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瞧見夏漱雨往她這邊走來，鍾紫君帶笑的臉微凝，胸腔內的心臟也怦咚怦咚的越跳越大聲。

他想幹嘛？他不會是想繼續那天在快餐店的談話吧？還是他想通了，她的壯碩身材令他再也無法忍受，要叫她回家吃自己了？

好幾個假設自腦中飛掠而過，但令她意外的是，他走到她身邊之後什麼都沒說，神情專註得彷佛在聽裏頭三朵花的談話。

雖然說廣告人大都很八卦，但他是堂堂的業務總監耶，這樣跟着她一同站在廁所外頭聽女職員說八卦，好象有損形象吧？要也趁沒人在的時候，偷偷摸摸來啊。

鍾紫君擠眉弄眼，以不予置評的目光緊盯着夏漱雨。

「妳們覺得她應該是哪位高階主管的親戚啊？」黎語竹的聲音自裏頭傳出。

「能夠出動總監開車載她來面試，還能威脅總監放棄對外貌的堅持，破格錄用，我看八成是董事長。」慕夢凡很有把握的說。

「是董事長夫人吧！因為董事長夫人也長得胖胖的，個子也不矮，跟大象妹有幾分像耶，說不定是董事長夫人的孫子、侄女之類的。」郭薇薇分析得頭頭是道。

「有道理，有道理，她們的確挺像的！」眾人又附議。

她跟董事長夫人哪裏像了？夏漱雨皺眉低頭打量着鍾紫君的五官。

董事長夫人眼睛小，鼻子略扁，雙唇略薄，全身上下皆散發著精明幹練的女強人氣質：而眼前的大象妹，眼睛不算小，如果少了臉頰上的肥肉推擠，應該也是個水汪汪的大眼妹，那管鼻樑仔細一瞧還挺俊秀的，彎彎的唇角即使不笑也散發著親和力，嘴角下兩顆若隱若現的梨渦漾着甜美的氣息……他不由得一愣，指尖迅速在她臉上雕塑起來。如果兩頰的肉團不見的話，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應該會更大，鼻子應該會更挺，五官會更突出，再把下巴削尖……在腦海中勾勒的影像跟某個人重疊了－－鍾君紅，鍾紫君的妹妹。

只要這兩團肥肉不見……夏漱雨一個衝動，伸手捏住了鍾紫君臉上的兩團肉，用力往後推。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鍾紫君嚇一大跳，吃驚的望着他。

大象妹很討厭男人無端碰到她的。夏漱雨猛然想起這事，速速收手。原以為她會來個性騷擾控訴，沒想到她卻像被止住穴道一般，傻愣愣的瞠着大眼，雙頰透出玫瑰色澤。

她的反應出乎夏漱雨意料之外。

是她特別討厭孫湘士，還是她的排斥是因人而異？但再看她整個人僵硬得跟塊大木頭一樣，也許她是嚇呆了。

她怎麼看都不像是有恐男癥狀的女人，他猜測事出必有因。

廁所裏頭的三個人討論完畢，準備回去上班，夏漱雨見狀，立刻拉了呆掉的鐘紫君往安全梯方向閃，隱身於牆壁之後。

她知道夏漱雨專註地端詳她，是因為廁所里三朵花說她跟董事長夫人很像的關係。她不知道董事長夫人長啥樣，但從夏漱雨的目光，她猜得出來她們兩個長得一點也不像。

可既然兩個人長得一點也不像，他幹嘛還要這樣皺着一雙英挺的眉，用如湖水般深邃的好看雙眼打量着她，害得她芳心大亂！

近距離的四目相接使她心慌意亂，只好投降的先把視線調開，卻看到他的長指不曉得在比畫什麼，看起來像是在她臉上作畫。

他腦子裏又在打什麼主意了？困惑的她眼神方移回，冷不防那作晝的手竟抓住她的臉，嚇得她心臟怦咚跳了好大一下，有股電流自他的掌心竄出，她只覺兩頰酥麻，燥熱升起，全身不對勁。

「喂，醒醒！」夏漱雨拍拍她的肩膀，「剛剛她們說的話是怎麼一回事？」

她該不會擅自放下奇怪的流言吧？

表面恢復鎮定的鐘紫君聳聳肩，「我什麼都不知道喔，全都是她們自己亂猜的。」

夏漱雨了解的點頭。

謠言大部分都是傷人的，但反過來也可利用謠言，成為自己的武器。

「需要我去澄清嗎？」鍾紫君問。

「不用多此一舉。」夏漱雨掏出煙盒，「要嗎？」

「好。」

業務部的最大頭與最小卡同窩在安全梯間，共抽着同一個品牌的香煙。

「妳什麼時候開始有煙癮的？」

「我沒有煙癮。」好濃，真難抽。「主要是配合客戶才學……是有時無聊會抽一、兩根。」

配合客戶啊！他聽到了。

「工作能適應嗎？」

「還可以。」遊刃有餘哪！讓她有很多時間去研究其它業務專員的CASE。

「聽說妳一向準時上班，準時下班。」

「我嚴守公司的上下班規定時間。」所以一分也不給坑。

「從不做與分內工作無關的事。」

「教育訓練時，講師的教誨我謹記在心，努力做好本分工作。」其實她幾乎都在打瞌睡。

她回答的語氣讓人好想扁她。夏漱雨多少可以了解那些抱怨因何而起了。

「身為業務專員的後援，多花點心思，會讓人覺得妳是好用的工作夥伴。」

「是喔？」她不以為然，「應該是讓他們更得寸進尺吧！」

想當初她在宏揚對她的助理可好的，所以當高宏舜的事情發生時，也只有她站在她這邊，願意相信她。將來有機會，她一定會把那位助理請來幫她做事。

「怎麼說？」

「說我們是後援不過是好聽話，我們在他們眼裏跟傭人沒兩樣，幫忙是應該的，連聲謝都沒有。」說到那群人的嘴臉，她就一肚子火。

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也就算了，被客戶搞得心情不好時，還找碴將她們當受氣包，發泄情緒，真是可惡透頂了。

不要以為她ＥＱ高不會生氣，真的要耍心機還不容易。

「我了解了。」他熄掉手上的煙。「回去忙妳的吧。」

「喔，好。」

見夏漱雨轉身離開，鍾紫君的目光變得深沉。

她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證實自己的機會。她要成為他的左右手……她不自覺的握緊了貼在身側的拳頭。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下一期一定會改正過來……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對方砰然將電話摔上，喬正亞嘆了口氣，沮喪的坐下。

他打了十幾通的道歉電話，每一通都被狠狠罵了一頓之後被掛電話，他真的無計可施了。

「你完了！」坐在對面位子的同事幸災樂禍的落井下石，「大揚公司的老闆很龜毛，他搞不好會告死你。」

「告我？」喬正亞瞪大眼，「我只是沒發現公司的名字印錯，這樣就要告我？」

「那就很慘了！」同事搖頭，「把大揚印成大腸，難怪老闆生氣啰。」

「那我該怎麼辦？」喬正亞着急的問。

他是兩個月前才剛進來的新進員工，辛苦了好久，好不容易在前輩的幫助之下拿到一份CASE，眼看着就要通過試用期的最低錄取標準，成為正式員工，誰知竟會捅出這樣一個樓子。

嗚……他恨死創意部的人了。

「去問問副理肯不肯幫你吧！」同事坐回位子。

副理？想到要去見脾氣跟暴躁的獅子一樣差的副理，喬正亞一個頭兩個大。但此刻的燃眉之急，已由不得他選擇了。

硬着頭皮走進副理辦公室，沒多久，立刻從裏頭傳出來咆哮孽－－

「連這種小事都辦不好，你吃大便出生的啊……創意部？完稿時你沒校對嗎？有？有還會出錯，你要怪誰啊……」劈哩啪啦劈哩啪啦，「……這點小事都無法處理，當什麼業務專員？自己的屁股要自己擦，不要只會依靠別人……」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二十分鐘后，被轟成炮灰的喬正亞從副理辦公室走了出來，神情比剛剛還沮喪。

他準備捲鋪蓋走路了。喬正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臉蒼白，已經完全失去了主意。

他費盡心思就只想進格瑞廣告，好不容易考進來了，他不想被踢出去啊！

坐在他後面三個位子遠的鐘紫君咬着原子筆看着喬正亞的背影思考了一會兒，執鼠標的右手移動了下，點了點左鍵，搜尋出大揚公司的資料。

三天後的早上，失眠了三天的喬正亞帶着兩顆熊貓眼來到公司，瞪着辦公桌上的電話，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今天打不打道歉電話？」一旁的同事問。

「打啊！」嘴上雖如此說，卻是將筆記型計算機放在桌上，開了機后，遲遲不拿起話筒。

「你還不打喔？」同事又問。

「我要打了。」因為心情不好，喬正亞的口氣也跟着不佳。

橫豎終究一死，喬正亞一咬牙，按下已經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

「楊老闆您好，我是格瑞廣告的喬正亞，關於雜誌稿印錯公司名稱的事……」

「那件事喔，沒關係啦！」楊老闆的笑聲渾厚開朗，「年輕人做事難免會出錯，只要誠心誠意道歉，我也不是那麼不通情理的人啦！」

「您原諒我了？」喬正亞大喜。

「當然啰，你表現得那麼有誠意，又是球賽票，又是我女兒的生日禮物，連她都叫我別再生你的氣了，呵呵呵……」

球賽票？生日禮物？那是什麼啊？喬正亞一頭霧水。

「對了，你們承諾下次會給我折扣的，可別賴皮啊！」

「呃……折扣，是我……是我……」

「就是你那個助理說的啊！她跟我之前認識的一個業務專員名字一模一樣，連細心的程度也一樣，又懂得討人歡心，可惜她後來不幹了，要不然我的CASE也不會改給你們公司做。說到那個女孩啊，如果你能跟她學學……」

「對不起，楊老闆，敝公司的助理有好幾個，請問是哪位傳了……傳了我的意思過去的呢？」

「鍾紫君啊，長得高高壯壯那一個，她到我這來，跟我說……」

後面的話，喬正亞幾乎聽不進去了。他的臉色變得鐵青，握着話筒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結束通話之後，他氣沖斗牛的大踏步走到正大啖一桌子早餐的鐘紫君桌旁，惡狠狠的問：「妳想搶我的客戶？」

鍾紫君錯愕的抬頭，「你說什麼？」

「妳不過是個業務助理，憑什麼搶我的客戶？妳覺得妳有本事的話，就去考業務專員，不要在這裏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喬正亞的拳頭用力敲桌，震倒了桌上的冰紅茶。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幾名尚留在辦公室里的同事聚集過來，好奇的問。

「大揚公司是我費盡心思才追到的CASE，妳怎麼可以不顧同事情誼跑來搶？虧我還覺得妳人不錯，我真是看錯妳了！」喬正亞憤怒的咆哮。

是誰看錯誰啊！鍾紫君深吸一口氣，平穩胸口的躁動后，才不疾不徐的說：「所有的事都是你的授意，說要分頭進行攻下楊老闆的，你忘啦？」

「什麼？」

「因為楊老闆堅持不肯見你，所以你才叫我去的啊！」鍾紫君做出「貴人多忘事」的表情。「知道大揚的老闆喜歡棒球，而買了球賽票給他的是你啊。知道楊老闆最疼他女兒，所以叫我去挑選禮物，拉攏他女兒為你說好話的，也是你啊……」鍾紫君列出了一堆喬正亞聽都沒聽過，卻統統是他的授意之後，笑道：「楊老闆說你有誠意，還說下次的CASE仍要交給你喔，但他要我提醒你，別再把公司名稱給印錯了。」

圍觀的人頓時哄堂大笑。

「真有你的，竟然只花三天時間就把老頑固給擺平了。」同事拍拍他的肩，「有前途喔。」

「我……」喬正亞一臉不知所措。

「你這次幹得不錯嘛！」接到通知電話的副理走過來，問道：「告訴我，你是怎麼辦到的？」

大揚公司的老闆是個老頑固，憑喬正亞這個社會新鮮人，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就擺平？！他猜測八成有高人指點。

「我……我……」他望著鐘紫君。

不會吧？難不成他還要她救他？剛剛他把她吼得很難聽耶！面子已經做給他了，其它自己看着辦吧！鍾紫君撇過頭去，忽略他求救的眼神。

「我們去裏面談。」

喬正亞的身子被轉了過去，面對的是夏漱雨親切友善，卻還是讓人不敢放肆、離他太近的笑臉。

「我……我做錯了什麼嗎？」該不會鍾紫君的方法其實是害了他吧！

「不，你做得很好。」夏漱雨加大笑容，卸下喬正亞的不安，「我只是想聽聽你如何化險為夷，還拿到新合約的峰迴路轉。」

原來是總監賞識他，可那都不是他出的主意啊……

喬正亞硬着頭皮點頭，「是。」

臨走前夏漱雨側過頭來，意味深長的瞧了鍾紫君一眼。

埋首於早餐的鐘紫君沒發覺他研究的眼神，鼓着氣呼呼的腮幫子，大口大口的將早餐塞入肚子裏。

兩名主管與喬正亞一走，一旁的慕夢凡就忍不住口氣酸溜溜起來了。

「只不過簽了個約，就開心得像當了業績榜的第一名似的，這麼容易滿足，我看未來前途無亮。」

「人家運氣好嘛！」郭薇薇嘆道：「我也真想有人助我一臂之力。」

「我也是。」黎語竹也跟着嘆了口氣。

每天跑客戶累得要死，卻還沒有半點成果，加上又看到喬正亞那個二愣子竟然絕地逢生，三朵花心頭好嘔。

慕夢凡瞄了瞄一手打資料，一手拿着鮪魚吐司大啖的鐘紫君，向另外兩個戰友使了使眼色。

「紫君，」離鍾紫君位子最近的黎語竹腿一蹬，裝有輪子的椅子就往鍾紫君的方向滑去，「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晚上跟我妹有約。」鍾紫君頭也不回的答。

又是跟妹妹有約？黎語竹無聲碎碎念了句，又說：「那就連妹妹一起來嘛！」

「她那個人很害羞內向，看到陌生人會怕。」才怪！

她豈會不懂三朵花的心思。上次吃中飯的時候，她們故意跟她同一間餐廳吃飯，拉着她問柬問西，就是想套出她到底是哪位高階主管的「親戚」。用餐中，三個人又是幫忙倒水，又是幫忙遞菜單，她的湯匙不小心掉了，還主動幫她拿乾淨的湯匙，熱絡諂媚的態度輿先前大相逕庭，讓她一直處於「受寵若驚」的狀態。

為了讓她的「神秘感」繼續延續下去，拚命憋笑的她那場飯吃得痛苦無比。

這種會影響食慾的事，她可不想再來一次。

三朵花又不放棄的繼續遊說，但都被鍾紫君回絕了。碰了一鼻子灰的三朵花訕訕然回座位拿資料，認真踏實的追客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