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屬一家公司，與沈觀難免會碰到面，秦靜亭一概對他視若無睹，當在她的視線可及之處並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沈觀在公司里自然比較有分寸，那些卑微的道歉招式雖不再使出，但秦靜亭還是可以感覺到他那令人忍不住焦灼起來的目光在背後跟隨着。
中午休息時間，秦靜亭剛從座位起身，就看到從外面拜訪客戶回來的沈觀，以十分輕鬆的步伐走到了她的位子前，笑着開口邀的，“要不要一起吃飯？”
他不會已經把他們分手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或是患了選擇性失憶症吧？
他那副沒事樣看起來讓人作嘔。
秦靜亭置若罔聞，從他身旁走過。
“靜亭，”沈觀抓住她的手，原本帶笑的眼垮了下來，“當真這麼絕情？”
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還是怎麼著？她表現得超級明顯了，他為什麼還要纏着她？
她長得又不是國色天香，不過清清秀秀，不討人厭。她也不是什麼超級波霸、水蛇腰的性感女人，34B的上圍，穿稍微寬鬆一點的衣服，人家就當她是太平公主。她也沒有顯赫的家世，可以讓公司的超級業務員霎時光芒加身，連環三級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你還不懂嗎？”沈觀幽幽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愛你太深，我又何必苦苦相追？”
愛她太深？
“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打是情，罵是愛吧？”她已忍無可忍，口氣自然沖了點。所幸辦公室里的同事均已外出吃午餐，沒有人看到他們的爭執。
“你為什麼只會怪我？”沈觀的火氣也揚起，“是你先不將我放在眼裏，是你完全不顧我的自尊，是你老是自以為是，以自我為重心，我沒說你自私，你反倒把所有的錯都推到我頭上？”
不顧他人自尊？自以為是？自私？他在說他自己嗎？
“既然我缺點這麼多，你又何必執着我不放？”秦靜亭不悅的說。
沈觀沉默了一會兒，又嘆口氣，“愛上了，我有什麼辦法！”
“可是我已不愛你了。”她抓起包包就走，“我絕不可能會笨到去愛一個會對我暴力相向的男人。”
“你講不講理？”他拽住她，“我也道過歉了，你到底要把一個男人貶得多卑微才甘願？”
“我沒有貶低過你！”秦靜亭甩開他的手，“憑什麼你可以限制我很多很多事，我卻連一個你不要在我面前抽煙的小小要求都不能說？說多了，我煩，你氣，甚至還動手打我，到底是誰不給誰尊嚴？”
一個是公司數一數二的超級業務員，一個是口齒伶俐清晰的教育訓練講師，兩人一吵起架來，自然互不相讓。
沈觀平時因為工作的關係，諂媚、奉承、說好話的功力一流，但在吵架方面可就輸秦靜亭一截，眼見又吵不贏牙尖嘴利的她，他一時氣憤，手又揚起。
“你敢再打我？”秦靜亭眼明嘴快在他下手前先出聲嚇阻，“辦公室有錄影機，當心我告你傷害！”
“你！”他咬牙忍住滿腔怒火，臉漲成絝紅色。
“是個男人就提得起、放得下。”說完，她毫不留情地轉身，邁開步伐往外走。
“OK！”沈觀的承諾自她背後傳來，“我改！你希望我做到的我全都改。我以後再也不在你面前抽煙、我應酬超過十二點一定會先打電話給你……”
“何必交往得這麼累！”相對於沈觀的委曲求全，秦靜亭的聲音生硬、無情得可以，“你何不去找一個可以忍受我不能忍受的女孩！”
“該死的，秦靜亭！”他終於沉不住氣；爆出怒火，“你可以繼續維持你驕傲、不可一世的模樣，我沈觀不缺女人……”
“那不正好皆大歡喜！”她轉過頭來冷冷一笑，“祝你幸福！”
沈觀的雙眸幾乎要迸出火花，“但你休想我會放過你！”
秦靜亭皺起眉來。她回家一定要好好的攬鏡自照一番，仔細研究她是否一夕之間突然變成了超級無敵大美女了，要不然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放了她？
嗚……那可惡的胃竟然又痛起來了。
嗚……她要去見她的溫柔醫生，只要聽到他輕柔的嗓音，胃病就會好了大半，不像這隻驕傲的沙豬，只會讓她病情加重！
想着，她當真舉步往外走。
從來只有他甩人，何時變成女人甩他了？！沈觀瞪着秦靜亭的背影，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這張嘴，死的都可以說成活的，為什麼這臭女人偏偏不買他的賬？
打人？！他曾差點把一個女人打進了醫院，她還不是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只求他留在她身邊，這女人憑什麼讓他拉下臉來苦苦央求，還敢不買他的賬？！
再頑劣的女人在他面前哪個不是乖得像小綿羊，秦靜亭絕對不會是個例外！
總有一天，他會讓她跪在地上舔他的腳趾頭！
走着瞧！
※※※
還沒到複診時間，她就因為比以往更加劇烈的胃癌而上醫院來了。
唉！想想，她並沒有如口頭上的強硬，當真不把沈觀當一回事，要不然她的胃也不會被他惹得一次痛過一次。
瞄了一下醫生的門診時間表，今天看診的竟然不是那個溫柔醫生？！想到可能要讓另一個醫生來幫她做觸診，她立刻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很想馬上就掉頭離去，明天再來看診。可惜劇烈的胃痛讓她無法任性而為，只好乖乖排隊等叫號。
“兩百三十八號。”等了老半天，護士總算叫到她的號碼了。
秦靜亭垂頭喪氣的站起來，走進診療室。
溫柔醫生不在，上醫院又變回可怕的惡夢。
“你怎麼今天就來了？胃疼不是好了？”
這……這讓人一耳聞，胃痛就好了一大半，如沐春風的嗓音，難道還會有第二個人擁有？秦靜亭速速抬頭，果然看診的是她日思夜想的關醫生。
糾結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心頭湧上放心的感覺，她覺得輕鬆了點，胃疼也跟着好了點。
“今天看診的醫生應該不是你啊！”她將醫生的門診時間表攤開來仔細的再看一次。
“他請假，我代班。”
“我不是故意挑你不在的時候來的！”她連忙跟他解釋。
“嗯。”她並不需要特別跟他解釋啊！“你胃又疼了？”才沒多久時間，怎麼她的臉色比上次就診還難看？“有沒有碰不該碰的東西？”
胸口湧上一陣心虛，“炸辣煙酒都沒碰。”只是偶爾喝點灑，難免吃點油炸物，心情煩的時候抽點煙，同事興頭來的時候去吃麻辣鍋。
說謊！那眼神飄忽得像眼前有蚊蟲在飛似的。關景廷的雷達探測眼立刻戳破她的謊言。
“三餐正常嗎？”關景廷例行詢問。
“三餐都有吃。”只是偶爾忘了早餐，中餐拖到兩點，晚餐十二點才吃。
又說謊。“那是精神壓力太大？”
“可能吧！”她每次胃疼得厲害，主要都是因為那個臭禍害！
秦靜亭緩緩吐了一口氣。一想到他，胃立刻又尖銳的刺痛起來。
“或許你該給自己放個假。”一個不肯合作的病人，想要將病養好，難。
“跟工作沒有關係！”真正影響她的是人。
“那你知道你的壓力從何而來嗎？”不管她是如何的頑劣，她蒼白的臉色讓他無法漠視，有種想把她鎖在身邊，全天候盯着的衝動。
她點點頭。
“有沒有辦法解決？”她的額上冒出點點冷汗，關景廷忍不住抽了張面紙輕輕幫她指去。
他連幫她擦汗的動作都好溫柔。秦靜亭將小屁屁往前移了點，以防他手疲。
她想了一下，搖搖頭，“短時間內可能還是沒辦法。”
她想到今天中午沈觀的信誓旦旦，她不只胃痛，連頭都痛了。
為什麼八點檔芭樂劇的劇情會出現在她生活中呢？她是這麼這麼平凡的一個女人，沒道理突然變成萬人迷，竟有男人死抓着她不放啊！
他瞧着秦靜亭帶着愁苦的臉龐，隨口問道：“跟男朋友吵架了？”擦完汗的手放了下來。
“不，不是的！”秦靜亭立刻鄭重搖手否認，“那個人不是我男朋友！”
“太多人追也麻煩。”關景廷微微笑了笑。
他幹嘛笑得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看了就有氣！
“那個人應該說是我之前的男朋友，”她急急的解釋，“因為他會出手打人，所以我氣得跟他分手，可是他一直糾纏不休，好煩人！”真希望有天早上醒來，那個人從世界上消失了。
“你男朋友會打人？”一旁的小護士瞠大了眼，“那種人當然要跟他分手！”
“就是嘛！你也是這麼想！”終於有人站在她這邊了。秦靜亭像是找着了知音，立刻大吐苦水，“我的朋友都沒有人站在我這邊，連我媽都叫我原諒他，有沒有搞錯？是我被打耶，都搞不懂誰是受害者。”
“為什麼你的親友都站在那個人那邊啊？”小護士百思不得其解。
“做業務的人死的都能說成活的，要拉攏人心還不簡單！”
“你的人緣很不好膽！”小護士突然道。
“啥？”挨她瞪大眼。
“要不然怎麼可能都沒人站在你這邊？”
“才不是呢！”秦靜亭氣急敗壞的否認，“是他戲演得好。你沒看到他表現給眾人看的委屈模樣，”可惡，她的胃又好病好痛！“活像他打人是萬不得已的……”
“別激動。”關景廷輕輕握住她的手，溫暖的觸感使她心頭不由得一陣悸動。“你的胃痛又發作了。”
“我……嗚……”她痛得好想在地上打滾喔！
“你太容易激動，脾氣也不好，所以容易犯胃疼。”他轉頭吩咐小護士，“帶她到隔壁病房休息一下，幫她打止痛針。”
“好。”小護士領命，扶她到隔壁的病房，照顧她躺下。“你先躺一下，等等我幫你打針，就比較不會痛了。”
秦靜亭忍痛點頭。
耳邊，關景廷溫柔的問診聲音穿過牆壁而來。他的聲音就像他的人一樣，莫名有着讓人心緒穩定的功用。摸摸剛才他握過的手腕，胃痛神奇的好了一點。
他果然天生就該是個醫生！
※※※
秦靜亭眨了眨眼。
她為什麼會在醫院裏？
她昏倒還是怎麼了嗎？
或者她是被沈觀給揍昏了？
可是她都沒有以上的記憶啊！
從病床上爬起來，低下頭找尋自己的鞋子時，眼角突然出現了一雙腳。
不……不會吧！秦靜亭全身僵直，冷汗直流，動都不敢動。她不會是撞見鬼了吧？聽說醫院裏常有死不瞑目的地縛靈……聽說醫院是很容易聚集幽靈的地方……聽說晚上的醫院很容易遇見怪事情……她是很喜歡在大半夜抱着棉被枕頭看恐怖電影，閑暇時喜歡看恐怖漫畫，但這不代表她想撞見鬼啊！
“你好點了嗎？”
媽啊！鬼還會說話……等等，這聲音好耳熟。秦靜亭猛地抬頭，溫柔笑顏撞入眼裏。
“醫……醫生……原來是你啊！”差點被自己的恐怖猜測嚇昏的她，說話不由自主的微顫。“現在幾點了？”窗外一片昏暗，至少過七點了吧！
“快十點了。”
“快十點？”她訝然，“你不是該下班了？”
她記得醫院的門診時間只到九點。
“我等你醒來。”
呃……原來是她耽誤了他的下班時間。
“對不起，我睡著了。”想了想，“你可以叫醒我啊！”
關景廷只是笑了笑，並不回答。
他瞧她睡得挺熟的，只是偶爾會出現不安的神色，像是做了惡夢般的手腳抽動。
他每次進來看她時，都會忍不住撫乎她眉間的皺摺，握着她的手，試圖在她耳旁說些話，使她能安然沉睡。
“你在冒冷汗？”關景廷這才發現她面容蒼白，連忙抬手擦掉她額上的點點汗珠，觀察她的神色，“胃還痛着嗎？”她前男友的事一定帶給她很大的壓力吧，所以才會頻頻鬧胃痛。
心疼的感覺泛了上來，他真想為她阻擋那一切煩優，讓她重拾粉紅色的笑靨。
胃？秦靜亭下意識的往腹部一摸，“不疼了。”瞬間記起她為什麼沒事會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還是你剛才又做了惡夢？”關景廷關心的詢問。
她怎麼好意思說是她不小心把他看成鬼，自己嚇自己。
“嗯……嗯！”她乾脆順着他的話點了頭。
“夢到你男朋友？”
一提到沈觀，秦靜亭的火氣又冒上來，“那個人才不是我男朋友！我早八百年前就跟他分手了！”
“又激動了。”關景廷再度伸手握住了她的，照例又讓她激動的情緒平復，“既然你已經不在意他了，那就不需要為他大動肝火，氣壞身子，對吧？”
他天生有一種會使人平靜的魔力。只要被他的手一碰，即使是正準備爆發的火山，也會瞬間降溫，像剛剛啥事也沒發生一樣。
“是這樣沒錯。”秦靜亭收斂了怒容。可沈觀影響她的生活太深，她難掩焦躁的抬起自由的那隻手咬着指甲，被關景廷握着的手她動也不敢動，就怕他放開了她。“可是他真的好可惡，我想我除了辭職，恐怕沒有可以擺脫他的好方法。”
“原來你們是同事？”難怪她這麼煩惱，同處一間公司，想避開不見面都困難。
“嗯。”秦靜亭點點頭，“他在公司的業績是數一數二的好，總是笑臉迎人、熱情又大方，所以他一開口說想跟我交往，我沒有考慮就答應了。”早知道她該拿喬多觀察一陣子，說不定就會被她察覺他有打人的案底了。
唉，誰教她當時心底也是對他有好感，加上她這人生平討厭拖拉，厭惡扭捏作態，既然郎有情妹有意，當然就大方的給他點頭答應交往啦！
“現在則是他不願分手？”
“沒錯！我實在不懂，”她懊惱的蹙起眉頭，“我長得又不漂亮，也不是特別性感或身材火辣，他幹嘛這麼執着我？”
他輕笑了下，“我倒覺得你長得挺清秀，身段修長、玲瓏有致，個性直爽可愛，難怪他放不下你。”
秦靜亭胸口立刻一陣小鹿亂撞。
“是這樣嗎？你不是說我脾氣不好？脾氣不好的人怎麼會可愛？”她故意挑他的語病，語氣透着愛嬌的意味。
她的態度十分明顯了，只有眼睛瞎了、耳朵聾了的人，才會看不出來她心儀着他。
笑意溢滿關景廷的眼，“那是你直爽的一部分。只是最好還是控制一下，否則你的胃疼會常常複發。”
就是他了！就是他了！她日盼夜盼的理想男人終於出現了！
完了！完了！她不只心跳得越來越快，還對於他仍握着她的手越來越有感覺。
怎麼辦？她越來越喜歡他了，好想就這樣被他握一輩子、聽他的聲音聽一輩子喔！
她眼中的戀慕之意以N倍速度迅速增加，直勾勾的盯着他，連一向心湖平靜的關景廷都因她而起了波瀾。
只是他心中有些納悶，他這副模樣使他這三年來不曾招惹過半朵桃花，怎麼這女孩卻是一反常態？
對了，她還沒確定他的尊容。“醫生，你可以拿下眼鏡嗎？”希望他的眼睛長壞了，千千萬萬別是個帥哥……頂多帥一點點就好，一點點就好……
關景廷直視了她一會兒，緩緩將眼鏡摘下，並把遮住額頭、眉毛的測海往旁撥開了些。
兩道光芒如閃電般朝她直劈而來，她完全無法招架。
她錯了，徹徹底底錯得一塌糊塗。這個男的眼睛不只沒長壞，還是一雙超級桃花眼，再配上他殺傷力十足的微笑，任誰也逃不過他的電波攻擊。
如果沈觀是愛國着飛彈，那這個男人就是超級核子彈！
他身邊一定不缺女人，那土呆模樣也許是煙幕彈，他的溫柔或許就是攻陷女人芳心的武器……
她呆愣了好一會兒，劇烈跳動的心突然平靜下來，門聲道：“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我走了！”跳下床，穿上鞋，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等一下！”
他幹嘛追過來？難道是他看出她的異樣？秦靜亭更加快奔跑的速度。
她絕對絕對不要再成為自大帥哥的犧牲品！
“喂！”關景廷一個衝刺，抓住她的衣領，“你逃命啊？”請別虐待運動量不足的醫生好嗎？
“幹嘛？”甩開他的手，她倒退一大步。
關景廷直瞅着她。他一直戴着各式眼鏡遮掩他的雙眼，是因為這雙眼睛給他帶來不少麻煩，惹出不少桃花風波，卻沒想到在這個女人面前，像是成了惡鬼，教她跑得跟飛的一樣。
在拿下眼鏡之前，他有心理準備她的戀慕之意應會更強烈，卻沒想到情況急轉直下，原本那帶着崇拜、尊敬與愛慕的眼神不見了，轉為疏離與逃避，很明顯的不想與他有任何接觸。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葯。”白色葯袋遞到她眼前。
“謝謝。”她小心翼翼的避免碰觸到他的手，接過葯袋。
“記得回來複診。”
“喔。”她點點頭，轉身離開。
她臨去的最後一眼，寫着她再也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