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黎明曙光乍現,床上人兒從沉睡中轉醒。
然,一睜眼,她不免有絲怔然,隨後才憶起昨夜的旖旎情事,當下不禁紅了整張俏顏。
翻身,她想坐起,腰間卻有股沉重力量,她這才發覺自己正被人給圈在寬敞的懷抱之中。
這回,臉上紅暈更是加深,唇邊卻是掛了抹甜蜜的笑。
夜晚偎在他懷中沉睡,翌日到來能在他懷中醒來,這原只是她夢裏的奢求,沒想到如今卻真的實現,她不禁感動也覺欣喜,只是……這能持續到永久嗎?
她害怕,害怕這份快樂只是短暫。
而,她更害怕的是,隨之而來的可能是更多的痛苦,那時的她又該怎麼辦?
側首,望着他熟睡的容顏,心裏有着忐忑也有着不安,然而……她有能力抗拒他嗎?
不,她知道不可能,因為她仍然愛他。
愛他的那顆心,十數年來從未變過,她的心裏始終只有他。
因為愛他,她反抗父母,只為堅持把孩子生下。然而,也因為這份堅持,所以她害死了父母……
這一切,都只因為她太過愛他!
她愛他,真的很愛很愛他,但背負著那樣沉重的罪名,她……能否期待有朝一日能被寬恕?
“唉……”幽幽嘆了口長氣,她決定不再多想了。
反正,空想無用,不如先去做該做的事吧!而,眼下該做的,便是為一天的開始而忙碌去。
嘟——嘟嘟——
手機鈴聲傳來,喚醒了猶在酣甜睡夢中的人,只見霍非凡睜開困頓的眼,隨後才在床頭柜上尋著了噪音來源。
“喂?”低啞未開的嗓音顯示出他未清醒的狀態。
“哥,你還在睡嗎?沒吵到你吧?”優柔女聲傳來,霍非凡旋即認出了對方。
“巧女?怎麼,找我有事?”坐起身,他冷眼睇著空空如也的左測。
“你清醒了沒?”
“嗯。”擰眉,他猶是瞪着那片冷清,心下有些不大愉快。
她又不見了?
說實在話,有了分離十二年的經驗,他實在無法忍受她再自眼前消失,因為……他會怕,害怕會再度失去她。
“聽那痞子說,你在那邊找到人了,這事是真的還假的?”
“是真的。”走下床,他先找浴袍披上,隨後再確認了下時間,接着又走到外邊陽台,然後俯首往下一望……看見的,仍是昨天那一幕,但他卻開始心情惡劣了起來。
“還有事嗎?”聲音里有着讓人不易察覺的不快,但那頭的人仍是聽出了端兒。
“呃?你心情不好?”
“沒!”撇了下唇,他直覺地否認,但音調卻仍是悶悶的。“好了,沒事的話,我要掛電話了。”
“哦,好吧,那就Bye。。。。。。”那頭尾音還沒落,這頭的人卻是比她更早道再見。
“就這樣,Bye!”切斷通訊,他趕忙衝進浴間梳洗,而後用最快的速度衝下樓。
送走了人,姜立文才一回頭,就被那佇立於門側的人給著實嚇了一跳。
“你……”糟糕!這下該怎麼稱呼他?經過了昨夜,她實在很難再裝作若無其事。
“那人是誰?”她的為難,他沒看進眼裏,心裏在意的只有那人到底是誰?
其實,昨日看到時就很想問了,只是當時的他並沒有立場詢問。但,現在的他可就有百分百的權利了。
“呃?”突來的問題,教她感到有些莫名。“你是指?”
“來接孩子們的那個人。他是誰?”黑眸直盯在她茫然的眼,霍非凡等着她的回覆。
“他?你是說許老師?他是孩子們的班導師。”不懂怎會問到他,但姜立文還是照實回答了。
“班導師?只是這樣?”眸底存着懷疑,霍非凡猶是望着她。
“不然呢?”聽見他的質疑,姜立文更是不解了。
“原來,現在的老師都這麼熱心,教育學生之餘,還得充當司機?”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對方是另有所圖。
“他就住這附近,又剛好是孩子們的導師,所以才提議要幫我接送他們,這樣有什麼不對嗎?”她不懂他話里的真正含義,卻明白那語氣是飽含着諷意。
“不,他沒有不對。”搖頭,他嘆笑。“不對的人,是你。”
“嗯?”柳眉微蹙,姜立文更顯困惑了。
“你不該給他機會。”而,這正是他最在意的事。
“啊?”擰緊眉心,姜立文不只困惑,甚至覺得莫名到了極點。
“除非,你對他也有意?”兩手在胸前交叉橫放,霍非凡心情極差且煩悶。
“我?對他有意?”驚詫的姜立文只覺無力。
“若無意,你又何必給他機會?”說到這,臉色更是難看了。
“拜託!你是在胡說些什麼?”垮下肩頭,她好生無奈。
“難道你真不明白他的心意?”眯眼,他沉聲再問。
“你究竟想說什麼?一下機會、一下有意無意,現在又說什麼心意……
拜託,請你一次說個清楚明白,別再讓人聽得懵懵懂懂的好嗎?”探手撫向抽疼的太陽穴,姜立文無力的嘆聲低語。
“你真的不懂?”看着她一臉的茫然,霍非凡有些不知該氣或笑了。
那個男人真是可憐,在她身邊獻盡殷勤,她卻從來不懂對方的心。是的,他同情那個男人。
但,相對地,他也為此感到十足開心。
“不懂。”搖頭,她擰緊眉心直看着他。
唉——輕嘆口氣,他無奈的擺首嘆笑。再一次,他誠心感謝老天,謝謝它讓她擁有如此鈍感的神經線。
“他是喜歡你的。”這話,是結論。
“噫?”她錯愕的瞠大了雙眼,片刻后才連忙搖頭擺手。“不可能!你別胡亂瞎猜,許老師他只是……”
“無事獻殷勤,事出必有因。”打斷她的話,霍非凡再下定斷。
“那怎麼能算是獻殷勤!不過就是順路……”她想解釋。
“順路?那怎麼不順到別人家去,獨獨就只順到你這兒來?還是,他也有順道去接其他學生?”這個他愛的女人吶,從以前到現在就是這麼遲鈍,唉……
“呃?”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只能愕然相對。
“怎麼,說不出話來了?”挑眉相對,他笑望着她。
“這……他……噯,不可能吧?怎麼可能會喜歡上我呢?”偏過頭,姜立文好迷惑。
“你吶,總是這麼鈍!”走上前,他將人圈進懷中,輕斥的語氣里有着淡淡的寵愛。
“我真的不知道……”深陷在困惑之中,她沒發覺到兩人的過度親密。
“那,現在知道了,你要怎麼做?”抬起她下巴,他看着她。
“我……”他突然這麼問,她一時間也不知要說什麼,只能傻傻的怔望着他。
“拒絕他。”語調雖輕柔,但卻是不容忽視的命令。
“呃?”
“別再讓人有想望的空間,那對任何人都是殘忍的。所以,告訴他,你已經有我,讓他早些對你死了心,嗯?”輕撫着她瘦削的面頰,他低聲誘哄著。
“可是……”想說些什麼,但才出聲就讓人給斷了後文。
“好了,這事就這樣了,接着——”拉過她的手,他牽着她往屋裏走回去。“該談談我們的事了。”
“噫?”驚詫聲才傳出,還來不及有所抵抗,他就已經把她給拉回了屋裏,然後……
唉,想逃也來不及了。
“好了,說吧。”把人安頓在廳里的某張藤製椅上,接着也隨之落坐在姜立文的正對面。
“說?要說什麼?”想裝傻矇混帶過,但他卻不讓她如願。
“你心裏該有數。”黑眸直對住她,他等着她坦白。
“……”垂眸,她以沉默作為回應。
“坦白有這麼困難?”她的靜默,讓他感到無奈。
“……”無言,她猶是垂眸定望着地面。
時間在靜默中悄悄流逝,霍非凡的耐心也跟着緩緩流失。
“我只是想要一個理由。”采手撫額,他覺得生氣卻也感到無力。
“理由,真有那麼重要?”抬眸,她凝望着他,眼裏有着淡淡的哀傷。
“對於一個被莫名遺棄十二年的人來說,是的,它很重要。”霍非凡回望住她,眸底佈滿了堅定。
迎望着他,姜立文的記憶開始陷落,陷落在十二年前的某一天……
十二年前姜家
“嘔——嘔嗯……”一陣乾嘔過後,她無力的癱坐在冰涼地面上,蒼白的臉上有着恐懼害怕及更多的心慌。
怎麼辦?月事好久沒來了,她該不會是有了吧?
無助的她真的好怕!屈起雙膝,將臉蛋埋了進去,她擔心的低聲哭泣了起來。
“凡,我好想你……你回來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
分離不過數月,她卻已是滿心的思念。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堅強,可是此時此刻……她如何能堅強?
真的好想跟他說這件事,但每次才提了筆就又頓住,因為她不敢跟他說實話。
若是讓他知道這事,他一定會因為這樣就跑回來,然後也一定會對她負起責任,可是……她並不想因為自己而阻凝到他啊!
他們都還年輕,她不能就這樣綁住他!而且,他肩上背負著傳承家業的重大使命,她怎能成為他的絆腳石!
抬起頭,雙手貼上微隆的腹部,她的淚不禁落得更凶更猛。
怎麼辦?月事從來沒遲過,卻在他離去后開始不再來,她想她是真的有了。
那……她到底該怎麼辦呢?
打掉他?不,她不要!那是她跟他的孩子啊,她怎麼能夠狠心的謀殺掉他!
“立文——”
母親的叫喚聲傳來,她驚惶不已的連忙站起身,而後趕緊用水洗去臉上的淚痕。
“立文?”薑母循着水聲而來,這才在浴室里發現了女兒。
“媽。”怯生生的回應著,姜立文其實是心虛的。
“把臉擦乾。”看着女兒滿臉都是水珠,薑母順手就抓下毛巾給女兒。
“謝謝。”接過毛巾,她輕拭著臉上殘餘的水分,哭紅的眼卻仍不敢迎對母親。
“剛剛,你的班導師打了通電話來。”轉身,薑母走出浴室,接着便走到女兒的書桌前。
“媽,我……”才開了口,卻被薑母截去了下文。
“你要知道,爸跟媽都是知名教授,你實在不該考出那樣的成績。”比起生氣,薑母更覺憂心。
“對不起。”低垂著頭,小手在身前緊緊扭絞著。
“媽從來不要求你拿第一,但掉出全校前五十名,實在……立文,你自己說,你覺得這樣對嗎?”
“我……對不起。”還是只能送出同一句話,因為除此之外,她無話可說了。
“除了對不起,你沒別的話想說?”終究是自己的女兒,比起成績單上的數字,她更在意的還是女兒的心事。
“我會好好讀書。”還是沒敢抬頭,她只敢盯着地板望。
看女兒一副相當愧疚的模樣,薑母也於心不忍。走上前,她端起女兒圓潤的下巴,憐愛的輕撫著那柔嫩的臉頰。
“有什麼心事就跟媽說,嗯?”
“我沒……”話未竟,突地又興起一陣作嗯感,她連忙伸手搗唇直往浴問奔去。“嘔——咳嘔——”
“立文?”快步跟進,卻是看見女兒的狼狽。
“嘔——”緊抓着洗臉台,姜立文不斷乾嘔。
擰緊眉頭,薑母直瞪着女兒,而後視線跟着往下滑……那微微隆起的腹部,讓人看了不禁覺得刺眼。
不會的!應該只是變胖而已,她實在不必自己嚇自己,更何況她必須要相信自己的女兒……
“立文,你、你……你月事都正常吧?”不敢問得太直接,薑母選擇保守的問法。
聽見母親的問話,姜立文不禁身形一僵,原就蒼白的臉色此時顯得更加慘白。
“天吶,這不是真的!你怎麼會、你怎麼可能……”女兒的反應,讓薑母踉嗆數步,甚至連話都說不完整。
“媽,對不起,我……嘔……咳咳……”試着想道歉,但思心感卻又再度襲來。
說不出話來,薑母只感到一陣暈眩。
“媽……”難受褪去,姜立文試着想解釋,但母親卻只是對她揚起手,壓根就不想聽她多說什麼。
“月事多久沒來了?”順口氣,薑母力持鎮定。
“五、五個月。”姜立文頭垂得好低好低。
“五個月!?”撫上抽疼的額際,薑母直覺頭疼欲裂。“我的天,你怎麼會這麼不知檢點?”
淚水滾落,一滴滴往下墜,姜立文緊揪住衣擺,不敢讓哭聲溢出唇邊。
“你才剛升上高一耶!這種事傳出去,你還能做人嗎?我跟你爸的面子又要往哪擱?天吶,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薑母愈想愈急,愈急就愈氣。
“對不起……對不起……”母親的責備,讓姜立文更加傷心了。
“大錯已鑄成,對不起有什麼用?”往常的優雅此刻全然潰散,她現在只是個氣憤的母親。
紅唇緊咬,姜立文不敢再發出半點聲響,只是任淚水直直往下垂落,濕了自己腳前的一片地。
“現在這樣,你要怎麼善後?不,不對,問你沒有用,我該去找你爸商量才對……”旋身,薑母就要往外走。
然後,薑母走了,留下她獨自在房裏罰站。但,沒有多久,姜父便帶著怒氣而來,連話也沒說上半句就賞了她一個巴掌。
“你!你竟然敢給我做出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你、你真是氣死我了!”姜父氣怒至極,往常的斯文全然不復見。
“對不起。”最終,她還是只能說這句。
“說!那男的是誰?”姜父怒聲咆哮。
咬緊唇,姜立文是不敢說也是不肯說。
“你說話啊!”抓住女兒肩頭,姜父使力搖晃。
“老公,你別這樣搖她,她身子會受不住的。”使勁扯開丈夫的手,薑母終究還是心疼女兒。
“都這樣了,你還寵着她?”姜父很生氣。
“眼下重要的是把事情解決,你打她、罵她又有什麼用?”伸手拍了拍丈夫的胸口,要他先平息怒火。“立文,你老實告訴媽,那個男生是誰?他現在又在哪裏?”
“他……”偷偷覷了眼震怒的父親,再看向母親凝肅的臉孔,她害怕的再度望回地面。“他在美國。”
“這是什麼意思?你跟個外國人亂來?”姜家父母錯愕不已。
“不是、不是這樣的!他不是外國人,他只是去國外讀書……”使勁搖頭,姜立文拚命解釋著。
“他去國外讀書?”姜父氣到眼發紅,直想再賞女兒一巴掌。“可惡,他竟然佔了你的便宜就走?”
“沒有!他沒有佔了我便宜就走,他不是這種人……”想為情人辯駁,但雙親卻是更加震怒。
“住口!”姜父狂聲一喝,姜立文只得噤聲。
“老公,我們先想想怎麼處理好嗎?”能體諒丈夫的怒氣,只是……唉,女兒也是她心頭上的一塊肉啊!
“處理!?還能怎麼處理?”旋身往外走,直走到了門口才又頓住步伐。“我會去問問哪兒的風評較好,等安排好后就帶她去拿掉孩子吧。”
“爸?”姜立文想衝上前,但卻被母親給攔住。
“好,你去安排吧。”
點點頭,姜父頹然的跨步離去,那背身看來失望且落寞。
“媽!?”
“好了,別再說了!”搖搖頭,薑母已是滿心的疲累。
“可是媽……”她想再說些什麼,但母親已不想再聽。
“我會幫你跟學校請長假。”留下話,薑母也往外走。
“不要!你們不要這樣!”拉住母親的手,她只能苦苦哀求。
“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了。”扯開女兒的手,薑母只能頭也不回的走。
看着母親離去,看着門扉漸漸合上,她只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為什麼?為什麼不聽她說?
就因為她還不到法定年齡,就沒有為自己做主的權利了嗎?無力的跌跪在地上,她傷心的失聲痛哭。
兩手緊緊貼在腹部,她口中喃喃著道歉之語,為的是她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孩子。
突地,腹部震動了下,姜立文頓時止住了哭意。
是孩子?是孩子在動?兩手貼在微隆的腹部上,她感受着體內所傳來的陣陣騷動。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跟他的孩子,她不要讓任何人奪走他的生命!
瞬間,她有了逃跑的念頭,而她也的確逃走了,只是她沒料到……這一走,竟害死了雙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