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馬肥的時候,羊群也長得好了。今年雨水好,草原上的青草長瘋了似的,牛馬羊都不缺吃的,放牧的也舒服,隨便找個地方就行。
則尹領軍打仗出身,力氣大又不怕吃苦,領着魏霆種糧食又養馬羊,陽鳳她們閑時織點布,自給自足,日子倒過得很悠閑。
「長笑會走路了。」
「走路?我看他下地就會跑了,一天鑽來鑽去的,妳不知道要抓他多不容易。」
娉婷給這孩子取對了名字,果然是愛笑的。
陽鳳見了他就高興:「一天到晚樂呵呵的,也不知道笑什麼?」
娉婷抱住了蹣跚的長笑,點着他的鼻子責怪道:「你啊,走得還不穩呢,就相吻跑呢。要摔多少次才知道疼?」
則慶扯着娉婷的衣角,仰頭道:「抱。」
陽鳳連忙把兒子抓到一旁,忍着笑道:「你還小,不能拖長笑呢。萬一摔壞他怎麼辦?」搖頭又對娉婷道:「我看妳把長笑給慶兒認個兄弟吧,他老愛黏着長笑。」
「何必認?他們老黏一起,別人看了都以為是親兄弟。」
「怎麼會看成親兄弟。慶兒看起來傻氣,長笑天生就有一股霸氣,妳瞧他的眼睛和鼻子,真是活生生一個小….」鎮北王三個字攔在喉嚨里,陽鳳說到一半,驟然沒了聲音,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心中不安,抬眼去看娉婷。
娉婷逗著兒子,臉上淡淡的,半晌苦笑道:「不僅眼睛鼻子,連眼神也像。」不甘心地戳戳兒子嫩嫩的鼻尖,小聲道:「像娘不好嗎?為什麼要像那個人?」
兒子啊,你知道鎮北王嗎?
鎮北王的名字,叫楚北捷。
他能揮動很重的劍,他能在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他有君臨天下的威勢,懷有異心的人見了他會瑟瑟發抖。
他聰明、果敢、勇毅,是沙場上無敵的名將。
他應該正在東林王宮吧?秋天過後,冬日來臨,會有隆重的喜筵為他慶賀生辰。
初六,我記得的。
他的生辰,是初六。
雲常大軍氣勢洶洶到了東林邊境,多年安享太平的東林王族一夢驚醒,才知道沒了楚北捷的東林是如何缺乏安全感。東林王后立即授了虎符,命令臣牟統率東林大軍對抗河俠。
但既然領軍來犯的是何俠,無論是東林王后還是臣牟自己,都知道這是一場毫無底氣的大戰。
何俠到了東林邊境,立即召集所有大將,拋出了第一個任務。
「探子回報,敵帥臣牟已經上路,東林援軍很快會趕到這裏。我軍要穩住陣腳,首先要攻下雁林城。各位將軍,誰願意領軍立這個頭功?」說完,何俠面帶微笑,掃視自己熟悉的幾個武將。
將領向來憑戰績論功行賞,誰不想立頭功?幾名年輕的將領躍躍欲試,貴炎開口最早,排眾而出:「貴炎願意為駙馬爺取得雁林城。」
何俠似乎早猜到他會開口,聽了微微頜首,溫和地問:「貴少將軍知道雁林城現在由誰守衛嗎?」
「知道,是楚北捷舊日手下,羅尚。」
「嗯。」何俠略略點頭,臉上高深莫測:「羅尚是楚北捷一手調教出來的勇將,非常悍猛,人馬也不少。貴少將軍手下、永霄軍恐怕攻不下雁林。不如派遣蔚北軍同去,也好…」
「不必。」貴炎一口回絕,傲然道:「末將已經派人打探清楚,永霄軍人數比雁林守軍的人數多上一倍,攻城有餘。區區一個羅尚,又不是楚北捷,何必要我二叔出馬?」
貴常寧故意嗯嗯兩聲,粗聲道:「殺雞焉用牛刀。那麼個小城,要我們雲常兩路大軍去攻,東林軍豈不會笑話駙馬爺。」
何俠看着他們叔侄兩人一唱一和,也不動氣,既答應下來:「那好,本駙馬就等着為實少將軍慶功了。」
貴炎奪了立功的機會,想起父親再三囑咐,不禁多了個心眼,又拱手道:「駙馬爺,末將領軍攻城,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何俠問:「什麼要求?」
「萬一真出了不測,大營派人救援,請駙馬爺讓我二叔領兵接應我。」
他年輕氣盛,說得大直了,這麼一來,明擺着擔心何俠這個主帥在後方害他,對其他大將也不放心。
眾將早被何俠的名將風範折服,對朝中處處為難伺俠的貴家並無好感,聽了這話,個個斜着眼睛瞅着貴炎這個靠家蔭平步青雲的少將軍。
何俠心胸寬廣卻出乎眾人意料,沉吟着道:「這個是小事,我答應你。」
貴炎輕輕鬆鬆得了何俠承諾,自己也覺得稀奇。眾將在帳中討論完軍情,各自散去,貴炎和貴常寧一道回營帳。
貴常寧邊走邊嘖嘖稱奇:「想不到他這麼好說話。不過,對付雁林那麼一個小城,永霄軍綽綽有餘,哪有可能求援?他也不過是給我們一個口頭人情。炎兒,你這次要做場好戲給大家看看,為我們貴家爭口氣。」
「那當然。」貴炎笑了笑,沉思片刻,換了正色:「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二叔,侄兒領軍在外,你在後方千萬看緊點,萬萬不可…」
「不可喝酒嘛。」貴常寧不滿地瞪他一眼:「二叔是這麼不知道輕重的人嗎?我和你父親說好的,不喝酒,不誤事。你放心!」
第二天,天還未亮,貴炎領着所轄的、水霄軍向雁林城進發。
到底是自家骨肉,貴常寧放心不下,親自送他出營,沉聲道:「羅尚是楚北捷帶出來的人,要是遇了異常情況,不要逞強,立即派人回營報我。」
貴炎點頭應了,年輕的臉上泛起自信的笑容:「要是得了手,也立即派人告訴二叔。」
貴常寧哈哈笑起來:「早去早回,二叔等着你的好消息。」
黎明之前,天色比夜裏更暗。貴常寧看着貴炎人馬離去,自行回了大營。
大營中其它不相干的幾路軍仍在休息中,小隊小隊的哨兵在外圍巡視。
貴常寧想着今日也就是等雁林城的消息,沒什麼大事,索性回去補眠。他一路往回走,穿過自己的親兵營,跨進軍帳,順手把沉甸甸的甲胄扔到床上,張嘴打了個哈欠。
一隻手從身後無聲無息掩過來,猛然捂住他的嘴巴。
「嗯嗯……」
貴常寧瞪大眼睛,他也算沙場老將,伸手便往腰后模去,還未摸到劍柄,後腦勺上「克」一聲,被人隔着紗布狠狠敲了一下。偷襲者勁大力巧,貴常寧掙了兩掙,癱倒在地,沒了知覺。
他一倒下,露出身後偷襲者的身形。穿着黑衣,臉上矇著黑紗,只露出兩隻眼睛,在昏暗的軍帳中炯炯發亮。他瞅着倒在地上的貴常寧,眸中流露出高效不屑的眼神,俯身采了探貴常寧的鼻息,從床下拿出幾瓶貴常寧藏着的陳年老酒,又在懷裏掏出一包迷藥倒在酒里。搖搖酒瓶,將迷藥在酒中勻了勻。
「這酒,敬你的大哥,雲常的丞相大人。」偷襲者低低說了一句,音色清朗,居然是大營中身份最高的三軍主帥何俠。
何俠扶起昏過去的貴常寧,將酒瓶湊了過去,撬開貴常寧的嘴就猛灌。他對姓貴的恨得咬牙切齒,毫不手軟,連灌了貴常寧十瓶八瓶美酒,才把貴常寧放在床上,施施然潛跡離去。
噠,噠噠,噠噠!
「求援!」
到了中午,營外奔來一騎快馬,騎馬者穿着雲常軍服,渾身浴血,到了營門,仰頭扯着喉嚨道:「求援!貴炎將軍求援!快…快報……」
守營的都認得他是貴炎的、心腹侍衛,大吃一驚,連忙開營門放他進去。
眾將得了消息,紛紛趕到主帥軍帳。
「求援!求援!」報信的侍衛跌跌撞撞過來,進門就撲通跪倒,喘着粗氣道:「駙馬爺,我軍被東林大軍在雁林城外伏擊,情況危急,求駙馬爺立即派大將救援!」
何俠早猜到如此,臉上卻露出極驚訝的表情,沖前兩步,站在那侍從面前喝問:「怎麼會這樣?」
「是埋伏!貴炎將軍領着我們剛靠近雁林城,兩支東林軍一起衝殺出來,我軍腹背受敵。」
「埋伏?何人的軍隊?」
「伏兵領隊的是楚漠然。」
「現在戰況如何?」
「東林軍佔了地利,人數又比我方多。我軍摔不及防,傷亡慘重,貴將軍領着我們殺出一條血路,帶着剩下的弟兄退到衡煉山的山谷里,死守着谷口,將軍命我殺出來報信。駙馬爺,敵人攻得很緊,弟兄們撐不了多久啦,請速派援兵!」
征討東林第一戰就中了埋伏,雲常眾將領臉色都一片黑沉。
「立即派援!」何俠當機立斷,環視帳中一圈:「嗯?怎麼不見貴常寧將軍?」
不少將領早就注意到貴常寧缺席,見何俠發問,招了帳外去打探的小兵,問:「貴常寧將軍怎麼沒到?」
小兵剛從貴常寧軍帳中回來,答道:「貴將軍喝醉了,怎麼叫也叫不醒。」
貴常寧嗜酒如命,在軍中是出了名的。聽小兵這麼一說,眾人都皺起眉頭。
「我們去看看。」
何俠領着眾將領一起到貴常寧軍帳,一掀簾門,好大一股酒味直衝鼻尖。
一看,帳內酒瓶東一個西一個,全部都是空的。貴常寧一身酒氣,攤開四肢躺在床上,鼾聲如雷。
他身邊的侍從滿頭冷汗,不斷用水擦拭他的國字臉,急呼道:「將軍,將軍,快醒醒!貴炎將軍求援啦!」
何俠沉聲道:「我答應過貴炎將軍,他萬一求援,只派貴常寧將軍領軍去救。這可怎麼辦?」向貴常寧的侍從命道:「快點,用冷水潑,想辦法把他喚醒!」
侍從們也知道戰況緊急,連忙抬了水來,嘩啦一下,潑得貴常寧滿頭滿臉。但貴常寧被灌了攙有迷藥的陳年老酒,哪裏醒得過來?鼾聲依舊。
拚拚命回來報信的是從小跟在貴炎身邊的心腹,想着自家將軍生死只在一線問,暗恨將軍的二叔不爭氣,猛撲上去跪在何俠腳下,嘶聲求道:「駙馬爺,不能再等了,請駙馬爺另派一位將軍去吧。」
何俠俊朗的臉也顯出一絲焦急,卻又偏偏搖頭:「君子一諾千金,何況我是主帥?貴炎將軍年少聰穎,臨去前請求如有變故,定要貴常寧將軍去救,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那侍從急得幾乎掉下眼淚,轉身到了床前,也不顧身份尊卑,左左右右甩了貴常寧幾個耳光,吼道:「醒呀!醒呀!我的爺爺呀,你這不是存心要我家少將軍的命嗎?」
貴常寧挨了幾個耳光,還是睡着,鼾聲倒是停了。
眾將領對貴常寧這個憑籍家族勢力登上大將軍之位的莽漢本來就沒有多少好感,現在見他這個樣子,更加瞧不起他。
那侍從對貴常事無計可施,滿心絕望,又回來跪到何俠腳下,咚咚咚咚地磕頭:「馴馬爺,駙馬爺,我家將軍性命就在您手上了。駙馬爺,我求求您,你派兵吧!」
又轉身去求別的將領:「將軍,將軍們,求求你們。谷口那裏,東林軍的弓箭就像雨一樣射過來,他們都是雲常的子弟啊,將軍們,求你們發發慈悲,向駙馬爺討了情吧……」
他殺出來時身上已經沾了一身血跡塵土,此刻磕得用力,鮮血流了一頭一臉,非常駭人。
眾將領都是沙場硬漢,雖然鄙夷貴常寧,卻不禁對這小小侍從敬重起來。
何俠見他們將目光投向自己,知道日後要靠他們打天下,就不可以做得太絕,逆了眾意,不等有人開口,已經沉聲問道:「哪位將軍願意前往援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一會掌管水泰軍的大將軍祁田站了出來:「末將願意。」
「也好,請祁將軍立即領軍出發,援救貴炎將軍。」
救人如救火,因為貴常寧酒醉不醒,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祁田接了命令,立即領軍出發。
永泰軍消失在眾人視線后小半個時辰,小兵才來主帥軍帳稟報:「駙馬爺,貴常寧將軍總算醒了。」
何俠和幾位憂心忡忡的雲常大將還在商量軍務。何俠一聽,冷哼道:「給我把他綁起來。」
幾個親兵立即去了貴常寧的軍帳,一把拽住剛剛醒來還不曾看清楚東南西北的貴常寧,凶神惡煞地綁了,他們事前得了何俠囑咐,為防貴常寧咆哮動搖軍心,將他的嘴也用粗布嚴嚴實實地堵上。
貴常寧手下親兵近侍都知道出了什麼事,知道駙馬爺大怒,沒有膽子欄,也實在沒有面子欄,眼睜睜看着將軍被人綁了走。
下午時分,前去援救的祁田風塵滿身地回來了。
他帶回了貴炎傷痕纍纍的屍體,向何俠復命:「末將去晚了一步,趕到時東林軍已全部退走,永霄軍全軍覆沒,貴將軍當場戰死。」
貴炎的屍身上插了十幾支羽箭,慘不忍睹,縱使沒有目睹此戰的人也可以猜想戰況的慘烈。
「要是聽我一言,永霄蔚北兩路大軍一起攻城,怎麼也不至於這種下場…」何俠悲痛地沉默了一會,又怒道:「第一次交戰,我雲常七路大軍就喪了其中之一,叫我怎麼和公主交代?來人,帶貴常寧!」
貴常寧被五花大綁推進來,他醒來就被又綁又開,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憋了一肚子氣,打算兒何俠的時候定要討回公道。不料一進帥帳,發現帳內烏雲密佈,眾人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難看。空氣中飄着一股血腥味,地上擺着一具屍體,穿着染滿血塵的雲常將軍服飾。
等仔細看清楚了,腦子頓時「嗡」一聲,懵了。
「貴常寧,你身為雲常大將,掌管蔚北軍,竟不顧軍令,在帳中喝得大醉,貽誤援救戰機,致使永霄軍全軍覆沒,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何俠示意,親兵們掏出貴常寧嘴裏的粗布。貴常寧看着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侄兒,眼裏天旋地轉,覺得閃電一道一道劈在自己頭上,直着眼睛,喃喃道:「怎麼……怎麼……」
何俠喝問:「貴常寧,你認不認罪?」
貴常寧渾身震動,猛然抬頭:「沒有,我沒有喝酒,我沒有喝酒!我冤枉!」
其它將領親眼看見他渾身酒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見他當場抵賴,深覺不齒,眼裏都不禁露出不屑。
「你還敢抵賴?如此大過,不殺你,我無顏見公主。來人啊!給我砍了!」
貴常寧看這個陣勢,知道不妙,嚷道:「我冤枉,我沒有喝酒!我貴家世代為雲常重臣,為雲常立下赫赫功勞,何俠,你不能殺我!我要到公主面前和你對質!」
「我手持虎符,統率三軍,不能殺你?」何俠冷笑,喝道:「來啊,拖出去。」
親兵們早有準備,上前將綁得粽子似的貴常事拖了出去,不一會,捧上貴常寧怒目迸張的頭顱。
有將領問道:「雁林城一戰受挫,雲常七路大軍損了一路。請問駙馬爺接下來打算怎樣對付東林軍?」
「我們不對付東林軍。」
「馴馬爺的意思是……」
「我們回合城。」
眾將領都覺愕然,只有冬灼早知道順何俠另有計劃,垂手站在一旁。臉色如常。
「七路大軍損失其一不是由於東林軍強大而是因為雲常內部黨派傾軌內患不去,如何對外兵進兵?」何俠道:「區區一個東林不在我何俠眼裏,眾位將軍都是有大志的人,可願與我一同,先整頓內政,再領兵出征,縱橫天下?」
眾人都是聰明人,頓時明白何俠的打算。何俠當駙馬時間也不短,貴家處處壓制,大家都看在眼裏。如今何俠勢大,要收拾貴家也理所當然。
帳內一陣沉默。
何俠笑道:「沒關係,各位將軍有話,儘管說出來。」
他一計剷除了貴家在軍中的勢力,聲勢大盛,神情顯得冷峻傲岸,眼光一掃,人人都覺得有點心悸。
「流血流汗不要緊,我們這些軍人就怕閑放着發霉,只要別把我關在城裏無所事事,其它的事駙馬爺說了算。」祁田斟酌一會,咬咬牙,帶頭開了口。
他的心思,和其它武將不謀而合。
駙馬擺明了是要修理貴家,與他們何干?將軍們最怕就是沒有仗打,問不到血腥味,貴常青老成持重的偏安政策與軍方向來不合,若換了有名將之稱的駙馬爺主事,對於軍隊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眾人交換一個眼色,當下做了決定,朝何俠拱手,齊聲道:「我們都聽駙馬爺的!」
「好。」何俠矜持地點了點頭:「那請各位將軍立即拔營,隨我返回都城。」
雲常,且柔城。
楊柳拂面的季節,但季節與因室無關,從冬到夏,還是四面牆,一扇窗。
鐵鎖機關聲嘀陸響起,從門外走進來的,也還是番麓。
「怎麼又不吃飯?」
「不想吃。」桌上乾淨的飯菜,幾乎未曾動過。醉菊坐在床邊,低頭整理着膝上的衣裳。
番麓頓了頓,輕聲道:「不吃就算了。」
他這麼輕易放過,醉菊反而驚訝。這男人把她當成了一隻豬,每天關在圈裏就是不住地餵食,不吃完的話,不知道要惹多少事出來,硬逼着她吃掉飯菜。怎麼今天忽然轉了性子?
「喂……」
番麓站住腳:「怎麼?」
醉菊走過去,狐疑地打量他:「出什麼事了?」
「與妳無關。」這是醉菊向來用來氣池的,今天卻被番麓拿來反擊了。
醉菊被他堵得一愣,哼道:「不問就不問,了不起嗎?」回去床邊坐着,一邊整理自己的衣裳,一邊道:「喂,你就算不敢放我,也讓我寫一封信給我師傅吧。算我求你,別忘了,我可救過你的命。」
忽然聽見匡當一聲,醉菊猛然抬頭,番麓已經不在了,門又鎖了起來,氣得醉菊咬牙:「這壞人,總有一天讓他被狼吃掉叫好。」
整理了衣裳,醉菊把衣裳迭起來放進櫃裏。
囚室也不能說一點沒變,床單床罩時常換的,都是番麓挑的花色,他眼光還不錯。幾個月前,番麓搬了衣櫃進來。再下來,梳妝枱、首飾盒、胭脂水粉漸漸齊了。
垂幔、風鈴、銅鏡、綠色的紗窗、絲綢的被面,要不是音有鐵條,門口有鎖,這簡直就是一間小姐的閨房。
那個男人,來來去去,每次都落下一點小東西。也不直接遞給醉菊,只調侃醉菊兩句,氣得醉菊牙痒痒的。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才發現桌上放着一根銀釵,或梳妝枱邊多了一個小小的泥偶。
她被開了這麼久,悶壞了,每天只盼着見個活人,就算是番麓這樣的壞人也不要緊。可這兩天番麓來去匆匆,放下飯菜就走,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醉菊不免者下心不安起來。
嘀噠。
門又打開了。醉菊抬起頭。
番麓大步走了進來,往椅上一坐,不說話,直瞅着醉菊。
醉菊奇怪地問:「怎麼又回來了?」
番麓似乎有心事,問了一下,才開口道:「駙馬爺領軍征討東林,半路又回了都城。聽說軍隊得了確鑿證據,貴家企圖謀反,大軍圍了都城,到處搜捕逆黨,凡是貴家的親信,一個都不放過。」
他停了停,又道:「我是丞相提拔起來的人,說不定也在被絞殺之列。要是我死了,妳高興嗎?」
醉菊怔住,老實說,聽了這個,她倒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垂下眼睛,半天才輕聲道:「這些是都城裏的黨派傾軋,關外面小城的官員什麼事?你這人,只會欺負我這樣的女子,遇到大事,怎麼就杞人憂天起來了?」
「駙馬爺的手段,有點讓人心寒啊。」番麓一掃平日不正經的表情,默然了一會,沉聲道:「他說丞相雖然謀反,但畢竟是雲常老臣,不忍用兵刀傷害,下令將丞相關在房中,給水不給食。丞相熬了四天四夜,在承認謀反的文書上畫押按印后,才服毒死去。」
「啊!」醉菊低呼一聲,驚疑道:「那公主呢?公主怎麼會讓何俠這麼做?」
「大軍在何俠手中,將領們都只聽何俠的,公主已經沒有辦法控制大局。況且,她怎能不支持自己的丈夫?難道她要讓丞相殺了何俠?」
雲常都城,現在一定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醉菊向未見慣了番麓可恨的樣子,今天見他面無表情地坐在面前,反覺得不自在,沒話找話道:「你擔心什麼?你不是雲常最厲害精幹的探子頭嗎?要是何俠下令抓拿你,你躲進松森山脈好了,在那裏,猴子也摸不到你的影子。」
不料番麓道:「那妳怎麼辦?」
「我?」醉菊愕了愕,低頭道:「正好,你放了我,我要回東林去見師傅。」
「不放。」番麓斷然拒絕。
醉菊氣急,抬頭惡狠狠地問:「為什麼?」
「路太遠,妳一個女人,我不放心。」
「你……你…」
「妳什麼?」番麓站起來,向門口走出,扔下一句話在身後:「今天饒了妳,下次再不好好吃飯,我剝了妳的褲子打妳屁股三百下。本城守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給我記住了。」
匡當一聲,門依舊鎖了,剩醉菊一人切齒不已:「壞人,壞人!巴不得你被何俠殺了才好呢!番麓,你這個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