櫥里有白影在飄時,她拚死也要看清鬼的長相,然後便發現那是她白天新買的白色洋裝,從那一夜起,她就再也不怕鬼了。

而且她是警察,帽子和警員證上的標誌,在學長們間流傳,可以驅鬼的,有加持在身,她就更不害怕啦!

也因此,她現在能夠好好品味男人的不自在。

感覺他的大驚小怪,和他平日作風豪快完全相反的一面,讓她有一種高興的感覺。

怎麼說呢?她本來就很好奇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然後知道了就像偷到了個寶一樣。

葉怡君的心情很好。

賴慶國卻不是如此。

「吃飽飯後進行這種能讓心跳加劇。口乾舌燥、全身緊張的活動,好像不太健康耶。」他佯裝平靜的道,但是真相是他同時在心裏罵著各種各樣的髒話。

葉怡君的心情還是一樣的好。

「不會啊,吃過飯後散散步,晚上好睡。」環島一圈三個小時,南北直線最短距離來回差不多一個小時,正是最適合的運動。

突然,一聲蛙鳴--

「哇哇哇哇……」

男性的尖叫聲劃破夜空。

賴慶國嚇得張手抱住她,擔心的左瞧右顧。

葉怡君哈哈大笑。

「噢,你好逗喲,那是青蛙啦,乖喲,乖喲,別怕了。」

聽她像是安慰小朋友的話語,他的自尊已蕩然無存。

賴慶國全身僵硬,但還是逞強的放開手……雖然他很想繼續抱着她,嗯,他不是要輕薄她,而是抱着個讓人安心、知道自己不孤獨的人,真的感覺很好嘛!

「我不怕!我才不怕!」他決定硬氣到底。

葉怡君斂笑。

我不怕!我才不怕……嗎?

「好,你不怕,你不怕啦!」她決定放他一馬,不害他因為羞辱而上吊自殺。

賴慶國心裏一百個不願。

不怕才怪……他好想回去喲!

「差不多該回去了啦!」

他不想嚇破膽,被女人扛回去,噢,那他就不用做人了。

葉怡君懂,但她還是繼續走着。

「好了,快到了啦!」

賴慶國緊緊握拳。

快到哪裏?阿飄兄弟的家嗎?

這裏的房子都是日據時代留下來的,時間悠久,就算髮生過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都很正常……

「我們要去哪裏?」他問,只差沒有聲淚俱下。

「啊!」葉怡君叫了一聲。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她還是造成了男人的心懸在半空中。

「我們的目的地是什麼地方?」賴慶國又問。

看上級長官緊張成這樣,她一時心軟,扣住他的大手,隨即感覺被人反握。

「我們要到海邊去!」

在她這麼說的時候,他們已穿越了矮灌木叢,瞬間,半圓的月在天邊發出青泠的光,照得黑色大海一片光燦,腳邊是不高的懸崖,底下白色波濤洶湧,激起的水花灑了滿身。

黑色的水平線也看得清清楚楚,星子遙遙從那處像小精靈一樣的跳出來,又從那處的另一側躍入海里。

旋轉着的天,青色的月,光芒攪亂了墨般的黑,在天地間起伏,就像在跳舞一般。

她搖了搖男人溫暖的手掌。

「『好朋友』這裏是我的秘密基地,棒吧?」葉怡君開心的道。

害他嚇個半死,失了男人的風采和氣度,然後像個娘兒們的尖叫……賴慶國很想揍她一頓。

但握着她的手,他並沒有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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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男子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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