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分飛
義宣自小習武,玩兵器成了嗜好,不上手的刀劍他從來不用。跑遍全城,竟都沒有看得上心的,於是就想找個好鐵匠打一把。又一路看了幾家鐵匠鋪,都叫自搖頭。後來看見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在大街道中央擺着個爐子打鐵,周邊商家及過路行人皆對他畏而遠之,禁不住好奇,上前問道,“可會打劍?”
大漢竟然不理,於是同樣的話再問了一次,仍是不理。頓覺失望,搖身就走。不想方出數步,大漢突然喊住道,“站住!”義宣疑惑,他口氣不輕啊,什麼來頭?
問道,“為何站住?”
大漢放下手中大鐵鎚,又在兩邊衣服上抹了抹手道,“我不理你,你為何要走?”
義宣忍俊不禁,“你既不理我,我為何還不走?”
大漢卻是有些生氣,“我不理你,你該好奇!”
義宣此時才是好奇,“好奇之後如何?”
大漢道,“好奇之後該問我為何不理你。”
義宣道,“問了之後又該如何?”
大漢卻道,“你問我仍不理你。”
義宣越來越覺得有趣,就問道,“接下來如何?”
大漢道,“接下來等。”
義宣道,“等?”
大漢道,“等到我理你為止。”
義宣道,“那我要等到何時,你才會理我?”
大漢道,“隨性。”
義宣道,“隨性?”
大漢道,“沒錯,隨性。”
義宣哼笑一聲,低低罵道,“瘋子!”轉身就走。大漢大急,抄起鎚子就朝義宣撲過去。義宣回身,見來其來勢甚凶,遂不敢大意。
義宣手無寸鐵,勉強接了他幾招。而對方竟是不弱,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又見義宣懼他大鎚,還乾脆扔掉,與義宣空手過招。漸漸圍觀的人多了,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好不熱鬧。這邊大漢一邊打一邊大喝,義宣終是武藝不及他,不久雙手就被他反剪起來,後頸被他大手掐住,十分的狼狽。
大漢突然大吼一聲,“報上名來!”
義宣這才知道,為何當街的人都對他畏而遠之。打不過,也不敢再作掙扎,乖乖的向他報了個姓名,“桓義宣。”
大漢怔了一下,問道,“哪裏人?”
義宣道,“京城。”
大漢猛地將義宣推開,說了句,“果然是桓斌的兒子。”
義宣大奇,“你如何知道我父親的名字?”
大漢嗟道,“誰不知道你父親的名字?”
義宣道,“你還知道我?”
大漢道,“聽說過,看你武藝看出來的。”
義宣道,“你什麼人?”
大漢道,“我是你父親從前的參軍,管熹部下。”
卻是耳熟。管熹韜略過人,早年隨桓斌南征北戰,為其出謀劃策,居功甚偉,卻在桓斌擁武帝登基那年突然辭官歸隱。義宣只五六歲的時候見過他,稱他為管叔叔,長相如何如今早已經沒了印象,卻在後來常聽父親對他讚賞有加,由是心生敬佩。
禁不住喜道,“管叔叔在宣城?”
大漢卻不答他,問道,“你為何不問我姓名?”
義宣思量下,怕不會再打人了吧,於是大膽說道,“你為何這般奇怪?”
大漢道,“我在學管參軍。”
義宣好奇問道,“管叔叔是這樣怪的人么?”
大漢道,“以前不是,歸隱之後就變成這樣了。”又問道,“你道我模仿得如何?”
義宣嘆了聲道,“邯鄲學步!”
大漢道,“什麼意思?”
義宣道,“管叔叔那叫風度,你一個大老粗,哪學得來?”
大漢猛地將錘往地上一砸學不來?”
義宣一驚,但看着他片刻,覺得他似沒有要打人的意思,才說道,“的確學不來的。”
大漢即時一臉的懊喪。
義宣又問道,“管叔叔在哪?”
大漢道,“湘東郡的大山裡。”
義宣道,“很遠,我去找他。”
大漢道,“你這樣去,他未必見你。”
義宣道,“那要如何他才會見我?”
大漢道,“就是要有你剛剛所說的那個,什麼風度。”
義宣道,“我自然有的。”見他又開始打鐵,旁若無人,就問道,“你會不會打劍?”
大漢道,“打劍一把,一百兩。”
義宣乍舌,“這麼貴?”
大漢道,“整個長江以南,就數我的手藝最好。”
義宣道,“那好,你給我打一把劍,長三尺四寸兩分七厘,不多不少才可成交。”
大漢道,“先付一半訂金。”
義宣道,給了他五十兩。
大漢收了銀子,叫義宣明日午後取劍。
義宣答應了,很快又回到客棧,就急急地對聞素道,們一起去湘東隱居好么?”
聞素不答。
義宣道,“我父親的一位故舊也在那裏,我們去也好有個照應。”
聞素仍是不語,義宣當下覺得無趣,就與她背開坐着。坐到天黑,店家送來飯食,聞素過去接了,分開兩份,自取了一份,閃到一邊去吃,對義宣仍是不理不睬。
晚上兩人分床而眠,義宣就睡地上。聞素給他扔了張被單下來,以後再沒動靜。
次日,義宣難以面對聞素的冷麵孔,早早就出去找那大漢取劍。取劍的時間未到,就想去跟他聊聊天也總比對着情人形同陌路要好。
聞素早已恨上了義宣,見他走後,自己也失魂落魄,憑窗疑望。她一心只想着可以回到京城,卻可恨義宣還說要帶自己去什麼鬼地方隱居,如何不失落?
忽然一輛華蓋馬車出現在大街上,前後擁着千餘官兵。聞素不由得眼睛一亮,是什麼人出行,竟如此大的排場?正想着,突然瞥見華蓋馬車上坐着的人,一副自己銘記於心的猙獰面孔,竟是宣城郡王奕稀。
聞素心下猛地一顫,慌忙將窗子關上,急奔幾步,又把門也鎖上。心下忐忑,不知道他可有現自己?自己是帶罪之身,被他抓到怕連義宣也救不了吧。一時竟害怕得全身顫,背貼着門往下滑,癱軟地坐到地上。
等了好久,見沒有動靜,才稍放了心,只盼着義宣能快些回來。
才剛定神,突然一聲窗子開了。聞素當即倒抽了口氣,大驚之下叫道,“桓郎!快救我!”
只見奕稀跳窗進來,卻是慢悠悠的,完全不顧聞素的驚慌。見聞素呼救,哈哈一笑,得意地說道,“不用叫了,我早派了三十多個高手在路上截他的,不信他不死!”
聞素一聲,心跳到喉結上來。奕稀走上去抓住她的手,她也不動。於是伸手摸了下她的臉,抬着她的下巴說道,“還是這樣美,真叫我失了魂了!”
聞素一把將他甩開,叫道,“你要殺便殺!再想污辱我,我就咬舌自盡!”
奕稀笑道,“這次我要你心甘情願。”
聞素一怔,厲聲道,“你妄想!”
奕稀看着她道,“你弟弟叫謝鈺?”
聞素瑟縮一下,不是已經叫你們給殺了么?”
奕稀道,“他命大,當天你父親的那些死黨拚死救了他。”
聞素大喜,“真的?”
奕稀道,“只可惜,剛不久又被我抓住了。”
聞素一驚,尋思片刻,“你想怎樣?”
奕稀道,“快人快語,我很欣賞,我想要你用自己來換。”
聞素退開兩步距離,卻不答話。
奕稀笑道,“你猶豫了,那我再給你點時間想想,半柱香的時間。”
聞素心一動,想道,當下也就只有跟着他,才有可能接近武帝替我家人報仇,又還可以救得弟弟不死,我還猶豫什麼?只是,若他也跟桓義宣那樣說話不算數,可如何是好?
半柱香過去,奕稀問道,“想好了沒有?”
聞素道,“叫我如何信你?”
奕稀道,“我向來說話算數的,你大可放心信我。”
聞素道,“從現在開始,我不再輕信任何人。”
奕稀笑道,“桓義宣呢?”
聞素道,“他是個騙子,更信不得!”
奕稀哈哈大笑,“那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聞素道,“你給個承諾。”
奕稀道,“什麼承諾?”
聞素道,“我跟了你,不能沒個名份地位吧?”
奕稀道,“我只能讓你做我的側王妃。”
聞素點頭,“很好,但我是帶罪之身,你打算怎麼過皇帝那一關?”
奕稀道,“你隨便改個姓,我說你是宣城一大戶人家的女兒,父母雙亡,沒人會查。”
聞素道,“這樣甚好。那你快放了我弟弟。”
奕稀看着聞素,勾出一個邪笑,“那你又怎麼叫我信你?”
聞素想了想,忽然起身朝床邊走去,對奕稀道,“如你所願。”
奕稀大喜,急急地去把聞素抱進懷來,壓到床上將她掩埋。聞素放鬆全身,任其所為,有時也主動地回應一下他,將他抱緊,他便更加興起。
正興時,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走得竟有點急。兩人猛地驚起,奕稀衝到窗前,靜觀其變。見果然有人敲門,就推窗跳了出去。聞素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定了定神,才去開門。
義宣看見聞素一臉的驚色,怔了一下,卻也不說話,閃身進了屋子。
聞素偷偷地看他身上,卻是半點傷也沒有,覺得奇怪,奕稀不是說已經派了人去殺他的嗎?再見他坐下,隨手拿了塊布,一邊抽出長劍。聞素不由得嚇了一跳,他劍上竟沾滿了血。
義宣見她吃驚,得意地笑道,“我殺了人,還不只一個。”
聞素回過神來,鎮定地說道,“關我何事?”
義宣道,“這證明我不是懦夫。”
聞素冷冷地道,“那便是莽夫!”
義宣不再跟她理論,擦完了劍,說道,“我們明日就去湘東。”
聞素大急,剛剛才跟奕稀達成了交易呢,若跟他走了,弟弟可怎麼辦?說道,“不行!我死也不走的。”
義宣不理。
聞素朝窗外看了看,見有兩個人探頭探腦,知道必定是奕稀的人無疑。聞素在心裏暗罵,都是飯桶!三十幾個高手也殺不了一個桓義宣。
過了些時,見義宣倒下睡了,不由得大喜。走到窗邊,見奕稀已經爬了上來,就道,“你快救我走,若是遲了你就什麼也得不到。”
奕稀吟吟一笑,把一個瓶子交給聞素,低聲道,“這葯騙他吃了,要明天才會見效,到時候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來接你。”說完就下去了。
聞素接過瓶子,等義宣睡醒后,變得一臉的嬌媚。上前扶起義宣說道,“公子,可睡得舒服?”
義宣怔了一下,“為何這樣稱呼?”
聞素媚笑道,“我在滿香樓時,劉媽媽就是這樣教我的,公子覺得好不好聽?”
義宣瞪了她一眼,說道,“你還沒生夠我的氣么?”
聞素摟着他道,“聞素只怕侍候不好公子,又怎敢生公子的氣?”
義宣啞口無言。
聞素起身道,“聞素去給公子沏茶。”遂將葯混了茶,送給義宣道,“公子請用茶。”義宣也不多想,接過來一飲而盡,聞素才鬆口氣。
義宣一肚子悶氣,將聞素摟進懷裏,而見她非但不抵抗,反而一臉媚態地迎合。
次日義宣醒來,覺得頭腦脹,艱難地坐了起來,竟又全身無力。就叫了一聲,“聞素。”
這時奕稀走了進來,把聞素拉進自己懷裏,對義宣說道,“她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
義宣瞪時清醒,卻仍是使不出半分力氣,眼睛直直地看着聞素,“什麼意思?”
聞素冷冷地道,“我從此跟他。”
義宣道,“你是為了氣我?”
聞素道,“無聊,誰愛氣你?我是說真的。”
義宣道,“為何?”
聞素道,“因為我想做側王妃,而他答應了。”
義宣道,“你不愛我?”
聞素道,“不愛,你不要自作多情!”
奕稀在一邊聽得哈哈大笑,對義宣道,“她連我也是不愛的,只是愛我給她的權力。”
義宣突然吼一聲想跳起來,卻重重地摔到地上,爬都爬不起,十分的狼狽。
只見聞素走前兩步說道,“桓義宣,念在你曾經救過我的份上,我今日且不傷你性命,但我要你記住,我現在姓陳,叫陳素素。若是沒有記好僅你自己會死得很慘,我還要你的家人都不得好過!”
說完,隨手向他扔了塊東西。義宣艱難地撿起來,見竟然是自己送她的玉佩。
“玉佩還你,我與你就此恩斷義絕!”
義宣無話可說,像是萬箭穿心,疼痛難當。
奕稀大笑着將聞素帶走,屋裏只剩下義宣一個人。過得些時,店家從門外偷看進來,義宣大聲喊道,“看什麼看,快給我滾!”
呆到晚上,才漸漸地恢復了力氣,自起身去把門關上,又悶頭睡了一整個晚上。到了第二天一起來,心還疼得糾成一塊,於是再次躺下。店家知他凶,所以再不敢來煩他。於是又睡至翌日天亮方起,這時候他已經有整整兩天的時間粒米未進,餓得全身無力,就大叫一聲,“店家,送飯!”
吃過飯,收拾好些東西,才出到門邊站了一站,竟覺得無處可去了。回家?蔡霓正等着看自己笑話呢。去追聞素?即使追上,她也早已冷酷無情。
付了帳出門,走着走着,竟到了打鐵漢那裏。突然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就問道,叫什麼?”
大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還欠揍?”
當即嚇了一跳,退開兩步,站了許久,才又問道,“管叔叔在湘東什麼地方?”
大漢回道,“自己找去!”
便不再問他,自己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