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徐鳳梧看着昏睡中的韓月明。她身上的毒性被黃鶯用藥暫時壓制着,但是,她卻一直昏睡着,沒有醒來。
“莊主?”一名下人在門外輕輕地叫着。
徐鳳梧站起身,來到門前:“什麼事?”
“有人送了一張拜帖來。”
“什麼?”徐鳳梧接過拜帖,打開一看,只見上面赫然寫着:“前日承蒙賜教,請賜葯與在下,並有要事相商。另,請一見尊友。”徐鳳梧沉吟了一下,道,“回復客人,我這就去。另外,着人請水姑娘、黃姑娘和應公子、曲公子一起去前廳。”
明月山莊的大廳上,萬宗神色灰敗地坐在寬大的椅中,嘴角帶着一絲詭異的微笑。站在他身邊的黑衣女子臉上則閃着不安。
“花姑,坐下來吧,不用擔心。”萬宗拍了拍身邊的座位,招呼着那女子。
那個叫花姑的女子不安地坐下來,輕聲道:“你確定你的做法行得通嗎?”
“擔心我?”萬宗邪佞地笑道,“你放心,我相信我沒有認錯人,他們一定會如我所願地反目成仇。”
徐鳳梧當先,走進了大廳,在他的身後,跟着面露不安的曲少凌,最後,則是並肩而行,神色平靜的影子和水中青。
萬宗在花姑的扶持下緩緩地站起身,陰笑着向徐鳳梧一抱拳:“徐莊主,尊夫人的身體還好吧?”
徐鳳梧冷冷地還了一禮,逕自入座,直到眾人相繼坐定,才道:“二位登門,不知有何貴幹?”
萬宗道:“徐莊主是個爽快人,在下也就不繞圈子。令師妹的手段很是高明,下的毒竟連花姑也解不了,今天,在下自然是為求葯而來。”
徐鳳梧道:“這也好說,只是內人的解藥還要請這位花姑娘交出來。”
萬宗道:“一物換一物,這原是再好也沒有的,但是尊夫人的解藥要取用卻不大方便。”
徐鳳梧道:“有什麼不方便?”
萬宗道:“尊夫人的解藥是只生長於苗疆的‘往生草’,必得在採下半月之內服用,否則沒有效果,而這種草只有花姑知道它長在哪裏,只有她才能夠找到,因此,閣下需請令師妹解了我的毒,我才好帶着花姑去找尊夫人的解藥。”
徐鳳梧道:“我又怎知你會守信用?”
萬宗道:“你可以請令師妹再下一種不會影響我的功力發揮的毒在我身上,這樣,我又怎麼敢不回來?更何況,我想要的明月玦還有一半在你們身上,你們真以為我會這樣放棄么?”
徐鳳梧聞言,沉默了一下,向水中青道:“師妹,你覺得如何?”
水中青看了沉默的影子一眼,點頭道:“好,就這樣辦吧。”她從懷中取出裝解藥的瓷瓶,正欲遞給徐鳳梧,卻被黃鶯伸手接了過去。
黃鶯一步跳到萬宗面前,笑嘻嘻地道:“下毒的事我最有興趣,不如就由我來吧。”只見她從懷中取出一個顏色殷紅如血的小瓶子,將其中發散着清香的乳白色液體小心地倒入解藥瓶中,再遞給萬宗,笑道:“我下的這個毒呢,名字就叫做‘寒山翠’,如果你在二十天內不帶回韓姐姐的解藥來,它就會讓你的皮膚變成雪一樣的白色,讓你的頭髮像草一樣變成綠顏色,最後全身搔癢,肉從骨頭上開始爛掉,我保證你死的時候,身上會像生了小草的土堆一樣,這就叫寒山翠,好玩不好玩?”
眾人看着她巧笑倩兮地說著這一大串威脅人的話,人人都為她所說的劇毒所震懾,沒有人笑得出來。
萬宗的額上微微地滲出冷汗,但是,他仍是強作鎮定地接過黃鶯手上的藥瓶,一飲而盡。然後向徐鳳梧一拱手,轉身就走。
看着萬宗轉身向外走,曲少凌的心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看影子和水中青。只見影子低着頭,彷彿是老僧入定,而水中青只是看着兀自搖頭晃腦得意洋洋的黃鶯,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情緒。
已走到門前的萬宗,忽然停下腳步,轉向影子,陰惻惻地笑着道:“影子師弟,多年不見,你的武功更上層樓了。血煞門的師兄弟們可好?”說完,轉過頭去,走出門外。
一時間,廳內靜得連一絲風聲也聽得見。
徐鳳梧睜大了眼睛,遲疑地在水中青和影子之間轉來轉去。曲少凌驀地緊張起來,一隻抓住椅子扶手的手竟在微微地顫抖。黃鶯也從自我陶醉中驚醒,睜大着一雙不安的眼睛,在屋中幾人身上來回溜轉。
影子依然低着頭,凝然不動,水中青則將目光沉了下來,避開了徐鳳梧炯炯的眼神。
終於,徐鳳梧緩緩地道:“有誰能告訴我,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緩緩地站起身,看着垂下眼睛的水中青。
“嘿嘿,這個嗎……”黃鶯緊張地跨前一步,試圖說些什麼。
但是,徐鳳梧打斷了她,直接向著水中青道:“青青,你來告訴我。”
水中青抬起頭,目光中盈滿了苦澀:“師兄,我……”
徐鳳梧厲聲道:“說呀,你忘了師父是怎麼慘死在血煞門主手中的么?”
“不要為難她。”影子從容地站起來,直視着徐鳳梧,“我的確就是血煞門中的第一殺手--影子。”
“你果真是影子?”徐鳳梧的一雙虎目欲着怒火。
“是。”影子昂然挺立,鎮靜地應答。
“好,好。”徐鳳梧冷厲地道,“原來我姓徐的瞎了眼,竟沒有認出十年前差一點將自己置於死地的仇人。”
水中青滿含悲苦地叫道:“師兄!”
徐鳳梧正待出聲呵斥,影子已經先開了口,他轉向水中青道:“青青,你不是已經答應我不會過問我和你師兄之間的事么?”
看着影子對水中青的溫言相向,徐鳳梧怒焰更熾,猛地拔出懸在腰間的長劍,叫道:“徐某自知武功不是你的對手,你今日就再殺我一次。”長劍如風,直刺向影子。
“應大哥!”“影哥哥!”情急之下,水中青和黃鶯齊聲驚呼,撲向影子面前。
曲少凌見狀,驚呼一聲,待要衝上前去,已經來不及。
徐鳳梧心中也是大驚,他在盛怒之中出手,已經是施出全力,眼見水中青的身子就在自己面前,竟也已經閃避不開,只能儘力地將劍尖向斜上方略抬,但心中明了,這一劍下去,首當其衝的水中青和黃鶯一定非死即傷。
千鈞一髮,影子雙手齊出,左手一推,黃鶯嬌小的身子斜斜飛出,直接摔進了曲少凌懷中;右手一帶,向前跨出一步,已將水中青護在身後,徐鳳梧手中的長劍自他的左肩透入,劍鋒自肩后穿出。
一切都發生在剎那間,徐鳳梧也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看着擋在影子面前的兩人倏然消失,看着長劍穿透了影子的身體,看着殷紅的鮮血沿着劍柄迅速地染紅了自己的手和衣袖。
“我既決定現身,就沒有打算活着離開,如果這樣能減輕我的罪孽,能讓你好過一些,那也無所謂,這原就是我欠你和青青的。”
影子清冷的聲音依然平靜如昔。
水中青站在影子的後方,看着一段劍尖從他的背後透出,看着血染紅他的白袍,心裏彷彿也被硬生生地掏開了一個大洞,沒有流血,卻徹骨地痛。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她雖早已知道可能會有這樣的結果,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承受。現在,她終於知道,她並不能再承受這樣的痛。
三年之前,她只是剛剛體會到自己對影子的感情,雖然那時候,恨意在她的心中仍是那樣的深,但愛着他,那恨也可以減輕她的痛苦。三年來,她隱居金城,過着平靜的日子,恨在她的心中逐漸淡去,而多年來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卻逐漸明晰,竟然在不知不覺中,使她沉浸在他的愛中,使她對他的感情不斷地加深,今天的他,只是更愛他,而恨在這三年中,卻幾乎完全消散。
她是不是太不孝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疼愛她的父親一定不會希望她過得不快樂。
而他,正是-直用愛包圍着她,保護着她的人。
“影哥哥!”黃鶯驚叫着撲上來,和水中青一起扶住將要倒地的影子。
影子困難地張開眼睛,急速的失血和身體原本的虛弱威脅着要奪走他的意識,他只能對水中青微微一笑,急急地向黃鶯說道:“阿鶯,不許為難他們,一定要治好韓姑娘。”然後就陷入了昏迷。
黃鶯轉過頭,向著徐鳳梧大聲地叫道:“我恨你,你這個大混蛋!”說罷,艱難地撐起影子的身子,準備離開。
水中青什麼都沒有說,她迅速地出指,封住了影子傷口周圍的大穴,止住噴涌而出的血流。看黃鶯試圖架起影子,她急忙伸出了手,但是,黃鶯推開了她的手。水中青沒有生氣,只是低低地說:“他需要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
也許是她眼中的焦灼說服了黃鶯,她沒有拒絕水中青再一次伸出來的手。
看着水中青和黃鶯幾乎是拖着影子離去的身影,徐鳳梧喃喃道:“我真的錯了嗎?我究竟是錯在哪裏了?”
焦灼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曲少凌心急如焚。但是,為了影子的叮嚀,他必須留下來。看着失神的徐鳳梧,他嘆了口氣,緩緩道:“你我都錯在從來都沒有看清過影子這個人。”
依稀是回到了三年前,水中青看着臉色蒼白的影子毫無生氣地躺在簡陋的床上,不同的是,三年前是他自己拒絕吃藥,拒絕生存,而今天,卻是她沒有把握讓他活下來。
他的傷很重,長劍刺穿了他的身體,雖然沒有傷及內腑,但是急速流失的血令他的傷勢迅速加重,要想儘快的痊癒,那需要時間和傷者本身的較強的癒合能力。但是,他的身子太虛弱。三年前那幾乎奪去他的生命的一劍至今仍未恢復,他的虛弱的身體很難像普通人那樣戰勝那道傷口。
水中青將臉慢慢的貼近他,他的鼻息很弱,弱得令她擔心他能否熬過這山間的寒夜。
明月山莊地址偏僻,據最近的小城尚有-段距離,而他的傷勢又不允許他們走遠路,因此,她和黃鶯落腳在離明月山莊只有六七里路的一間荒廢的狩獵小屋裏。小屋裏有床無被,在夜晚就更顯得冷了,重傷昏迷的影子已經在微微地顫抖着。
苦笑一下,水中青脫下身上的外袍,輕輕地躺在影子的身邊,再將自己的外袍和影子的外衣一起蓋在身上。他們都是練武之人,平時並不會畏冷,所以衣裳都不厚,現在才知有一件厚衣裳的好處。水中青伸出手,環抱住影子的腰身,她不敢運功使影子溫暖起來,怕會牽動他的傷勢,只能期待自己的體溫能夠使他溫暖起來,至少要支持到黃鶯回來的時候。
黃鶯小心地潛入明月山莊。
今天他們走的太匆忙,所有的東西都落在庄中。現在,他們既沒有衣被,也沒有糧食,療傷的藥物帶得也不多,因此,她說服了水中青留下照顧影子,自己隻身回到明月山莊來取回要用到的東西。自恃自己是韓月明的救命的希望,黃鶯幾乎是明目張胆的迷昏了庄中的守衛,潛入庄中。
很順利地潛入山莊的葯庫,按照水中青在一塊衣擺上開好的藥單迅速地抓好了葯,再順手抓過幾支一看即知是上品的人蔘和靈芝,黃鶯的手中已經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
一邊走出葯庫向自己的房間前進,黃鶯一邊計算着:“還需要拿幾件衣裳。影哥哥傷後會畏冷,得拿一條棉被,當然,一點糧食也是必不可少的……啊!”她差一點叫出聲來,急忙掩口向四下看了看,還好沒人。黃鶯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只有一個人,兩隻手,別說拿不了這麼些東西,就是拿得了,等背上了那麼多東西,只怕也上不了明月山莊的護牆了。
當然,她還有一個方法,就是對山莊裏某個重要人物下毒,逼他們送自己出庄。但是這樣做一來一定會惹影哥哥和水姐姐生氣,二來又可能暴露他們的行蹤,只好作罷。
用毒?
靈光一閃,黃鶯自覺有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曲少凌走在花徑上。
他剛剛去看過韓月明,也看見了徐鳳梧的困惑和自責。這一段恩怨,他無法判斷誰對誰錯,但是他知道現在徐鳳梧也一定和他一樣在擔心着水中青他們。
這樣的相遇是緣是孽?曲少凌感嘆着推開房門。
一團淡淡的煙霧撲面而來,待曲少凌反應過來時,已經吸入了一股甜香。曲少凌迅速擊出一掌,身形急退而出。只聽見屋內一聲悶哼,接着飄出一聲淡淡的譏諷:“你的反應很快嗎,可惜還是中了我的‘花愁’。”
曲少凌聞言不由鬆了口氣,微慍道:“你怎麼對我下毒?”
黃鶯跳出屋門道:“不下毒,我怎麼能信得過你?”
曲少凌聞言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想他在江湖上聲譽極高,今天竟着了一個小姑娘的道,而且還是因為她不信任他。
“你想讓我做什麼?陪你偷葯還是給你送糧食?”
“咦?你怎麼知道?”黃鶯對他的未卜先知有些驚異。
曲少凌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個小妮子,真不知道她是聰明還是蠢,這樣的情況他隨便想一想也會知道。“要還是不要。”他可是很心急的,怎麼有時間陪她蘑菇。
黃鶯暫時放下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畢竟還是影哥哥的傷要緊。
現在,屋子裏的火已經燒得很旺,影子的身上蓋上了厚重的棉被,在喝過一碗葯和半碗參湯之後,他終於不再冷得顫抖。
水中青掖好被角,也在火堆邊坐了下來。
“他的情況怎樣?”曲少凌看着水中青微微糾結的眉,低聲問道。
“我不能確定,他的身子太虛弱,舊傷沒有得到很好的調養,這一次又傷得這樣重。”水中青微微一嘆:“現在命算是保住了,只是要好起來,還需要長時間的調養。”
她轉向黃鶯:“阿鶯,你能告訴我他上一次被你們救起時的事嗎?”
“來了來了。”黃鶯的心裏一動,知道上次在水中青面前催影子吃藥的一幕果然收到了效果,就故作為難地道:“可是影哥哥不讓我說。”
“這很重要,”水中青鄭重地道:“我得知道他的情況,才好對症下藥,幫他調養好身子。”
“好吧。”黃鶯緩緩地說,“三年前,我和爹爹到武陵山中去採藥,在一處絕崖下發現了影哥哥。當時他渾身都是血,但是還有一口氣,爹爹就帶着他回了我們的‘百毒谷’。爹爹雖然精研毒術,但是只會下毒解毒,並不會治病救人。那時候我們請了好多的大夫給影哥哥診治,他們雖然都在爹爹的威脅?下答應儘力而為,但都說影哥哥傷得太重,已經沒救了。”
“爹爹生性倔強,別人說不行,他偏要說行。於是他就用自己惟一知道的救命靈丹‘九轉繼命丹’吊著影哥哥的一口氣。”
“那時,影哥哥的樣子好慘,整個人只剩下皮包着骨。每一次我們餵給他大夫開的葯,他都會吐出來,幸好我們的‘九轉繼命丹’人口即化,味道又像清水一樣淡,才沒有被他吐出來。清醒的時候,影哥哥就只會說要我們不要救他,昏迷的時候就叫着水姐姐的名字,說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所以從那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水姐姐了。”
“這樣拖了半年多,爹爹終於請來了一位神醫。神醫說他能救活影哥哥,但是現在影哥哥自己不想活,需要想一個什麼法子讓他忘了過去的讓他不想活的事才好,否則連神仙也救不了他。於是,爹爹就給他吃了能讓人忘記過去的‘忘魂’,又將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收了起來。”
“影哥哥終於忘了過去,在那位神醫的治療下慢慢地好了起來,可是以前的那些大夫開的葯對他的身子有不好的影響,神醫說,雖然他活了下來,武功也能恢復,但是這一輩子都要靠葯過日子了。”
“影哥哥能下床走動已經是一年之後的事了。他的身子很虛弱,武功卻很高,雖然不多話,對人卻很好。爹爹騙他說他是爹爹的弟子,我的師兄,就叫我照顧他。我跟他學武,他跟我學制毒解毒。那段日子他雖然不見得怎樣快樂,常常一個人想些什麼,但是,我們真的過得很平靜。”
“原本他可以就這樣過下去的,但是有一天,我的小弟弟過生日,爹爹送了他一塊雕成新月模樣的玉玦,小弟弟很高興,到處拿着玩兒。他看見了那塊玉玦,就什麼都想起來啦。他對我們說他要離開百毒谷,但是爹爹又對他下了毒,令他武功全失,他為了能離開,終於將自己的一切說了出來。”
“爹爹知道留不住他了,就讓他出來,但是他在谷中住了三年,大家都很喜歡他。爹爹怕他在外面照顧不好自己,就讓我跟着出來了。”
黃鶯終於說完了,小小的臉上因憶起她的影哥哥昔日所受的苦而淚流滿面。小屋內靜得只有火焰燃燒的聲音。曲少凌別過臉去,掩飾着自己的動容。水中青的眼,自始至終只是盯着火堆,她沒有流淚,也沒有嘆息,誰也不知道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黃鶯擦去臉上的淚水,輕輕地靠近了水中青。
“水姐姐,你知道嗎?這一路上,影哥哥一直在對我說你有多好。我離開家的時候,爹爹曾經對我說,世上沒有永遠不解的恩仇,影哥哥既沒有真正地殺死你的親人,又救了你,還為你報了仇,他對你這樣好,還抵不過他對你的傷害么?更何況,你的爹爹若真的是個仁心仁術的神醫,又疼愛你,他真的希望你殺了影哥哥為他報仇么?他真的願意讓你一生都不快樂么?”
水中青還是沒有說什麼。她站起身,走到影子的床邊,輕輕地為影子整理着被子。
黃鶯還想追上去說些什麼,但是,曲少凌忽然站起來捂住她的嘴,將她推出了門外。
水中青握住了影子的手,坐在床邊,低下頭,緩緩地將臉頰貼在他的臉上,晶瑩的淚,沿着他的頰邊滴到枕上。
“你什麼都沒有說過。你總是這樣,無論為我做了什麼都不會說。但是,我現在已經知道了。我知道你為了讓我能好好地生活,曾經去做工,去賣字畫;你為了讓我實現復仇的願望,親自教我武功;你為了不讓我在尋仇時受到你那個武功高強的師父和那群師兄弟的傷害,先一步滅了血煞門。你把自己送到我的面前,你甚至把劍親自送到我的手中讓我殺了你。一直以來,你從未想過自己,你只知道我的想法是最重要的。但是你知道嗎?我也會心疼的。
“這三年來,我雖然努力讓自己過得平靜而幸福,但是,午夜夢回時,我常常會想起你的一點一滴,每一次都讓我知道我有多麼自私,你有多苦。我知道你高傲,可你為了我的生活折損了這分高傲;我知道你是重感情的,即使你那些師兄弟和你的師父對你多麼絕情,你還是會因親手殺了他們而痛苦。我真的值得你這樣付出么?”
淚緩緩地流,彷彿要將一切的痛苦都流出。
一隻手艱難地撫上了水中青的黑髮:“青青,你怎麼又哭了?”影子的聲音乾澀沙啞。
水中青抬起頭,淚珠還掛在她的臉上,但是,她的笑容卻比陽光還要燦爛:“我很好,我只是剛剛聽到了一個很感人的故事,是你的故事。”
影子微微地皺起眉:“是阿鶯。我交待過她,不許說的。”
“為什麼不說呢?我喜歡聽,”水中青握住他的手,讓他慢慢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寵我,我想感受被你寵溺的幸福。”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幸福。”影子說。
“當然是。”水中青的話語中透露出快樂的信息,“我會努力尋找幸福的,不僅有我的,還有你的。”
影子苦笑:“傻孩子,你忘了么?”
“不,我沒忘,但是我知道,爹爹是愛我的,他也是寬容的,他一定不會希望我因為和你分開而不快樂。”水中青再一次將自己的臉靠近影子的臉,直視着他的眼睛,“你既然回來了,我就不會再放開你,這一輩子,我是纏定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健健康康的,別忘了你這一輩子要負責給我幸福。”
看着她眼底那一片溫暖,沒有一絲陰影的暗光,影子有一瞬的眩惑。在此刻,他彷彿又看到了十年前那個穿着紅衫,天真可愛的小女孩,她是那樣的善良,又是那樣的--勇敢,那勇敢感染着他,久久,他的嘴角邊終於綻出一絲堅決的笑容:“只要是你選的路,無論怎樣艱難,我都會陪你一起走。”
“那麼,我們現在擁有二十天的時間,你可以從現在開始適應被我纏的感覺了。”
“歡迎你來纏。”影子微笑着,艱難地張開臂膀。
小屋內,兩顆心漸漸地靠近;小屋外,靜立的兩個人許久無語。黃鶯的臉上又被淚水佔據,曲少凌也感覺到眼眶的濕潤。
忽然,黃鶯拉住曲少凌的衣袖,悄悄地退了出去,直到走到夠遠的地方,她才停下來,指着曲少凌的鼻子“惡狠狠”地說:“我警告你喲,不許你再打水姐姐的主意,否則我一定會毒得你又聾又瞎又啞,而且兩腿癱瘓一輩子起不了床。”
曲少凌揚起眉:“你覺得他們之間還有我的位置么?”
黃鶯笑了:“算你識相。不過你也不用傷心啦,反正天涯處處有芳草,你再找就是。”
曲少凌道:“那麼我可不可以請你這株小芳草陪着我這個傷心人去喝兩杯慶祝慶祝?”
“好呀好呀。”黃鶯高興地跳起來,“這等喜事,自然不可無酒,只是,這裏這麼偏僻,我們到哪裏去喝?”
曲少凌向她彎下身,故作神秘地低聲道:“當然是到……”黃鶯看着他,忽然明白,兩人同聲大叫道,“明月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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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青在睡夢中醒來,感覺到一隻手臂正環着自己的肩膀,身邊的人呼吸平穩,她的身上也感覺到他溫暖的體溫。輕輕地推開他的手臂,她試圖在不驚動影子的情況下起身,但是,影子的手臂一緊,倏然睜開了眼睛。
“早。”水中青微笑。
“你要去哪裏?”影子的聲音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只是去看看阿鶯在哪裏,順便去弄一點吃的。”水中青安撫地笑笑。
影子鬆開了手,看着她走出去,心中還有些許不確定。昨夜的一切,好象是一場虛幻的夢境。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已經知道,他的生命中不會存在光明和溫暖的夢想,現在,這一切好象是一場不可能出現的夢。但是,他很清楚這是現實,遺棄了他很久很久的上天終於肯看一看他了。影子的嘴角浮上一絲連他自己也覺得陌生的笑意,現在,他甚至能這樣輕鬆地笑着,而且也學會了企盼,企盼着他能為所有善良的人們接受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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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的深山中,萬宗和花姑正跋涉在毫無人跡的森林中。
“呃……”萬宗忽然悶哼一聲,頹然倒在地上。花姑急忙跑上前抱住他,驚慌地叫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萬宗安撫地說,“只是毒性又犯了。”
“怎麼會這樣?”花姑一時無措地哭了出來,“那種毒不是要二十天後才會發作的嗎?”
“我練的功夫比較特殊,提前催發了毒性。”萬宗語音溫柔,眼中卻閃過一種詭異的神情,可是焦急中的花姑沒有注意到。
“那怎麼辦?”花姑已經是半點主意也沒有了。
“這……”萬宗故作遲疑。
“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這……這樣做不妥的。”萬宗似是非常遲疑。
“你說呀,有什麼辦法?”
“我學過一種功夫,可以將任何毒素逼出體外,但是,一定要有另一個人將毒導入自己的體內才行。”萬宗做出一種非常為難的表情,“誰願意在自己身上吸入毒素呢?”
花姑笑了:“你還有我呀。”
“這怎麼行?”萬宗露出一副着急的神情,“這樣豈不是要讓你中毒嗎?”
“有什麼不可以?”花姑的臉上流露出無怨無悔的愛意,“我的武功低,又不會激發毒素,而且我們-定會找到‘往生草’,換到解藥,那還怕什麼呢?”
“我是不想冒險。你知道我有多麼愛你,怎麼捨得讓你冒險呢?”
花姑因他的話而感動:“知道你對我的心意,我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如果我們不這樣做,你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會獨活的,倒不如現在你把毒逼入我的身上,等我們找到‘往生草’,再回去換回解藥。”
萬宗聞言,感動至深地將她擁在懷中道:“花姑,你對我真是太好了,要我怎麼能不愛你呢?”
花姑偎在他懷裏,錯過了他臉上奸計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