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私分明“是鄭旭的準則，一旦工作，必定將全副精力投入。
所以在新加坡的三天裏，他幾乎忘了肖於英這件事，直到飛回台灣，他才在想起彩繪雲龍紋漆盒的時候猛地憶起。
這兩者之間有何關聯？其實是這樣的：漆盒＝酒吧＝肖於英＝一夜荒唐。
因此在他想起來后，立刻抽空到酒吧去尋人－－－－像他這樣積極地要將麻煩往身上攬的人，全台灣大概沒幾個。
然而去了兩次他都撲了空，嬌滴滴的酒保說肖於英不常來，行蹤飄匆，又沒留下聯絡方式，很難找到人。
那麼……也許肖於英對這種事不以為意吧！那便是自己想得太嚴重啰？
思想、行為都像七零年代舊想法的鄭旭，終於能意識到這是個快餐、零責任、零負擔、一夜情多多的社會，總算打消尋人的念頭。
自酒吧出來時，他忍不住又想起那個漆盒，索性便將車駛往那間古董店，看看自己與它的緣分是否還在。
將車子停在對街，他下車走至斑馬線前等待綠燈過馬路。
古董店的燈還亮着，看來今晚是有可能得到它了！
他高興地看着店門處柔黃的燈光，一道修長優美的身影卻落入他的眼底。
肖於英？
那側面很像，可是頭髮長度卻與他印象中的不同，變成略長至肩的髮型。
鄭旭揉揉眼睛，此時綠燈已經亮起，他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疑似肖於英的人的身邊。
”肖先生？“
他不太確定地喊，背對他的人果然轉過身，正是他找了好久的肖於英。
”喲！“斜長的鳳眸閃着笑，肖於英對他的出現似乎不意外。”好久不見。“
”好啊！“
肖於英爽快地答應他，兩人便移動腳步走向鄭旭的車。
握着方向盤，鄭旭詢問正在扣安全帶的肖於英：”你想去哪裏？“
”我們‘第一次’認識的酒吧。“肖於英惡劣地特彆強調那幾個字，好笑地看着鄭旭又因此漲紅臉。
努力忽視肖於英話里隱含的意思，鄭旭輕咳幾聲讓自己的聲音穩定。”但我剛剛才去，那裏客滿了……“
”叫Peter空出一間包廂就行了。“肖於英說著便按下一組數位，跟對方吩咐幾句，掛斷電話，方轉過頭又笑了笑。”好了，可以走了。“
才說著手機又響起來，似乎是Peter在問他們要喝什麼酒，說了幾個酒名，肖於英才收線。
鄭旭安靜平穩地開着車，快到酒吧前他才忽然像是想到什麼，愕然的問：”Peter不是說不知道你的聯絡方式？“那剛剛是怎麼撥電話的？
肖於英只是狡猾的笑了幾聲，”也許是他剛剛突然想起我的電話號碼了。“
是這樣嗎？鄭旭心中狐疑，實在不知道那位酒保為什麼要隱瞞肖於英的行蹤，但既然找到人，就算了。
將車子停好，兩人一同走進酒吧，肖於英忽然橫過手來，勾住他的手臂。
”肖先生……“
鄭旭愕然地要收回手，卻已讓他拉進空下來的包廂里坐下，服務生隨即送來一瓶已經醒過的紅酒與一碟起司，隨後將門帶上離開。
”別叫我肖先生。“肖於英唇畔噙着笑，替他倆都倒了杯酒。”叫我於英。來，這是慶祝我們重逢……自那一夜之後。“
原本拿起酒杯要啜飲的人，因為最後一句話雙手抖了下，深紅色的酒液因此灑出一些，濺濕他的褲子。
鄭旭紅着臉，連忙要拿桌上的紙巾來擦，卻被肖於英一把奪過，下一瞬鄭旭的身側已貼近一團熱度，讓他臉上的溫度因此節節升高。
”真是不小心哪！沒關係，我幫你擦擦……“
”不用了，真的……“
鄭旭漲紅臉要推拒，但肖於英的手已經開始動作了，而且還將臉靠在他的肩膀上。
”有什麼關係？我們都是那種關係的人了……“肖於英的聲音輕輕柔柔地，在昏暗的包廂里聽來更顯得曖昧。
鄭旭因為他的動作、他的聲音而驚彈一下，無暇享受肖於英的服務，更加用力的想將那隻擦拭的手推開——因為弄濕的地方在大腿內側，是非常敏感的地方，哪禁得起肖於英力道不輕不重、近似愛撫的碰觸！
”肖先生……“他抓住那隻手艱難開口，卻讓肖於英嗔怒的打斷。
”叫我於英。“
”好吧，於……於英！“彆扭地照着肖於英的要求喚道，鄭旭只想趕快帶入正題，並且結束它。”那一晚我真的很抱歉，我喝醉了，所以……“
他的話語又因為對方將臉埋到自己胸前而駭得斷掉。
”那一晚你好過分。“
”對不起……“可是，到底有多過分？
”你弄得我好痛、好痛，我都說不要了，你還像流氓似的扒掉我的褲子和衣服，就那樣把我OOXX……“
有這麼……激烈嗎？可是自己卻什麼印象也沒有啊！但鄭旭還是汗顏地猛道歉。”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這麼可惡的事，真的很抱歉，肖……呃，於英，我找你也是為了這件事，你可以原諒我的所作所為嗎？“
”如果你有誠意，為什麼現在才找我？“
”Peter不告訴我你的行蹤，我留了字條，但你沒聯絡我……“
”你說這個啊？“肖於英離開他的懷抱掏出皮夾，拿出一張紙。”你只告訴我你叫鄭旭，又沒說你的聯絡方式。“
他橫了鄭旭一眼，但目光卻不怎麼凌厲，反而帶着好笑。因為他知道即使如此，鄭旭還是會找到自己。
”嗄？沒留電話？“鄭旭忙將字條接過一看，果然自己在慌亂中忘了留下聯絡電話，莫怪肖於英一直未跟自己聯絡。”對不起……“他又道歉。
”哼，你只會說對不起，說對不起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了，是嗎？“
”不！“被說得如此不負責任，鄭旭立刻板起臉、正色反駁道：”我真的是很有誠意來道歉的，我從未想過將這件事敷衍過去！“
嘻嘻，踩到不該踩的地方啦？肖於英暗暗好笑，整個人又偎了上去，滿意地感覺到鄭旭瞬間石化的反應。
唇畔帶着奸笑，肖於英說話的聲調卻柔得像會滴出水來。”別生氣啦，阿旭，我知道你很有誠意，Peter也說你找過我好幾次，是真的有心，所以……“他頓了頓，方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地說道：”我也決定要接受你的感情了。“
※※※※※※※※※※
什麼！
受到極大震撼的鄭旭身子因此滑了一下，原本是盤坐的姿勢因這一滑，再加上肖於英的重量，頓時變成仰倒在地板，配上他大張的嘴，顯得滑稽好笑。而這一不小心，更讓肖於英順勢將身體迭了上去，整個人緊緊貼住他。
”這麼等不及就要了嗎？嘻嘻……“肖於英壓着渾身僵硬像具死屍的鄭旭，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故作嬌羞狀。”唔……好吧，‘那裏’的傷口也好得差不多了，隨你愛怎樣就怎樣，反正我以後全身上下都是你的了……“
說著便抬起臉，將他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更加妖媚美麗的臉蛋湊上去，似乎是打算給鄭旭一個吻了……
”等、等一下－－－－－－－“在肖於英的唇剛貼上自己的時，石化的鄭旭總算驟然驚醒，連忙伸手將肖於英推開，然後手腳並用的將兩人的距離拉至十步之遠。
被他推開的肖於英並未發怒，只是側過臉，細緻的眉尖緊攢，顯然非常難過。
”你好過分……吃過一次就下要了，也不打算負責……你以為像我們這樣的人都很隨便是嗎？所以才那樣玩弄我……真是太過分了！“
這句話成功地再次踩中鄭旭最在意的地方，就見他馬上板起臉，義正辭嚴地鄭重否認。”不是，我真的沒有！“
他沒有要玩弄的意思，基本上他根本就對肖於英沒意思，一切都是意外啊！
”那你還推開我，拒絕和我交往……“
鄭旭咽下驚訝，無奈地耙耙頭髮。”因為我不喜歡男人！肖先生，我很抱歉在喝醉時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賠償，但唯獨和你交往這件事是絕對不可能，我不想傷害你。“
”我只要你和我交往。“
肖於英執拗的重複，只是頭髮遮住他的臉頰，所以沒讓人看見他惡作劇的表情。這害羞男說不要，他就越要！沒辦法啊，誰教他已經欺負他上癮了？
”不可……“
”總而言之，我不要錢、不要東西，我要的賠償就是你和我交往，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我實在看不出來你的誠意在哪裏！原來說到底，我就只是你一夜玩樂的對象而已，那你何必在抱我的時候還說喜歡我？哼，原來是我自己死心眼當真了，騙子！“
鄭旭啞口無言。他突然好痛恨喝醉酒的自己，怎麼會連喜歡這兩個字都給一併說出？
嘴巴張張合合地，對於肖於英的指責數落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卻見對方在罵完后卻又整個人貼上他。鼻間充斥着屬於肖於英的香氣，鄭旭覺得有些頭暈，原本混亂的思緒更加紊亂，根本沒辦法思考。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剪短頭髮？“見鄭旭愣愣地搖頭，肖於英抿唇笑了下。”那表示我已經找到喜歡的人，所以以前的事全都可以丟掉，不再去想了……“
咽咽口水，對於這位比女人更加美麗的男子自動投懷示愛，鄭旭完全無法感覺受寵若驚，反而覺得無奈。他們相識的時間根本不滿一日，怎會有愛情存在？
”你……怎麼會喜歡我？“
”想知道？“
肖於英將臉埋在鄭旭的頸側，輕聲低喃着，熱氣盡數噴在他敏感的脖子間，濕熱麻癢的像是愛撫親吻，令鄭旭連忙狼狽地將頭往反方向偏，尷尬不已。
他的反應並未讓肖於英生氣，反而讓惡作劇的人在心頭又竊笑一陣。
”明天下午約我出去，我就告訴你。“
”下午？不行啊，我要上班……“
責任感極重的鄭旭下意識便回絕，但肖於英根本不理會他，只是我行我素的繼續道－－－－－－－－
”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喔，兩點約在這間酒吧門口，如果你不來接我……“他頓了頓，放開鄭旭坐直身子，只是用晶亮的眼瞳看着鄭旭。
”嗄？“
”我會哭的。“
肖於英揚起甜甜一笑，漂亮的眼睛彎起，顯得單純無邪；笑得就像第一次約會一樣，很開心、很甜蜜，但卻有着一絲絲的害怕落空，還有……悲傷。
捕捉到這抹笑容的美麗與複雜，鄭旭很難說自己涌升上來的情緒是什麼，卻直覺地知道，若拒絕肖於英或不去赴約的話，他真的會哭，而且會哭得傷心。
那情景令他不忍，只得無奈地順着肖於英的意，輕嘆一聲。”我知道了……“
只好藉著這次約會，讓肖於英知難而退了。
※※※※※※※※※※
臨時讓一場會議耽擱了半個小時，當鄭旭喘噓噓地來到與肖於英約定的地點時，早已遲到一個小時。
大老遠的他便看到肖於英穿着黑色高領毛衣與深色牛仔褲，一個人靠着未開的店門，低垂着頭一動也不動的站着。
來來往往的男女都因肖於英出眾的容貌而情不自禁地多看他幾眼，但他卻像不關自己的事一樣，只是不時的抬手抹抹眼角，依舊直直地垂頭站在原地，不知已經站多久了。
鄭旭連忙跑向前，不好意思地撓着頭髮。”真對不起，因為會議上出了點事，所以時間被耽擱了……“
他要再解釋，就瞧見一顆晶瑩的水珠掉落在地上，旋即又是一顆，鄭旭一呆，總算知道剛才那些人在看什麼，一時間他也急得亂了手腳。
”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遲到，你、你別哭了……“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猛掉淚的肖於英，鄭旭只得輕拍他的背，拚命道歉。
原來說會哭是真的……慘了，現在該怎麼辦？
肖於英抬起頭，用哭紅的漂亮眼睛看了他一眼，隨即整個人便埋入他的懷裏，眼淚掉得更凶。
鄭旭也沒時間因他的動作石化，只能一直拍着他哭到拚命抽動的肩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我以為你不來了，從此以後再也不見我了……“
”沒、沒那麼嚴重吧？“
”有，就是有，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你只是在騙我！“
”沒有、我真的沒有……“
鄭旭真是啞巴吃黃連，自己待人向來誠實無欺，偏偏認識肖於英以來，信用就好似破了產一樣，老被指責在騙人。
瞥見有人走過，還一臉曖昧地對他倆指指點點，鄭旭總算是急中生智，忙道：”不是說要約會嗎？再這樣下去時間都要過了。“
聞言，肖於英方才抹抹眼，將臉自他懷中抬起，神情已沒有剛才的激動。
他看着鄭旭一身西裝的正式打扮，有點不高興的輕皺起眉。”你不喜歡這樣穿的，肯定是被逼着穿上的吧？那我們先去買衣服。“
”咦？“鄭旭不明就裏的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他不會討厭啊！這是大姐買的，他上班都這樣穿，覺得還滿習慣的啊！
肖於英揚起笑，剛才凄凄哀哀的模樣已不復見，他主動握住鄭旭的手，連聲催促道：”快走啊！你的車停在哪裏？“
被拉着坐上車，又開到肖於英指定的服飾店裏，被強迫試穿了好幾套衣服，在鄭旭差點舉雙手討饒投降時，才見到肖於英滿意地點頭，然後便興高采烈地拉着換了一身新衣的鄭旭前往下一個地方。
臨去時店員的目光讓鄭旭只覺得背後好似有針在刺般，渾身都不對勁，但肖於英卻滿瞼不在乎。
坐在一間爬滿綠色藤蔓的咖啡館裏，兩人安靜地攪拌着咖啡，沒有人開口先說一句話。
鄭旭端起那杯肖於英替他點的熱拿鐵喝了一口，稍稍蹙了下眉頭。他不喜歡吃甜食，但肖於英卻在杯里加了整整兩包的糖；他不大愛牛奶的味道，但拿鐵卻有一半以上都是奶泡，可是他還是乖乖喝掉它。
”好喝嗎？“
見他喝掉，肖於英連眼睛都笑得彎彎的，不過因為剛剛才哭過，所以眼眶四周還有點兒紅，看起來很可愛。
”唔……“鄭旭沒有回答，事實上他正在努力平撫因為牛奶和糖所引起的噁心感，但他修養極好，並沒有因此而不禮貌的露出嫌惡的表情；他以為肖於英會幫他點拿鐵，是因為這是這間咖啡館的招牌飲品。
”呵呵……“支着下顎，肖於英拿起叉子叉了一小塊自己盤中的奶酪蛋糕，將它往鄭旭嘴邊遞去。”吃吧，你很喜歡的。“
自己怎麼會喜歡？聞到那股奶味，鄭旭都快吐了，再三確認自己若吃掉那塊蛋糕一定會不禮貌的吐出來，他悄悄拉開與那塊蛋糕的距離，搖搖頭。
”我中午吃飽了，吃不下。“
”是嗎？“肖於英表情明顯黯淡下來，沒多說什麼，只是低下頭默默的吃掉。
氣氛頓時陷入沉默之中。
終於，鄭旭還是決定開口：”肖……呃，於英，你確定要我和你交往嗎？你也看得出來，我這個人很悶、很無趣，和我在一起沒什麼樂趣……“
肖於英沒有回話，只是一下一下的戳着那塊蛋糕，將它戳得四分五裂。
鄭旭看了有些畏懼，話在舌尖滾了滾，終究還是鼓起勇氣繼續勸：
”我真的不喜歡男人，要我和你當朋友可以，但是當情人的話……我根本沒辦法給你你想要的。這麼說並不代表我想推託掉那件事，但可不可以換個方式補償你？我想你對我也只是一時好奇，又或者是移情作用吧？不要為了一時好奇而……“
話還沒說完，在他面前的人已經用力丟掉手上的叉子，推開椅子站起身，表情完全沒有剛才的柔順與甜美，反而冷淡且高傲。
”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那樣說我？“
憤怒的丟下這句話，肖於英立刻扭頭離開。鄭旭呆了下，也連忙結了帳衝出去要攔他，但到了門外，肖於英早已搭上出租車離開。
”於……“硬生生咽下到口的叫喊，鄭旭摸摸頭，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話，讓對方那麼生氣。
唉，說錯話了嗎？但他真的不覺得肖於英喜歡自己啊！因為這幾個小時下來，他並不認為肖於英有將目光放在他身上，總是恍惚地、像透過自己在看着誰，所以他才好心點破呀！
也罷，這麼一來，肖於英也不會再說要和自己交往了吧？
雖然心頭有疙瘩在，但卻有點兒如釋重負的感覺，他長吁一口氣，慢吞吞地去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