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沈定澤顫抖着,撥通豐鳴的電話。
"豐鳴,我讓狗狗離開了。"
"他會跟他姐姐回去。"
"一輩子有多可怕,你知道嗎?永遠呢,又有多可怕?"
"堅持,堅持也是一個可怕的字眼。"
"我不夠愛他,或者不夠勇敢,不,我是個不夠愛他的懦夫。"沈定澤失神地望着失去何曉雅背影的方向,茫然說:"還是說……我和那些冷酷無情的人一樣,打心底無法接受一個智障……"
猛然將手機狠狠扔到遠處的圍牆上,沈定澤跪倒在地,不能忍受地大哭起來。
他的生命,從此將有一塊永遠的空白。
永遠,多可怕的一個字眼。
這是豐鳴人生中最慘痛的日子,公司亂成一團,合約無法履行的起訴,社會福利部門關於違反規定雇傭智力障礙人士的調查,記者們整日端着相機守在門口,而沈定澤,竟失魂落魄。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沈定澤總怔怔看着狗狗尚未吃空的牛肉乾罐子,憔悴得不成人形。
豐鳴勞心勞力,看他那個樣子,又不能不管,索性搬過來就近照顧。出去吃飯只能招惹記者,每頓都叫外賣。
"定澤,吃飯吧。"
"吃飯?買排骨了嗎?狗狗他要……"沈定澤說到一半,猛然剎住,自嘲地苦笑:"哦……"精明的眸中佈滿血絲。
忍了十天,豐鳴幾乎被沈定澤的失魂落魄逼瘋了。
"搬家吧。"
"為什麼?"
"住在這裏,你一輩子也振作不起來。"豐鳴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地拽住沈定澤的領口:"你從前不是這樣的,定澤,別忘記,是你決定放棄的,這是你自己的決定。"
"不錯,是我決定的。"沈定澤不得不承認。
"可你看看,"豐鳴把沈定澤推到穿衣鏡前,喝問:"看看你自己的樣子,這就是你寧願放棄狗狗換來的將來?"
沈定澤沉默地端詳鏡子中的自己,不錯,這不是從前的沈定澤,他的眼睛、唇、臉龐、每一根頭髮,都哭訴着黯然,屬於他的神采和自信,統統失去了,就象他失去狗狗一樣。
豐鳴站在他身邊,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彷彿這樣可以把他從惡夢中拍醒:"振作點,定澤,我受不了你這個樣子。我們還有公司,還有很多問題要處理。"繼續拍打沈定澤的脊樑,擊起沉悶的響聲,"挺起腰桿,往前看。"
豐鳴的鼓勵有點作用,沈定澤挺直腰桿,淡淡點頭:"你說的對,我應該振作。"
用狗狗換來的明天。
因為擔憂未來而以狗狗為代價,因為不願意背負責任而所做的背叛,他傷害了狗狗,就不應該傷害自己。
沈定澤五臟六腑被揉成碎末,卻不得不挺直腰桿。
豐鳴總算鬆了口氣:"這才象沈定澤嘛。我給你拿套西裝下來,換上衣服去髮廊好好整個精神點的髮型。"到卧室找了一套西裝,拎着衣袋下樓,"定澤,西裝拿來了。定澤?"
沈定澤坐在沙發上,臉埋在大手裏。
豐鳴站在他身後沉默很久,放下西裝,坐到沈定澤身邊。
"你後悔了?"
沈定澤沒作聲,他的痛楚從來沒有停頓,豐鳴怎麼會理解他的感受。
這個房子,每一個地方都有狗狗的影子,他總愛在沈定澤不注意的時候打開冰箱看看今天買了排骨沒有,被他用過的浴室總是到處濕漉漉的,象遭了一場洪災,他喜歡跳着下樓,不弄出點驚天動地的聲響就渾身不舒服。
何曉雅怎麼把他帶走?沈定澤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狗狗在咖啡館裏招手。
"主人快點回來。"他為狗狗點了一杯飲料,扔下一個承諾,然後一走了之。
為什麼何曉雅能讓他作出這樣的決定?為什麼在面對何曉雅的瞬間,他竟然如此膽怯?沈定澤反覆思索着這個問題,每過一秒,他越確定自己的無情。
他不愛,他不愛狗狗。
沒有人會為了明天放棄所愛的人,沒有人會為了自己這樣傷害信任自己的愛人。這個認知象另一把突如其來的尖刀插進肉中。
他不值得被狗狗信任,雖然狗狗是那麼的信任他,把所有的信任統統、一點不剩地給了他。
離開狗狗,才知道他曾經那麼無情地對待狗狗。沈定澤疑惑自己怎麼可能無情到這個地步,逼狗狗練習儀態,逼狗狗表演,逼狗狗為他掙錢,他理所當然地恐嚇狗狗,對着那雙澄清,對他全然託付的眼睛,他隨心所欲地利用這顆單純得令人自慚形陋的心。
"我不愛他,我根本不愛他。"沈定澤痛苦地閉上眼睛:"我只是通過他,發現自己是多麼不堪。"
豐鳴不同意:"定澤,停止胡思亂想。你愛狗狗,你愛得他很深。"
"那我為什麼放棄?"沈定澤反問:"為什麼會連一個承諾都不敢給?"
沒有狗狗的空氣,讓人窒息。
連豐鳴也沒了言語,他嘆氣:"定澤,你後悔了。"
"不,我不後悔,"沈定澤咬牙,沉聲說:"我沒把握給他一輩子的愛情,一輩子照顧他,一輩子愛他。做不到,不如早早放手。如果中途才放棄的話……對狗狗太殘忍了。豐鳴,我已經很無情,不能再作出那樣殘忍的事。"
"假如你可以做到呢?"
沈定澤苦笑,抖動着肩膀:"沈定澤會為了別人犧牲一切嗎?"
"絕對不會嗎?"
"不。"
豐鳴還是嘆氣:"你後悔了,定澤。"
沈定澤的牙咬得更緊:"我不後悔。人天性是自私的,沒有人會為了另外一個人付出一切。"
沉默,佔據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沈定澤愛着了,豐鳴清楚的感覺到這一點。他痛苦的模樣令豐鳴震驚,那是一種靈魂的失落。夜深夢回,可以聽見沈定澤在房間中輾轉反側,豐鳴知道他無法安睡。
"假如再給你一次選擇……"
"豐鳴,這世上沒有假如。"
看着頹廢如此的沈定澤,豐鳴站了起來,居高臨下望着沈定澤,沈定澤以為他又會氣急敗壞地開口大罵。
"我出去一下。"扔下幾個字,豐鳴取了車鑰匙,打開大門。
只余沈定澤一人的別墅更為冷清,寂寞如不速之客闖進來,令沈定澤渾身發冷。
"主人!主人!"
沈定澤驀然抬頭,他頓了頓,發瘋似的撲到門口,一把拉開大門。門外一片寂靜,豐鳴今天早上強烈抗議不惜用法律維護私人權利,將花園中草地踩得狼藉一片的記者們才沒再擠在門檻前。
狗狗,明明聽見狗狗的聲音。沈定澤搜索四方,失望地沒有發現熟悉的纖細身影,只看見幾個鬼鬼祟祟的攝像頭在遠處柵欄后對準自己。
"滾!滾!"沈定澤握起拳頭對着窺視的攝像頭怒吼,轉身進屋,惱怒地摔上大門。
如骨附蛆的記者被隔絕在身後並沒有讓沈定澤感覺好點,他站在門后,空洞地望着偌大的客廳喘氣。
頹廢,他明白自己是頹廢的。象以往被他所唾棄的那些沒鬥志的失敗者一樣,如今他也成為一個失去鬥志的失敗者。
不過是愛情罷了,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缺陷者,需要做一個明智的選擇。沈定澤反覆對自己說著,沮喪的感覺終會過去,愛情和永遠相比起來輕如鴻毛。
"振作,振作點!"他狠狠打自己一個耳光,確實感覺清醒一點。
"對,就是這樣,振奮精神。"沈定澤沉聲對自己說著,努力集中精力,用力邁着剛勁的步子走到沙發邊,象面對着全世界正注視他一舉一動的人一樣保持尊嚴地坐下。
沙發熟悉的觸感那麼實在,"主人!主人!",狗狗隨時會從後面頑皮的跳上沙發,洗澡后香噴噴的穿着睡衣親昵地在他懷裏亂蹭。沈定澤霍然轉頭,通往浴室的走廊上空無一人,他發出一聲哀嚎,猶如受傷的野獸般,痛苦地倒在沙發上。
就那樣躺在沙發上,毫不察覺日頭從東移到西,被冉冉升起的彎月取代。夜無聲無息來臨,寂寞這個不速之客沒有離開的打算,黑暗中,它更自在,從客廳到卧室,到處是這個不受歡迎的客人的蹤跡。
時間不着意地流淌,秒針不停地跑着,沈定澤在漆黑中睜大雙眼,他猜想自己已經死亡,沒有方向沒有目標沒有理想的狀態使他根本不想動彈,而時間,他卻仍可以察覺時間一秒一秒消逝,他並不在意時間消逝,就象他已經不在意其他。
豐鳴一夜未回,第二天天大亮了,才傳來掏鑰匙的聲音,豐鳴進了門,看見沙發上躺得毫無儀態的沈定澤。
"昨晚沒有吃飯?"
"要我不回來,你打算就這樣等死?"
"定澤,你現在就象你以前最看不起的孬種。"
沒有反應。豐鳴走過去,辛苦極了似的伸個懶腰,重重坐在沙發一旁,拍拍沈定澤的肩:"起來,我知道你沒睡。"從口袋掏出一張紙條,一串鑰匙用小指勾着,甩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喏,地址,車鑰匙,都在這裏。"他把這些東西往桌上一扔,站了起來,嘆着氣:"我算是仁至義盡了,公司里麻煩事一大堆,實在沒功夫和你耗。別說我不夠朋友,你要不躺着等着餓死,要不就開車去看看他。"
"他?"沈定澤凝滯的眼珠動了動,茫然吐出一個字。
"對,他!"豐鳴懶洋洋打個哈欠:"狗狗也好,曉傑也好,真是的,我怎麼光遇上瘋子?她姐姐是個瘋婆子,我看你也差不多了,就狗狗瞧着正常點。唉,狗狗再這麼折騰幾天,他也要跟着你們瘋掉。"
沈定澤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拎住豐鳴的領帶:"你說什麼?"聲音沙啞。
豐鳴張開口剛想說話,沈定澤又猛地鬆開手,冷靜下來似的,別過頭,垂下眼睛沉聲說:"狗狗在吵吧?他就是這樣,不能逆他的意,任性得叫人受不了,倔起來能嚷嚷上一天……"唇角不自禁逸出一絲微笑,旋即逝去,沈定澤若有所思地閉上了嘴。
豐鳴嘆:"我以為只有女人會這麼藕斷絲連要死不活的。爽快點,你去不去看他?"
"去了又怎樣?"沈定澤苦笑:"我能給他一輩子?"
"你怎麼知道自己不能?"
"我不能肯定自己能!"沈定澤被惹毛似的提高聲調。
豐鳴瞅着他脖子上一跳一跳的青筋,投降似的攤開雙手:"好,好,我再不管你們的事,你安心當個失魂落魄的林妹妹去吧,公司倒閉了我會通知你一聲。沈定澤,你也算是個男人?你說對了,狗狗跟着誰也比跟你強。"火氣上來了,他賭着氣上樓收拾衣服,把兩三件簡單的襯衣往袋子裏一扔,抬頭看見柜子裏幾套中號的嶄新西裝,都是專門為狗狗度身定做的,整整齊齊掛着。豐鳴冒上來的火氣冷卻幾分,沉甸甸地嘆了口氣。
他提着袋子從二樓走廊往客廳看,放緩了語氣:"定澤,我剛……"聲音遏然而止,驚訝地看着空蕩蕩的大廳,桌上放着的地址條和車鑰匙已經不見了。
甩開尾隨的記者后,沈定澤死勁踩着油門。冷靜,他知道需要冷靜,假如仍有理智的話,他甚至應該勸說自己踩下剎車。不應該看那張紙條,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不應該看見那個地址,早知道看見了地址他就會行動,可他情不自禁,還是顫抖着打開了紙條。
怎麼可能在知道狗狗的下落後仍呆在原地,沈定澤知道自己的行為是愚蠢的,把事情推向更糟糕的發展方向。
可是,去他的理智,就是因為理智這東西,才讓狗狗離開了他。現在就算前面是懸崖,他也不會踩剎車。
飛砂走石地趕到紙上所寫的地址,那是一個離市區不遠的小村,沈定澤走下車,匆匆尋找着那個人。
就在這裏,一定就在附近。心砰砰急跳着,可以感應到狗狗的存在,他淌着汗,把襯衣最上面的扣子扯開,焦灼讓他喘不過氣來。
"我找何曉雅,知道嗎?"抓住身邊一個悠哉游哉的行人,顧不上禮儀和笑容,沈定澤沙啞的問路嚇了被問人一跳。
小村並不大,順着行人指的路輕易就到了。眼帘里跳進一個小小的院落,角落裏栽着一藤架小黃瓜,兩三張年代久遠的矮木凳放在屋外的空地上,寧靜安逸的環境,如沈定澤所想。他怔怔站着,遠遠瞧着,這才是狗狗需要的生活,那些謾罵、攝像機、惡毒的辱罵都與他無關。
"放我!我要找主人!"一陣蠻橫的叫嚷從屋子裏傳出來,撕破寧靜,穿透沈定澤剛剛才平靜下來,並有點失落的心。
"我是狗狗,狗狗!我要主人!"
"我是狗!我要當狗狗,我是聽話的狗狗!"
叫嚷一聲高過一聲,村人們充耳不聞,似乎習以為常。沈定澤呆若木雞,好一會,才顫抖着雙手跨進院子。
狗狗,狗狗在那裏。他的呼吸、心跳、腳步、思緒都不聽使喚,一切全亂了套。
"放我出去!"不知道屋子裏有人跟狗狗說了句什麼,狗狗激動地尖叫起來:"主人不會不要狗狗的!"聲音裏帶着哭腔,咚咚咚的擂牆聲傳到院子裏。"騙子!你是騙子!壞人把狗狗捉掉,主人會來打你!"碗碟瓷器摔壞的乒乓聲不絕於耳。
狗狗!喊聲卡在喉嚨里,沈定澤朗朗蹌蹌朝門跑去。主人在這裏,就在這裏。側邊猛然碰上一股力攔住他的腳步,胸膛被人用雙手死勁抵着,一雙瞪得極大的眼睛佈滿血絲跳入視線。何曉雅咬着牙,壓低聲音,急促而驚惶地問:"你來幹什麼?你來這幹什麼?你瘋了嗎?"
"讓我見他。"
"你答應過我什麼?"
沈定澤抓着何曉雅瘦弱的肩膀:"求求你,讓我見見他。"
"見他?你能給他什麼,你聽見了嗎?你聽。"她放輕聲音。
寂靜中,狗狗的哭叫仍未停止:"我要主人,主人!主人會生氣的,他會罵狗狗的!"沈定澤一陣心疼。
"我愛他,讓我帶他走,我願意照顧他一輩子。"他不顧一切了。
"你存心要把他逼瘋嗎?你這個畜生!"何曉雅慘笑,用拳頭怨恨地擂沈定澤的胸,小聲哭着罵:"你能給他一輩子?你的諾言有什麼用?你答應過把他還給我的,你連幾天都受不了就跑來了。等你把他帶走了,也是幾天就受不了就把他給扔了。你休想這樣糟蹋我弟弟,休想!"面無血色的臉上露出瘋狂的、惡狠狠的表情。
"我要出去!我要回家!"拚命擂門的聲音和狗狗的叫嚷夾雜在何曉雅的責罵里。
渾身都濕透了,沈定澤對着何曉雅,手足無措,這個……這個總是一針見血的無情女人。
是的,他給不起。承諾是殘忍的,無情到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他答應過將狗狗還給何曉雅,他失信了。怎可以保證他不再失信於另一個承諾?
寒氣從頭到腳圍繞着他,讓他痛恨發生的一切,他茫然舉步,向傳來狗狗聲音的方向走去,何曉雅趕在他前頭攔着,死死瞪着他:"你要逼瘋他嗎?你就不肯放過這麼一個可憐人?"
沈定澤重重一挫,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揮開這個瘦弱的不講理的女人,可他的手沉甸甸的,有千金重。看看這雙瘋狂的眼睛,他見過她坐在公司休息室里嫻靜斯文的模樣,什麼把她逼到這樣的境地?
快崩潰了,沈定澤知道她快崩潰了,不知道她徘徊在崩潰邊緣苦苦掙扎了多少年,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她背負着沉重的血緣責任,一點喘息的空當也不能奢望,她原本可以逃脫的,讓狗狗留在沈定澤身邊。
可她來了,哭着求着跪着,不惜用鮮血要回她沉甸甸的包袱。
這樣一個瘋子般的女人,沈定澤對着她抬不起手。剎那間他懷疑自己是否配當一個男人,他應該把狗狗的責任接過去的,他愛狗狗,他可以照顧狗狗,讓這個女人不再背負沉重,讓她去找已經消逝得所剩無幾的快樂。
他沒有這樣做,他給不起自己的一輩子,他不敢給一個關於永遠的承諾,他沒有這種自信,象所有失敗者一樣,他敗給自己。
"讓我見見他,我真的想他,"沈定澤從沒想過自己會幾乎哭着求一個女人,他低聲下氣地求着:"悄悄的,讓我看他一眼。我快瘋了,真的,假如你不讓我見他一面,我會瘋的。"
"不,你不能。"何曉雅畏懼又憤怒的目光逼視着他,急促地搖頭:"你會毀了他,你會毀了他。"
"我愛他,你不能明白我有多愛他。我只是想見他一面。"
何曉雅不屑得搖頭:"愛情?愛情算什麼東西,你可以用這個擔保?你敢說你一輩子的愛情只有一次?我難道不明白,我明白的。但世界上的人可以分分合合,可以說不愛就不愛,曉傑不可以,他只有一次,他不懂得人心善變。他一點防備也沒有,只能受你們屠戮。"她的頭搖得越發厲害,無法自制地顫抖着肩膀,聲調漸高的時候,兩人卻發現房內的叫嚷猛然停止了。
"主人?"一聲輕輕的充滿期盼的聲音飄進耳內,狗狗在屋裏屏住呼吸似的壓抑着激動:"主人來了,我聽見了,主人在說話。"沉默籠罩了剛剛才充滿叫嚷噪音的院落,朝陽照耀下,沈定澤卻覺得一陣冷。
"我聽見了,我聽見了……"狗狗逐漸喘息,他忽然大叫起來,充滿了興奮:"主人來了!主人來了!我聽見主人的聲音,不會錯的!"他更用力地捶牆,彷彿要把牆粉末般砸碎似的,大聲地喊:"狗狗在這裏!在這裏!狗狗在這裏!"
沈定澤心頭滴下血來,他邁出一步,袖子被緊緊拽住,何曉雅咬着下唇,幾乎咬出血來,滿眼祈求的看着他,用很低但是沉重的聲音說:"如果你愛他,如果你真的愛他,就不要為了自己一時的高興而傷害他。"
"和我在一起,他會快樂,請你相信我。"
"相信?我相信你把弟弟還給了我,可現在你又來了。"何曉雅盯着他,一字一頓地說:"放手吧,如果你對他的愛是真心的,就應該放手,不要再給他不切實際的夢想。你連這麼一點犧牲都做不到嗎?那也算愛情?沈定澤,我請你理智一點。"
讓理智去見鬼吧!沈定澤心裏吼着,可理智還是冷靜地告訴他,何曉雅是對的。
何曉雅才是狗狗最忠誠的保護人,她會永遠守候在狗狗身邊,她不會動搖,比沈定澤更堅定。而沈定澤,連他本人都不敢肯定自己能用一輩子信守一個諾言。
假如無法信守,狗狗的命運將令人不忍目睹。
帶走他,是自私還是偉大?
"我聽到了!我聽到了!主人在說話!"狗狗的影子在釘上密密麻麻釘上橫木條、形如監獄的窗邊不安地晃動。
"你會永遠把他關起來嗎?"
"等他慢慢忘記了你,不再惹事,我就會放他出來。"何曉雅不象在撒謊:"曉傑從前挺乖的,雖然嘴裏總是說自己是一隻狗,可性子很溫順,他愛坐在小院裏看蜻蜓低飛,卻從不去抓。"
沈定澤深邃的眼睛凝視着何曉雅,兩雙同樣滿是血絲的眼睛靜靜對視着,他們的心都系在另一個人身上。
"狗狗在這裏!狗狗在這裏!"狗狗焦急地喊,扒着被釘得死死的窗戶。
慢慢的,沈定澤走到窗外,低聲說:"狗狗。"
瞬間一切安靜下來,連空氣都凝滯了,好一會,狗狗驚喜地狂叫:"狗狗在這裏!主人,主人,狗狗在這裏!狗狗沒有亂跑,狗狗很乖地在那裏等主人,狗狗沒有亂跑!"
"噓,安靜點。"
"哦。"狗狗連忙捂住嘴巴,小小聲地說:"狗狗聽主人的話,一直在那個地方等主人的,可是……"
"狗狗乖嗎?"
"嗯,狗狗乖。主人快點帶狗狗回家。"
"你要留在這裏。"
屋內沉默了一點,狗狗幾乎哭出來的說:"狗狗沒有不聽話,狗狗一直在那裏,沒有亂跑……"
"我不能帶你回家。"
"主人,你……你不要狗狗了?"
"不,不是。"沈定澤反射性地否認,他隨即後悔了,應該說是的。他已經不要狗狗了,狗狗不是屬於他的,狗狗,不,曉傑,他屬於何曉雅,世上和他血緣最親最願意為他犧牲的女人。
因為沈定澤的無能和懦弱,他不要狗狗了。
狗狗看不見沈定澤的表情,他放心地笑起來:"主人帶狗狗回家吧,家裏還有狗狗的牛肉乾。"
"你要留在這裏。"
狗狗終於疑惑了,他蹙眉,小心地問:"為什麼?"
"因為主人不能保護你。"
"那就讓狗狗保護主人吧。"狗狗驕傲地挺起胸膛:"狗狗會打壞人,可以保護主人。"
沈定澤勉強地笑:"你保護不了。"
"狗狗可以,狗狗很厲害。"
沈定澤沉默了很久,咬咬牙,狠下心腸,沉聲說:"我要走了。"
"主人不要走!帶狗狗走!帶狗狗走!"窗戶上的木邊被狗狗的指甲抓得獵獵作響。
"你要聽話,不要惹姐姐生氣。"
"不要走不要走!主人!"狗狗大哭起來。
沈定澤轉頭看了看何曉雅,難過地閉上眼睛。
屋裏忽然安靜下來,沈定澤驀然一震,巨大的碰撞聲傳來。
"曉傑!"何曉雅尖叫一聲,撲到房門處,從懷裏慌忙掏出鑰匙。
沈定澤一個箭步向前,劈手搶過鑰匙,開了房門:"狗狗!狗狗!"一隻腳剛邁進房裏,猛然剎住。
紅木做的書桌打橫倒在房間中央,狗狗呆站在窗邊,看見沈定澤,死灰般的臉色瞬間蒙上一層鮮亮。
"主人!"狗狗叫起來,笑起來,撲向沈定澤:"狗狗在這裏!"
沈定澤情不自禁伸出雙臂,卻被人猛然一推,推出房外,何曉雅激動地盯着他,磨着牙,跺腳:"你快走!你忘記了自己的決定嗎?走啊!"
狗狗驚訝地停住,眨眨眼睛看着何曉雅和沈定澤,他從來沒有見過主人這樣的蒼白的臉色。
"你還在三心兩意?你不是答應要把寧靜的生活還給曉傑嗎?你不是為他好嗎?"何曉雅對他怒喝:"他受不了你這樣拖拖拉拉,求你不要再折磨他了!"
沈定澤遲鈍地站直身體,目光轉向急切的狗狗:"狗狗,你要留下。"
"為什麼?"狗狗大喊起來,驚訝地看着沈定澤。
"因為我不能。"
"不懂!"
"反正你要留下,這才是屬於你的生活!"
"不懂!"
沈定澤凝視着一臉驚惶的狗狗,放軟了聲音,輕輕地說:"我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不受到任何傷害。"
"主人可以保護我。"
"不,我怕我會傷害你,我會辜負你。"沈定澤閉上眼睛,不忍心看狗狗的臉:"連我也不敢相信我自己。"
"不要緊的。"
"好好的留下吧。"
狗狗驚呆了,直接告訴他主人是真的要離開他了,不是象把他留在攝影廠那樣,也不是象把他留在別墅里那樣,主人要留下他,永遠地不再來接他了。不可能!他瞪大眼睛,咬住水嫩的下唇,血從齒間滲出來,順着下巴蜿蜒而下。
沈定澤轉身,每一個動作都過於艱難,耗盡他所有元氣,他甚至不認為自己可以堅持走到門外,可他必須要走。當他對狗狗做了那麼多殘忍的事情后,無法允許自己再給狗狗一個或許不能實現的承諾。
永遠,這個叫人窒息的詞語,他憑什麼保證他的目光會永遠留在狗狗身上?
放手,把狗狗還去。沈定澤叮囑自己,這次絕不能後悔。
他總是意氣風發,他總是充滿自信,他曾經鄙視猶豫不決的人,鄙視那些為了愛情而陷於低潮的人。今天他重蹈前人覆轍,才明白愛情是多麼鋒利的一把劍。
面對愛情,堂堂沈定澤同樣不理智,同樣動搖,同樣優猶寡斷,也同樣的五臟六腑皆碎。
"壞人,你這個壞人!"不屬狗狗應有的怨恨尖銳地劃破天空。
何曉雅震裂人心的驚呼從身後響起,隨之而來的,是重重的倒地聲。
沈定澤駭然轉身,眼前一抹鮮紅,狗狗拿着鮮血淋漓的碎瓷片,一下一下戳着他在這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
天地在這一刻陰沉。
剛巧路經門口的村人,隔着小院前的空地看見這驚人的一幕,連滾帶爬地尖叫着逃開:"啊啊!殺人啦!瘋子殺人啦!"
"住手!"沈定澤奪去狗狗手裏的瓷片,對他怒吼:"你幹了什麼?狗狗,你幹了什麼?天啊!"轉身,抱起胸膛脖子上一片鮮紅的何曉雅,慌忙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救護車,這裏出了嚴重事故……"
何曉雅竭力握住沈定澤的手,打斷他的求救。
"沈定澤……"她微微喘息着,染血的胸膛起伏着,複雜的目光停留在沈定澤臉上:"沈先生……"
沈定澤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他曾看不起這個女人,也曾痛恨過這個女人,這個瘋子和潑婦,如今滿身鮮血躺在他臂間時,他才知道這副瘦弱的身軀原來如此沉重。
"何小姐,你說吧。"他低聲對她說。
何曉雅深深凝視着他,她艱難的轉頭,不舍地看着她的弟弟,又把視線重新放回沈定澤臉上,嘆着氣:"我不相信你,但我現在……不得不相信你了。"她滿目哀求地看着沈定澤,沈定澤想說點什麼,但什麼也說不出來,何曉雅在他臂間猛然急促地喘氣,忽然再也不動了。
沈定澤楞了似的看着,他盯着何曉雅的眼睛,那雙瞳孔已經放大的眼睛,仍然滿是哀求。
良久,他輕輕地放下何曉雅,走到狗狗面前,深深把狗狗抱在懷裏。
狗狗襯衣上都是血跡,貪婪地靠着他,親昵地蹭着:"主人帶狗狗回家。"
警笛聲由遠而近,村人已經報警
豐鳴半夜睡眼惺忪地接到電話。
"警局?"兩個字把他完全震醒,渾身打個寒戰,連忙問:"你怎麼會在警局?定澤,你不是幹了什麼吧?"
"來了再說。"
匆匆換了衣服,豐鳴十萬火急趕到警局。大批隱藏在別墅附近的記者立即尾隨,這下又有新聞了。
進了警局,抬眼就看見沈定澤坐在長椅上一言不發,豐鳴瞅見他手上並沒有手銬,鬆了口氣:"害我出一身冷汗,還以為你狗急跳牆,幹了什麼傻事呢。"
"狗狗殺了他姐姐。"
低沉嘶啞的話讓豐鳴嚇了一跳,定定神說:"你不會開玩笑吧?"
沈定澤自言自語地說:"我說那不關狗狗的事,可瓷片上面有指紋。豐鳴,"他猛然抬頭,抓住豐鳴的手腕:"他們把狗狗帶走了,他們說狗狗不是普通的智力障礙,他會危害他人。笑話,狗狗怎麼會危害他人?我要知道他們把狗狗帶到哪去了。豐鳴,你幫我。"
豐鳴被他悸人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定澤,你別這個樣子。我幫你想辦法問問,先回家。"他把沈定澤從長椅上扯起來,問身邊的警官:"他可以回去吧?"
"哦,他只是證人,下完口供就可以走了。"
到底是沈定澤多年老朋友,回到家,豐鳴立即四處撥打熟人的電話,狗狗是殺人嫌疑犯,本來應該暫時關押在警察局,但他智力有問題,轉押到其他地方。
還沒有查到消息,第二天報紙已經滿天飛,頭條大字登着"智障偶像發狂殺人,眾影迷心有餘悸"。
不但要查問狗狗的下落,豐鳴同時也查問狗狗會受到什麼處置。
"智力障礙人士,無法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會判處重刑的。"一位法律界的朋友說:"不過他嚴重傷害他人致死,會被關押在專門的醫院治療。"
"瘋人院嗎?"
"可以這麼說。"
第三天的下午,豐鳴終於打探到狗狗的下落。
"我求了熟人,允許你隔着房門見見狗狗,但不可以交談,案子畢竟還沒有了結。"豐鳴拿出鑰匙:"我送你去。"
兩人到了醫院前,果然得到允許進去。豐鳴見沈定澤臉色幾乎發青,拍着安慰說:"別緊張,他們說,如果狗狗經過治療被判斷為沒有危險,是可能被放出來的。當然,那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
帶路的醫護人員把他們領進一棟大樓,尖叫和哭聲笑聲混雜着從每個緊緊鎖上的小門傳出,豐鳴神經立即繃緊。
沈定澤走過長長的過道,沉聲說:"狗狗就被關在這種地方。"
上了三樓,醫護人員請他們到狹小的會客室坐下,打了醫院內的分機電話,友善地笑笑:"何曉傑正在接受治療,請你們稍等一會。我有事,不陪你們,等一下治療結束,我的同事會過來帶你們去看他。"
醫護人員走後,會客室剩下豐鳴和沈定澤。豐鳴無聲地坐下,盯着腳下的地板發獃,病人們的狂叫狂笑隱隱約約傳來,把沉悶的空氣攪動得更令人不堪忍受。沈定澤不肯坐下,在會議室狹小的空間裏來來回回踱步。
豐鳴想叫他停下叫人心煩的踱步,忍住了,拿出香煙夾在指端,抬眼看見"禁止吸煙"的告示,只好又收回去。這下,連他自己也站了起來,學着沈定澤踱了兩圈:"不知道要等多久,找個人問問。"出了門,沈定澤也跟在他後面。
走廊上空空蕩蕩,找不到一個人影,他們信步向前走着,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另外一個世界。
住在這裏面的,都是瘋子。他們不被社會所容,理由是他們危害社會。所以,冷冰冰的鐵欄,冷冰冰的四堵白牆,塑造一個只屬於他們的冷冰冰世界。
"啊啊!啊啊啊!"瘋狂的叫聲從經過的房裏傳去,失去了理智的尖銳凄涼。豐鳴不由停下腳步,看着玻璃窗嘆氣:"唉,狗狗居然要和這些真正的瘋子住在一……"聲音驀然被切斷,豐鳴一臉不敢置信。
沈定澤瞧出端倪,擠過去,隔着玻璃窗,看見叫他心膽懼裂的一幕。狗狗穿着束縛衣,手被捆着綁在椅子上,幾個醫護人員正用不知名的金屬器具在他身上做着什麼,每觸一下,狗狗都會發出方才那般劇烈的尖叫。
他總是粉紅的臉蒼白一片,眼中滿是恐懼和絕望,豐鳴發誓自己從他的臉上看見了在瘋狂邊緣崩潰的裂縫。
"住手!"怒吼發自豐鳴身旁,沈定澤瘋了似的撲上去,一拳砸在開在門上的小玻璃窗上,玻璃似乎為了防範病人的魯莽而選用特殊材料,沈定澤指節上鮮血淋漓,玻璃卻紋絲不動。
房間裏的幾個人都愕然停下,狗狗尖叫起來:"主人!主人!"那是一種象刀尖劃過心臟的絕望尖叫。
其他病房中的病人受到刺激,一道起鬨,或笑或哭或罵。
"呵呵!"
"哈哈!"
"啊啊,救命救命!"鸚鵡學舌般的聲音。
"狗狗!狗狗!"沈定澤隔門大喊,青筋暴起地用拳頭砸,用腳狠狠地踹。這個地方連門也是殘忍的。
"沈先生,請冷靜!"走廊上匆忙趕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護士,剛才領路的醫護人員也趕到了,幾人好不容易把沈定澤拖離他正猛烈攻擊的門,醫護人員對雙眼發紅的沈定澤解釋:"您誤會了,電療也是一種治療手段。"
"治療?"豐鳴插話說:"你們這是虐待。"
沈定澤狠狠盯着這些人,他怨毒的目光讓每個人都寒毛直豎,連豐鳴也擔心起來,低聲警告:"定澤,冷靜點,你一定要冷靜。"
沈定澤彷彿聽不到豐鳴的話,他的目光移向那扇隔離他和狗狗的冰冷的門,眸中載滿了不舍和心疼,半晌,沉聲說:"我明白,你們是在做電療。放開我。"
眾人都鬆了口氣,把他放開。醫護人員歉意地看向豐鳴:"對不起,現在這樣的狀況,我想你們不宜和病人見面。"
豐鳴也擔心沈定澤見了狗狗不知會惹出什麼事來,點頭說:"麻煩你們了。定澤,我們下次再來?"忐忑不安地看向沈定澤。
沈定澤怔怔盯着那門,豐鳴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才略動了動,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都是瘋子。"出了醫院,沈定澤坐上車,隔着車窗注視森冷的醫院大樓:"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瘋的。"
"你說什麼?"豐鳴皺眉,把頭探過來。
沈定澤卻忽然無頭無腦地笑起來,轉頭對豐鳴說:"每個人都有權利尋找自己的夢想。尋找夢想的人都是瘋狂的,對嗎?
豐鳴不安地把沈定澤送回家,連連吩咐:"見狗狗的事我會處理,定澤,你可不要亂來。"這才去處理公司事務,馬不停蹄走了十七八個地方,見了律師和合作夥伴,再疲倦地硬撐着寫了一篇鼓勵公司員工士氣的公告,已經是凌晨四點多。
好不容易可以睡一會,手機偏偏在這時候響起,豐鳴咒罵著拿起手機,看見是沈定澤的手機號碼,倦意飛了一半,連忙接聽:"定澤,這麼晚你還不睡?"
電話里的沈定澤沉默着,好一會,才沉聲說:"豐鳴,我明白了。"
"明白?你明白什麼?"
"夢想不需要永遠。"
豐鳴聽得眉頭直皺:"不要半夜和我玩猜字謎好不好?"
"狗狗的夢想是尋找一個主人,他找到了我。我的夢想,是好好愛他。只要我們在一起,我們兩個的夢想就實現了。"
豐鳴心裏一動,壓低聲音,嚴肅地問:"定澤,你不是在家裏?"
"我太傻了,居然老想着永遠、一輩子,未來……"沈定澤的笑聲從話筒里傳來:"何必猶豫着思考永遠,至少今天,在我能做到的時候,我願意不顧一切,放棄所有。豐鳴,我們應該會幸福吧?"
"定澤,你現在在哪……"
喀,電話斷了。
豐鳴拿着手機,呆住。
次日,狗狗和沈定澤的照片同時刊登在各大報紙頭條。
"娛樂公司老闆夜闖醫院,強行虜走智障偶像"
"傷醫護人員七名,犯人攜病人逃去無蹤"
"當日風流公子哥,今時傷人通緝犯"
"警方懷疑犯人雇傭了黑社會人士參與事件"
"為一智障身敗名裂,沈定澤笨還是痴?"
廣明日報的標題頗有古典味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隨。"
"這個世界是瘋狂的。"豐鳴沉思良久,釋懷而笑,扔下報紙。
公司的財務經理匆匆趕來,面如土色,拿着文件的手顫抖不停:"老闆,公司銀行帳號的錢,被……被被被……被忽然提走了一大半!要立即報警。"
"不用了。"
"不用?"財務經理目瞪口呆地看着老闆一副不在意的微笑臉孔。
"是的,不用了。"
"但是……但是……"
"但是公司財政會支撐不住,對吧?"看着財務經理連連點頭,豐鳴從真皮辦公椅上站起來,如久睡初醒般伸個大大的懶腰:"還剩一小半,應該足夠支付公司結束后的帳。"
財務經理哭喪着臉:"老……老闆……"
"老張,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開娛樂公司只是想賺錢,其實,我最想做的事,是當中學老師?可惜當中學老師太窮了,老來積攢不到大筆的錢享福啊。"豐鳴仰頭看窗外正燦爛的陽光,喃喃道:"何必猶豫着思考永遠,至少今天,在我能做到的時候,我願意不顧一切,放棄所有。"
打開公司里存放着的最昂貴的紅酒,豐鳴對窗外艷陽舉杯,輕聲說:"你們會幸福的,我肯定。"
美酒,被逸着笑意的唇,一飲而盡。
我沒把握給他一輩子的愛情,一輩子照顧他,一輩子愛他。做不到,不如早早放手。
一輩子有多可怕,你知道嗎?永遠呢,又有多可怕?
諾言是永遠的,你肯定自己能拋棄一切?
何必猶豫着思考永遠,至少今天,在我能做到的時候,我願意不顧一切,放棄所有。
當你不顧一切,放棄所有,至少還有夢想,不會拋棄你。
當你不被夢想拋棄,那麼,幸福就在咫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