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衫青鋒劍,寒光攝長安。青萍公子。
龍潭湖畔,盛夏風光,漁女荷君一大早遊船生意就很好,剛送走一對遊客夫婦,正稍事休息,突見湖面盪來另一隻小船,表妹菱兒急匆匆趕來報警:“不好了,他們又來了!”
荷君大驚之下,正待離岸躲避,一隻三爪鐵錨刷地飛來,牢牢釘在甲板上,將小船生生扯回,只見岸上站了二十來人,為首是一個二十七八的華服青年,長相倒有幾分英俊,臉上掛着邪氣的笑,道:“小妞,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想溜嗎?”
荷君知道辨解無用,咬牙不答。那華服青年臉色一變,怒道:“拉回去抵債!”
圍觀人群有幾分騷動,但無人敢出頭去對付這麼一大群打手。幾個惡奴作勢向小船跳去,卻在將落未落之時,一條銀光一閃,小船一盪,惡奴們跳了個空,齊齊落下水去。
華服青年大怒道:“是誰?”
只見湖畔柳蔭深處,水聲柔響,一隻烏篷小船悠悠駛出,船頭抱膝靜坐着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白衣如雪,發如烏墨,眉似清羽,一雙寒眸,冷冷掃過岸上諸人,卻未發一語。待駛近荷君小船后,手腕一翻,一柄寒光四射的青鋒寶劍在手,在荷君船舷上刻下兩個字后,竟自揚長去了。
華服青年一個手下見主子痴痴望着少年不動,便湊到船頭,將那兩個字念了出來:“青-萍-!”
青萍!華服青年頓時面色如土,一言不發轉頭就走。
岸上觀望者中走出一個老者,對荷君道:“姑娘放心,有青萍公子這兩個字,你走遍天下,都沒人敢再欺負你了!”
荷君與菱兒緊緊擁在一起,紅暈湧上兩個少女的臉。
青萍公子,啊,那就是青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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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西市。富商千金線娘剛從珀玉齋給母親賣了生日禮物出來,乘上馬車回府,正到京城頭牌字號的明雨茶坊前,一杯滾燙的茶突然從二樓窗口被人隨意倒下,恰恰倒在給線娘拉車的一匹馬頭上。馬一受驚,立時發瘋般奔跑起來,馬夫控制不住,竟自跳車逃了。街上頓時尖叫聲大作,人們四散奔逃,眼見一場慘劇即將發生。
正在危急時刻,一條雪白人影一閃,手中青光乍現,將車轅與韁繩斬斷,車廂沖前幾步,險險停住,那白影抖手擲出青鋒劍,越過馬身,削斷前方挑着“太白酒樓”旗幡的一根碗口粗細的木杆。旗杆倒下,恰好擋住驚馬的前蹄,將馬擊伏於地。
眾人這方看清這個正緩緩拾起寶劍,用一方絲帕輕拭劍身的人居然只是一個白衣如雪的英俊少年,眉宇之間一股高貴清華之氣。有眼尖之人認出少年手中青鞘紅纓的寶劍,脫口驚呼:“青萍公子!”
人群頓時大嘩,人人爭相擠上前來爭睹名震京城的青萍公子的風采。
少年微微皺眉,只回頭看了一眼被人從車廂中扶出的線娘一眼,見她無羌,便飄然而去。
從此線娘夜夜夢魂之中,但再也離不開這臨去淡淡地一瞥了。
青萍公子!這就是青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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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東城,深宅大院。吏部尚書小姐何清瑤晨起梳妝完畢,來到後院盪鞦韆。兩個侍女小珍小珠個子嬌小,力氣卻不小,沒推幾下,鞦韆擺動的幅度已超過圍牆的高度。
清瑤聽到了細碎的馬蹄聲。
第二次盪上高空,她看見那馬上騎士大紅的披風。
第三次盪上高空,她看見大紅披風下如雪的白衫。
第四次盪上高空,她看見他用青帶紮起的烏髮被風向後吹起。
第五次盪上高空,她看見那清羽般的眉,明如星辰的眼波。
第六次盪上高空,她終於看見那柄青鞘紅纓的寶劍。
她心一跳,手一抖,一時抓不穩鞦韆索,纖細的身子被拋了出去。
小珍小珠閉上了眼睛,清瑤也閉上了眼睛,還未及害怕,便覺得腰間被人一托,睜開眼時,已被穩穩放在了地上。那白衣長劍的少年,淡淡道:“下次小心。”
只到馬蹄聲消失,清瑤仍獃獃站着。小珍小珠嘆息道:“可惜忘了問他是誰。”
清瑤恍恍惚惚地道:“不用問,你們沒看見他那把劍么?”
兩個小侍女齊聲尖叫起來。
青萍公子!這就是青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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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公子衛小典,震威將軍獨子。十三歲時校場比武奪魁,從此名震京華。十四歲隨父遠征西夏,戰功赫赫,十七歲率八百鐵騎十日內平定膠東水寨叛亂,十八歲獨力擒下黑道巨擘敖無縷,青萍劍所至之處,黑白兩道無不俯首。現年十九歲,風華正茂,氣勢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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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夜,明月如水,水波如銀,柳樹梢頭月華正艷。
“如此良辰美景,我敢擔保,這全京城的女孩子,起碼有一半正在想着青萍公子。”
“只有一半,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另一半,當然是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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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箭結綠絛,詩酒嘯雲霞。結綠公子。
南湖畫舫,集天下富貴英豪於一處的風月之地。隨便扔一個名字出來,都可以把京城三尺厚的城牆砸一個大缺口下來。而今天的舫主卻關門謝客,與舫中掛頭牌,一手琵琶技絕天下的心婉姑娘專心地招待一個人。
此人不是皇親貴族,不是豪門巨富,只是一個畫師。只不過這個畫師的畫,還從沒一幅售價跌下過萬兩黃金的。
酒興正濃時,心婉提出要這個畫師給她畫一幅畫像,因為有幸讓此人寫容者,全天下也只有九個而已。畫師默然片刻,答應下來,展紙潤墨,手腕疾翻,須臾便擲筆道:“姑娘見笑了。”
心婉與舫主花月娘上前一看,只見半尺素紙,幾點筆墨,竟出了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卻未點瞳仁。心婉不禁詢問畫師為何不點睛,畫師傲然笑道:“點睛之筆,非同小可,豈可在這喧鬧靡艷之地下筆。”
心婉嫣然道:“果然是小女子外行,只因以前曾聽人說過,若畫意心意相融,屠夫肉案上亦可點睛,原來竟不是的。”
畫師不屑道:“大話人人可說,卻無人做得到。”
心婉捲起案上的畫紙,道:“可巧此人今日竟在,小女子將此畫給他瞧瞧,看他日後可敢亂說。”說罷一陣風似地去了,少頃回來,笑吟吟展開畫紙道:“那人可真是,竟在大師大作上亂塗,您瞧如何是好?”畫師定睛一看,只見畫中人一雙明如秋水的眸子嫵媚靈動,竟如活的一般,頓時身子僵硬,突然大叫一聲,奪門而出。在船頭,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着一襲寬大的墨色長袍,內罩銀色箭衣,胸前金線綉着兩條盤旋的龍,手執酒杯,腕上繫着一條淡綠色的絲絛,白皙俊朗的面容,配着十分溫柔謙和的表情,令人不自覺得感到溫暖與安定。
艙內花月娘道:“這畫師既是個天才,又是個富翁,你何苦得罪他?”
心婉得意地笑道:“能得到結綠公子點睛之筆,得罪誰都值得的。”
結綠公子,這就是結綠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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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風麗日,秦家花園,秦老太師歷事三朝,盛德巍巍,門生故舊遍於天下,天子以師禮相待,這樣一個人過八十大壽,有幸進內廳祝壽的人,全天下也只得二十多個而已。
酒過三巡,秦老太師突然發現刑部尚書曾元禮有些強顏歡笑,便詢問原因。卻原來在太后千秋節那日,在皇城根下發現一具屍體,皇上認為不吉,令限期破案。后查明死者姓陳,當日凌晨與鄰居王某相約去豬市買豬,但王某在約定碰面處直等至五更也不見人來,心中奇怪,便到陳某家外呼叫:“陳大嫂,陳大哥與我相約去買豬,如何還不出來?”陳妻聞言大驚,原來陳某早已離家。兩人商議報案,卻尋到屍體而已。陳妻認為王某是兇手,王某又抵死不認,曾元禮憑多年辦案經驗,也覺得王某是兇手,苦於無證據,眼見期限已近,不免心中煩惱。
秦太師聽罷大笑道:“老夫與你出個主意。今日老夫兩個孫女兒,一個歡天喜地,一個悶悶不樂,不高興的那一個為著我們漂亮的小典奉旨出京沒有來,你說歡喜的那一個為著什麼呢?
曾元禮被這一點撥,大喜地叫人去請後花園正在釣魚的結綠公子來。少頃,走來一位年輕人,一襲烏雲長袍,銀色箭衣上金龍盤旋,腕上綠絲飄飄,唇邊掛着柔順的笑意。聽了案情,結綠公子微笑道:“那王某自己的說詞便是證據了。他與陳某相約,未見人來,尋到人家家中,應該叫陳某的名字才是,如何一開口便叫陳大嫂,分明是知道陳某已不在家了。”
曾元禮恍然大悟,連聲道謝。眾人更是齊齊誇獎結綠公子果然不愧是結綠公子(仿古龍語,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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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衙門口,本應莊嚴肅靜,這日卻一大早十分吵鬧。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衣着華貴,率了二十來個家丁,拖着一個鬚髮均白的老者,叫嚷着要京兆尹出來治這老者庸醫殺人之罪。京兆尹迎出來見來者是建康侯府的小侯爺,不敢怠慢,雖知這老者是京城人稱神醫,救人無數的葉老先生,決非殺人庸醫,卻不敢多言。此時葉家家人與曾被葉老先生救治過的一些病人也聞訊趕來,護着葉老先生大哭。小侯爺惱怒起來,正待命人動武,人群中走出一個年輕人,神清氣朗,一襲絲制墨袍如烏雲迤地,胸前銀色箭衣,腕上淡綠絲絛,面上柔和笑意,輕聲道:“表哥,你別這樣急躁。”
小侯爺回頭見了這年輕人,急道:“你不知道,這老傢伙醫死了我娘……”
年輕人微微一笑:“葉老先生下藥極准,只是未料到姨母身體太虛,一時抵不住藥效閉了氣,我幫姨母扎針順了氣,現在已不礙事了,你該謝謝葉老先生才是。”
小侯爺又驚又喜道:“如此我娘沒死?”見年輕人點頭,大喜過望,依言向葉老先生賠禮葉老先生搖頭不受道:“老夫下藥雖無錯,但確令太夫人氣絕,而今回天之功,全靠公子神術,果然不愧是名滿京師的結綠公子啊。”
人群立時便騷動起來。
結綠公子!這就是結綠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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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綠公子李安楚,言親王世子。自幼聰慧過人,才華橫溢,有神童之稱。八歲時皇帝大宴天下名士,徵集華文,卻指派安楚點評這些才子文章,幾番妙評,從此才名天下皆知。他非但文才卓絕,琴棋書畫更是登峰造極,且有一身好醫術。十年前皇帝病重,名醫束手,李安楚三劑藥方便妙手回春,自此在天子太後面前說一不二。他兼善謀畫策略,雖無官職在身,但朝廷重大人事變動,往往由他一錘定音。雖權高位重,卻為人謙和有禮,出名的溫柔性子,現年二十三歲,正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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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結綠兩公子,一文一武,各擅勝場,傲誇京都,奪盡天下少女的芳心。青萍年少氣盛,結綠才氣逼人,兩人一時瑜亮,究竟誰之鋒芒更盛,一直是天下人最感興趣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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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當空,九洲生輝。一樣的月華如水,卻不知幾家歡樂幾家愁。
良宵佳夜,閨中少女們的芳心,繫於何處?
“那另一半女孩子,當然是在想你這個冤家。”心婉柔柔一笑。
此處是李安楚的一家別院。素有溫柔多情之名的風流公子,別院裏有位美麗的名妓,這一點也不奇怪。但奇怪地是除了公子與名妓外,卻還大大咧咧坐着兩個煞風景的人。
一個二十五六的華服青年,正是那日龍潭湖畔搶人的惡少,只是今日面上少了陰狠之色,笑起來居然還有幾分可愛。
他旁邊坐着一個鐵塔似的大漢,那日用鐵錨釘回荷君小船的便是他,一臉的橫肉,十分有惡少打手的風範,此時正捧着一隻小兔子,熟練地為它包紮傷腿。
心婉玩了一會兒手帕,悶悶道:“人都說結綠公子風流多情,誰知你根本就做做樣子,也不知你費這番心機做什麼?”
華服青年小啜了一口酒道:“你不懂么?咱們這位寶貝公子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仍是孤家寡人一個,不娶媳婦總得給高堂一個交待吧?有什麼理由比風流多情挑花了眼更好?王爺王妃縱有不滿,也不會把他怎樣的,要是二老知道他對女人沒興趣,那還不立刻給娶十七八個回來啊。”
心婉作大驚狀:“啊,小康,你說什麼,公子對女人沒興趣?”
李安楚終於受不了這兩人地轉身干涉道:“兩位覺得這話題很有趣嗎?小康,你不說話別人會當你是啞巴?”
康泰聳聳肩,扮個鬼臉。
心婉笑道:“公子為什麼怕他說?莫非你真的對女人沒興趣,喜歡男人?”
“對!”康泰一拍桌子,“他還真的是喜歡男人,不過……”
“小康!你皮癢是不是?”李安楚哭笑不得地喝道。
心婉非常誇張地吐了一口氣,道:“天哪,這個消息要是傳出來,有多少女孩子會心碎啊。真是不公平,象你和青萍公子這種人,彷彿是生來折磨女人的,怎麼就沒人能讓你們也受受這種相思折磨啊?”
“有沒有人折磨青萍公子我不知道,至於他,反正是有了……”康泰不知死活地又掙扎着接上一句話。
這次李安楚的臉色可真是有點變了,心婉見玩笑開過了火,忙岔開話題道:“啊,公子你說,如果你和青萍公子同時爭同一個女人,誰會贏?”
李安楚當然沒有回答,他站在窗前,臉色十分寧靜,但長睫毛下深遂的眼眸中,卻不知隱藏着什麼樣的感情。
“你說呢?”問這句話的自然是康泰。
“如果我是未曉世事的小姑娘,我會更迷醉於青萍公子,但略有閱歷后,便會更傾心於結綠公子了。不過如果這種局面出現,男人們才不會讓女人選擇,他們只會用自己的方式解決。青萍公子年少氣盛,我想他多半會宰了情敵的。”
“我們世子也不是那麼好宰的,青萍公子再厲害,也沒辦法把公子的護衛全乾掉吧?”康泰不服氣地道。
已經給傷兔包好腿,正扶着它試着走路的大漢也抬起臉,重重地點頭。
心婉格格笑道:“說著說著象真的似了,咱們心高氣傲的結綠公子,才沒興趣和別人搶女人呢。”
一直沒有理會二人的李安楚,這時突然站起來,走了出去。不一會兒,院中出現他修長而落寞的身影,獨自靜立在樹下,不知在想什麼。
“他是不是覺得我們太吵了?”心婉從窗口望他,慢慢地說。
康泰地臉上已沒有了那種狂放的笑容,代之以凝重的神情,他把弄着手中空空的酒杯,聲音有些喑啞地道:“真讓人頭疼心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