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北漠大軍踏上回家的路。

若韓在途中接到了傳信兵帶回來的則尹的書信。

久經戰火考驗的心,隨着書信中逐行逐句的消息而下沉。

手中薄薄的書信也彷佛非常沉重,若韓雙手捧着,嘆息着看向森榮:“白姑娘死了。”這位現在已經是北漠最高軍事將領的男人臉上,蒙上了一層寒霜。

去了,那位風姿卓越的巾幗統帥已經去了。

死在天寒地凍的松森山脈,殘骨被豺狼拉扯散至四方,雪地中濯濯發光的,只餘一支精緻的夜光玉釵。

當初兵發堪布,面對着東林大軍談笑自若,誰想到這位奇女子,竟會是這般下場?

森榮問了許久,低聲道:“是真的嗎?”

不相信,讓人不敢相信。

白娉婷,她曾一曲擊退堪布城下十數萬大軍。

僅憑一曲。

“上將軍夫人也病倒了。”若韓頓了頓,苦笑道:“我們都錯了。”

森榮不解。

若韓道:“楚北捷正是因為不知道則尹上將軍的隱居處,所以才夜闖軍營,虛言恫嚇。他跟蹤我們的傳信兵找到了則尹上將軍。”

森榮變色道:“那豈不是……”

“他不是去殺人,而是去找人。找他的王妃,白娉婷。”

“他不顧死活夜闖軍營,不為國家大事,只為兒女情長?”森榮愣了良久,吐了一口長氣:“原來楚北捷攻打雲常是為了白姑娘,這不是借口,而是真有其事。”

若韓點頭道:“不錯。如今白姑娘命喪松森山脈,看來楚北捷的雄心壯志也被消磨了。他雖和我北漠有深仇,但到底也算是當世難得的英雄。”

又是可惜,又是可嘆。

一個是英雄,一個是佳人。

天意弄人。

兩位戰將都曾跟隨娉婷打過堪布之戰,心下惻然。沉默片刻,森榮沉聲道:“不管別人怎麼想,我今晚要找個地方拜祭一下白姑娘。我得向管糧軍務要一些好酒好菜,還有,軍營中剩下的幾壇好酒,我也要了。上將軍,軍旅中將領不得喝酒,我向你討個情,讓我今晚喝個痛快,可行?”

“怎麼不行?”若韓感慨一聲:“今晚,我們所有曾經參與堪布之戰的北漠將領,就在月夜下為白姑娘痛快醉上一場。”

長醉忘痛,怎能不醉?

這世間,又能有幾個白娉婷呢?

☆☆☆

天色為什麼一直那麼灰暗,暗得近似不祥。還是我的眼睛一直被蒙蔽着,不曾真正的睜開?

記憶中她曾被白雪圍繞,雪的芬芳撲鼻而來,沁人心肺。

她也曾,被五彩的霓裳包裹,裸足在王府中別緻的歌台上,低低清唱,回眸時,瞅見熟悉的人經過,被她的歌聲留下,駐了腳步,沉迷地聽。

但都散去了。

什麼時候?什麼原因?巨大的悲哀沉甸甸壓過來,讓人不明所以,彷佛沒有理由,悲哀只是天命,辜負了這份自作聰明。

“大姑娘?大姑娘?”聲音好遙遠。

娉婷睜着眼睛,瞳孔漸漸凝起,有了焦點。目中倒印的人影有點熟悉,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這是哪裏?她轉頭,想看看四周。但全身彷佛被痛打過,動一根頭髮都會牽扯出渾身的痛。

“嗯……”娉婷緩緩吐了一口氣,忍耐着等待酸痛過去。

孩子呢?

對了,孩子!她驟然清醒過來,瞪大了眼睛,用雙手捂住小腹,急切地渴望摸索到小小的動靜。

“別怕,我們已經喂你喝了葯啦。你,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都好好的。”頭頂上的臉樂呵呵地笑着。

娉婷懸起的心放了下來,她望望上面的屋頂。多好,好像很久沒有見過屋頂了,每天都是岩石和白雪,彷佛永遠也見不着屋頂。

真好,終於獲救了。

“醉菊呢?陽鳳呢?”娉婷打量着四周。

“醉菊是誰?陽鳳?”那張方方正正的臉露出不解的表情,不一會,咧嘴,呵呵笑開了:“哦,我知道,你說的是我們上將軍夫人。唉呀大姑娘,你還沒找到上將軍夫人嗎?都這麼久了,馬兒都生馬駒了,你還沒找到?”

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娉婷困惑地看着那笑臉,忽然,她想了起來,恍然道:“你是我去朵朵爾山寨路上碰到的那個大個子,你叫阿漢。”

“哈,大姑娘你想起來了?就是我!阿漢!你還送馬給我呢,叫我留下銀兩娶媳婦。”阿漢爽朗地大笑起來:“告訴你,我娶了媳婦了,快有小阿漢了。”

屋頂被他的笑聲震得簌簌下灰。

娉婷跟着他笑了笑,奇怪地問:“你不認識醉菊?那你怎麼知道我在山上?”

“撞見的嘛。我上山給老婆打野味補身子呢,有隻灰兔子中了我一箭,還溜溜跑個不停,鑽進岩堆里不見了。我進去找,唉呀,找不到灰兔子,找到一個快凍僵的大姑娘。”阿漢興緻勃勃地說著,很是高興。

“你救了我?”

“當然,當然啦!”阿漢比劃着:“從雪山上抱回來,還要背着弓箭和兔子,幸虧我勁大呀。你快凍僵了,喝了好多野兔子湯才好一點,嘿,野兔子湯就是補身子。還有我請別人從遠處帶回來的好安胎藥,都餵了你啦。本來是要給我老婆吃的。”

聽他這麼說,娉婷大覺不安,又是感激。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不怕,我老婆皮粗,骨頭硬,懷着小阿漢還能幹活,不怕的。”

阿漢正得意地說著,屋那邊走過來一個穿着臃腫棉衣的女人,小腹高高隆起,笑着問:“阿漢,你又自己和自己說話啊?”

“喂喂,老婆,大姑娘醒了!”他把女人招過來,向娉婷得意地介紹:“這是我老婆。”又指指女人小腹,嘖嘖地說:“這是小阿漢。”

阿漢嫂有着和阿漢一樣的熱情,笑着擰了阿漢一把:“柴沒有了,快砍柴去。”對娉婷說:“大姑娘,你總算醒了。怎麼好好的大冬天爬雪山?松森山神不好惹的,冬天男人都不敢上去,阿漢這笨瓜,居然瞞着我上去打野兔子。”

嘰哩呱啦說了一堆,大概因為救了人,顯得很高興,樂滋滋地端詳娉婷:“再弄一隻肥雞來,就可以讓你臉色紅起來了。”

娉婷心裏卻想着別的。

☆☆☆

三天的期限過了沒有?

假如救兵到了,卻找不到她的蹤影,豈不把陽鳳和醉菊急個半死?

不過,老天還是慈悲的,讓她和孩子都熬過來了。

孩子啊,你福大命大呢。

娉婷溫柔的撫着小腹,裏面鼓鼓的,似乎很柔軟,又似乎很堅硬,一種說不出的充實感全在裏面,那是生命的感覺。

“阿漢嫂,我想……”

“餓了吧?我去端吃的。”

“不不,”娉婷搖頭,這位阿漢嫂說風就是雨,倒真的和阿漢非常般配:“我想趕路。”

阿漢嫂瞪大眼睛:“趕路?你這個樣子,要去哪裏?不行不行,我還準備明天弄肥雞呢。”

“我一定要走了。”娉婷從床上撐起上身:“我要去找陽鳳,找你們的上將軍則尹。”

阿漢在門外砍柴,邊豎起耳朵聽裏面的動靜,這時候把頭探進窗子嚷嚷道:“上將軍歸隱了,大姑娘,你找不到的。聽說大王都找不到他。”

“不,我知道他在哪裏。我一定要儘快過去,他們找不到我,會很着急的。”

陽鳳,還有醉菊,都會很着急的。

☆☆☆

隆冬快要離去,日光照耀下,雪水沿着直條的小坎,緩緩流淌。

松森山脈上的雪,也會這樣融化嗎?

何俠取了雲常虎符,領兵出征,今日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肅穆地將虎符雙手奉還。

戰爭已經結束,調動大軍的權利收歸耀天公主。

貴常青看着何俠手中的虎符在眾目睽睽下,重新回到公主的手中,暗地裏鬆了一口氣。

耀天對何俠情意深重,要不是老丞相再三要求,絕不會頒佈收回虎符的王令。

“駙馬生氣嗎?”

早朝結束,耀天瞅着歸還的虎符,心裏還是有點忐忑,連忙派遣綠衣將何俠召來,見夫婿神采奕奕,應命而來,心裏才安定了些。

何俠愕然:“何俠為什麼要生氣?”

“耀天收回了虎符呢。”

何俠恍然,哈哈笑起來,無奈又憐惜地看着耀天,搖頭道:“公主為什麼會這麼想?你我難道不是夫妻,我嫉妒天下人,也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妻子。”撩擺坐在耀天身邊,攜起她的手,表情忽然變得神秘起來,壓低了聲音問:“丞相祝公主早生貴子呢,怎麼樣才能向公主討個王令,讓本駙馬幫上忙呢?”

耀天見他靠過來低語,本以為有什麼大事要說,認真地聽了,才知道這個人又在逗她,兩頰頓時紅了,蹙眉把頭扭到一旁,嗔道:“剛剛才下早朝,駙馬又不正經了,讓丞相知道,不知道要教訓多久呢。”

“公主這話就不對了。”何俠一本正經,挺直了腰桿,咳嗽兩聲:“生兒育女,是人生大事,連老成持重的丞相也再三提起,怎麼會是不正經?不管公主下不下王令,這個忙本駙馬是幫定了。”

耀天心裏甜得像吃了蜜糖一般,紅着臉道:“不找駙馬幫,能找誰幫呢?”聲音似蚊子般的低,幾乎讓人聽不見。

“嘿,那我今晚在駙馬府恭候公主大駕。”何俠喜滋滋,也不顧王室禮儀,猛然往耀天臉上香了一口,才站起來:“我先去處理軍務,公主記得今夜之約。”

耀天瞅着他大步走遠,越發有龍虎之姿,唇邊不禁逸出掩不住的自豪微笑。正巧綠衣送蓮子糖水上來,瞧見耀天的神態,嬌笑道:“奴婢就說不用這麼早將糖水端上來嘛,公主剛剛見了駙馬,已經甜得發膩了,怎麼還嘗得出別的甜味來?”

“綠衣,你現在本事大了,懂得取笑我了?”耀天恢復端莊的坐姿,低罵一句:“一定是跟着駙馬學的。”這下撐不住,又笑了起來。

☆☆☆

當夜耀天駕臨駙馬府,下了馬車,卻不見何俠出來。冬灼跑過來請安道:“公主殿下,駙馬爺派人來傳話,他今天處理軍務,要稍晚一點回來。晚飯已經備上了,都是駙馬爺吩咐下的,公主愛吃的小菜。就在後院側廳用飯可好?”

耀天聽見何俠未回來,不免一陣失望,只得點頭道;“你看着辦吧。”

“那就吩咐他們將飯菜擺在後院側廳了。”

飯菜果然可口,耀天常來駙馬府,駙馬府的廚師自然知道她的口味,飯菜湯水裏花盡了心思,做得比王宮裏的還精細。

但何俠不在,耀天食之無味,懶懶動了幾筷子,抬頭看了幾回天色,又命綠衣去派人打聽。

綠衣道,“不用公主吩咐,奴婢早派了幾撥子人去問了。大戰雖然結束,但軍需撫恤犒賞,都有得忙呢。”

耀天幽幽嘆了一聲。

等了大半個時辰,一直向外觀望的綠衣忽然叫道:“駙馬爺回來了!”

耀天暗喜,站起來往窗外望,果然見熟悉的身影雄糾糾地往這邊趕。何俠一進門就抹汗,笑着問:“公主吃過晚飯了?”

“吃過了。駙馬吃過了嗎?”

“哪有時間吃飯。”何俠將抹汗的白巾扔給侍從,就在桌旁坐下來。耀天忙吩咐侍女們端上熱飯熱菜,親自遞過來一雙筷子。何俠接了,瞅着她笑了笑,一邊挾菜,一邊解釋:“我也想早點回來,但今天的事不幹完,明天更沒工夫。讓公主久等了,都是我的罪過。”

“軍務竟這麼忙,我看還是調兩個武官過來,幫駙馬分擔一些才是。”

何俠匆匆扒了兩口飯,搖頭道:“現在不患人少,只患人多,再調兩個過來,更有得忙了。”

見耀天不解,耐心解釋道:“撫恤犒賞這些事,評定等級都不難,難就難在需要調動錢糧。我管轄下沒有專門的錢糧庫可供軍隊支取,每一筆錢都要向國庫請領。請領一筆,不知道要經多少官員點頭,要寫多少單子。我能等,可軍中的士兵們怎麼能等?今晚我在國庫那裏磨了半天,他們才批了我頭五千人的賞錢,明天還要去和他們纏呢。”

耀天聽得認真,自己手中也持了一雙筷子,一邊在旁幫何俠加菜,一邊緩緩道:“這可不是小事,犒賞撫恤都這麼磨蹭,士兵們心裏不痛快,可不是動搖軍心嗎?”

何俠顯然累了,一碗飯很快下肚,又要侍女再裝一碗上來,贊同道:“公主說得對。我現在反而不擔心這個,大不了我就累一點。但軍隊錢糧調動這麼磨蹭,萬一戰事忽起,兵臨城下,哪裏還有時間慢慢地申領?東林軍來過一次,路線地形都已熟悉,下次再來,未必會給我們這麼多時間準備。”

何俠向來有將才之名,耀天執政日子也不短,知道他說得不錯,也不猶豫,當即道:“軍隊確實應該有自己的錢糧庫,我明天早朝就下王令,設立一個新庫,全歸駙馬掌管。這樣有錢有糧,才好帶兵。”

何俠輕笑着勸道:“公主不要忙着下令,這事還是先和丞相商量一下才好。萬一丞相事前不知,我們可能都要挨訓呢。”

“駙馬放心,於雲常有益的事,丞相從沒有不答應的。”

說了一番正事,何俠飯已經吃完,愜意地伸個懶腰,斜眼看着耀天,壞壞地笑道:“國家大事已經說完,該輪到夫妻小事了。公主想聽什麼甜言蜜語,儘管下王令吧。”

耀天嗔道:“剛才那一本正經的駙馬跑哪去了?我才不為這個下王令,你的甜言蜜語太多了,直叫人吃不消。”

何俠爽快應道:“好,那我從此不說,公主可不要傷心。嗯,讓我想想,既然不能說親密話,那弄些什麼東西哄我的愛妻高興呢?”

耀天見他苦思冥想,印着燭光,長眉入鬢,俊美非凡,又帶了那麼點討人喜歡的邪氣,左右都是心腹,沒有外人在旁,也不再擺出一國之主的矜持,笑着用指尖戳戳他的肩膀,撒嬌道:“駙馬不許再裝,看你這模樣,就知道你藏了好東西不讓我知道。快拿出來進貢,否則小心家法伺候。”

何俠見她露出女兒嬌態,一把抓了她的手腕,暗中用力,耀天“呀”一聲,身不由己被扯了過去。何俠摟住她的腰肢,就勢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摩娑着她的臉蛋,問:“歌舞好看嗎?”

“什麼歌舞?”

何俠黑鑽石般閃閃發亮的眸子凝視着耀天,驀然低頭,在耀天頸上輕輕咬了一口,耀天又“呀”地叫了一聲,尚未開腔責怪,何俠戲謔道:“公主又在哄我。前日駙馬府請了一班北漠舞姬來,個個美艷動人,這麼大的事,沒人向公主稟告,公主會不知道?恐怕醋罈子早就在肚裏翻了無數大浪了……啊,好疼……”

耀天狠狠擰了何俠一把,收回手,扭頭道:“駙馬看錯了,我可不是亂吃醋的女人。”

何俠揉着被擰的胳膊:“既然不吃醋,怎麼手勁那麼大?”又湊上去,在耀天耳邊低聲道:“稟公主,這兩天忙着幹活,那些舞姬我連見都沒有見過呢。趁着今夜,不如喚她們出來跳舞,我們喝酒取樂。也免得你一個人在宮裏亂吃飛醋。”

耀天聽他說不曾見過那些女人,心裏喜不自禁,轉過頭來:“那樣有趣,讓我也看看北漠的歌舞有何不同。”又幫何俠揉胳膊,紅着臉問:“真的很疼?”

不問還好,一問,何俠立即愁眉苦臉:“很疼,比挨了一劍還疼。”

耀天忍不住又擂他一拳,小聲罵道:“還天下名將呢,威名都滿天下了,怎麼見了我就這麼個不正經的樣子?”

“你又不是我的兵,我那麼正經幹嘛?”何俠不再作怪,暢快大笑,頓顯豪氣。

傳令侍從將那群北漠歌女都喚過來,就在後院亭子前的小石台上跳舞。他們夫妻倆在亭子裏喝酒取樂。

當夜天公倒也作美,月亮掛在空中,又回又亮,照着一院欲化不化的白雪。

舞姬們穿着北漠的舞裙,五彩斑斕,腰間系鼓,靈巧跳躍間雙手擊鼓。耀天從未見過,分外新鮮,看得十分入迷。

何俠明明勞累了一天,興緻卻比耀天更好,一舞既了,擊掌高聲贊道:“這一曲舞得漂亮,僅為此舞,就應喝上三杯。”

耀天與他對飲了一杯,掩住杯口,搖頭道:“駙馬,我酒量可比不上你,不要三杯,一杯就好。”

何俠快意正濃,也不勉強她,點頭道:“公主請隨意,但這般妙曼舞姿,令人心神俱迷,我一定要喝夠三杯助興。”

連飲兩杯,劍擊而歌。

“飛天舞,長空夢,情意不曾重……”他聲音清朗,中氣又足,竟非常悅耳。耀天聽何俠的甜言蜜語多了,但卻從不知道他唱歌也如此好聽,眼中露出詫色。

但何俠一句即了,不再繼續,停了劍擊,扭頭笑着吩咐:“剛剛的腰鼓舞很好看,還有沒有帶着腰鼓跳舞的?再選一曲來跳。”

不知不覺,月過中天,美酒去了十之八九,多數入了何俠的肚子。他酒量再厲害,此刻身子也有點搖晃。

耀天怕他喝多了傷身,柔聲勸道:“歌舞雖然好,但我們已經盡興了。進房休息好不好?”

何俠並不貪杯,他向來對耀天百依百順,當即放下酒杯:“不錯,是該休息,公主也累了。”

站起來,屏退侍女侍從等,獨自攜了耀天,一同入房。

兩人鬧了大半夜,伺候的眾人早昏昏欲睡,見兩位主人總算知道該去睡覺,心裏都大呼萬歲,那群北漠舞姬更是如逢大赦。

只等何俠和耀天進了房間,後院中頓時撤燈的撤燈,收拾的收拾,不一會,剛剛還熱鬧喧囂的後院,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只有月亮還沒變,又大又圓,依舊掛在天上。

清冷的空氣在院中緩緩流動。

☆☆☆

冬灼也累了一天,上床就閉了眼睛大睡。不知為何,睡到一半卻忽然莫名地醒了,睜着眼睛看看天外,月亮還是掛在天上,看來自己沒睡多久。

不由又想起娉婷。

娉婷是極喜歡賞月的,不但喜歡明月,也喜歡星星,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這樣一想,睡意全無。冬灼索性從床上爬了起來,出到屋外,一陣冷風直卷過來,讓他猛打了兩個寒顫。

風中隱隱傳來什麼。

冬灼覺得奇怪,駐步,側耳聽了聽,不錯,是有聲音。他一路走過去,繞到後院,利刀破風聲更盛。

抬眼一看,不由愣住了。

明月當空,劍刃森寒。

清清冷冷的後院中,白雪上一道矯捷人影。

“少爺……”冬灼輕輕喊了一聲。

何俠彷佛全不知身邊有人,雙眼炯炯發光,寶劍到處,便掠起一道白光。

冬灼見何俠劍勢正盛,院中風聲獵獵,彷佛發泄着天地間所有的怨憤。冬灼不再開口打擾,靜靜站在一旁。

沒有人會打擾此刻的何俠。

他的劍在手。

天下名將,小敬安王,當今的雲常駙馬,此刻寶劍在手。

在朗朗明月下,持劍而舞。

彷佛要將他的一生,在這劍光中印照出來。

騰挪間轉之際,勢如蛟龍,劍勢如雄,氣吞山河。

一套敬安劍法舞完,額上已經滿是熱汗,單衣全貼在身上。何俠這才收了劍,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與冬灼擦身而過時,淡淡道:“北漠傳來消息,娉婷去了。”

提劍回到耀天所在的寢房前,輕輕推開房門,跨了進去。

房門無聲無息關上。

冬灼呆立風中。

院中清冷。

萬籟俱靜,人們沉睡在甜蜜的夢鄉之中。

更鼓從遠處響起,越發顯出這一片寂靜。

娉婷。

那個巧笑倩兮,愛看月兒的娉婷姐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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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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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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