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舅舅?”聽完前因後果,夏遠立刻掏出腰間的手機。按下通話鍵的動作卻被衝過來的方姬阻止。
“不要打。”她搖搖頭,“這是我們的希望,你就成全我們吧!”
“別開玩笑了!”夏遠拉開方姬的手,“沒有這種道理!”
“那種東西無所謂的!”夏近發出爽朗的笑聲,“舅舅沒有逼我們,我們都是在自由意識之下所作的決定。”
“告訴你啦!”夏馳又坐回位子啃食只吃了一半的蛋餅,“根本沒有什麼偉大的理由,是我們想讓自己輕鬆一點,拋棄遺產繼承,至少對你這邊心上感覺會輕鬆許多。”
夏遠望着弟妹們,胸口百味雜陳。
“不要怪舅舅。”方姬誠懇說道。夏遠將手機放回手機套,眾人這才又恢復平常模樣。
夏遠懂他們心裏介意着什麼,也懂舅舅的用心良苦,但他們都是他的弟妹,絕對沒有拋棄遺產繼承、獨將遺產留給他的道理。他心裏想下午得過去找舅舅一趟,將這件事暗中解決。
“我有件事要宣佈,”夏馳突然開口,“我要搬出去。”
“為什麼?”先衝口而出的是方姬。
“我受不了我媽了,我要出去躲一陣。”夏馳回答的時候眼睛並未看向方姬。
“你可以老實告訴她遺產你沒份的事,她就會放棄了。”夏近說。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頭腦簡單嗎?”夏馳啐道,“她一定會追根究柢,然後跑去舅舅家裏大吵大鬧。”
“她裝好母親並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影響,”夏遠提出看法,“你不用掛在心上過不去。”
“就是啊!”樂天開朗的夏近立刻附和,“有她在,每天都有飯吃也不錯啊!”
“反正我已經決定了啦!我找到房子就會搬出去。”夏馳不再給其他人勸說的機會,走回房間去。
“你在無聊什麼啊?”夏近朝他的背影大吼。“怪卡,不曉得又在想什麼了?”
會不會是跟她有關?方姬忐忑不安的想。
“我去看看好了。”她跟了過去。
“你不是該上課了?”夏近納悶的問。“回來再問他啦!”方姬不理,走近夏馳房間,輕掩上門。
“我不管了,”夏近穿上外套,“我要上班去了。”
“一起走吧!”夏遠也拿起公事包,跟夏近一塊兒出門。
“三哥,為什麼要搬出去?”方姬直直走向書桌,詢問已經上網查詢租屋資料的夏馳。
“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夏馳沉聲回道,頭抬也不抬。
方姬雙手在身前攪扭,至少猶豫了五分鐘。
“沒別的事滾出去啦!”她站在他身旁害他心神不寧,網頁上的文字都進不了大腦。
“跟我有關係嗎?”方姬小小聲的問。
夏馳沒好氣的轉過頭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離開你不會比較輕鬆嗎……你哭什麼啊?”救命,他被打敗了。
“人家不想你搬出去啊!”想到以後在這個家裏再也見不到他了,她心頭不由自主一陣慌,眼淚也跟着撲簌簌直掉。
夏馳一咬牙,毫無預警的抓住方姬的小手,“你會接受我嗎?”
“三——”他抬手阻止她那讓人心煩的“哥”字溜出口中,“你的答案決定我的去留。”
兩人互相對視良久,夏馳執着的眼神讓方姬心慌意亂。在她唇上的手指並未離去,反而緩緩的順着她的唇型遊走,勾勒小巧的菱形,指尖透露的愛憐使她理智幾乎快被淹沒。
她極端困難的開口,“我們……是兄——”微啟的唇突地被覆蓋,靈巧的舌尖趁勢而入,瞬間捲走了殘餘的理智,互相折磨的雙手一松,拉住了夏馳腰間的衣裳。
“我們不是兄妹。”夏馳親吻着粉色耳垂,在她耳際喃喃自語,“我不承認。”
貝齒咬住下唇,不發一語,只任憑淚水不停的往下掉。她已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不哭!”他坐在床沿,將她抱在大腿上,吻掉不曾休止的斷線珍珠。“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
這一承認,就是無間地獄了。
“告訴我。”他吻着她的臉、吻着拭淚的指尖、吻着清爽短髮,不時飄進耳里的低沉嗓音聲聲打在她瀕臨瓦解的心防上。“告訴我……方姬,喜不喜歡我?”
“喜……”
“嗯?”他聽不清楚。
“喜歡!”她揚睫,清澈瞳眸寫着毅然決心。
如果前方是地獄,他會陪着她一起墮入。
緊繃的唇角放鬆,露出一抹笑,再次吻上濕潤的唇。
陰陽怪氣的夏馳不見了,而且個性也不再像以前常鬧彆扭、簡單一句話一定要拐着彎講才高興。搬出去的事更沒聽他提起過了。
“你最近春風滿面喔?”夏近拿着略為青澀的香蕉,坐到夏馳身旁的沙發上,大口大口啃着,“是不是有好事啊?”
“要你管!”夏馳不理他,專心寫他的報告。
“你……”夏近故意拖長音調,眼珠子誇張的打量,“有女朋友了?”只有愛情才能讓一個人在短時間變化這麼大,他夏近平常雖大剌剌,好像少了根筋,觀察力可是不錯的喲!
對面忙着擦桌子的方姬心頭一跳,手上動作變得遲緩。
“關你屁事啊!大猩猩閃一邊去啦!”夏馳抬腳將湊過來的猩猩臉踹開。
“一定是有女朋友了!”夏近誇張的喊,“小名,你覺得咧?”
方姬愣了下,“我……我不知道……”
“你怎麼看起來好像受到打擊啊?”夏近斜眼瞟她。
“我是嚇了一跳。”完全不懂掩飾的方姬尷尬的笑着。
“喂!”夏馳對方姬喊道,“你衣服洗了沒?有一件衣服我明天要穿,別忘了!”
“喔!我現在去洗。”得到逃難的藉口,方姬慌忙奔至後方陽台。
“小名怪怪的。”夏近煞有其事的摸着下巴。
“怪的是你,大猩猩!”夏馳收拾報告站起身,“我看是你想交女朋友,想瘋了吧!”踢了壯碩的臀部一腳,“我要過去,走開啦!”
“有問題!”夏近還在演他的福爾摩斯,“兩個都有問題。”
“喂!”
扶着洗衣機發獃的方姬嚇了一跳,匆匆轉過頭來。“夏馳?”
“幹嘛反應這麼大?”趿着陽台拖鞋,夏馳走到她身後,環住她的肩,下巴靠在她的頭頂。
“別這樣,我怕被哥哥們看見。”方姬扭捏着想掙脫他的擁抱。
“被看見就被看見啊!”夏馳摟得更緊,“我不怕。”
“夏馳……”知道掙扎無用,方姬只得任他摟着,“如果真的被看見呢?”
“那就叫他們祝福我們!”
怎麼可能!“一定會被反對的吧!”
“反對就離家出走,沒什麼好怕的。”他抬起她的下巴,搜尋她的唇。
“我們沒有未來吧?”
薄唇在一公分前停住了,“你真的怕嗎?”
他的眼就對着她的眼,這麼近的距離,她反而看不清楚。“怕什麼?”
“怕兩人之間沒有未來。”
“未來是我們自己創造的吧?除非有一方退出了,否則未來是我們自己的。”
夏馳笑開眼,“我愛你。”
方姬眨了眨眼,“什麼?”
“我愛你,我愛死你了!”他猛然將她抱起,轉了一圈,重重堵上她的唇。
“你太大聲了!”方姬着急的低嚷。
“管他的!我多希望可以公告全世界,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愛你!”
“需不需要廣播器啊?”
“那不夠,乾脆上廣播電台——”剛才不是方姬的聲音?夏馳一愣,兩人不約而同轉過頭去。“老老老老老大……”夏馳結巴了。
“你們兄妹真是恩愛啊!”夏遠雙手環胸,眼神冰冷。“進來!”他手指一勾,兩個人乖乖的跟着進屋。
“吃晚飯嘍!”駱玫擺着慈母微笑,端着熱湯從廚房走出,卻見夏遠一臉鐵青的落坐客廳沙發,後頭跟着神色驚慌的方姬、臉上有着視死如歸氣勢的夏馳。“怎麼了?吵架了?”
夏馳轉頭瞟了駱玫一眼,“別再瞎忙了,你無法從我這裏拿到半毛錢的。”
“你在胡說什麼?”駱玫放下熱湯,氣沖沖走過來,“我有說過要拿你什麼錢嗎?”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告訴你啦,我已經簽署拋棄繼承權協議書了,老頭死後我一毛錢也得不到!”
“怎……怎麼可能?”駱玫目中寒光一閃,死盯着夏遠,“是不是你威脅夏馳的?”
該死的渾球!竟故意藉他母親來打斷他的開堂審問。夏遠不發一語,只是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直視着夏馳。
“老大沒有威脅我啦,是我自己去代書事務所拿了文件簽的,已經交給律師了,來、不、及、了!”
這個世上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對夏遠有一股無法解釋的敬畏,即使心頭早就有了不起斷絕關係的決心,可一接觸到夏遠的眼神……這份決心能拖多少時間就算多少時間吧!
他超不願意跟夏遠正面對峙的!
“你這個豬頭,你幹了什麼好事啊?”駱玫氣得伸手打夏馳,“上千萬……上億的遺產耶,說不要就不要,你白痴啊!”
“他不是白痴!”
小小的個子擋在兩人之中,“錢左右不了我們的感情,在這個家裏,遺產是最不被需要的!”
“你也拋棄遺產了嗎?”駱玫愕然瞪視另一個小白痴。方姬堅定一點頭。
“那誰繼承?”
“老大啊!”夏近出現在連接客廳的走廊,倚靠着牆,姿態涼涼。
“所有家產都給他?”駱玫在夏近的微笑里得到肯定,“你們都瘋了嗎?你們以為正室的兒子會因此感激你們,在夏麒過世之後肯給你們好日子過嗎?”
“又不是乞丐,幹嘛乞討家產?”夏近撇撇嘴。
“我們養得活自己。”夏馳走到夏遠身後,堅定的說。
“別以為你說得漂亮,我就會把剛才那一幕忘掉。”夏遠聲音很低,只有夏馳聽得見。
“不管你想問什麼、反對什麼,我下定決心就不會再更改,遺產的事也不例外。”他頓了頓,“大哥,我們都愛你!”
夏遠愣了下,突然感覺到一股熱氣上涌。
三兄弟因為出身的關係各有心結,其中夏遠表現得最淡然,跟兩兄弟最疏遠,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他們連袂拋棄繼承遺產一事,說不定只是為了跟他拉近距離。
他們並不曉得夏遠已經將拋棄繼承權協議書給撕毀,不過看在他們用心良苦的份上,他暫時還是保持緘默吧!
見着夏遠難得的難為情,夏馳偷偷笑彎了嘴角。其實坦率點也不錯嘛,嘿……
“你們在上演什麼倫理親情白痴劇啊?”駱玫傻眼。
“你不會懂的!”方姬昂着下巴說道,“除非你有跟我們一樣的牽絆!”
“你們……”駱玫怒而轉向夏馳,“夏馳——”
“回去你該回去的地方吧!”夏馳直起身,“你另外還有老公、孩子不是嗎?”
駱玫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解掉身上的圍裙,丟到方姬頭上,踩着悻悻然腳步離去。
“你猜她明天會不會又跑來?”夏近問。
“誰知道?”夏馳聳聳肩。
“輪到我們了。”夏遠目光一閃,方姬硬着頭皮坐到對面的沙發上。
還是要開堂審問喔?夏馳一點都不想移動腳步。
“夏馳,過來!”夏遠命令。
夏馳心不甘情不願的抬腳,電鈴聲突然響起。
“你媽又回來了嗎?”夏近愕然。
“我去開門!”夏馳一個箭步衝到門口,“你還想……你找誰?”
門口站着一個女孩,修長的個子約有一七零高,穿着一身黑,長相清麗卻有點陰沉,乍看到她的第一眼,夏馳覺得她跟某人好像。
“我要找我爸爸。”女孩開口,聲音有些低沉。
“你爸爸?”難不成老頭外面還有第五個孩子,而連他自己也忘了?
“我媽媽叫楊芳嫵,住在美園村。我叫羅慊,今年十八歲。”
楊……芳嫵?方嫵?
過了一會兒,夏馳的聲音在屋內吼動:“老大,你請的偵探究竟可不可靠啊?”
“老頭,醒醒!”夏馳粗魯的搖動昏睡在床上的老人,看護的歐巴桑見狀,連忙出聲阻止。
“他剛睡著了,別吵醒他。”
“現在還睡個屁啊,女兒鬧雙胞了!”
“雙胞?”歐巴桑納悶的指着方姬,“女兒不就是她嗎?”
“現在又多一個了。”夏馳下巴一努,夏近忙移開他巨大的個子,羅慊朝前走了幾步,與夏馳並肩立於床前。“老頭!”夏馳這次總算把老人給搖醒了,“你女兒的媽到底叫方嫵還是楊芳嫵?”
老人睜開眼,迷糊的問:“什麼?”
夏馳煩躁的再問了一次,“你女兒的媽的名字到底是幾個字啊?”
“就叫方嫵啊……”老人不明白為什麼小兒子會在這時追問他這種問題。
“哪一個比較像你之前的老相好?”夏近將方姬也一併推到床前。
“你們在說什麼啊?”老人那雙張不太開的眼睛上映着數個人影,每一個看來都是模糊的。
“老大之前找到一個女兒,她媽叫方嫵,可現在又跑來一個女兒,她媽叫楊芳嫵,到底哪一個才是跟你有過一段的女人?”
老人陷入沉思,許久不語。
哪一個才是?老人其實連是否叫作方嫵都無法百分之百的肯定了,何況竟然還跑出來兩個。
“我不知道。”房間裏緊繃的氣息因為老人的回答而爆裂開來。
“什麼叫你不知道?”夏馳大吼,“人家為你懷了女兒耶,你怎麼可以不知道?”若不是老人卧病在床,他真想狠狠一拳揍過去。
“別吵他,他無法給你們答案。”夏遠入門來,終止弟弟們的胡鬧。
“老大!”夏馳轉頭問,“那個偵探說什麼?”
“他說明天會再去查。”誰曉得美園村竟然會有兩個女人名字發音相同,而且同樣都在十九年前未婚懷孕。“你跟我出來。”夏遠以眼指示羅慊。
羅慊後面跟着夏近,夏近後頭跟着夏馳,好奇的想知道夏遠是否有辦法問出個端倪來,只有方姬佇立原地,水眸燃着希望。
抿了抿唇,她問床上的老人,“請你仔細的看看我,你確定你的女兒是我嗎?”
“是不是都無所謂,我會叫夏遠照顧你的。”老人以為方姬是擔心如果她不是他女兒,將會流浪街頭,於是這樣回答。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兒?告訴我,拜託你告訴我!”她急切的要一個確定的答案,顫抖的手握住老人的。“看我,看我是不是你記憶中的模樣?我跟我媽長得很像,個子小小的,臉圓圓的,五官也一樣是小小的,跟你有關係的女人是長得這副模樣嗎?”
“我……我記不清了。”老人嘆口氣,“年紀大了,什麼都記不清了。”
“喂!”夏馳發現少了一個人,故又轉回來找人,“你在這裏幹嘛?你怎麼又哭了?”一瞧見淚流滿面的方姬,夏馳連忙奔過來看個究竟。
方姬轉過頭來,淚眼汪汪的瞧着他,“我可能不是你妹妹對不對?”
夏馳摸摸她的頭,揩拭她頰上的淚,微笑道:“說不定喔!”要不是歐巴桑在場,他一定會為那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而將方姬抱滿懷。
“她比較像你們家的人。”方姬邊抹淚邊說,“她跟你們一樣都高高的,五官也比較深,不像我是個矮冬瓜,臉又扁扁的,跟你們一點也不像。我可能不是你的妹妹,嗚……不是你的妹妹……”這表示他們將來有可能得到其他哥哥的祝福了嗎?一想到此,方姬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夏馳拍拍胸口,“不管是不是,這裏都不會變!”趁歐巴桑拉窗帘之際,夏馳迅速偷親了方姬一下,拉起她的手。“走吧!我們去看那個女的怎麼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