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法場森嚴,只是被押進去的人,並不是本應被開心取魄的羽劫,而是夜闖仙界重地又開了殺戒的我王。斬刑台下,數萬個羽人聚集在一起,都等着看那個傳聞中和背叛他們仙界之人有姦情的傢伙被問斬。
行刑的劊子手是個年邁的羽人,他拿起一大碗酒,迫着我王張開嘴巴,硬是灌了進去,直嗆得我王連咳好久。
「兄弟啊,別怪我,你該上路了。」
我王點了點頭,眼睛已經被揍得腫起,睜都睜不開。他知道羽劫安全的離開,就足夠了。
——小羽毛,他不是真的不要我,你是因為羽人們要殺你,你才故意趕我走的,對吧?這就夠了,能為你死,我也值得。
想咧嘴笑笑,可高高腫起的臉頰讓他沒辦法大笑,只得扯着嘴角在那哼哼。
劊子手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這是頭一次在刑場上見到犯人要死了還笑的,看來這獸人不是傻了就是瘋了,都這個時候了還笑得出來。
羽翼坐在斬刑台的一側,隨時注意看周圍的情況——他就不信羽劫不來救自己的小情人。
旁邊的侍從匆匆來報,道:「閣下,人族將軍雷釋義帶着一萬人族軍隊集結在城門外。」
「集結就集結吧,一萬人,他不敢也沒有任何名義打進來。」
「……另有十萬獸人軍隊,集結在山腳下……」
「你說什麼?」羽翼站起來的時候帶翻了椅子,發出的響動讓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城門外,雷釋義騎在馬上,對身旁的泰王說:「殿下肯出手相救,雷某感激不盡。」
「用得着你感激嗎?我救我自己的弟弟,我們獸人可以用打架論輸贏,但是要是有誰欺負自家兄弟……我一百個不答應。」
釋義點點頭:「想不到妖族還有這麼多的人手。」
「哼,都讓你們知道了還成?」
泰王嘴上雖然這麼說,但還是心裏打起小鼓——這十萬人里有七萬人都是女眷、小孩子和老人,只不過臨時從城裏召集來的,穿上士兵的衣服壯壯門面而已,真要打起來,還不夠他手下那三萬人保護女人孩子的呢。
「那個把我弟弟坑到慘的羽人進去了沒?」
「羽劫已經潛進了城裏,這個時候大概快到刑場了。」
「嗯,他救出我弟弟我就不計較……救不出來的話……那我就只好在我弟弟旁邊幫他也一起挖個坑了。」
沉默了一陣,雷釋義淡然道:「真要救不到我王殿下,相信也不用勞煩將軍您動手了,他自己會給自己一個交代的。」
「獸人有什麼要求?」
羽翼從來沒想過獸人會派出軍隊,更沒想到,竟然派出了一個有十萬人的軍隊。
他們平時到底把這些兵都藏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每次軍情彙報的時候總是只有五到六萬的數字呢?
侍從打開那封信,念給他聽:「速放我王,否則午後攻城。」
「狗屁!」
羽翼憤恨地罵了一句,突然又笑了起來,他轉身衝上了斬刑台,一把從劊子手手裏搶過那把已經磨得鋒利無比的砍刀,直指我王的頸后。
「羽劫!我知道你在了,出來!你出來我就放了他!不然……」
羽翼說著抬手便砍,突然一道藍色光芒從天而降,隨即一把銀光閃閃的劍擋住了他即將落下的砍刀。
「嗆!」
刀與劍擦出一道火花,羽翼退後幾步,抬手一揮:「神射手準備!」
「唰唰唰!」
牆頭上立刻竄出數百個弓箭手,個個都拉着滿張的弓指向羽劫。斬刑台前的羽人們慌忙向後退了幾十步遠,生怕自己被射傷。
「羽劫,我就知道你會來。」將刀扔還給劊子手,羽翼得意地看着他,「你現在要怎麼做?殺步殺我王對我來說沒什麼,我只要你。」
「小羽毛!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
我王在旁邊大笑,拚命的睜大被打得腫得只剩下一條縫的眼睛,用目光追逐着那一抹清麗的身影。
羽劫回首淡笑,輕罵了一句:「白痴!你大哥搬了十萬救兵來,你出去后要好好感謝他。」
「大哥來了?哈哈……哈哈……哎呀哎呀,疼……呵呵,我就知道他也捨不得我。」我王就着被捆成蟲子樣的姿勢向前蠕動了幾下,剛想歇口氣,就被羽翼飛起一腳踹到了斬刑台的另一端。
「我王!」
羽劫抬手用劍指向他,怒道:「羽翼!我敬你是長輩不和你計較,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逼人太甚?你問問下面這幾萬人,哪個沒被你父親殺過家人?!」
羽翼振臂一呼:「各位!你們說他們該死不該死!要不要用他們的血祭奠你們死去的家人!」
「要!要!殺了他們,用他們的血祭奠我們的家人!」
羽人們突然激動起來,已經有人朝他們開始丟石塊,羽劫一個躲閃不及,被一塊石頭丟中了額頭,頓時溢出了鮮紅的血。
「小羽毛!王八蛋!要丟丟我!不要欺負小羽毛!」
我王根本顧不上被踹得痛楚不堪的身體,拚命的挪動到他身邊,盡量挺起身體護住羽劫。然後繼續罵:「你們這群膽小鬼!幾萬個人欺負他一個算什麼?是他爸爸的錯又不是他的錯!為了救你們,他和他父親在戰場上廝殺,你們的良心長到了什麼地方去了?!」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根本就不聽我王在說些什麼,被喚起痛苦回憶的羽人們憤怒了,有幾個操起武器就要向檯子上沖,被台下的士兵攔了回去。
羽劫望着那些因為自己的父親而失去親人的同胞們,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那種似曾相識的絕望感覺又回來了,他承認自己永遠無法擺脫「罪人之子」的這個名字。
「羽劫,你自己考慮,我相信獸人也不敢隨意進攻……你要不要賭一賭——硬和這裏幾萬人廝殺然後帶着這個已經半廢人的獸人離開?或者是你自己了斷,一切就都完結了。」
羽翼在旁邊笑着,驕傲、嘲諷、鄙夷,總之,一切可以表達的情緒,都寫在他的臉上。
「小羽毛!你別聽他的!我哥馬上就打進來了!你快把我的繩子砍斷,我帶你出去!」我王還在忍受着石頭的攻擊,拚命的想睜斷繩子。
「我王……對不起,連累你了……」
羽劫的聲音輕輕響起,卻像一片烏雲般地罩住了我王的心頭,他回身猛地喊了一句:
「不要啊!小羽毛!!」
長劍挑斷了他身上的繩子,羽劫一回手,那尖利的兵器便穿胸而過。我王撲過去想抓他的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眼看着羽劫長劍穿胸,身體向後一軟,倒進了我王的懷裏。
「羽劫!!」
我王嘶吼起來,憤怒而悲痛的聲音,震得底下的人一時間沒了半點動靜。羽翼也一時楞住了,不過很快他的嘴角就扯起了一絲微笑。
「你們滿意啦!你們滿意啦!小羽毛——小羽毛——」
我王痛苦地抱着羽劫的身體,跪在斬刑台上乾嚎着。突然,他抱起羽劫的身體,回身抄起劊子手的長刀,劈頭就砍向羽翼。
這一刀砍得又猛又急,一下子削掉了羽翼的一條臂膀。
「啊~~」
極度的痛楚傳來,羽翼單膝跪倒在地,我王並沒有就此停止,反而是抬手又向他的脖頸砍了下去。
「放箭!」
羽翼突然大喊一聲,那些訓練有素的士兵立刻將數百隻箭齊刷刷的射向我王。我王一聲怒喝,瞬間拉起一道防護屏障,將所有的箭都擋住。但同時,他也因為用力過猛,「撲」的噴出一口鮮血。
射手們立刻又拉滿了弓,將箭頭直指我王。
「放!」羽翼劇痛之下殺意驟起,誓將二人斬殺於當場。
再也無力張開防護屏障的我王,回身將羽劫的身體護在懷裏,想用自己的身體抵擋住所有的飛箭。
「小羽毛,我們一起走!」
就在所有的飛箭都逼向二人時,一團藍光自羽劫體內炸開,形成一個強大的防護罩,將二人牢牢保護起來。飛箭連防護罩碰都沒碰到就紛紛掉落,箭頭彷彿被高溫熔了一般,全都開了花。
「……」羽翼吃驚的看着那突然張開的強大防護網——那感覺太熟悉了,強大,有壓迫感,還帶着一絲孤獨凄然的觸感。
「羽楓!是羽楓!」
他扶住肩頭,拚命地向後退去,邊退邊喊:「叫侍衛!快叫侍衛!怨靈首領羽楓復活了!快調軍隊!」
「羽翼,你夠了……我一人的罪責我一人承擔!不要強加在我兒子的身上!」
羽楓的聲音在天空中回蕩着,卻沒有見到他的人影,那藍色的保護罩依然在持續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將兩個人騰空帶起。
「羽楓!有膽你就出來!出來啊!」
羽翼拾起地上的劍,胡亂的揮舞着,但獨臂的他早已失去平衡感,沒揮幾下就摔倒在地。
「這是我留給我兒子的元神,終其一生都會保護着他……如果你們再有誰膽敢碰他一下,那我絕對對你們不客氣!羽翼,你恨我入骨我不怨你,但你的行徑早已是將仇恨作為你的一個擋箭牌,肆意的殺人,你跟我已經沒有區別!今天讓我王削你一臂,是對你的教訓!他日若你再敢對我兒不利……就別怪我不客氣!」
羽楓的聲音消失的同時,那裹着兩個人的藍色保護罩也突然憑空消失。
只剩下羽翼那發狂般的吼聲,還回蕩在斬刑台的上空:
「羽楓!羽楓!你出來!你出來!」
雷釋義接到下屬報告,在營地外不遠的地方發現了我王和羽劫——看到兩個人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便是:
「嗯,還好不是屍體。」
羽劫雖然胸口被長劍貫穿,但一直有一股氣護住了他的傷口,沒有失多少血,他急忙派人將羽劫送往人界治療。
我王被打得腫成一個豬頭,身上還有幾處小骨折,不過總的看起來,沒什麼是傷在要害的地方,讓他也算鬆了一大口氣。
妖精和人族鳴金收兵,一場三界之站還未打響就已經落下了帷幕,再加上斬刑台前的一幕一幕,世間便流傳開了妖族王子為救仙族戀人,法場生死劫難的美好傳說。
我王醒過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人界找羽劫,只可惜泰王跟鐵門神似的老待在他跟前,讓他半點機會都沒有:「我得看好你,真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又會做出讓我根本沒辦法應付的事情了!」
「哥,我不是活着回來了嗎?」
「你給我滾蛋!要不是你哥哥我帶了十萬精兵去給你壯門面,你哪能活到現在?」泰王扔給他一大塊肉,看他胃口十足地吃了個精光,才寵溺地笑了笑:「看把你餓的,餓死鬼投胎的吧?」
我王抹抹嘴,憤然道:「哥,我都三天沒吃飯了!那仙界的臭羽人,連口水都不給我喝!我看他是想把我餓死!」
「你被關在水牢裏,還喂你水幹什麼?」泰王哼了一聲:「我告訴你啊,父皇和母后這次可都發火了,你就等着回去挨頓皮肉苦吧!」
「隨便啦,只要我的小羽毛沒事,我就安心了。叫父皇隨便打。」
「臭小子!父皇叫我打你啊!回頭我就用鐵鏈子把你栓住,一天抽你一百鞭子,看你還惹是生非!」
「嘿嘿,哥就最疼我了,不會打我的對不對。」
「嗯……對了,母后要見羽劫,等他什麼時候傷都恢復了,你跟他說一下。」
「啥啥啥?母后要見羽劫?」我王吃驚的大叫起來,「她要見羽劫幹什麼?」
「廢話,哪有兒媳婦不見公婆的?你不就認定一輩子就是他了嗎?總要讓父皇和母后看一看才好啊。」
「哇!我才不要,父皇那麼好色,萬一他看上小羽毛了怎麼辦?」
「不知道,反正我不會借你兵起義反抗的。」
「嗯,那就不給父皇看,只帶給母后一個人看……不過那樣對小羽毛是不是不太公平啊,我都見過他的父親了……怎麼也該讓他見見我的父皇才是……哥,告訴我啊,我該怎麼辦才好。」
泰王一抬手把他按回床上:「死小子你好好騎着給我養傷!別廢話了!羽劫進宮見父皇和母后的事情,你自己妥善解決吧,我可不管你了!」
在人界,「靈柱」是讓武器和法器提煉仙氣、修補損傷的地方,擁有強大的治癒能力。
好不容易從軍帳里跑出來,一路奔到人界的我王,看着靜靜沉睡在「靈柱」之中的羽劫,不免有些擔心地問:「雷將軍,小羽毛他真的沒事情嗎?」
「沒事的。」
「那他怎麼現在還醒不了?」
奇怪的點點那根大柱子,我王問他:「他不會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吧。」
雷釋義搖了搖頭:「你放心好了,他只是把生命耗損的太厲害了,現在需要彌補回來,花的時間比較長而已。」
「哦……」
我王想了想,一屁股在柱子跟前坐了下來。
「你要幹什麼?」
雷釋義看到他的舉動,一臉的不解。
「我就坐在這等他醒過來。」
「喂,一天兩天你能等,要是一年兩年,十年八年他都不醒呢?你就這麼一直干坐着等下去?八成他還沒醒呢,你都變成雕像了。」
「那萬一小羽毛睜開眼睛看不到人,我們也不知道他醒了怎麼辦?」
雷釋義把他從地上架起來:「你不用擔心,如果他醒了會有人通知我的。」
「哦,那好吧,那你給我安排個房間,我就在你這住到小羽毛醒為止。」
「……」
雷釋義有點想罵娘。
還好沒過幾天,羽劫就蘇醒了,當時雷釋義正被無聊得登峰造極的我王拉着拼酒,侍從進去報告的時候,本來已經喝得有些微醺的我王,卻立刻快如旋風,「呼」一下子就竄了出來。
所以雷釋義趕到「靈柱」時所見到的,已經是我王將羽劫全身用自己的上衣裹好,正抱在懷裏訴衷腸的場景。
他揮了揮手,示意侍從和衛兵都撤離那裏,自己也在退出房間的時候把大門關上,留一個足夠的空間給這對苦盡甘來的鴛鴦。
我王抱着羽劫,靠着大柱子坐在那裏,輕輕的搖晃着:「小羽毛,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王……」羽劫剛剛蘇醒,腦子裏還有些亂亂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過來。
「嗯,那我問你,我跟你是什麼關係啊?」
羽劫雖然腦子有點亂,但這並不代表他變傻了,所以當我王提出這樣讓他在以前就不會正面的回答的問題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保持緘默。
我王不滿地撇嘴道:「小羽毛……小羽毛……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好意思嗎?我們是夫妻啊,是夫妻啊……」
羽劫只是輕輕勾了下嘴角,向他的懷裏使勁縮了縮。被他的反映逗得直笑,我王低下頭輕輕點着羽劫的額頭,道:
「你不用不好意思啦,我父皇和母后啊,他們都想要見見你啊。」
感覺到懷抱里的身體一僵,我王忙問:「怎麼了小羽毛,你不願意嗎?嗯?」
「不是……」
羽劫睜開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只是,我要用什麼樣的身份,去見你的父親和母親呢?」
「當然說你是我的娘子啦!你安啦,我爹那個大花心鬼,什麼樣的人沒玩過,一個兩個奇怪的兒媳婦,諒他也不敢說什麼。」我王大大咧咧的,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措辭已經讓羽劫的額頭冒出了青筋。
「奇怪的兒媳婦?」
「唉?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說的是……」
我王抓抓頭,臉都皺到一起了,道:「哎呀你看我又惹你不高興了,我不想這樣啊,小羽毛,是我不會說話,是我錯了……你別生氣了好不?」
「我考慮考慮。」
「哇!不要啦!」
在經歷了那些磨難之後,平淡的生活總是要充滿着這些小小的、讓人無法不感動細微之處,但這,卻也正是兩個人的幸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