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保還沒吃午飯呢,一定餓了吧?”海真向我側過臉來。
我拚命地點頭。
海真笑着推推聞烈的身子,道:“我說叫他起來吃飯吧,你非得要他睡到自然醒,看把小保給餓的。”
聞烈撇撇嘴道:“他隨時隨地不是象餓狼,就是象睡豬,我顧得了這邊,就顧不了那邊。再說了,誰是主子,是他,還是我?”
我狠狠瞪着聞烈,自己都知道眼睛肯定是閃着綠瑩瑩的光,那一半是餓的,一半是被氣的。
二少爺一揚手丟了一個小錢袋過來,挖苦道:“可惜你起來晚了,連剩飯也沒得吃,自己出去找個小攤解決吧。”
我還沒來得及發火,海真已笑眯眯地搖着聞烈的胳膊,嗔道:“你總是這樣,話說得這樣難聽。”轉頭對我道,“小烈的意思是說,因為我病着,這院子廚房裏只有清粥小菜,怕你不對胃口吃不飽,到外面找一家酒樓比較好。”
我拈了拈手中錢袋的份量,再想想聞二少爺毒舌的歷史,心知海真所言非虛,其實心裏還是一熱,朝表兄弟兩個展顏一笑,轉身便跑了出去。
剛一出門我就愣住了。潯水別院不是在鬧市區,周圍竹林綠水,美則美矣,但放眼望去,不見炊煙,別說酒樓,就連聞烈一開始說的小攤子也沒有。
正在發獃,身後已傳來落井下石的笑聲,讓人不用回頭,也可想像那副幸災樂禍的嘴臉。
“小保啊,我覺得你好象一天比一天更笨。在屋裏時我就等着你問我到哪裏去吃,沒料到你居然想也沒想就這樣出來了。怎麼,突然發現不對勁了?”二少爺悠閑地踱步過來。啊啊,一定是餓昏頭了,否則我怎麼清清楚楚看見他臉上寫着“欠揍”兩個字呢?幻覺嗎?
聞烈沐浴在我恨恨的目光下走到我眼前,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笑道:“看在你今天受了驚的份上,我請你吃最喜歡的東西。”說著,很瀟洒地一彈指,發出響亮清脆的一聲。
如果聞烈是皇帝,此時應該就會有一堆太監宮女應聲而出,齊聲道:“奴才在,萬歲爺有何吩咐?”
如果聞烈是武俠小說中的武林盟主,當是一隊衣着華麗的下屬出現,垂手侯命,背景音樂播放笑傲江湖;
如果聞烈是當代黑手黨老大,應有清一色長黑風衣戴墨鏡的保鏢蹦出,手裏不是拿着黑傘,就是提着裝滿鈔票的鐵皮箱;
如果聞烈是一千零一夜裏的阿拉丁,自有高大兇猛的燈神隨青煙現身,問“主人啊,您需要什麼?”
如果聞烈是童話中執魔杖的仙女,至少也會有四匹白馬拉着南瓜車轆轆駛來,車前飄着粉紅色的花瓣雨……
可惜啊,可惜聞二少爺儘管財大氣粗、不可一世、性格惡劣、專以騙人為樂,但也只是一個凡人而已。所以當悅耳的彈指聲裊裊散去許久許久后,我左看看右看看,什麼也沒有出現,太監、屬下、保鏢、燈神和南瓜車都蹤影全無,感覺中倒有一隻烏鴉從頭頂斜斜飛過……
看樣子二少爺本人也很吃驚,從他現在的表現就可以明顯看出來。因為他一直盯着別院後門方向看,可那裏除了一株未結果的棗樹外什麼也沒有。
不過二少爺畢竟有與普通人不同的地方,被他這樣死死盯了一會,潯水別院的何管家竟跌跌撞撞地從那裏冒了出來,慌慌張張地說:“少…少爺……御風……跑…跑了……”
聞烈皺眉喝道:“沉住氣,說清楚一點!”
何管家喘了喘氣,定定神道:“小的照少爺你的吩咐,去馬廊牽御風,準備在後門處侯着,等少爺彈指就出來,結果還沒等到少爺您來,御風不知為什麼,突然從小的手中掙脫,往西面去了,小的追了一陣沒追上,只得回來稟告少爺。”
聞烈先變了變臉色,但沉思片刻后並未發怒,淡淡道:“御風大概是久未出門,覺得悶了,不妨事,在天黑前就會回來,你守在西面林子前,等它一回來,直接帶回城裏,明白嗎?”
何管家一邊拭汗,一邊搗蒜般點頭。
“現在去把馭雪帶來。”
為了聞二少爺的面子,這道命令終於得到了切實的履行,一匹渾身潔白如雪,眼神溫順的駿馬被帶到我們跟前。我伸出手拍拍它的頭,被厚實濕熱的舌頭在手背上舔了一口,痒痒的讓人忍不住笑。
“喜歡馬嗎?”聞烈得意地問。
“還不錯,”我點點頭,“不過比較起來,我覺得豬肉、牛肉和兔肉更好吃一些。”
聞烈啪地一個爆栗敲過來,一臉要吐血的表情:“我是問馬,不是問馬肉!”
我揉揉頭上的痛處,挑起眉毛瞪他。真是暴君,只許他一天到晚耍我,人家偶爾逗逗他,居然就小人動手起來,簡直是壓制言論自由,剝奪我的基本人權。
聞二少爺不理我抗議的目光,逕自跳上了馬,向我伸一隻手出來,威脅道:“你還想不想吃東西?”
從根本來說,這是一個不需要任何思考的問題,所以我立即把自己的手遞上去,下一秒鐘人已在他的懷裏,兩人合乘一騎,聞烈一抖韁繩,馭雪輕輕打一個響鼻,揚蹄開奔。
雖知主僕(還是同性)共騎是相當怪異的一件事,但那是聞烈該操心的事,我現在關心的是另外的東西。
“我們——去哪兒——?”我的聲音被風吹成一片一片的,但仍堅持仰頭問着。
聞烈嘴角輕挑,並不回答,反倒印下一個吻來,熱烈地與我的唇齒交纏,全然不顧正在疾馳中。
待這個長而濃烈的吻結束后,我伏在他胸前大口大口補充空氣。儘管承認味道還不錯,但畢竟不能代替麵包填飽肚子,所以略微恢復后,我立即又仰頭問道:“我們——要去吃——什麼?”
可聞烈堅起眉毛瞪我的樣子好象要吃的是我一樣,沒奈何,只得配合他無聊的神秘遊戲,閉口不言。
馭雪的速度很快,沒有半個時辰,我們就到了京城附近的一個大集鎮,來至一家名為集味軒的酒樓下。
帶着我翻身下馬,聞烈一邊將馭雪拴在駐馬樁上,一邊對我介紹道:“這家酒樓雖位於偏鎮,卻不比京城最高級的酒樓差,網羅了各地名廚在此掌勺,菜式之豐富,方面數百里無人能出其右。”
此時店小二已殷勤迎上。象聞烈這種長的就是一副“我很有錢,快來宰我”的模樣,當然最受歡迎,立即被引入樓上臨窗的雅間。
小二習慣性地擦着已乾淨得發亮的桌面,陪笑着問:“兩位要點什麼?”
聞烈難得溫柔地徵求我的意見:“主要是你吃,你最愛吃什麼就點什麼,這裏什麼都有。”
“最愛吃的?”我兩眼放光,“什麼都可以點?”
聞烈含笑點頭,表情十分滿足。都還沒開吃呢,他滿足個什麼勁?
小二已將注意力轉到我身上,笑開了花地道:“小店菜式最齊全,京里的酒樓都沒得比呢,只要客官您點,保您吃的滿意。”
“那好,”我一揚下巴,“我要熱巧克力、雞腿漢堡和木瓜奶昔,外加黑胡椒牛排、炒海鮮空心粉和生菜沙拉各一份。”
………………
現場一片寂靜。
………………
店小二偷偷拭汗,宛若不久以前的何管家。
“我說小保,”聞烈的聲音聽起來象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可不可以請你不要講西藏話?”
我吐吐舌頭,看在今天是他少爺付帳的份上,見好就收:“我要清蒸河鯉、肝腰合炒、百合煲雞、開水白菜、蒜泥白肉、拔絲鳳梨和滿漢全席。”
店小二先是一個一個的點頭,點到最後突然僵住。
“沒有是吧?最後一個不要了。”我大方地揮揮手。
“那客官要喝點什麼酒?”店小二這句話問得底氣虛了很多。
“我最想喝410年份的紅酒,不過想你們也沒有,就來瓶嘉士伯冰啤吧。”
“小——保———”少爺的語氣里已隱隱有危險的調子。
“實在不行,一壺竹葉青也可以。”我趕緊更正。不管怎麼說,付錢的凱子最大。
店小二逃也似的前去催菜,眨眼便消失。
酒菜上得很快,味道果然不俗,雖比不上海真,卻也的確色香味俱佳,為了補償被我嚇死了若干細胞的店小二,我附送了好幾個甜甜的友善笑容做為小費,接着便開始大吃起來。
剛吃到半飽時,一直在旁邊靜靜看着我的聞烈突然伸手撫了撫我的面頰,輕聲問道:“小保,你告訴我,除了吃的以外,你還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我放慢咀嚼的速度,分了百分之二十的精力去想。要說人想要的東西,具體的就是黃金白銀華服豪宅如花美眷,抽象來講是權力地位自由名譽親情愛情世界和平,只不過……
“你問我這個做什麼?”嘴裏包着鳳梨,我含含糊糊地問。
“你想要,我就給你。”他淡淡地說。
我急忙把嘴裏的東西咽下以免噴出來,大笑道:“二少爺,別鬧了,你就算是來自K星球的超人也做不到這麼高難度的事情啊。人的慾望是無止盡的,永遠不要妄想去填滿它。舉個例子說,如果我要娶海真,你給我嗎?”
聞烈霎時沉下了臉,怒道:“你休想打海真的主意。”
我舉起雙手投降道:“少爺,我舉例而已。你放心,我小保別的不知道,倒還懂得‘主人弟,不可戲’的道理。”
聞烈別過臉去,聲音悶悶地道:“好了,你快吃吧。”
我挾起一塊魚肉正準備朝嘴裏放,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急急地問道:“對了,咱們這樣跑出來,海真怎麼辦?”
聞烈嗤笑道:“我還以為你多看重海真呢,怎麼,現在才想起他?”
我不禁紅了臉,雖有百般的話要反駁,想一想又吞了回去。
“海真吃了葯睡了,他可不象你這麼皮粗肉厚,可以一天到晚跑來跳去的。”
我正要頂回去,突然聽到隔壁似乎熱熱鬧鬧地走進了一群人,在酒菜未上之前大聲地高談闊論,全然不顧隔牆有耳。
“鄧兄,你這一去京城,一定日進斗金,財如流水啊,哦呵呵呵……”(汗,明代已有這種笑法了么?)
“哪裏哪裏,不過是憑一已之技,混飯吃罷了。”另一個略細的聲音謙讓道。
“鄧兄的畫技誰人敢不佩服?所以烏大人才不選京里那麼多御用畫師,專程來禮聘你為烏小姐寫容啊。”
咦,有大家小姐請人畫像呢!我不禁賊笑着瞟了聞烈一眼。
“據說這次宮裏暗中收集天下名門閨秀的畫像,似乎是為了近日返京的聖上御弟二皇子殿下選妃呢。”
“是啊是啊,聽說聖上很寵愛二皇子的,要親自為他挑選呢,條件可是不一般啊,不知有哪家閨秀入得了聖上的法眼?”
我悄悄掩口一笑,對聞烈道:“二少爺,你不是經常進宮見皇上嗎,怎麼不幹脆叫他別忙活了,你柜子裏有一大堆呢,先借給他用用?”
聞二少爺白了我一眼。
“不過皇子就是皇子,連老婆都不用自己去追,好可惜那天沒見着,真想瞧瞧他是什麼樣子。”我叼起一塊白肉,用力咬了一大口。
“有什麼好可惜的,”聞烈轉動着手上空空的酒杯,淡淡道,“你今天不是已經在街上撞見過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