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呃……那個……寧小姐,您沒事吧?」
「啊?沒事沒事,我能有什麼事?」突地,耳邊傳來福伯的關切聲,她連忙伸手抹臉,扳回正常面容。
「真的沒事?」其實,他是被清掃書房的人給叫進來的,因為他們覺得她好像情緒不大穩定,所以才要他這總管家過來關候一聲。
「沒事啦!」咧開嘴,她露齒而笑。「瞧,我笑得多開心,哪會有什麼事?」
「呃,哦,那沒事就好。」老實講,他覺得那笑容挺假的,但既然人家都堅稱沒事了,他也只能配合的點頭啰!
「對了,輻伯啊,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些事?」實在是不該采人私隱,但有件事,呃,不,是有很多事,她就是愈想愈在意,但又不好抓當事人問,只好從旁邊的人下手。
「您說。」恭敬的立正站好,福伯等着她提問。
「那個……呃……欸,我是想問說……」糟糕,怎麼這麼難啟齒?
兩眼直視着她,福伯非常有耐心的等候。
「是這樣的,我是想問你……」她到底在幹嘛啊?有這麼難開口嗎?抬手,她狠拍自己額頭一記,實在受不了自己的吞吞吐吐。
「您說,我在聽。」
怪了,人家這麼認真等她問,她是還在客氣什麼啊?不管了,就問吧!
「柏鈞的母親,她……」其實,她是想知道他老婆啦,但這樣問比較不失禮嘛!
「您是要問大少奶奶?」福伯的臉色有些古怪了。
「對,我就是要問她,呃,等等,不對,怎麼會有個『大』字?你家主子還有兄弟?」嘩,新發現耶!
不過,他這人也太失敗了吧?都來這麼多天了,怎麼也沒見他家兄弟上門來?看來,他這人不但不會跟兒子相處,還糟到連兄弟姊妹的感情都不會經營,唉,可憐哦!
「少爺當然有兄弟,只是……」這回,換福伯吞吐了。
「只是?」挑眉,她等着下文。
「是這樣的,少爺其實排行第二,原本是還有個大少爺,但……」
「等一下,等一下!」抬手,掌心對住福伯,她硬是喊了卡。「我被你搞糊塗了,你說柏煜排行第二?但柏鈞的母親是……」
「大少奶奶啊!」福伯接得順口,卻惹得寧艾艾驚喘了好幾口。
「他他他……他跟自己的嫂嫂……」不行了,她快喘不過氣了。
「不是這樣啦!您別誤會少爺,少爺才不是那種人。」知道她的胡思亂想后,福伯可忍不住要為自家主子喊冤了。
「那那那……」方才的震驚還在,所以沒來得及恢復正常。
「少爺是很守本分跟禮教的,所以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樣!」他在柏家已經任職許久,自然對主子的為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那到底是怎樣啦?」她急急追問。
「噯,是這樣的,大少爺在一次出差中意外喪生,大少奶奶自然受不了打擊,於是每天傷心度日,結果沒多久也就跟着走了……」福伯娓娓道出當年的事,聽得寧艾艾錯愕不已。
「所以,柏鈞其實是他侄子?」天吶,難怪他不會做爸爸,因為他根本不是正牌父親。
「是的。」唉,前塵過往,真是不堪回首,可是話匣子一開,福伯就再也停不住了,也就把那年所發生的事,全都給一五一十的照着說了。
「那一年老爺病逝后,集團事務就交由大少爺掌管,而少爺則是跟着在一旁學習,沒想到……唉,一夕間要擔起那麼多責任,真是難為也辛苦了少爺。」
「是啊,真的很辛苦……」心裏頭有種酸楚,那是她為他而心疼的真實感覺。
怎麼辦?她突然好想哭,為他所背負的沉重負荷,她真的難過得直想掉眼淚。
想着他因為兄長的突然驟逝,而必須承接起那樣龐大的集團事務,再想着他因為嫂嫂的抑鬱而終,而必須擔起父母之職……這笨男人,就不能少些責任感嗎?他這樣,害她好心疼,也好難過。
嗯?等等,有件事--
「柏鈞知道嗎?」
「小少爺?不,他並不知情。」搖頭,福伯再說:「少爺不准我們提及這些事,所以沒人敢在小少爺面前說。」
果然,正如她所料,她猜得出柏鈞不知情,也猜出了……那是他的笨拙守護!
天吶,他真是個蠢蛋!明明就這麼為孩子着想、明明就這麼的溫柔又善良,為什麼他卻這麼不擅於表達?
「笨蛋!」忍不住,她罵出了聲。
「呃?寧小姐,您為什麼罵我?」
「啊?」福伯一臉的無辜,看得寧艾艾很不好意思。「沒有啦,我不是罵你啦。好了好了,你忙你的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靜一靜。」
「真的不是罵我?」福伯有些不安心。
「真的不是啦!」揮揮手,她再度趕人。
「那,好吧,我先出去,您有事再叫我。」得到了保證,福伯才肯安心退場。
福伯一走,思緒再度拉回,腦子滿滿都是那傻子的影像。
他很笨,真的很笨,但卻又好得讓人不得不愛上他……她想,她明白他為何不讓柏鈞知曉事實,因為那笨蛋一定以為那是他唯一能付出的溫柔吧?
唉,真是有夠笨拙的付出!好吧,決定了,她要幫他,不單是為了柏鈞,也是為了他。
柏氏集團總部--
一行人賊頭賊腦的擠在同一扇門外,每人臉上都掛着「難以置信」的面具。
久久,眾人齊退開,而後一同站直身,最後則是面面相覷。
「天吶,不是在作夢吧?」鈕開泰難得端出正經神色。
「想知道是不是作夢?那簡單--」井上行霍地揮拳往他臉上招呼去。
「哇拷!你幹嘛啦?會痛耶!」那攻擊來得太突然,教他只躲過一半拳頭。
「會痛?對,那就不是作夢。」收回手,井上行自西裝前袋抽出手帕拭手。
「X的!你那什麼態度?」看着井上行的拭手動作,鈕開泰真是愈看愈火。
「怕被你的下流病毒感染到,所以要趕緊消毒一下。」話完,還將白色手帕往空中揮揮,試着揮掉上頭的病菌,
「感染你媽個頭啦!就算我身上真有病毒,也不會這樣就感染到好不好?你該死的是有沒有點常識啊你?」
「噫?我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你真有病?」井上行將手帕丟給自家秘書,隨後再自褲袋裏抽出另一條,而後更用力的搓擦着方才用來打人的那隻手。
「我哪有病了?」混蛋!這死小子竟敢這樣侮辱他?
「你剛自己承認的。」白了他一眼,井上行繼續用力消毒。
「見鬼了,我哪有承認什麼?你們說,我有嗎?」一雙怒眼橫掃眾人,然磅礡氣勢卻敗在某人腳下。
「神經,要吠滾一邊去吠!」雖身着高雅套裝,懷思慧還是提腳踹人。事實上,只要能讓那討厭鬼閉嘴,她一點也不在意氣質被減損。
「嗚……書懷,你看他們都欺負我。」被打又被踹,鈕開泰一把抱住白書懷,想在他那方尋求些許安慰。
「別吵了。」格開鈕開泰的手,再一把將人給推開,白書懷沒想理會這等小事。「你們想,他是怎麼回事?」
那個「他」,自然就是坐在總裁辦公室里的那位。
「還能怎麼回事?我看他八成是思春……」講到這事,鈕開泰立即恢復元氣。
「喂,你這人講話很低俗耶!」懷思慧率先發難,眾人則是一同以眼神制裁。
「什麼低俗?我這叫實在!不然妳說,妳做他手下這麼久了,啥時見過他邊做事邊發笑了?」
「對,我是沒見過,但你也犯不着說得那麼難聽。」說是對用詞有意見,倒不如說她是對人有意見,因為她懷思慧最討厭的就是鈕開泰那張賤嘴!
「喲,嫌我說話難聽?成,那給妳說,怎麼說才好聽?」
「墜入愛河啊!怎樣,比你強吧?」
「愛?」哈,哈哈,忍不住的大笑三聲,鈕開泰才又接著說:「別說笑話了,裏頭那男人,我認識得可久了,他不只是座冰山,還是棵千年神木,壓根就沒啥七情六慾的,哪會懂得什麼愛不愛的東東啊……喂!我還沒說完,你們幹嘛全走啦?」
原本是說得很開心的,但所有人卻在瞬間鳥獸散,徒留一臉莫名又不滿的他還在原地。
「真是奇怪了!怎麼這麼不給面子?好歹也聽我講到一個段落嘛!」
「你說,我在聽,」
一道聲在身後響起,頓時讓人通體發寒。
慘了!怎麼這麼笨?他應該選面對總裁辦公室的方位站才對,結果竟是蠢到選了個完全背對的位子!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怎麼沒聽見你開門還走路的聲音……」僵硬脖頸分解成三部曲,一轉再轉三轉過後,鈕開泰只能以尷尬笑臉迎人。
該死的!那群沒良心的混帳,記得接其他人走,就沒想要知會他一聲嗎?現下,鈕開泰心裏是恨得牙痒痒,但卻不能現出不滿,只能繼續展露笑顏,
「你忙着發表演說,哪分得出心思注意其他?」勾唇,柏煜也端出笑容,但卻教人看得頭皮發麻。
「呃……我……那個……我……好吧,我認罪!」算了,既然被陷害得這麼徹底,他看他是沒什麼好說的了,那不如就乖乖舉起雙手投降吧!
「背後道人長短是不公道的,這道理你們究竟懂還不懂?」搖搖頭,柏煜沒法生氣,只是覺得無奈。;
「懂,當然懂!」頭點得好用力。「可我們也是關心你嘛。」
「關心我?」斜眼睨他,柏煜冷笑。「依我看,消遣居多吧。」
摸摸鼻頭,他沒膽應聲。
「不過也真感謝你,我可真是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我不只是座冰山,還是棵千年神木,並且偉大到有如聖人般的沒半點七情六慾?這麼多的恭維,你覺得我該怎麼感謝?」
「你都聽見啰?」真糟!果然是不能背後說人小話,唉--他認真懺悔。
「說那麼大聲,想當沒聽見都難。」事實上,他就是教他的聲量給引出來的。
「好啦,我道歉。」X的,下回一定要站對位置。
「算了,早知你那張嘴吐不出好話。」拍拍他的肩,柏煜決定寬宏大量,於是也沒再為難他,逕自轉身往自己辦公區域走回,不過卻在合上門前丟出了一枚轟天雷--
「這回你猜錯了,懷秘書才是對的。」
「噫?!」懷秘書是對的?這也就是說……「天吶!」鈕開泰傻得徹底。
其實,也不只他傻住,是所有人全都傻住了。雖然他們是一鬨而散了,但可不代表他們沒在偷聽,所以--
天吶,真的是天大的新聞耶!萬年冰山果真要被融化了?!媽啊,這算不算是奇迹降臨?
柏青私立學園--
「老師?」見到寧艾艾,柏鈞當然是有些驚訝的,因為來接他的該是司機小陳叔才對啊。
「出來啦?那好,走了。」牽過孩子的手,她拉了人就要走。
「走?老師要帶我去哪裏?」不會又要去玩什麼360度的快轉雲霄飛車了吧?他實在怕極了那種倒吊在天上的感覺。
聽見疑問,她頓住步伐,垂首俯望那張小小臉孔。
其實,柏煜跟柏鈞是相似的,不是因為他們的血緣關係,是因為兩人都一樣寂寞,也一樣孤單。
明明是一家人,卻相隔如此遙遠,誰也走不進誰的世界,她不想再看見他們這樣,她想要他們不再有隔閡,她想要他們倆快快樂樂,她想……她最想的,是能夠給他們幸福。
真的,她真心這麼想。
「柏鈞,老師問你件事,你要誠實回答哦。」蹲下身,她捧住孩子的臉。
「好。」點頭,柏鈞喜歡她這樣觸碰自己。
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個老師,因為她總是給他最想要的溫暖。而且,有她在,爸爸也變得比較不一樣,雖然爸爸還是一樣沒有笑容,但他感覺得出來爸爸比較……不凶了。
「你喜歡爸爸嗎?」
「嗯。」很用力的點頭,但旋即又垮了臉。「可是爸爸不喜歡我。」
「胡說!誰告訴你的?」
「沒有人告訴我,我自己知道的。」小小的肩更往下垂。
「那是你自己在想,你爸爸沒說就不算數。」拍拍他的頭,她是在安撫。
「老師,我是年紀小,但我並不笨。」然而,柏鈞卻是更加憂鬱。
「呃?」她當然知道他不笨!光憑他小小年紀,就讀得來那些過重課程,她就知道這孩子的腦袋肯定不一般了。
「爸爸不喜歡我,因為他從不對我笑。」別人的爸爸不只會笑,還會陪着小朋友玩耍,而他總是只能偷偷的羨慕着。
「這……」唉,也不能怪孩子會這樣想,因為那男人還真的是很少有笑容。
「柏鈞來,你聽老師說,其實爸爸不是不喜歡你,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現關心,所以我們來想辦法幫他好不好?」
「真的嗎?爸爸不是不喜歡我?」認定許久的事,突然間要被推翻,柏鈞當然是難以相信。
「老師會騙人嗎?」瞪大眼,寧艾艾一臉嚴肅。
「呃……應該不會吧。」
「什麼應該?是肯定不會!對老師有點信心好不好?」一掌拍上他額頭,寧艾艾忍不住小小體罰了下。
「好嘛。」撫着有些發疼的額,柏鈞也只能點頭了。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們要一起想辦法。」起身,她牽着他往前走,心裏已經開始有了第一項的計畫……
坐上車,才剛幫自己跟柏鈞繫上安全帶,都還沒來得及放手煞車踩油門,手機樂聲就先竄了出來--
「喂?」
「妳又想做什麼?」那頭傳來的是柏煜有些無奈的詢問。
「我?沒有啊,我哪有要做什麼?」皺了下眉,寧艾艾不大懂他的意思。
「那為什麼不要小陳去接柏鈞?」
「因為我要接啊!」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問?
「所以,我才問妳要做什麼?」嘆了口氣,才又接道:「妳又想帶他上哪去?」
「找你啊!」她回得順暢,絲毫沒有猶疑。
「找我?」平穩的聲調里,添加了些許困惑。
「對啊!」
「有事?」
「算有吧。」她的回答很模稜兩可。
「什麼事?」
「找你吃飯啰。」放下手煞車,她準備要走了。
「好啦,不說了,等會見吧。」話完,帥氣的切斷通訊,再把手機扔回隨身大背袋裏,右腳猛地一踩油門--往目的地直衝啰!
掛上電話,他有絲怔忡,唇際卻浮着笑,那是抹很淡很淡,卻洋溢着真心喜悅的笑容。
其實,不該感到欣喜,但卻壓抑不住。他知道,那只是句再簡單不過的話,甚至沒有特別意味,但由她口中說出,再傳進他耳里……就是讓人覺得分外貼心跟滿足。
呵,他想,他真中她毒太深,否則怎會只為這麼小件事,就感到格外高興?
擱下筆,他往後靠躺,再也無心工作。
腦子裏飄過一抹景象,是她帶着孩子陪在他身邊,那景緻很美、很柔和,也很安詳,就像是一幅溫馨甜蜜又幸福的合家歡樂圖像……曾幾何時,他竟也會有這樣的奢想?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是她的出現,讓他有了這樣的想望,教他開始渴望能擁有一個真正幸福的家,不再只有冷漠、不再沒有歡笑,而是一個溫暖而快樂的「家」。
「總裁?總裁!」連喚數聲,卻始終得不到回應,懷思慧最後只好大聲喊了。
「嗯?」回神,柏煜這才發覺有人侵入了他的領域。
「怎麼也不敲門?」皺眉,他連忙收整心緒,再度端回原來的淡漠容顏。
「我敲了。」在心底猛翻着白眼,但嘴上還是得乖乖應答。
呃?是這樣嗎?連叩門聲都沒聽見,他竟失神得這般徹底?
「什麼事?」抬手,輕撫了下額際,柏煜其實有些尷尬,但仍舊擺着千年不變的酷顏。
「吃飯了。」指了指擱在桌上的便當,懷思慧實在有點受不了主子的恍神。
明明她敲了老半天的門,但是老大他卻是應也不應:明明她也當著他的面走了進來,他竟然也能將這麼大尊的人視為無物?他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哦。」低頭,他還真看見了便當。平時,若無交際應酬,他會跟大夥一同訂餐,因為懶得為一頓飯而外出,但現在……「不必了,妳拿去給其他人吧。」
「欽?」瞠大眼,懷思慧有點驚訝。「那您……」
「我等等會出去吃。」坐直身,他再提起筆,想在佳人來到前,先處理完手頭上正進行的案件。
「噫?!」這下子,懷思慧更驚訝了。
「有必要這麼驚訝?」抬眼,眸底布着不悅。
「該不會……」頓了頓,又接續道:「是寧小姐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請妳來管這些事的?」頓住所有動作,他雙手交放在桌案上,兩眼直投向多事又多嘴的秘書。
「呃?不如何、不如何,您高興開心就好,小的這就把便當拿出去。」趕忙抄起桌上的便當,懷思慧飛快的轉身跑走。
是害怕,所以急着逃跑?
No、No、No,她是急着出去跟大夥八卦兼閑嗑牙啦!
喔呵呵呵--真好,最近上班可真是有趣多了,可以看到嚴肅頭頭變得很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