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特羅伊一步兩級樓梯地走了。露西的手在整理幾包冷凍食品,把它們放回冰箱,把蓋子蓋好,同時腦子一直在瘋狂地旋轉,情緒在狂亂地起伏,就好像“海風號”正側面迎着涌潮似的。

不能只因為一個男人誇了一句你的頭髮就愛上他……可是我喜歡他目光溫柔地看着我,似乎我是世界上惟一的女人……你對他不了解……不對,我了解。我知道他為人誠實,心中有隱痛……敢肯定他仍在愛着什麼人所以才心痛嗎?……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怎麼會如此被我吸引呢?……簡直是笑話。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當懂得性不能成為愛情的基礎……閉嘴!快別說了!

她內心的對話到此結束。

露西把客廳里的木飾打光,整理好書,到甲板上去把鋪在地板上的墊子撣撣土,然後坐下來看那本烹飪書。她看這種書已經比一周之前有經驗得多了。現在每晚她要準備兩種晚飯。特羅伊可以幫忙烤漢堡包和雞。她的筆在紙頭上飛馳。他來到她眼前的時候,她已經把冷藏箱裏的東西都堆在了柜上,正在記下還要買什麼東西。

他在海事日記上寫了一些東西,然後在水池那裏裝滿了一桶水,加進洗滌劑。他站得離她很近,她只要一伸手就能觸及他。而觸及……這是她的專業。她一時衝動,便問道:“特羅伊,昨天我給你按摩的時候,你的肌肉太緊了——”

他轉身面向她,表情一點兒也不友好。“我告訴你,那次按摩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舒服。”

她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我說的不是表面上的緊張,是深層的。我的感覺是你似乎有很長時間背負着沉重的擔子。”

“想你的食譜吧,露西——把你的想像力用到那方面去.”

“我從事按摩已經多年了,觸覺的語言我懂。”

“別再說了。”他吼道,一把將水桶提出水池。

她怎麼竟會認為自己愛上了這個人?她恨他。她心不在焉地又把食品堆回冰箱。特羅伊現在已經走到客廳的中間了。似乎他身體的每一寸都披着鎧甲!她的眼睛湧出了淚水。冰箱的蓋子一下子沒有抓住,砸在了她的另一隻手上。

她嚇得叫了起來,看着那又厚又重的木頭加金屬的蓋子,覺得它已經把她的手齊腕子切斷了。她還沒有來得及動,特羅伊就已經跨過船艙,把水桶扔在柜上,一把將蓋子掀起。她拔出手來,覺得它在發抖,似乎不屬於她,倒像風中的一片葉子。不知從什麼地方滴下了幾小滴鮮紅的血。

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的手腕放在冷水籠頭下面,打開水流。血稀釋成了粉紅色。“待着別動,”特羅伊命令道。他從下面一個柜子裏取出一個急救包,拿出一包紗布,關掉水龍頭,把紗布按在她的手背上,然後把露西引到床上。

“血滴在地上啦!”她叫道。

“別管地板!”

“當然啦,打亮地板不是你的事。”露西沒好氣地說。

“這些島嶼是食人者出沒的地方……地毯上出現一點血有助於增加氣氛。別動,露西,這可能會痛。”

她看着他的手指試探她腫起來的手背,他的柔和使她吃驚。“骨頭沒有斷,”他說,“不需要夾板不過你要痛兩天。我來給你上抗生素藥膏,加上繃帶……今天你得休息,我來涮洗浴室。”

“好吧,”她無力地說,“還好是左手。”

他抬頭看她。她臉色蒼白,皮膚有點青,眼睛裏是疼痛帶來的淚水。他放下藥膏,用大拇指慢慢地沿着她鼻子到頰骨的曲線抹了一下,動作里透着無比的關愛,使她深受感動。他說:“我們一定不能再繼續——吵嘴了。”

“是,”她輕聲說,“我不應該說起關於那次按摩的事。我很抱歉。”

他十分仔細地挑選着每一個詞,好像他是在沙灘上挑選貝殼似的:“你說的每一點都是事實……只是我不想說而已。不僅是對你一個人,露西,我對誰也沒有說過。”

“我一定不能再逼你了,”她嘆口氣說,“不過我真希望你能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助你。”

他下顎緊了起來。“那是你改變不了的事情。”

很奇怪,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是突然一天從她的生活里永遠消失的。她把那隻好手放在特羅伊的手腕上,一面痛楚地感覺到他的腕骨和皮膚的熱度,一面說,“你想說的時候就會對人說的。說不定那個人可能是我。誰知道呢?”

他把手抽走,粗聲粗氣地說:“如果我有朝一日會對什麼人說的話,那個人就是你。不知道怎麼回事,你每次都能突破我的防線。”

“別因為這一點而恨我。”她求他。

“我盡量努力。”他臉上的笑容僅僅是嘴微微一動而已。他站起來,把急救包放到桌上去。一面撕開另一隻紗布包,一面說:“我雇你的第一天就知道我惹下了麻煩。我看見你的第一分鐘,就是你說你正在找‘海風號’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點了現在別動!”

意思很清楚,私人談話到此為止。

露西很聽話地不動,又很聽話地在甲板上休息了一個小時。右手拿着一小瓶果汁,瓶上標着的是“西番蓮子——有感情的水果”。可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玩。她一干而盡,寫完要買的雜貨清單,就下艙去擦亮那些銅飾。如果動作慢些,她的左手並不太痛。特羅伊已經把其他艙室收拾乾淨,於是她幫着擦地板,然後高興地環顧四周,說:“看樣子不錯。你今晚想吃什麼?”

“今晚我帶你出去吃加勒比飯,為了照顧我的血壓,別再穿那件太陽裙了,想洗淋浴的話,不妨用我的艙室。那樣就不會把別的浴室弄髒了。”

他說的很有道理。_可是當露西爬下扶梯進入前艙時,看到特羅伊上午穿的襯衣扔在沒有鋪好的床上,枕頭上還有頭壓出的坑。她胸中既有慌張,又有激動的情緒她不知道以後五個夜晚將怎樣度過。淋浴不很令人滿意,因為她要避免把手弄濕它一直在一下一下跳動地痛。她把身上擦乾,穿上淡棕色的褲子,上身穿綠色絲內衣,外套一件與褲子相配的針織衫,然後設法用化妝來掩蓋疼痛的痕迹。她的臉從小鏡子裏對着她看。關於她的頭髮,特羅伊說得對。短捲髮束在一起,很適合她。他在給我評分哩!她疑神疑鬼地想,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她知道她從他身上正在努力學會的教訓之一是:要有耐心。

他已經承認她突破過他的防線。她現在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這些防線自行崩潰。

餐館面向大海,用木槿花和九重葛佈置得很可愛。露西吃了海螺肉餅、魚和番木瓜果雪糕。如果是別的時候,坐在特羅伊對面,看着月亮初升,一定是很愜意了。可是手上的跳疼使她的太陽穴也跟着跳動。她覺得很累。

他們一吃完,特羅伊馬上要來賬單。“今天不去酒吧了,”他說,“我馬上帶你回家。”

家就是“海風號”,就是特羅伊在的地方。“我很抱歉——今晚我不是個好伴侶吧?”

來自桌邊的蠟燭光在他的臉上跳動。“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伴侶。你累了。”她又臉紅了。“特羅伊,我從來不知道你一開口下一句會說什麼。”

“信風是可靠的,不過是不是略微有點單調而乏味?”

露西笑了。“我還沒有覺得你單調乏味。”

他付了賬,隨便地把手放在她腰裏,引她到吉普車旁去。“明早我同你一起去雜貨店。”

他不是個花言巧語的人,可是你需要他的時候,他准在,露西想。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是信風。可靠不一定最富浪漫色彩,但很能安慰人。

她以前想過愛的定義,可是從來沒有想到把可靠與安慰包括在內。

她靠在他懷裏來到吉普車旁時,他把另外一隻手也摟住她的身體,一言不發就吻了她微張的嘴棕櫚枝在頭頂上搖曳,蟋蟀在腳下的灌木叢里單調地唱着夜曲。這算不上熱情的擁抱。它也沒有多次把他倆聯繫在一起的那種憤怒和掙扎。但在露西看來,特羅伊的又一道防線已經陷落了。他已經讓她向真實的他又接近了一步。

他們分開的時候,誰也不覺得需要說什麼。他把吉普車開到遊艇碼頭,停好。他倆挽着臂走向“海風號”。這裏沒有蟋蟀的歌,只有風吹天棚時的金屬鏗鏘聲。露西的卧具在客廳里,她本來打算在那裏睡一夜。

特羅伊靜靜地說:“我來把你的卧具送到我的艙里。你上床之後叫我一聲,我來給你吃一片止痛片,可以幫助你睡得好一點。”

“可是——”

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露西,我只說一遍。你不用怕同我共用一個艙室——我會等你睡著了之後才來睡覺。如果我們有朝一日做愛的話,我一定要在一個正式的床上,而且決不在隔牆有耳的情況之下。聽明白了沒有?”

如果……這是字典里最大的一個字。露西想到自己同特羅伊一起在一張正式的床上——不管隔牆是否有耳——心就怦怦地跳。不過她心裏知道她可以相信他的話。他永遠不會把自己強加於她。而且他會千方百計在狹窄的空間裏保證她盡量大的私隱。“你對我發火的時候,”她語調不穩地說,“我能對付得了你。可是當你這樣的時候……我覺得想哭——這是不是有點可笑?我心裏現在一鍋粥了,就像番木瓜果雪糕。你可不許笑我,我是認真的。”

“要化了的雪糕應當趕快放到冰箱裏去。”

“或者,”她大膽地說,“應當趕快吃掉。”

他的眼睛一閃,說:“我不應當說‘如果我們做愛’,應當說‘當’……”

“這一次你用‘應當’,可以得到我的批准,”露西高興地說。可是沒高興多久。

特羅伊用一根手指沿着她下唇的弧抹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因慾望上升而顏色加深。“可是這個‘當’不是指今晚,也不是今後五天中的任何一天,露西。對。我也同你一樣在努力說服自己。”

“我覺得你這樣說對我是個鼓舞。”她說。他大笑,故意離她遠點。“我來把你的卧具送進艙室。然後你最好馬上睡覺。”

她看着他離開客廳。“當”這個字同“如果”可有很大的不同。她想同特羅伊——一個至今在許多方面對她仍是個謎的男人——做愛,是不是太傻了?這是否又是以後要悔恨不已的一時衝動?特羅伊知道她只能在托爾托拉島待四個星期,知道她有一份工作、一所公寓、一群朋友等着她。那麼他們是否做愛了之後就分道揚鑣了呢?

她可受不了這個。

她一面保護着受傷的手,腦袋裏砰砰地跳着,擠過正在冰箱裏拿啤酒的特羅伊,走下艙室,擰開小銅燈,刷了牙,脫了衣服,套上睡衣,就上了床。

特羅伊的床離她的大約兩英尺。他從艙口往下問:“好了嗎?”把她嚇了一大跳。

“好了。”她啞聲說道,把床單拉上來蓋過乳房。他沿着扶梯下來,光腳自如地抓着橫欄,長腿輕捷地動着。他到浴室去灌好一杯水,俯身給她,再從短褲口袋裏摸出一小瓶藥片來。“一片就夠了。”他說。

她用指尖從他手掌上撿起白色藥片,吞了下去,說:“謝謝。”她只求他快走。

“明天我來升帆,你掌舵,這對你容易些。我們只去諾爾曼島和彼得島,同梅立特夫婦在的時候一樣。”他以一種對一般人的和善態度對她笑着。在柔和的燈光下他的眼睛看上去幾乎是藍的。“明天你應當覺得好得多。”

我愛你,露西茫然地想。我別無選擇了,不管我願意不願意,我已經愛上你了。

“出了什麼事了?”特羅伊問。

“我——沒事,我就是累了,就這麼回事。”

他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話,她沒把握。不過他直起身子,魁偉的身材在牆上投下了更大的影子。“明天見。”他說,關掉燈,離開了艙室。

露西躺了下來。從開着的艙門可以看見天上的星星,她發現自己在回想菲爾。從表面上說,兩人相比,菲爾更英俊。但在她同菲爾相處甚密的幾個月裏,她生過一次病,而菲爾卻保持着距離。“我讓你母親來看護你。”他帶着他最討人喜歡的微笑說。他是有很多方面討人喜歡,她看着夜空這樣想,可是他並不體貼人。

在一瞬間她徹底明白了:他實際上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像她的母親和兩個姐妹一樣,同她總是存在着一定的距離。她以前從來沒有覺得他真正需要過她。

但是特羅伊需要她,這一點她可以絕對肯定。

而且不光是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露西醒來,翻過身去看她老是放在架子上的鬧鐘,卻把肘部撞在一根木頭橫欄上。她馬上坐起來,明白自己不是在自己的艙室,而是在特羅伊的艙室內。

她的手還在痛。

牆上的數字鐘顯示差十分鐘到六點。特羅伊還沒有醒。露西大氣也不敢出,悄悄地掃視了他一遍,內心裏知道自己又在那叫做愛的道路上前進了一步,因為她已經想要在以後一輩子每天早上在他身旁醒來。

她這麼判斷並沒有多少經驗作根據,因為她媽媽沒有再婚,兩個姐妹太專心於事業,連約會都很少,更不要說結婚了。可是她知道這個判斷符合事實。

他的臉正朝着她,厚厚的頭髮亂七八糟。床單滑到了髖部,上身完全裸露。就是在睡夢中他的手指也捏成了個拳頭,眉心也隱約皺着。

他會不會終於有一天對她有了足夠的信任,把他的痛苦告訴她呢?

她真想離開自己的床,爬上他的床,用自己的手臂摟住他,用自己的身體貼緊他的身體,使他醒來感到她身體的溫暖和柔軟。這很容易做到。可是接下來又怎麼樣?他會吻她,撫愛她嗎?他會用眼睛和手盡情地享受她的身體、包括那些從來沒有被他觸及的秘密地方嗎?

他動了,嘟囔着什麼。露西馬上又躺下來,覺得自己臉上發燒,四肢因慾火上升而軟弱無力。特羅伊的呼吸又慢下來,逐漸加深。她閉上眼睛,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現在她知道,不管怎樣.這個身材魁偉的金髮男子對她已經有了不同於其他人的意義了。十二小時以後,迪隆一家已經坐在“海風號”的駕駛艙里。船停在諾爾曼島一個安靜的小港灣里。列娜又吃了一塊塗上蟹肉沾奶油乳酪的餅乾,懶洋洋地說:“好吃。”

特羅伊在烤厚厚的漢堡包。露西在烤魚,準備加上酸橙醬,同菰米和蒸蔬菜一起當晚餐。她一面保護自己的左手,一面為布萊德再拿些烤玉米片和辣醬,因為他大口大口地吃,就像沒有吃過午飯似的。

布萊德十三歲,儘管胃口很大,但是還沒有擺脫隨身聽和裝出來的那種百無聊賴的神態。他的姐姐比他大一歲,上船不到五分鐘就聲明:她到此地來並非出於她的自願。不過儘管她塗成胭脂紅的嘴老是撅着,吃起烤玉米來毫不遜色。還不時用迫不及待的色情眼神向特羅伊投去試探的目光。

露西把晚飯安排在客廳里。為這頓飯她下了很大功夫,也得到了回報:列娜問她要酸橙醬的做法,維克多把盤子裏的東西吃個精光。列娜身上穿的亞麻連衣裙足夠付露西回渥太華的機票錢了。她一頭黃銅色的捲髮,如果去轉一圈絞車,手上的長指甲肯定全部完蛋。不過露西發現,雖然這個女人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卻有一種普通人的氣息,頗討人喜歡。只是露西很快發現:如果她的打扮是為了討維克多的歡心,那她是白費心計。

維克多是個心臟病學家。從上船起,他那高貴的鼻子就一直埋在醫學雜誌里。露西敢肯定,他在家一定是吃飯的時候也看書。是維克多決定第一個晚上要停泊在一個安靜的港灣里。露西判斷,一定是他的頑固而不是他的說服使他戰勝了其他三個人的反對。

露西起身去取甜食、水果沙拉和蓬鬆點心加奶油,再加一圈巧克力。年輕人大吃點心。列娜則吃沙拉,還給維克多盛上了一盤。維克多一面饞涎欲滴地看着點心,一面把勺插進他的盤裏。

列娜把一隻手像獵鷹伺機捕食那樣放在特羅伊裸露着的臂上,說:“你剛才說我們明天到一家遊艇俱樂部去?”

“對……那裏有迪斯科,還有鋼鼓樂隊。比諾爾曼島活躍一些。在諾爾曼島只有野山羊和鵜鶘。”

列娜發出了一聲喉音很重的笑聲。“不很適合我的口味。”

“特羅伊,你同我們一起去跳迪斯科嗎?”金姆把頭髮向後甩,擺出一副淫蕩的笑容問道。

她的父親插進來說:“親愛的,他已經過了甘願被震聾耳朵的年齡了。”

“我會照顧好每一個人,”特羅伊說,“這是我的職責。”

“好極了,”維克多說,“那你們都上岸去的時候,我就可以補看一些書了。”

列娜憤怒地沖他看了一眼,又帶着挑逗的微笑撫摩了一下特羅伊的手臂說:“我想你跳舞一定跳得很棒……不少身材高大的人都這樣。”

特羅伊伸手去拿沙拉,這樣就擺脫了她的手。“那你要問露西。”

多謝,露西又好笑又好氣。“找人一起跳舞不難,而且樂隊也很好。”

“親愛的,你會喜歡的,”維克多一面推開椅子,一面對妻子說,“我再待下去就頂不住這些點心的誘惑了——我打算去看一會兒書。”他有禮貌地向露西點點頭說:“晚餐好極了。謝謝你。”

金姆不高興地說:“真希望這裏有台電視機。”“座位底下有一大堆遊戲,晚飯後可以一起玩。”露西提議。

“我可不喜歡,”金姆抱怨道,“我想念我的男朋友——他是校隊的後衛……不過他不如你性感,特羅伊。”

“親愛的!”列娜半心半意地表示譴責。

“他就是不如嘛。我喜歡年紀大一些的男人。”

“你真笨。”她的弟弟說,一面伸手去拿他的隨身聽,開始調整耳機。

“我不笨!”金姆對他擺出一臉兇相,憤然離開桌子說:“這五天將成為我一生中最難度過的日子。”她悲痛地朗誦道,然後進了她的艙室,把門砰地一聲關上。

列娜一臉不滿意。露西相信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表情。列娜說:“她需要男人照顧,可維克多老是那麼忙。”

“她需要服一劑猛葯。”布萊德說,一面把錄音機的音量調大。

“布萊德!”列娜的嘴角可憐巴巴地垂下來。她對露西說:“他們缺乏管教。我實際上是個單身家長。維克多說這次將是全家一起度假,可是他在哪裏呢?成天讀淋巴細胞和惡性貧血什麼的。”

“金姆是個漂亮女孩。”露西按照外交禮節說道。

“我懷她的時候,太年輕,”列娜答道,又對着特羅伊撅起嘴說:“我們十幾歲的時候乾的事很傻,對不?”

可列娜至少也有四十歲啦!

露西開始講一個關於她冒險出海的故事,把列娜逗笑了。洗完盤子之後,露西建議她、列娜和特羅伊玩三人橋牌。布萊德早已到艙室里去擺弄他的錄音帶了。當維克多由於天黑不能在駕駛艙里看書而散步到客廳來的時候,露西勸他參加他們一起玩。

他心不在焉地玩了一會,十點鐘準時吻了一下妻子的頸項,說:“我想明天早起。各位晚安。"

“想想看,我當初竟然以為他很有趣所以才嫁給了他!”列娜無所顧忌地說:“明早千萬別把我早早叫醒。”

她的艙門一關,特羅伊就在露西的耳邊說:“蜜月完了。”

露西忍住笑說:“她真不幸。”

“這是一條包租遊艇,不是愛情之船。”

“都怪你是個美男子。”

“嚇,如果她的指甲摳得再深一些,我就要因失血過多而死去了。”

“我想她只是為了吸引維克多的注意。”

“運氣不錯,”特羅伊說,一面把牌收拾好,一面打個呵欠說,“看來這趟賺的錢足以維持生活了,露西。”

以後幾天證明他的話不錯。特羅伊既宣傳掌舵的有趣,又不過分,巧妙地吸引了布萊德去嘗試。這樣他就不得不把隨身聽拿掉。儘管布萊德仍想擺出一副厭煩的樣子,顯然他實際上很喜歡駕駛“海風號”。露西則每經過一個島,就帶金姆上岸去光顧島上的每一家禮品店。她還千方百計在不引起反感的情況下使維克多放下他的心臟學雜誌。列娜則花了許多時間躺在綠色的墊子上曬太陽,只穿着一身並不適合於水邊的比基尼。

第三天他們碰見了傑克的船,船上有兩名十幾歲的男孩。金姆馬上高興起來。第四天上午他們差一點同一條空船相撞,那條船的船長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航海規則。特羅伊敏捷的規避動作,和隨後同那個船長的吵架,使布萊德從百無聊賴一下子轉為英雄崇拜,從此一直到他離船上岸,對一切有關航海的事都想學。他的積極熱情和特羅伊的耐心都使露西覺得頗為有趣。

午飯時分,泊船之後,特羅伊說動了維克多去潛泳。金姆和布萊德也一起去。露西的手已經痊癒,便趁機建議為列娜進行一次按摩。她不說話,聚精會神地使出渾身解數。完工之後,她向後坐在自己的腳跟上,柔和地說,“就這樣……感覺如何?”

列娜把比基尼上裝的帶子弄好,坐了起來。使露西吃驚的是,列娜在哭。大顆的淚珠從黑睫毛底下慢慢地滾落。“維克多為什麼從來也不這樣碰我一下呢?”列娜抽泣着說,“好像他根本不關心我怎麼感覺。”她抓過她永遠放在手邊的化妝袋,取出一張紙巾。“可我仍舊愛他,你說我傻不?我可以擊退別的女人,可是醫學雜誌、動脈故障……我已經決定不再去同它們競爭了。我試過同每一個我所見的男人調情,我甚至還同一個泌尿科醫生有過暖昧關糸,我還試過酗酒,可是這些只是使我膩煩。”她嘆了一口氣,用紙巾在頰上按按,說:“看來我只能認了。”

露西想起海瑟和克萊格,一時衝動說:“也許我可以教維克多為你按摩。”

“那除非這條船長出翅膀來!”

“我來試試。我們還有一整天呀。”

“親愛的,我同他結婚十六年了。二十四小時是不夠的。”

露西想想只好同意。“我要去準備晚飯了。”

這一次,列娜猩紅色的長指甲放在了露西的手臂上:“謝謝,露西。”她說,“你真是好心人。”

當天晚上,大家都在吃露西做的草莓奶油凍。維克多用他溫和的口氣說:“我一來就覺得你面熟,特羅伊。可是不管我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你是誰。我以前從來沒有乘過遊艇,所以與船不相干。不知怎的,我覺得你同田納西州有關聯。你說是怎麼回事?”他閉上雙眼,細細地咀嚼一顆完整的草莓。“你的聲音我聽着也耳熟。”

特羅伊瞥了一眼放在維克多碗邊的雜誌,不經意地說:“兩年前,我在田納西州的醫學大會上發表過一篇文章。”

維克多馬上坐起來,露西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有精神。“對呀!你是那次的主講人。關於植皮的最新技術——非常引人人勝!”

露西坐在那裏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列娜則試探地說:“你是個醫生?”

維克多替他回答:“國際知名的顱面修復專家——就是美容外科,親愛的。啊,很高興同你見面,特羅伊。真可惜我沒有早問。要不然我們可以討論好多好多問題。”

列娜直率地問道:“特羅伊,你現在干這個是為什麼?”她用手一揮,指指狹窄的小船艙,手鐲叮噹亂響。

“這是一個朋友經營的包租公司。他得了闌尾炎,感染了。還要過兩個星期才能回來。我反正是休假,就替他一陣子。”

“你真好。”列娜輕聲說,用舌頭舔舔自己的嘴唇,把酒杯遞給他讓他添酒。露西想起了那個泌尿科醫生。真不是時候!

“這同外科之間可是一個很大的變化。”維克多說,似乎對這件事情的發生很有興趣。

露西站起來把煮咖啡器插上。她一點兒也不高興。實際上她很生氣。特羅伊可以對一群陌生人說他真正的職業是什麼,卻不對她說。他一直對她保守秘密,卻還在想同她一起上床!

難怪他剪頭髮這麼熟練。她問他是否當過理髮師的時候,他一定暗自竊笑!

她還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心裏難受地一咯噔:她手受傷的那天夜裏,他對她的態度,只不過是醫生對病人的態度而已。整形外科醫生要不斷地同女人打交道,而且是闊女人——她們不要年齡的痕迹,或者要一個更漂亮的鼻子。像列娜這種女人。她當時竟以為是對她才這樣體貼,真是太傻了。

她真想把剩下來的草莓奶油凍朝牆上或者朝特羅伊扔去,可是她沒有這樣做。她收拾起咖啡杯和酒杯,放在盤上,再把甜食碗收起,臉上一直微笑着,一直笑到下巴都痛了,笑到她估計以後這幾天她臉上都會刻着這麼一個假笑的印痕。當所有的人都出去看日落的時候,她留在艙下,拚命地洗盤子,可是這絲毫也平息不了她的情緒。

她早早就上了床,依然是怒氣沖沖。當特羅伊走下樓梯的時候,她仍舊沒有睡着。本來她可以理智些,安靜地躺着,把眼睛和嘴閉上。可是她不想這樣做。她不僅不向特羅伊微笑,反而怒目而視,好像他是雷蒙德·布洛格登的再現似的。

他根本不是她悄悄愛上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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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迷海風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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