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邵依嵐向前走了三步，後頭的人也跟着走三步。
她再走一步。
後頭亦跟進。
她深吸一口氣，快速地轉身大喊：“喂！拜託你不要一直跟着我行不行？”
“你說了實話，我就照辦。”何敬華不疾不徐地回答她。
“我說過了。”
“你騙人。”
依邵依嵐矮上何敬華一截的身高來看，硬是要跟他斗，似乎就是少了那股氣勢。
她抬頭用不滿的眼神瞪着他，他卻以無辜而硬朗的笑容面對她的怒氣。
僵持了好久，實在是邵依嵐的脖子酸了，她才低平視他的胸膛。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不要再跟着我！”她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說完了話，轉身就要走。怎知他依舊跟着，她實在受不了了！
“何敬華！”她再次轉過身來大喊。
“幹嘛？”他還是那張迷人的笑臉。
“大少爺！我親愛的何先生！我求你放我了吧！”
“我又沒什麼。”
“是呀，你什麼都沒做……”
何敬華對她邵依嵐而言，原本是個評價低到馬里亞納海溝去的大色狼，這種人坐鎮業務部，公司遲早會毀在他手上！
但公司的其他同事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們說何敬華風度翩翩，相貌堂堂……這她不否認，但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身高給她的壓迫感可不少；至於他的身材如何結實，她可不知道，畢竟她沒看過他的裸體，不過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至於那張臉，說實在話，他笑起來還挺迷人的。同事們還說何敬華滿腹經綸，這點她不能完全同意，但最基本的素養和氣質他是有的。然而身為一名經理，他的腦子裏想必有些東酉吧！他們還說了他什麼來看……唉，反正全不關她的事。
這會兒她只知道他是個煩人的牛皮糖，而且還是個不懷好意的牛皮糖！
起因是之凡。
從那夜出手相救開始，之凡便當她是朋友，休息時間有時兩人會約出去吃吃飯，但每一次都只有她的聲音，之凡總是無語。之凡只是單純地想找個人陪，如此而已。
看得出之凡心中有事，而且很苦很苦；她瘦了，也憔悴了。
但之凡不說，她也不會主動開口問。
她們之間的關係變得非常親密，公司的同事卻也議論紛紛。
有人不屑她攀關係的行為；有人則對她客氣萬分。企劃部經理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再也不會隨便丟去她的案子，最起碼他會看一看，順便指導一下，不會像以前一樣看不起她。
但這種改變只限於企劃部，其他部分可是風雲變色，但話題不在她與之凡，而是她與何敬業。
這名公司內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竟然開始往企劃部跑了，但他看上的不是件么國色天香，而是教人跌破眼鏡的邵依嵐她！
謠言於是漫天飛舞，傳得是越來越活色生香。她已快招架不住了，就像她現在面對何敬華一樣。
“你什麼都沒做，就已經是滿城風雨了！”
“我只是來問一問之凡的一些小問題呀！”
他關心之凡，總會問一問之凡今天的心情如何，特別是最近她明顯的精神恍炮。
也是他這番痴心深情，讓他原本在馬里亞納海溝的評價，一下子提升到玉山頂峰去了。
“你直接問之凡，不是更清楚嗎？”
“她不會說的。”
“那你也不要一直纏着呀！”
何敬華看出邵依嵐的苦惱。
“放心，謠言會不攻自破的，我又沒真的弄大你的肚子。”他老神在在地說。
“我勸你放棄吧！之凡是真的很愛她老公的！她的問題大概也就是只是她的婚姻有問題。”
“那個王八蛋！”何敬華咬牙切齒地罵道。
“我也瘦了，怎麼你沒有注意到？”邵依嵐小聲抱怨着。
這是事實。從謠言四起開始。她在一個星期之內瘦了五公斤，這真是個足以做人的紀錄呀！
“我該說的都說了。拆散人家夫妻，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吧！”
“我不會死心的！”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之凡的幸福着想，其實那只是滿足你自己的私心借口！”
“我”
見走廊另一端走來兩名同事，何敬華趕緊噤聲。那兩名女同事也很識相地加快了腳步，卻在經過邵依嵐時，流露出曖昧又不屑的眼神，並交頭接互了起來。
“明天又會有更精彩的話題了。”邵依嵐嘆了口氣，無奈地說。
她伸手一把抓住了何敬華。
“走！陪我去喝酒！”
***
鬧鐘的鈴聲不客氣地響起，何敬華反射性地伸手按掉，翻個身想再回頭作好夢。
但是不對！
他像彈簧一樣地坐了起來！
這不是他的房間！－’
枕被之上的長發，讓他想起他對邵依嵐做了什麼事。
他真的和邵依嵐上床了。
怎麼會這樣呢？
他苦惱地撐着頭，仍處於震驚之中。
這出乎意料的狀況，他該如何處理？
他要冷靜地想一想。
他輕巧地下床，穿好衣服欲離去，看了眼仍在熟睡的邵依嵐，心中竟有股悸動。
他不假思索地留下了一張支票在梳妝枱上，再看了眼邵依嵐，以及她的小世界。
然後他推開門，離開了這一片屬於邵依嵐的小天地……
***
之凡的行為舉止、作息並沒有改變，她依舊以他為生活中心。
但是她的態度變了。
彷彿她無所適從，於是她冷淡、客氣，與過去的她大相逞庭。
他試着溫柔相待，試着讓她不再恐懼。
但是那好難，真的好難！
當初的立場如今對調，聖凌終於認同了這樁婚姻，之凡卻漸行漸遠。
他總算體會到她當時的難受感覺了。
今晨醒來，看到她瑟縮在床邊，他有股衝動想擁她人懷，好好撫平她心中因他而造成的傷痛。
他想替她蓋妥被子，想替她修正睡姿，好讓她睡得舒服些，但是他不敢潤為之凡會驚醒，會慌張地從他的身旁逃開，而她那雙眸子裏，會再次盛滿恐懼。
一星期來，每思及此，他的心都攪在一塊兒了。
因此在之凡醒來之前，他會離開房子。
工作室這天來了個不速之客。
“我那意氣風發的老哥哪裏去了？”
聖凌剛踏進工作室，就聽到聖欽的聲音在設計室內響起。向自己的位子望去，他看見聖欽還是那副老樣子地坐在他的位子上。
他這大弟的外表雖然有點孬孬的，骨子裏倒是沉沉而精明。就因為這份特質，所以他不務正業…也許該說是他的不務正業，造成了他這份特質。學別人去做什偵探，教母親成夭擔心，唉！可借了他英俊的外表，否則模特兒界又有一顆閃亮的新星了。
“大忙人，今天怎麼有空來這兒？”聖凌往桌上一坐，笑問着他的大弟。
“我是送消息來的。”
“跟我有關？”
“那是當然……呢……應該說是跟嫂子有關。”
“之凡。
“老哥，你沒虐待大嫂吧？看你結婚時那個態度，真教人擔心你會把嫂子給活剝了。”
“你不是來跟我話家常的吧！查到什麼了？”
“所謂人往高片爬，水往低處流。你老弟我才智兼備，而且機智過人……”
“說重點。”聖凌笑着挖苦聖欽。
這小子事實上心細如髮，但日常生活中太羅唆了反而不好。
聖欽聳聳肩。“細節也是很重要的，不過你不想聽就算了。總之呢，我在公司的檔案櫃中找到了嫂子的東西。嫂子是委託人，可是委託調查這事件欄卻是空白的。為了查明真相，你老弟我不惜動用了男兒本色……”
“說重點！”
“是！聽公司的小姐說，嫂子的案子向來由老總負責，是公司的最高機密。但所謂‘好奇心人皆有之’嘛！只可借姜還是老的辣，汪伯兩三句話，不但打發了我，還調侃了我一頓。”
“會不會是查我的外遇？”即使是，他也無權。他是真的沒做虧心事，所以不怕這種暗招。
但若真的是，為什麼從不見之凡表現過懷疑的態度？
“老哥，你也太看汪伯了！外遇這種事有必要列為最高機密？有必要讓稱譽警界二十多年的汪志樣親自負責？”
如果日後欽發現事實的確是如此，他是不是該找面牆撞一撞？
“是不可能。”
“季之凡是你老婆，想知道就去問她吧。”聖欽在煽動他。
“我不會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去問她這個。夫妻要相互尊重，你沒聽過嗎？”
聖欽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老哥，你心裏有事哦！”
“不愧是心理學碩士！只是不知你何時才打算動用的另一項頭銜？史丹佛會為了你這個不務正業的經濟學碩士哭泣的。”聖凌再一次挖苦聖欽，然後將他與之凡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
“我以為你身為這座夢工廠的經營者，天天看着那些美得冒泡的模特兒，對女人應該是瞭若指掌的。”
“之凡不同。”
“她是不同。”聖飲起身走向聖凌。“但她是你的老婆，原本就需要你加倍的關愛。如果你曾經仔細注意過她的行為，你會發現她的心全放在你身上。你很幸福，只是你不自覺罷了。”從他見過季之凡看他老哥的眼神，他就知道了。
他拍了拍老哥的肩膀，走向大門。
“也許給點刺激吧！讓她知道你的改變。人嘛！有刺激才會有進步，對不對？”聖欽打開了門，合上門前留下一句話，“試着去愛她，然後你就會知道了！”
望着合上的門扉，聖凌獨自思考了起來。
***
那依嵐站在業務部門前，她深吸了一口氣，確定自己所做的是正確的，確定她將來不會怨天尤人，她才開門進人業務部。
一見是她，業務部里開始有人竊竊私語。四處投來的眼光有打量、有嫉妒、有羨慕……卻沒有一雙目光訴說著善意的支持，她只好難堪地穿過他們走向經理辦公室。
“對不起，我是企劃部的邵依嵐，送資料來給何經理。”她客氣地向門口的秘書打了個招呼。
方意心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鄙視。
一個星期前，她是有可能和何敬華配成一對的人。
她漂亮、聰明、處事能力強，而且方何兩家又是世交，眼前這醜小鴨哪一點比得上她？
“你把資料留下來，我再轉呈給何經理。”她冷冷地說。
“對不起，上頭要我親自轉交。”
“知道了啦！”方意心不客氣地說著。她起身進人辦公室，一會兒便退了出來。
“何經理叫你進去！”
“謝謝。”
邵依嵐進人經常室，關上了門。
“把資料放下，若沒有其他特別的事，就可以出去了。”何敬華埋首公事，連抬頭都不曾。
認真的他自有一股氣勢，和那個只會嘻皮笑臉，以及她第一次看見的失魂落魄完全不相同。
“我是送資料來的。”
聽見這聲音，何敬華終於抬頭了。
“是你！”他訝異不已。
她不是恨死了那些風言風語？怎麼這會兒卻自己跑來製造話題了？
邵依嵐他笑了笑，聰明地背對着辦公室的透明玻璃站在桌側。
窗外有多少隻眼睛等着看好戲？
“我拿資料來給你，還有這張……支票。”她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然後將置於其上的支票推至他面前。“我不是妓女。”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忘了昨晚發生的一切，你並沒欠我什麼，只是請你別再來找我了。”說完，她轉身就要離去。
“如果有了意外的……”
“再說吧！”她淡淡地回答，轉個身，下一秒鐘她的身影已在匆匆關上的門后了。
何敬華看着手中的支票，心中有着柔柔的眷戀。他將支票收人懷中，然後面不改色地繼續辦公。
***
“我紀希德的配色不會有誤的！”
“可是這個樣子實在沒有特色！”
爭論持續進行中。
紀希德重回工作崗位一個星期了。他很快地便進人狀況，故態復萌；聖凌也是。他們兩人的表現彷彿一個星期前那場有驚無險的火災從沒發生過似的。
“我不同意你的話，這件衣服——”紀希德的話被內線電話打斷。
聖凌接起電話，並示意紀希德暫時噪聲。
“MISS吳，什麼事……我接，你轉過來……你好，我是於聖凌……是好……我一會兒就過去……謝謝你。”聖凌很快地掛上電話，起身就要出去。
紀希德趕緊抓着他，問道：“總監！你上哪兒去？咱們的問題還沒解決呢！”
“我有急事！這張設計圖就隨你處置吧！但是還是給你個建議，不妨試試我說的藍紫色。”他丟下這句話后，就不見蹤影了。
紀希德將設計圖看了再看……
也許總監是對的。
***
對於之凡願意將她視為依靠，邵依嵐很感動。畢竟能夠真心相交的人不多了，雖然她們不過相識一個多星期而已。
但是她不能看着之凡不斷逃避問題。她自己以面對問題為樂趣，人生就應當如此的不是嗎？所以之凡也不應當逃開。
那她今早對何敬華的事又為什麼那樣處理？唉，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希望之凡面對問題，面對她婚姻中的問題，而不是一味逃避。
不管問題是什麼，總是要夫妻倆先面對面談一談的。她不要之凡一直像現在這個樣子，她相信之凡的丈夫也不想這樣的，否則問題永遠也解決不了。
今天的午餐時間一如往常。邵依嵐依舊嘰哩外啦地八卦了一大堆，而之幾隻是安靜聽着，偶爾笑一笑，偶爾吃吃飯。
“嗯……我去一下化妝室，你等一等。”邵依嵐支吾地站起身。
她等一下雖然是做好事，卻仍有一種背叛他人的罪惡感。
之凡笑一笑，轉頭看向窗外的車隊與人潮。
但邵依嵐卻不是往化妝室的方向走去，她走到老早就訂好的桌位，而那兒已坐着一位器宇非凡的男子。
她在男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於先生。”
“謝謝你。”
“先別謝得太早，結果如何還不知道呢！”
“為什麼你願意幫我？我對之凡並不好——”
“你們夫妻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和之凡也只認識一個多禮拜而已。”她打斷聖凌的話，以旁觀者的姿態說出了她的看法。“可是她和我第一次見到的之凡很不一樣，我猜想是婚姻出了問題，女人才會如此的心煩。相信我，之凡很看重這個婚姻，她對你也有一定程度的感情，否則她不會如此的鬱鬱寡歡。至於你，你若是不在乎她，今天也不會來了，不是嗎？”
她朝聖凌笑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臂。
“去把問題解決掉，就算要分開，也得說清楚，不要讓彼此有所遺憾。但是真的有到分手的地步嗎？你們彼此都有情意，何不抬心結解開，再做一對好夫妻呢？緣分不是想要就有的，很多人求都求不來呢！”說到這裏，她想到了何敬華……
唉，他們倆是不可能的，還是忘了吧！明知道自己是癲蝦模，就別一心妄想着天鵝肉了。
“於先生，你應該清楚自己要怎麼做，好好珍惜你們得來不易的緣分，更別忘了要好好珍惜之凡，她值得的。”
聖凌點點頭，站起身，緩緩地朝之凡走去，腦海中凈是邵依嵐的話。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之凡對他的好，他很清楚。這是她身為妻子的責任，那麼他呢？他不該只是一味的否定她，那對她未免太不公平了。
是該面對問題了！
邵依嵐看着他們，感覺很溫馨，心中卻也有了那麼一絲孤單。
只要有一方願意努力，”那婚姻一定是可以挽回的。她樂見其成。
瞧他們倆多登對呀！
她相信之凡明天一定會有好心情的！
她起身到櫃枱付了帳，翩然離去。
***
聖凌慢慢地走到之凡身邊。
他無聲地拉開椅子坐下，看到之凡把頭轉過來。
之凡的臉上凈是訝異，站起身便要離開。
這一次他連猶豫都沒有就伸手抓住她。
“別走！”
之凡看進他眼裏，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她於是重新坐下。
“我們早該談一談了，只是我一直……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做……”他舔舔因緊張而乾澀的唇，生怕一個不小心，所有的希望都將成空。“我們的婚姻……開始時並不好，這是我的錯，因為那時我不想要它。我以為……我以為我可以讓你離開，事實證明……”他猶豫地停頓一會兒。“事實證明我真的做到了……”
“你要離婚。”之凡幾近心碎地問。
她毫不掩飾的崩潰模樣，讓聖凌急忙把話接了下去。
“不是的！不是你所想的。傷害了你，其實我自己也不好過。我問過你同樣的問題，但是那次你沒有給我答案。我現在不求別的，只要你告訴我，讓我知道我該怎麼做。如果你願意，我會努力做給你看；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怪你，這是我自己的錯。”
之凡用眼光詢問聖凌問題為何。
“你願意……讓一切重新開始嗎？”
婚姻是兩個人的事，當初是她一相情願，所以她並不快樂。如今呢？她是不是真的改變了眼前這個男人？
眼淚流出了眼眶，但是她笑了！她笑着點了點頭。
這個男人，她用了十年的青春歲月去愛他，那是份根深抵固的感情。雖然他不知道。
重來幾次都可以。之凡在心裏這樣想着。
只要你能夠真心愛我，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心甘情願。
聖凌牽起她的手，吻着她右手的婚戒，像是為自己的誓言重新封緘。
餐廳幻化為他們的聖堂，揚起了許多祝福。
那一晚他們相擁而眠，恬靜而安寧，真正踏出了屬於他們婚姻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