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雷譽追出城外至少也有五里遠,可是根本看不見任何影子,就連路上的車痕、馬蹄痕也都沒有,他開始懷疑會不會抓走她們的人並非走這條路。
可是這條是進京必經之路,抓走她們的人如果不帶她們進京,會帶她們去哪兒呢?
他想起在柳林客棧發生的事,既然小二是錦衣衛的卧底,誰知道那掌柜會不會也有問題?
他回想當時掌柜緊張的神色,愈想愈覺得有問題,於是拔足往回狂奔,只希望經過他這番延誤,不會害她們的處境更危險。
回頭的路上,漸漸的多了些趕路的人,車如流水馬如龍,他為了避人耳目,所以轉往偏僻的小路。
他才一進城便被人叫住,在人群中找了一下,沒想到是楊琨。
“譽兒,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像只無頭蒼蠅團團亂轉!小霜和那位卓姑娘呢!”
雷譽一臉慚愧又焦慮的說:“說來話長,大伙兒也都到了嗎?”
“我們一到就先去客棧打聽,看能不能趕上你們,然後聽說你們一早就離開,正想買些乾糧準備上路。”楊琨看他臉色真的很不對,才覺得事情有異,“怎麼,出事了?”
雷譽深深的嘆了口氣,點頭並認罪,“都是徒兒的錯,她們都失蹤了。”
楊琨一聽,覺得事態嚴重,拖着他便往客棧跑,“走!先去見你師父再說。”
☆☆☆
萬里鏢局的鏢師們聽完雷譽的敘述后,個個都面色凝重的一言不發陷入沉思。
“砰!”的一聲,雷譽雙膝重重的跪在地上,“都是徒兒的疏忽,才會導致這種嚴重的錯誤。”
駝子老六心疼的要把他攙扶起來,可他卻不肯。
簡當雄嘆了口氣才說:“你先起來,這不能都怪你,我應該想到愈近京城眼線愈多,埋伏也會更多才對。”他頓了頓,問:“你確定小霜和卓姑娘在一起?”
“我也不確定。對了!我覺得客棧的掌柜一定知道些什麼。”
楊琨聞言,轉身往外沖,“我去把那個掌柜給抓來,大家審他一審。”
駝子老六試着分析,“要想抓走小霜絕非一般人能辦到,除非是錦衣衛的高手,可是我們在這附近尚未發現那群鷹爪的蹤跡,那麼只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必定有一群人包圍她們,小霜在無法一併帶着卓姑娘脫逃的情形下,不是一起束手就擒,就是尾隨其後伺機而動。”
“以小霜的脾氣,她決計不會拋下手無縛雞之力的卓姑娘,自己一個人逃走。”雷譽肯定的說。
駝子老六又繼續說:“照你這麼說來,假如人是在客棧中被擄走,掌柜怎麼可能沒察覺?譽兒,你說掌柜怎麼跟你說的?”
“他一口咬定是她們自個兒先走,還要我趕快追,說不定還可以追上,我以為他是在暗示我,所以就往京城的路上追去。”
駝子老六追問:“結果呢?有沒有發現可疑的行跡?”
雷譽搖搖頭,“我追了五里后,發現不太對勁,就趕緊回頭了。”
駝子老六想了一下,接着問:“那你回頭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隊伍?”
他再次搖搖頭,“我急着回來追問掌柜,結果抄了小路走,沒留意大馬路上的情形。”
駝子老六埋頭苦思,此時楊琨正好把嚇得全身發抖的掌柜抓來。
掌柜一看見鏢師們滿臉橫眉豎目的模樣,以為碰到綠林好漢,趕緊癱跪在地上直喊,“大爺們饒命啊!”
雷譽抓住他的后領,沉聲問:“我問你,那兩個姑娘到底怎麼了?”
掌柜抬頭一看,馬上認出他來,“是你呀,年輕人,你還沒找到你妹妹呀?”
“說!”雷譽加重手上的力道,差點讓他喘不過氣。
“你要我說什麼呀!”掌柜氣虛的說。
楊琨也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人是在你這裏不見的,你若不說出個所以然,我就讓你人頭落地!”
“饒命啊!官家抓人,不關我的事呀!”掌柜情急之下便說溜了嘴。
“你說什麼!”雷譽追問。
掌柜作搗嘴狀,“哎呀!不能說,說了我會掉腦袋。”
楊琨威脅道:“不說你現在就掉腦袋。”
掌柜哭喪着臉咕噥,“可憐我們這些老百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
簡當雄一聽,立即命令,“琨弟,把刀放下!譽兒,先請掌柜上坐。”
大家看了他一眼,不過還是照他的話去做。
簡當雄等掌柜坐穩后,才拱手作揖說:“因為事關許多人的性命,一時情急之下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掌柜搞不懂他們怎麼又變得多禮起來,於是顫巍巍的回禮,“呵呵!好說、好說!”
簡當雄看得出來像掌柜這樣應對圓滑,恐怕也是因為長時間在狗官的欺壓之下,不得不學會明哲保身之道。
“這樣吧,我們也不逼你說。”簡當雄打算採用另一種方式。
“二哥!”楊琨和蔣威紛紛喊道,至於駝子老六和雷譽,一個是和他一樣足智多謀,一個則是相信他必有自己的想法,因此並未出聲。
簡當雄抬手制止楊琨和蔣威,“稍安勿躁。”然後轉過頭又和掌柜說:“我說什麼,你聽什麼,如果有要補充的,但說無妨,如果你不想說,那就什麼都別說。”
掌柜搞不懂他要幹什麼,只好直盯着他。
簡當雄沒多解釋,自顧自的道:“我想,通常姑娘家是不會在沒人保護的情形下,就自個兒東跑西跑的,你說對嗎?”
掌柜舔了舔嘴唇,終於明白他的作法了,於是就隨着他的問題回答:“你說的有道理。”
“那麼,既然姑娘們不會自己駕着馬車東奔西跑,肯定就是有人帶她們嘍?”
“若沒人帶的話,那多危險啊。”
“可是城門都還沒開,而城外的歹徒要想溜進城把人擄走,勢必會驚動守衛的衙役。”
“當然,我們這城門守得可嚴密。”
“喔,這麼說來,你們的縣太爺可算得上是盡忠職守。”
“是啊,上承君意,下體民心吶。”
終於,眾人聽出了端倪,本來還以為是錦衣衛的人馬,結果卻是此處地方官的手下。
“掌柜,有這樣的父母官!算得上是你的運氣。”
掌柜嘿嘿的訕笑了兩聲,說:“大家都這麼說。就是這樣啦,我還得到前面招呼客人去,唉!那個小二不知怎麼就不見了,害得我一早就已經快要忙昏頭。”
他不提還沒事,一提起來便又讓雷譽想到該問的事。
“等等,掌柜,這小二……”
“別問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這兒半年,做事一直都很勤快,現在忽然不見了,我也不知該上哪找他,他的房裏除了幾件破衣服及褲子,就沒別的了。”
簡當雄點點頭,“掌柜,打擾你了,請幫我們結帳,等一下我們就走。”
掌柜看了他一眼,不禁好奇的問:“你們出城去?”
“是啊,我們那兩個姑娘總不會插翅飛了吧。”
掌柜點點頭,“說的也是。那麼,我先告退。”
等他走後,蔣威和楊琨便急着說:“二哥,我們現在就去衙門劫獄。”
“你們先別急。”簡當雄捻須思考對策。
“沒錯!”駝子老六也勸眾人要冷靜,“可別惹來大批的追兵,那就麻煩大了。”
“老六,你看現在該如何是好?”簡當雄徵詢他的意見。
“恐怕還是得等天黑后,我們再去衙門裏頭找人。假如那個小二果真是姦細,很可能他已被救走,那麼就算錦衣衛的人還沒到,我看也快了,所以,我們一定得在錦衣衛趕到之前把她們救出。”
簡當雄點點頭,“嗯!好,就這麼辦,今天晚上我們夜訪衙門,救了人後各自直奔下一個縣城,免得人多,追蹤的目標也大。”
☆☆☆
是夜,更夫已開始巡夜打更。眾人來到衙門外,雷譽和簡當雄一組,蔣威和楊琨一組,他們都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雙雙翻牆而入,連一隻狗都沒驚動。
蔣威和楊琨負責在牢房外把風,而簡當雄和雷譽則負責救人。
他們順利的進入牢房,先將守門的給制伏后,雷譽便一間一間的查看,結果卻沒有小霜和卓雪雁的蹤影。
“師父?”雷譽心急如焚的搖搖頭。
簡當雄以擒拿手抓住衙役的脖子,厲聲的問:“說!今天抓來的那兩個姑娘呢?”
“這裏……只關男犯,不關女犯。”
“我只問你今天抓來的那兩個姑娘在哪兒?”
“我……我不知道……”
簡當雄加重力道,“現在不說,你就永遠不能再說話了。”
“大俠饒命!我真的是不知道,不過,今天早上有一班人被臨時徵調去,聽說是送兩口箱子到前面的縣城,而且是我們師爺親自押隊,神秘得很,我們自個兒也很好奇箱子裏裝的是什麼,然而衙里沒有一個人知道。”
看個當雄眉頭緊蹙,雷譽不禁懊悔的說:“說不定在我回客棧途中,因為我抄小路而錯過了。”
簡當雄點了衙役昏穴,然後安慰雷譽說:“別自責了,至少我們已知道去向,而且小霜不會乖乖就縛,她雖然衝動,但有時候也挺有點小聰明的。我們先走吧。”
守在外面的蔣威和楊琨看見他們沒救到人,都很驚訝。
簡當雄簡單的說明情況。
蔣威點點頭,“怪不得守備如此鬆懈,原來是人手被調走一大半。”
“先和老六會合再說。”簡當雄也開始擔心了。
一行人立刻行動。
駝子老六先行往前趕路,當後面響起雜杳的馬蹄聲時,還以為遇上追兵,正要躲入草叢中時,一看是雷譽,便笑着迎接他,可是他卻發現雷譽的表情比稍早時更難看,就知道事情沒有想像中順利。
雷譽向他解釋過後沒多久,簡當雄他們也隨即趕到。
“看來,恐怕是錦衣衛駐紮在前面的縣城,假如我們不能在他們到達以前追上,要救人就比較困難了。”駝子老六分析了一下狀況。
簡當雄點了點頭,“我們也想到了,所以先打聽了一下到下個縣城有多遠。據說,驛馬需費時一天半,我想,他們用馬車趕路也趕不了太快,我們現在就快馬加鞭,明日中午或許就能趕上他們。”
他接着盤算了一下才分派任務,“我們分成兩批人馬,老四、琨弟、還有譽兒,你們三個人追上去,我帶其他人抄近路先到前面縣城的路上攔着,或許還可以順便打探錦衣衛的部置。”
於是他們各自躍上馬絕塵而去。
☆☆☆
當晚,師爺故意錯過旅店,露宿在荒野,就怕留下太多線索讓人追來,又因為上頭有指示,恐有人會劫囚,所以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不讓那兩位姑娘出來,一路上都讓她們躺在箱子裏。
“放她們出來吧,可別把她們悶死了,那就交不了差了。”師爺猛搖扇子。
嘍∶欽要開鎖時,發現其中一隻箱子已然被破壞,打開一看,空空如也!
師爺趕忙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稟師爺,跑了一個。”
“你們這群飯桶!什麼時候跑了一個居然都不知道?”師爺轉而盤問卓雪雁,“你的同黨呢?”
卓雪雁喜出望外,沒想到小霜真的能逃得神不知鬼不覺。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我們又不在同一個箱子,我怎麼可能知道她什麼時候被你們弄丟的。”卓雪雁裝模作樣的說。
師爺被她的話堵得顏面盡失,憤而命人再把她給關進箱子裏,還不給她晚膳吃。
“師爺,要回頭找嗎?”一位嘍羅問。
“找你個頭啦!她都已經逃走了,難道還等着讓你抓嗎?”他用扇柄狠狠敲了那人一記。
其實,小霜真的就在附近,她想他們總會把卓雪雁給放出來吃飯睡覺,然後她再趁他們不注意時,把卓雪雁給救出來,但她沒想到他們又把她關進箱子裏。
於是她決定再等一等,她被鎖在箱子裏都有辦法脫困,更何況她人已在外面,還怕拆不了那隻爛箱子!
可她等了好久,都找不到適合的時機,因為他們有四個人看守着,她身上又沒有武器,而且就算有刀有劍,她也沒把握能一口氣解決那麼多人。
她抬起頭看看天色,差不多快天亮了,又想起卓雪雁的要求,才不得不拋下她,往京城奔去。
她一路上拚命的趕路,終於餓得開始腳軟,算了算,她至少有十二個時辰以上沒吃什麼東西。
為了避開可能會有的追兵,她稍微繞了點路,遠到空檔坐下來休息的時候便想,如果不找匹馬代步,恐怕等她到京城,所有不該發生的事都發生了。
她正想着要去哪兒偷馬時,便聽到一陣馬的嘶嗚聲,她靜心一聽,是從後頭趕過來的,她暗自希望是些腦滿腸肥的奸商,既好下手搶,又不至於心生愧疚,於是便躲到草叢裏。
沒想到呼嘯而過的竟然是雷譽和另外兩位鏢師,她馬上跳出來,喜不佔自勝的大聲叫喊,“喂!停一停!是我,是我呀!”
雷譽的反應最快,馬上勒住韁繩,然後一臉雖以置信的回過頭。
小霜向他們跑過去,邊跑邊說:“還好你們趕到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走到什麼時候呢!”“卓姑娘呢?”雷譽難掩焦慮之情的問。
聞言,小霜不禁垮下臉,不停的在心裏罵他對她太無情,可是儘管如此,她知道仍須以大局為重。
“他們人手眾多,我實在顧不了她。”
“所以你就一個人逃了?”
小霜看着雷譽的臉上出現從來沒有過的鄙夷,氣得她也不想多解釋,便順着他的話說:“是啊!難不成還兩個人一起被困?”
雷譽只是恨恨的瞪着她,不發一語。
“小霜,你怎麼……唉!”蔣威相信她的說辭,以為她真的如此自私,故意讓卓雪雁難堪。
“小霜啊,你簡直把你父母的一世英名踩在地上糟蹋。”楊琨也忍不住罵她。
小霜愣住了,這真是百口莫辯啊。
當然,只要她亮出身上的血書,就能讓大家立刻理解她的苦心。
“你真的那麼無情無義,讓卓姑娘一個人陷入絕境,你不是已經知道她確實的身份,你要是真的對她不滿,也應該等大事告一段落啊!”雷譽拚命的搖頭,眼中充滿痛恨的火焰。
她一反常態的沒有發火,臉上異常平靜,她自己也搞不懂,只是覺得心裏頭忽然變得空空的,可能就像雷譽說的,她無情無義,所以現在變得無知無覺。
“原來……”她喃喃自語般的低聲說:“這就是你們認識的我,好,就是這樣吧。”
她感到有些虛弱,但仍把背挺得直直的往前走,走了兩步后又回過頭道:“喔,對了,你們如果想追上抓走卓姑娘的人馬,恐怕要換一條路了。”她指了指樹林,“那邊還有一條路,他們就在沒多遠處。”
說完,她又向前走。
蔣威畢竟從小看她長大,忍不住關心的問:“小霜,你要去哪兒?”
小霜聽若未聞,腳步未停。
蔣威愈想愈奇怪,“不對,小霜是怎麼了?”
楊琨也發現了,“對呀,怎麼我們罵她,她卻一句都沒回嘴?”
雷譽在自己罵她無情時,被她眼中的茫然嚇得心忽然揪了一下,到現在他還分辨不清那痛楚,是因她居然不分輕重,還是他罵得太重而把她的心給刺傷了。
她眼中的茫然從未出現過,但是他卻曾看過別人眼中出現過的絕望,很類似她的神情。
想到她會絕望,他不禁更覺心痛。
他立即往馬腹一踢,韁繩一扯,追着她而去。
“小霜,小霜!”雷譽顧不得飛沙掩了滿嘴,只是聲聲呼喚。
小霜的耳朵彷彿聾了,聽不見他的呼喚。
他在她的面前勒馬,讓馬身橫擋在她前面。
“小霜,上來。”他向她伸出手。
她像沒看見,逕自繞開往前走。
雷譽只得跳下馬背,拉住她不讓她繼續向前,“小霜,你到底是怎麼了?你以前心裏有什麼話都會痛痛快快的說,今天是怎麼了?”
她無話可說,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他擔憂、關懷的神情,像一顆小石頭,丟進她空洞無底的心裏,激不起半點漣漪。
她的心莫不是也死了?
忽然想起卓雪雁交付給她的血書,在她懷中像火般燙着她的心,讓她的心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瞟了雷譽一眼,淡淡的說:“快去救她吧,在我跑掉后,那些爛人說不定會修理她。”
瞧雷譽還在發愣,她不知哪兒生來的力氣,掙脫他的手后隨着躍上他的馬,馳騁離去。
蔣威和楊琨看他們互相凝視,還以為談和了,沒想到小霜搶了馬,一揚鞭就跑掉了,而雷譽卻仍留在原地逕自發愣。
“譽兒,小霜去哪兒?”蔣威緊張的問。
雷譽只是搖搖頭,他完全被忽然變得陌生的小霜給弄呆了。
“譽兒,可別連你也中邪了。”楊琨擔心的說。
雷譽用力的搖了幾下頭,讓自己清醒一點,“我們先去救卓姑娘,小霜說我們離他們不遠。”
說完,他跟蔣威共乘一騎,切過樹林,岔進另一條路。
“小霜到底要去哪裏?”蔣威又問了一次。
“她沒說。”
“唉!這丫頭是怎麼搞的,愈來愈彆扭。”
雷譽隱隱有種感覺,等救了卓雪雁后,他就會知道自己到底錯得有多離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