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她從他的住處逃掉了。

當唐斐華難得展現前所未有的溫柔,輕輕執起她的手擱於他唇畔,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帶入他的懷裏,以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旁呢喃着:“要跟我一起過去嗎?”

儼然將她當成尋歡客人的態度使她不由得渾身一震,心情頓時跌落谷底。

他此刻的溫柔比先前任何—次刻意為難更讓她感到深沉的哀痛,於是她用力推開了他,傷痛欲絕的凝視他一會兒,在他一臉“愛來不來隨便你,反正不差你一個”的無所謂笑臉下,逃離了那棟破舊公寓。

回到家時,姚青藍如連珠炮般的逼問讓她完全無招架之力,索性房門一摔,隔絕所有使她心煩的人與事。

她狠狠的哭了一場,然後打電話給黎言曦。

“為什麼有的男人會跑去當牛郎?”

黎言曦看過的人比她多,懂得的、經歷過的也比她多,她一定可以給她一個非制式答案,一個可以讓她為他找到理由的答案。

她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黎言曦一陣錯愕,不答反問:“你問這幹嘛?”

“你別管,回答我嘛!”

“為了錢啊!”

“賺錢的方法有很多啊!”她偷偷吸了吸鼻子,不想讓黎言曦察覺她剛哭過。

“你這就好像問我為什麼有些女人要去當酒家女的問題一樣。”電話線彼端的黎言曦聳了聳肩,“賺錢比較快吧!”

錢?!她恍然大悟。他說過他敗掉了他父親的財產,說他自已是個敗家子。可她堅信她眼裏所看到的他絕對不會是個毫無悔過之心的浪蕩子,也許他想快點賺到資金,想快速東山再起,將父親的財產賺回來。

她相信他是的!

“我知道了,謝謝你。”她終於破涕為笑。

如果他缺的是錢,這一點她有餘力幫忙他;如果他缺的是東山再起的資金,她也可以投資……只要是跟錢有關的,對她而言都不成問題。

心頭烏雲散去,她開心的下床預備到浴室去清洗掉身上的臟污,並冷敷哭得紅腫的眼睛,免得明天見着他時,雙眼腫得跟核桃一樣,無法以美麗的容顏與他相見。可當她的腳剛觸及長毛地毯時,突然眼前一晃,膝蓋一個虛軟,人就跌坐在地毯上了。

她想站起來,雙腳卻是不聽使喚,身體重如鉛塊,疼痛自額際蔓延開來,迅速充斥整個腦袋。

她很清楚這樣的徵兆代表了什麼——她感冒了。

她身體並不差,但只要一感冒,就非得躺上三天,病毒才肯饒過她。這也表示她至少有三天的時間無法去見他。

她要快點告訴他,她願意幫助他的意思,她絕對不可以讓時間白白浪費在床榻上。

用盡了吃奶力氣爬到不過五步遠的床頭櫃,撥了室內電話給又急又氣的姚青藍。

“帶我去看醫生。”

她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將病毒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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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破舊的公寓大門,拾級而上。

一步一步踩在階梯上,他的一顆心莫名的跟着緊繃。當腳踩在三樓的地板上,他渾然忘了還有呼吸這事,直到轉彎面對走廊,直到他打開房間,瞧清楚裏頭空無一人後,僵硬的肩膀線條一松,肺部又自動回復正常功能。

他無所不用其極趕走了她,卻在她果然消失之後,心也跟着失落。

坐在凹凸不平的彈簧床上,垂着頭的他忍不住失笑。

他這三天是在發什麼神經?因為她沒有他的電話號碼,在他未主動聯絡的情況下,她只有這裏可來,所以他每天只要一有空,即使只是十分鐘,也會繞過來這裏看看。

他心裏認為她絕對不會再來了,但他的腳卻總是不顧個人意志,頻頻往這跑,期待當他的腳踏上三樓時,會見着那張天真開朗的笑顏。

他的所作所為已經不是在測試她對他的貧窮忍耐力了,而是直接毀損他在她心目中的人格形象。

他在做什麼呢?唐斐華將臉埋在掌心裏。如果他的目的是為了趕她走,當目的已達成,怎麼反而是他在此地戀戀不捨?

細微腳步聲傳來,他霍地抬頭,張眼望向門口。

是她?起身沖至門口,險些與來人撞個滿懷。

“斐華,你怎麼又來這裏?”季焉然吃驚的與他四目對視。

“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裏?”他沒好氣的反問。

清楚的失望盤據胸口,唐斐華為了壓下那令人挫敗的感覺,故稍稍提高了音量。

“我看到你的車。”季焉然走進房間,快速掃了貧瘠的屋內一眼,“你一定覺得我多嘴,可是我還是想說,你犯不着把自己逼得這麼緊。”

季焉然當然知道他買下這棟房子的理由。唐斐華是為了警惕自己不要忘了過去落魄時的窘境,故他也無法多說些什麼,可有件事,他覺得以一個朋友的立場,是該勸勸他了。

“你是多嘴了。”唐斐華淡道。

“好吧!”他聳聳肩,“你也知道多嘴是我的個性之一,抽掉了這樣我就不叫季焉然了。”所以想講的他還是會講。“那位羅家大小姐呢?”

“誰知道。”他臉上寫着“她跟我有何關係”。

季焉然突然一個箭步向前,逼視他深邃的黑眸,臉與臉之間不過寸余。

“你愛上我了?”唐斐華抬高單眉,不問不退。

“噗!”季焉然差點就將口水噴到他臉上。“我只是想看清楚你是否真的不想知道羅紜的消息。”

深幽黑潭起了若有似無,不仔細端詳就難以看見的波瀾。

他可以倨傲的告訴他,羅紜的消息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可他的嘴卻不由自主的說:“沒想到你跟她有聯絡。”

“你放心,我雖然多嘴,但口風很緊,我沒告訴她你的真實身分。”

他跟羅紜其實並沒有聯絡,是姚青藍怒氣沖沖的質問他聯絡唐斐華的方法。她曾經跑到丹尼耶法式餐廳找尋唐斐華的行蹤,在經理面有難色的告訴她,“老唐”已經辭職的時候,帶着女伴進餐廳里用餐的季焉然很不幸的被她當場抓到,並險些命喪黃泉。

不過他這個人可是很有義氣的,在拳頭逼迫之下,仍死不鬆口,只肯答應幫她帶話。

季焉然的口風緊,這點唐斐華比誰都清楚。如果季焉然是個大嘴巴,羅紜不會被他的話所騙倒。

“你想跟我說什麼?”他不耐煩了。

“你想知道嗎?”

唐斐華冷冷的望着他,兇狠眼神暗示他再廢話下去,這棟無人跡的破舊公寓將會是最佳藏屍地點。

“羅紜病了。”加點油好了,“聽說病得很重,”再加點料似乎也不錯,“好像是感冒引發肺炎,已經在加護病房待了一天了。”這味道料理得好,男主角臉色變了,“她的保鏢說如果你敢再接近她,她會打斷你的腿。”這用詞辛辣度下得好啊!“聽說她躺在病床上時,一直在囈語,喊着你的名字。”季焉然搖頭嘆氣,“搞不懂她為何對你一往情深……”他突然覺得呼吸困難。

唐斐華抓住他的領子,很不客氣的用力一扯,“你少在那演戲!”

“我幹嘛演戲騙你!”友情果然廉價,認識了十幾年了,竟然不肯相信他的話。他沒說謊啊,他只是加了點料而已嘛。“我又不是羅紜的什麼人,她是死是活關我什麼事啊!”

“是真的?”唐斐華一怔。

她真的病了?是因為那天淋雨的關係嗎?一股前所未有的急躁在胸口盤據,他迫不及待想清楚她現在的狀況。

“廢話!”才剛甩開他的手,威脅又攀上頸子。

“哪家醫院?”

哇!還說不關心她呢!嘖嘖!患難見真情,果然只有陷入急難時,才可以看得出來一個人是否關心另外一個人。

季焉然努力忍住嘴角的笑意,“這點我就不清楚了。”

“去問!”

“問誰?”

“保鏢!”

“我又不知道怎麼聯絡她……”背脊一痛,他被推擠到了牆邊,背緊貼着冷冰冰的牆,眼前是耐性盡失的唐斐華。

“不然你是怎麼知道她生病了?”

“我是在你的餐廳被她抓到的啦!”吼!別叫他說出那糗事,被一個女人威脅可一點也不光彩。“你的女人不會自己去問?”

唐斐華放開手,轉身往外頭衝去。

人剛來到一樓轉角,一具纖瘦人影突然撞進眼帘,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哎喲”一聲,那個倒霉鬼被他撞倒在地上。

“好痛。”屁股着地的羅紜趴在地上,沾惹了一身灰塵。

一抬起頭,就看見如門神般佇立的唐斐華,她欣喜的咧開嘴,喊他的名。

“你真的在這裏,太好了!”她沒指望他會突然轉性,憐香惜玉的將她拉起來,故自己乖乖的爬起來。才剛站穩,就一股暈眩襲來,她連忙咬牙忍住,不想讓他看出端倪。

天氣冷又淋雨淋得渾身濕透,這感冒的威力可不比從前,害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仍然全身乏力,頭仍痛着,咳嗽依舊時好時壞,但她心裏牽挂着他,怕她如果太久沒出現,他就會馬上將她忘了,故趁着姚青藍去醫院幫她拿葯時,偷偷溜出了家門。只是病弱的她實在沒法擠捷運搭公車,而是招了計程車直接來到這兒。

希望他別問她的交通工具為何,要不然她只好說謊了。

她看起來氣色並不差,頰上淡淡的兩圈腮紅,與唇上油油亮亮的唇彩襯得她更是嬌美動人。

這會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能囈語的病人嗎?該死的季焉然竟敢試探他,更該死的是他沉不住氣,中了他的計!

想到他的心事已經被昔日好友完全洞悉,他的神色轉為陰沉。

唔,他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可見她的突然到訪造成他的不快了。

“你要出去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對。”他口氣甚差的回答,但兩腳並未移動。

“你什麼時候會回來?我有事想跟你談談。”

“不一定。”

“那我在你的房間等你好嗎?”

房裏有季焉然,誰也沒把握他會不會趁他不在時,說些有的沒有的。“我現在可以給你十分鐘。”

“真的?”太好了。“上次你跟我說過你的職業,我在想,你是不是急着想賺錢?”他的臉色立刻僵凝。

“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並不是看不起你。”羅紜急急的說:“你會去當牛郎是因為賺錢比較快,對不對?我知道你的自尊心很強,所以你做事一定有原因的……”糟糕,她一急,就忍不住想咳嗽了。羅紜用力深呼吸。“所以我在想……我在想你是不是想將父親的財產賺回來?”

“是又如何?”她的小臉突然又紅通通的,唐斐華心感異樣。

果然沒錯!再做一個深呼吸,羅紜總算把想咳嗽的衝動給壓制下去了。

“你不要去當牛郎,我可以借你錢……”

“你想把我當小白臉養?”

“不是的!”羅紜急忙否認,“你就把它當創業基金之類的,這樣比你去賺皮肉錢好啊!”

“你要借我多少?”

“你需要多少?”

“兩千萬。”

她爽快地點頭,“我有。”

“什麼時候還?利息怎麼算?”

“等你賺到錢再還就好了,不用算利息。”

他冷冷覷着她,“你在施捨我?”

“不是……”

“若不是的話,為什麼不設定還錢日期,不用算利息?”

“我沒有想到那麼多。”她低下頭。

“瞧見我落魄的樣子讓你心生同情是嗎?你以你高高在上的姿態睥睨像我這種連你腳趾頭都比不上的男人是否有一種優越感?”

“我沒有!”她急急否認。

她真的好不會講話,每次都讓他誤會她的意思。

“你有!”他惡狠狠的逼視她,“你為什麼要一直在我旁邊打轉?你到底是喜歡我什麼?”

她被他的怒氣嚇到了,張着唇,想說的話全卡在喉嚨,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好怕越描越黑,可又不知該怎麼解釋。

“我幫你回答吧!我滿足了你大小姐的無聊同情心,我的存在讓你覺得自己是多高尚的一個人,可以忍受我的無理刁難,又大方的願意出錢幫助我,即使兩千萬也不眨一下眼。你一定認為自己有如觀世音菩薩高潔寬容,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人比得上你這般慈悲為懷!”

躲在二樓的季焉然悄悄嘆了口氣。他想跳出來為羅紜說點好話,卻又曉得他這一開口只會讓氣氛更差而已,且女主角自己都不辯解了,他這個旁觀者何必一頭熱。

“我從……”即使口才再拙劣,這會兒她也非得解釋不可,可那該死的咳嗽又選在此時發作,她得閉氣憋忍,才不會衝著他咳到暗無天日。

“你愛扮演假慈悲來滿足自己,可我不奉陪!”

見唐斐華欲拂袖而去,她連忙拉住他。

“滾出我的房子!”他厲聲下了逐客令。

凄楚的眼對上他的,他迅速轉頭,不想多看她一眼。

“你拒絕我的原因……咳……就是因為我有錢?”深呼吸……再深呼吸……“如果我跟你過同樣的日子,是否你就可以……咳咳……”話未說完,再也忍不住喉嚨搔癢的她已咳個不停。

該死的!這女的一定跟季焉然串通好了,一個故意拿她病重的事誘他現出真心,一個一看無法反駁,就開始裝病裝可憐了。

深覺被愚弄的他怒氣翻騰,“裝可憐也沒用!”他直接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拖了出去。被甩到門口的羅紜腳步一個踉蹌,摔跌在地。

唐斐華看也不看她一眼,坐上一旁的房車,直到他車頭停在她面前,她依然原模原樣的邊捂着頭,邊不斷咳嗽的扮着可憐樣。

“滾開!”唐斐華毫不留情的朝她按喇叭。

突如其來的喇叭聲嚇了她一大跳,反而順利止住了咳嗽。

她抬起頭來,瞧見擋風玻璃后的冷絕臉孔,胸口一片凄愴。

出門前,她特意抹了腮紅及唇彩來掩飾病容,就是不想讓他知道她因那天淋雨而生病一事,怕他嘲諷她是千金之體,連點小雨也可以讓她病得下不了床。她這麼努力的配合他,也希望能盡己之力幫助他脫離困境,可是她好像都做錯了。

他不領會她的好意,說她看不起他,當她忍不住流露病態時,他說她是裝可憐……這個人一直在否定她的真心真意,他……他其實一點也不在乎她啊!放棄吧!羅紜兩眼發昏的撫着額頭想站起來,發軟的四肢卻怎麼也不肯配合。

陰暗的天空緩緩落下細雨,飄落在她纖瘦的身體上。車內的唐斐華咬牙咒罵了一聲,開了車門下車,用力拉起她的手臂。

無法站穩的她倒進他的懷裏,不甘不願不平的說:“不是只有你有自尊的啊……”她的憤怒虛軟無力,灼熱沉重的氣息纏繞在他頸際。“我也會受傷的!當你說傷人、侮辱人的話時,我也會受傷的啊……”

他終於察覺她身上異於常人的高溫。

“你在發高燒!”他撫上她燃着高溫的前額。“是那天淋雨淋病的?”

“不是!”她想抬手揮掉他的手,卻無法動作。“我沒有生病,我人很好。”

她不要再聽那些傷人的話了!

“你把我當瞎子嗎?”他突然覺得好生氣。

她不懂這女的到底在想什麼!

他覺得他永遠都猜不透她真正的意圖。

她明明病得厲害,為什麼還要在他面前強打起精神?她的所作所為他都無法了解!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她好想哭,真的真的好想哭。

泫然欲泣的表情牽扯着他的心,抓着她手臂的大掌想往上攬住她纖弱微顫的肩,卻在動作間起了猶豫。

誰也無法保證她會不會在明天突然改變了心意。

在他猶豫的當頭,懷中的人兒突然被拉了開去,季焉然一臉憐惜的將羅紜輕擁,身上的大衣罩在她微濕的發上。

“好可憐啊,燒到四十度還在這裏淋雨。”

燒到四十度?唐斐華胸口一震。她發著致命高燒卻仍跑來找他?

季焉然輕柔的擦掉羅紜紅頰上的雨水,“別喜歡那個無情無愛的臭木頭,讓我來疼惜你吧!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歡你了……”

肉麻的“告白”還沒說完,另一旁的凶神惡煞就毫不客氣的將人搶走。“別把她跟你的女伴相提並論!”唐斐華手往下一撈,將羅紜橫抱起來,往房車方向走去。

“當我的女伴才爽咧,像我這種溫柔多情的男人可少見了。”季焉然倚在車旁,深情款款的凝視被安置車內的羅紜。“小姐,換個男人會更好。”

他在說什麼?燒得頭昏腦脹的羅紜一臉茫然的望着季焉然。

季焉然伸手輕捏羅紜尖巧的下巴,“我是不可能讓你受到任何一點委……”

車門突然被用力摔上,幸好季焉然閃得快,要不然他的左手就等着骨折了。

“哇靠!你謀殺啊?”季焉然誇張的吼着,眼中卻潛藏着忍俊不住。

繃著一張酷臉的唐斐華懶得理他,坐上車后,拉下掛於後座的西裝外套,為她密實蓋好,並不忘替她系好安全帶。

羅紜張着迷濛雙眼,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心頭突然閃過一絲怪異。

他不是說出入都是靠大眾交通工具嗎?但為什麼會突然跑出一輛車來?發現奇異物體的她,視線落向方向盤。

VOL……VO……VOLVO?他的車子是VOLVO?腦子裏響起奇怪的訊號,但她無法細想。當唐斐華髮動引擎時,人就昏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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