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送至醫院的應光磊經過緊急處置之後,雖然病情穩定了下來,但醫生也遺憾的告訴家人,要有心理準備,恐怕是撐不久了。
應崴瑞坐在病房外頭的椅子上,雙手互握抵在低垂的額上,完全失去了平常冷靜的樣子。他的雙肩微顫,似在忍住悲傷。
從病房走出的顏顏瞧見他的模樣,心裏好不舍。
雖然很傷心他的無動於衷,但現在的她是他的妹妹,而病房裏躺着的是他們的父親。
“哥。”她站在他的右前方,輕喊。
“葳葳……”他的嗓音哽咽,“謝謝你回來陪爸走最後一程。”
她聽得出這話是對顏顏說的。
她來應家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讓老人毫無遺憾的離開人世,而不是來談戀愛的。
顏顏在他旁邊的椅上坐下,抬手環住他的肩,臉靠在他的肩上,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應崴瑞也始終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許姨自病房門口探出頭,一看到“兄妹”兩親密的相擁,臉上閃過不悅。
“崴瑞,你爸醒了。”她刻意忽視顏顏。
一聽到應光磊醒了,兩人連忙起身快步進入病房。
病床上的應光磊臉色異常蒼白,瘦削的雙頰只剩皮包骨,說起話來也有氣無力,讓旁邊守候的家人看了好心痛。
“崴瑞,幫我請陳律師來。”
應崴瑞一聽就懂他的意思了——應光磊心裏明白自己去日無多了。
半小時之後,穿着黑色三件式西裝、面貌嚴謹的陳律師來到了醫院。
“陳律師,請幫我公佈遺囑。”
陳律師點點頭,自公事包內拿出一隻信封袋,撕開封條,抽出應光磊早在一年前就立好,但應葳葳回來時曾修改過一次的遺囑。
“本人所有有效證券,以及位於內湖的別墅遺贈本人之兒子應崴瑞。本人名下的現金一千萬,以及位於忠孝東路的公寓遺贈本人之女兒應葳葳……”
冒牌貨竟然可以平白得到一千萬的遺產,和東區價值將近兩千萬的公寓?許姨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等一下!”她出聲阻止陳律師繼續念下去。
“這位女士,你有什麼疑問嗎?”陳律師問。
“這個女的沒有資格拿到遺產!”許姨手一抬,指向愕然的顏顏。“她不是應崴崴,她是假的!”
“假的?”陳律師瞪大眼。
沒料到會被許姨當場揭穿,顏顏驚惶失措,一時之間吐不出辯解的話來。
許姨怎麼會知道她是假的?哪一個問題是她沒應付好的?慌亂無主的顏顏毫無頭緒。
“葳葳是假的?”應光磊難以置信的問應崴瑞,“怎麼會?人不是你找到的嗎?”
“許姨,”應崴瑞面色嚴肅的問她,“你為什麼會說葳葳是假的?”
“我才覺得奇怪你怎麼判定她是真的!”許姨激動得雙手握拳,“治平說你甚至連帶她去做最基本的血型驗定都不曾,憑一條路邊就可以買得到的手鏈就深信她是應葳葳,這不是很扯嗎?”
顏顏惶恐的看着應崴瑞,“哥……”怎麼辦?怎麼辦?她萬萬想不到許姨會在這時揭穿她,要拆穿也該等應光磊不在的時候啊,萬一害他生命更為縮短,這可怎麼辦啊?
“我很好奇,你又是憑什麼斷定她不是真的葳葳?”應崴瑞逼問。
“憑這!”許姨從口袋裏拿出相片,“這是她小時候的照斤,跟葳葳本人一點也不像。”
顏顏湊近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那的確是她小時候的照片,問題是許姨從哪兒拿來的?
應崴瑞代她問出心中的疑惑。“照片哪來的?”
“我打掃她房間的時候發現的,她藏在書櫃裏頭。”
應崴瑞接過照片,翻過來又翻過去,“這上面沒有任何文字證明是葳葳的照片。”應崴瑞暗暗以肘撞了下一旁冷汗狂冒的顏顏。
顏顏會意過來,連忙說道:“這個啊,這個是我表妹的相片。我從小跟她感情很好,雖然……雖然她現在出外讀書了,還是有聯絡,她的相簿我也收得好好的。”
騙子!“既然是表妹的照片,幹嘛將相簿藏在書本的後面,好像怕被看見似的?”
“如果這照片是藏在書本的後面,那許姨為什麼會發現呢?”應崴瑞如雷達般的嚴厲目光瞪着許姨。“除非你刻意翻動葳葳的東西!”
許姨愣住了。
一旁的顏顏立刻附和,“難道你都偷翻我房間的東西嗎?”
“你一開始就是打着要來應家偷東西的主意而來做我爸的看護?”應崴瑞咄咄逼人。
“我不是!”許姨搖頭,急急辯解,“是她的問題太多,我才會起疑,才會想要去找證據!”
“我看不出有什麼問題。”應崴瑞平聲說道。
“葳葳跟她小時候一個樣啊!”應光磊也加入聲援。
“你們眼睛睛了、耳朵聾了嗎?她哪裏跟葳葳一個樣了?葳葳討厭向日葵,這做哥哥的你最明白;要她拿相簿出來,辨認關鍵的十歲之前照片就這麼巧因火災給燒了;二十年來她一直都沒有消息,等到父親快死的時候才出現,難道你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嗎?”這兩父子是腦袋也長腫瘤了嗎?
“不會。”應崴瑞否定,“因為是我去找她出來的。”
顏顏立刻點頭,“要不是看報紙上那張照片跟我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我也不會發現我的身世。”
許姨急得直跳腳。
“我覺得真正奇怪的是許姨,你的過度關心反而讓人覺得有鬼。”應崴瑞冷聲對顏顏吩咐道:“叫警察,我懷疑她偷了我們家不少東西。”
要叫警察?顏顏瞠大眼,許姨更是一臉錯愕。
時間還沒到,時間還沒到,她不能說,可是他已經要叫警察來了,奪門而出也不見得逃得過,而且為了那個人的幸福
“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確定她是假的!”許姨豁出去了,“因為我知道應葳葳本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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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一張姣好的臉蛋探進病房,“有沒有一位胡秀芳女士——”臉蛋的主人瞧見了許姨,立刻綻開笑靨,“媽,你找我幹嘛?”
這個女生好眼熟喔!顏顏望着端莊秀氣的清麗女子思忖。這樣的美女她不應該會忘記,一定曾在哪兒有過一面之緣。
“胡詠智?”應崴瑞錯愕的望着自家公司的系統工程師。
“總經理?”胡詠智看到他也嚇一大跳,“你怎麼也在這兒?”她再看看許姨,“你們認識喔?”再看看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原來我媽是在你家當看護?”真是有夠巧的;想不到繞了一圈,大夥都認識。
“你是系統工程師?”顏顏終於想起來了。
“哈啰,妹妹。”胡詠智朝她揮揮手。
許姨拉過胡詠智的右臂,“她才是應葳葳。”
什麼?!什麼應葳葳?應葳葳不是站在病床對面的那個女生嗎?胡詠智一頭霧水。
“媽,總經理的妹妹是——”她的左臂突然被扯,轉頭一瞧,是總經理。
他以那雙深邃得會讓女人迷醉的眼睛凝視着她,手還親昵的握着她的,害得她心頭一陣小鹿亂撞,腎上腺素疾速分泌,血液快速奔流,有一種快暈過去的感覺。
總經理從來不曾這麼近的與她對視,難道是……難道是對她有意思嗎?
“你最討厭什麼花?”應崴瑞問。
他從不曾仔細的去看過胡詠智的五官,今日定睛一瞧,這才發現她的確跟小時候的應葳葳神似。
“向日葵。”
“為什麼?”
“不知道。”好端端幹嘛問她這個?要送她花嗎?“每次我只要一看到那深褐色的花心就會覺得很不舒服,所以我很討厭向日葵。”
“你什麼血型?”
“B型。”
“你身上是不是有胎記?”
“你怎麼知道?”胡詠智驚訝的張嘴。
“在哪兒?”握着她的手有些顫抖。
“呃……”難為情的眼瞟了下四周心思各異的人們,“在屁股。”
“屁股的哪裏?”
怎麼問女生這種問題啦!“尾……尾椎那裏。”
應崴瑞的手鬆開了。
“葳葳,”應光磊轉頭問顏顏,神情有些激動,“你有胎記嗎?”
顏顏無措的望嚮應崴瑞,不了解現在的狀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許姨說胡詠智是真正的應葳葳,那她這個被抓來當替身的假妹妹此刻要怎麼做?她完全不曉得啊!
“她沒有。”應崴瑞替顏顏回答了,“她是假的,她不是真的崴崴。”
“她是假的?”應光磊腦筋一片混亂了。
兒子帶回來的女兒是假的,那看護許姨的女兒是真的嗎?
“她才是真正的應葳葳,才是遺產的繼承人!”許姨拉着胡詠智宣佈。
“媽,我怎麼會是應葳葳……總經理,你幹嘛?”
應崴瑞扯住許姨的領口,用力一提,許姨的脖子被勒緊,頓時呼吸困難。
“你是誰?”他憤怒的低吼。
“放開我媽!”胡詠智努力想扳開應崴瑞的五指,卻怎麼也扳不開。
“當初綁架葳葳的主謀就是你?”
“是……是……”許姨的眼前漸漸花白,氧氣難以進入肺里。
“放開她啊,她會死的!”胡詠智着急的哭喊。
應崴瑞用力一甩,許姨的身子撞倒了一旁的椅凳,摔落地面。
“媽,你有沒有怎樣?”胡詠智趕忙撲過去瞧個仔細。
“她不是你媽!”應崴瑞將胡詠智一把拉開,“你媽已經死了,被這個女人害死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胡詠智紅着眼掙脫掉應崴瑞的手,“我媽在這兒,她活得好好的!”
許姨拉着胡詠智的手坐了起來,眼眶含着淚水,朝胡詠智搖了搖頭,“我不是你媽。”
“媽,不要亂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好嗎?”她莫名其妙的被叫過來,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被說是什麼應葳葳,現在她叫了二十年的媽竟然又不是她的親生母親?而且她媽媽明明姓胡,為什麼他們都叫她許姨?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陳律師,”應崴瑞突然轉頭對陳律師說道,“打電話給警察局的林隊長,告訴他們二十年前的綁架主謀已經抓到了!”
眾人詫異的望着應崴瑞,許姨是主謀?
“等等!”許姨抓着他的褲腳,苦苦哀求,“給我一個機會,聽我講幾段話好嗎?”
“去跟你的律師談!”應崴瑞嫌惡的甩開。
“你要叫警察抓我媽?”胡詠智驚愕莫名,“為什麼?我媽犯了什麼罪?”
“綁架勒索。”
“綁架勒索?她綁了誰?”
“你!”
“我?”胡詠智更莫名其妙了。
她需要點時間整理思緒,將亂七八糟的點理出秩序來,可是這些人一點都不肯給她時間,害她到現在仍是處於狀況外。
“詠智,”許姨理理女兒紊亂的發,“你是應家二十年前失蹤的女兒應葳葳,二十年前,媽為了錢將你綁架——”
“陳律師,打電話給警察!”應崴瑞再次對陳律師喊道。
“喔,好。”陳律師拿起床頭的話筒。
“等一下!”胡詠智站起身,“如果你把我媽交給警察,管你是我的總經理還是哥哥,我都跟你誓不兩立!”
“你……”應崴瑞咬牙切齒地瞪着許姨,“你把她完全洗腦了?”
“崴瑞,給我一點時間聽我講幾句話好嗎?我不會逃跑的。等你聽完之後再送我去警察局也可以,拜託你!”許姨磕頭要求。
“聽她說吧!”床上的應光磊無奈的說。
應崴瑞終於點頭答應。
胡詠智見應崴瑞強硬內態度總算放軟,連忙將椅凳擺正,扶許姨坐下。
“二十年前,我本來也有一個三歲的女兒。”許姨將綁架應葳葳的理由緩緩道出,“她患了慢性骨髓性白血病,但很幸運的找到血球抗原HLA符合的骨髓移植捐贈者。但那個捐贈者向我們開價一千萬,否則不願意捐贈。我籌不出這筆錢來,只好鋌而走險,結果事迹敗露,另外兩位協助我綁票的朋友被抓,我的女兒也死了。
“本來我想殺了應葳葳,再自殺,可是我看到她哭着要媽媽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我早夭的女兒,所以我就帶着她四處逃亡。曾經有一段日子我將她寄放在山區不問世事的朋友家,等我整完容之後再去接她。小孩子的記憶較不牢靠,後來她漸漸的以為我真的是她媽媽,於是我們就這樣生活了將近二十年。”
“你來當我爸的看護是為了什麼?”絲毫未被許姨辛酸的過去所打動,應崴瑞冷聲問道。
“為了將她還給你們。”
在場眾人皆以疑問的目光望着許姨。
“媽?”胡詠智緊緊抓着她的手。
“為了躲警察,我們一直待在山區。窮困的我始終無法給她一個好生活,學業也只能供到高職就無能為力了。這孩子聰明又貼心,從來不曾對我有任何要求。可那樣反而使我愧疚更深,如果不是我的自私,她會是個人人羨慕的小公主。”
許姨撫着胡詠智的頭髮,眼裏充滿憐惜。
“當我知道她竟然在崴瑞的公司里找到工作時,我就知道血緣這東西果然是外人所無法阻斷的。後來我從她口中知道應光磊身子狀況不佳,需要一名看護,我就以假名來應徵了。我想知道你們是否還惦記着崴崴?是否仍等待着她的歸來?而答案是肯定的。所以我就打定了主意,等二十年追溯期一過,就將她還給你們,也還給她原來的優裕生活。”
“你心裏還是想要逃避刑責。”應崴瑞不屑的冷哼。
許姨慘慘一笑,“我也是人啊!”
“媽!”胡詠智搖頭,臉上涕泗縱橫,“我不要跟媽分開!”
“傻孩子,你從小妹干起,熬了三年才坐上工程師的位子,如果不是媽,你不用這麼辛苦的!”許姨猛然起身,瞪着另一邊的顏顏,“如果不是因為冒牌貨的出現,我的計劃該是完美的!”
“我……”她也是情非得已啊!“我家也是需要錢啊!”
“所以你就想偷詠智的遺產?”許姨快步走過去,揚高手,“卑鄙!”
“住手!”應崴瑞擋住她的手掌,“不準動她!”
“你袒護冒牌貨?”許姨眼睛似快噴出火來,“她差點就偷走了屬於你親妹妹的遺產耶!”誰都不準偷取她寶貝女兒的東西!
“她是我特地找來扮演葳葳的!”
“什麼?”許姨不懂。
顏顏躲在應崴瑞的身後尷尬的笑,“他說要讓他爸爸無遺憾的走完人生最後一程,所以才叫我來演妹妹的。”
“不!”應崴瑞否認,“她是我為了讓你早日露出馬腳所買來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