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個聲音自堂外響起,跟着就見到十來個官兵魚貫進入了大廳。
任汀瀅一轉頭就見到為首的男人,用他那像是幾百年沒吃過東西、喝過水的眼神,直盯着任汀瀅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看着,像是怕人不知道他的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麼污穢思想似的。
他的眼光雖討厭得令任汀瀅想打人,但礙於她多年的閨訓:溫婉雅淑、和善有禮:最起碼對外人要如此,她慣性的對着何承先淺淺一笑。」
[請問您是……」
一
何巡捕:知府何仲庸的兒子何承先,是廣州城中聞名的好色之徒,雖然他已經納了一妻四妾,但城中的柳巷花街還是常見到他的蹤跡。
但他還不敢憑藉著家勢地位而強搶民女,要不只怕廣州城中稍具姿色的姑娘,可全讓他給收入家中了。
瞧着任汀瀅那粉嫩得透着嫣紅的臉蛋,一雙柳葉眉襯着她那水靈靈的黑亮眸子,紅潤潤的小嘴漾着炫人目光的甜笑……好色如他,看着如此嬌嫩白晳的美人兒,口水差點不受控的流出來。
「你就是任汀洲的妹妹?長得真不錯,瞧這皮膚水嫩的……」河承先嘖了嘖舌,伸手就向任汀瀅的粉臉兒採去。
「放肆!」
面對何承先的放肆輕薄,任汀瀅溫婉嫻淑的對外形象立刻破了功,她嬌叱一聲,輕輕側了側身,巧妙的避開他的魔手,接着就想往他那對邪惡的眼招呼。
率好隨後進來的小瑤,在她出手之前及時將她拉向一旁,在她耳邊小聲的勸着:
「小姐,別衝動!惹惱了官府里的人,對我們可沒有半點好處啊!」
小瑤說得沒錯,形式比人弱,就先放他一馬,反正小女子報仇十年不晚,任汀瀅強壓下滿腹的怒火,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何承先。
[請問差爺有何指教?」
何承先不明白怎麼會撲了個空,他心有不甘的收回手,在任汀瀅的瞪視之下倒也不敢再占她一次便宜。
「指教?我奉命來抄了你們這間宅子!」他怏怏的說著。
「何巡捕,我家大少爺真的不知道那艘商船就是[仇風號],我們也是第一次同他們做生意,能不能麻煩您,請知府大人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往後我們一定會定期送上厚厚的大禮。」陶總管向何承先打躬作揖,希望能得到任何轉寰的可能性。
但果然如陶總管所料,河承先只是咯咯笑着道:
「我們知府大人向來公正清廉,怎麼可能會接受你們的賄賂?你們知不知道,賄賂官員可是罪加一等?」
公正清廉?何承先會說出這等睜眼瞎話,擺明了他們父子對沒收任家的家產,比往後的定期貢獻有興趣多了。
這時,原在一旁哭個沒完沒了的蘇秋娘又喳呼了起來:
「啊……別拿走我的金枝玉葉啊……」
蘇秋娘和一名官兵搶着大廳旁由黃金打造枝幹、由翠玉打造綠葉的盆景。
雖然眼見蘇秋娘最心愛的金枝王葉就要被充公,讓任汀瀅的心裏不免有些豐災樂禍,但想到這些官兵們的目標並不只鎖定蘇秋娘而已,自己也將是下一個受害者,她立即決定暫時放下她們之間的私人恩怨,難得的和蘇秋娘站在同一陣線上。
「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何承先討人厭的嘿嘿笑了幾聲,「任姑娘,他們在點收查封任家宅子裏的所有物品,難道你迷人的眼睛看不出來嗎?」
手裏占不上便宜,口裏佔一點也好,他接着又貓哭耗子假慈悲的說著:
「我實在不願見到你這麼漂亮的姑娘家無處可去,不過我礙於公命、不得不從,你可別怪我啊!」
任汀瀅根本懶得看他那嗯心巴拉的嘴臉,只是輕哼一聲,偏過頭去不理他。
何承先沒別的本事,就是臉皮極厚,他不以為意的繼續說著。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啊?看你長得這麼漂亮,又是千金大小姐,怎麼能忍受什麼都沒有的生活?如果你沒地方可去,我不介意收你為妾,讓你住到我家去,怎麼樣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任汀瀅讓阿承先給嘔得再也咽不這口氣,所有的冷靜和理智全拋到九霄雲外。她暗自凝氣於手掌,打算給何承先這個急色鬼一頓「粗飽」。
「想得美!」她揚手先賞了何承先一個大鍋貼。「你給本姑娘提鞋都嫌不夠格!」
「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何承先惱怒的揚起手,欲往任汀瀅的臉上揮去之際--
「哇啊!」他還沒碰到任汀瀅一根寒毛,便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只見他抱着胯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跳着。
任汀瀅一陣納悶,她還沒出手啊?難不成她已經練到不出手就能修理人的最高境界?
「何巡捕,做人要給別人留點後路。」一個削瘦的青衣男子帶着淡淡的笑容山口門外走入。
何承先一臉吃驚的望着來人,「你……[笑面劍舌]楊青杉?」
「正是在下。」被喚為楊青杉的青衣男子,笑着向何承先頷首致意。
「你怎麼會來這裏?剛才是你出手打我的?」何承先詫異的問着,他記得這個聞名江南的紹興府狀師是不懂半點功夫的啊?
「我向天借了膽也不敢打何巡捕您啊!我看是您自個兒撞到了吧?」楊青杉笑了笑又說:「至於尢河而來……在下只是忠人之托,前來探訪任家商行這個案子,看看何巡捕是否有抄得過了火?」
「是誰叫你來的?」
[這就不勞您過問了。」楊青杉一反笑臉,板起了臉孔沉聲說著:「只是您最好聽進我的勸告,抄了任家產業的肥水,已經足以讓你們父子倆半生享用不盡,如果你還貪心的抄了不該抄的,當心我一狀告到刑部,那時……只怕你們父子不但沒有油水可撈,還得要丟官。」
[你……」何承先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他卻不敢招惹這個「笑面劍舌」。
要知道凡經楊青杉出面訴訟的官司,沒有一件是不勝訴的。
在江南已經有不少縣太爺或知府讓他給整得灰頭土臉了,他這種人物,正是何承先父子這種貪官避之唯恐不及的。
巴結得了他還好,萬一巴結不了……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底子讓他給掀出來。
「我們走!」
好漢不吃眼前虧!何承先一揮手,除了他數十名手下,什麼也沒敢帶走,悻悻然的離去。
「多謝楊狀師相助。」當何承先一行人離去后,陶總管首先代任汀瀅姑嫂向楊青杉致謝。
雖然他不明白楊青杉何以會突然出現來幫助他們,但是依楊青杉的名聲,如果他肯幫助任家,別說任汀洲肯定沒事,說不定連被查封的產業也都可以拿回來。
「呵……別謝我,要謝就謝請我來的人吧。」
「請你來的人?他是誰?為什麼要幫我們?」
任汀瀅還以為這個楊狀師是陶總管請來的,但顯然的,他不是!
楊青杉向任汀瀅打了個揖,「任姑娘何必多問?改明兒或許你就會見着了。」
「你是個很有名的狀師吧?」蘇秋娘家看到了一盞明燈,急切的趨向楊青杉追問着:「那個何巡捕好象很怕你,所以你是不是要幫我們救回我丈夫、拿回任家的產業?」
「嗯……」楊青杉沉吟了一下,臉上出現進入任家后首次的沉重。[這個案子很棘手,可能不太樂觀。」
「為什麼?」任家三人異口同聲的問着。
「朝廷嚴禁私通外境是事實[仇風號]是艘海盜船也是事實,商行查封充公、主事者服刑最少一年,都是合於大明的律法。
如果把何知府逼急了,讓這個案子往上報,只怕對你們更加不利,因為刑部尚書是個極為厭惡牙紀之人,只怕不會給予比現在更輕的發落。
如今我能做的,除了以我的聲名對何知府施壓,替你們保住這間大宅子和保證任大少爺的安全無虞之外,其它的……請恕青杉無能尢力。」
楊青杉這一番話,說得原是充滿期待的任家眾人,頓時又陷入了愁雲慘霧之中。
「那怎麼辦……怎麼辦?汀洲啊……」原本滿、心期待的蘇秋娘首先失望的嚎哭起來。
「各位請保重,青杉先走一步。」楊青杉無奈的向眾人再作了個揖,「只要情勢許可,我會儘可能的協助你們取回任家產業的。」
「楊狀師請留步。」任汀*在楊青杉轉身離去前喚住了他,「剛才……是你出手相助?」
「呵……當然不是我。」
「那是……」
「任姑娘生得閉月羞花,天見猶憐,就當作是老天爺捨不得見你受委屈吧!」楊青杉說完長笑了幾聲便離去。
任家圍牆邊的大樹上,一對閃動着詭譎光芒的綠眸,在掃視了任汀瀅滿是疑惑的俏臉后,也隨之消失無蹤。
「你不是說要教任家片瓦不存,男為奴、女為娼,怎麼又叫我去解圍?」
楊青杉站在任府旁的暗巷內,一臉不解的對着全身黑衣打扮,身影沒入黑暗的男人問着。
「我改變主意了。」男人聲音冰冷,但語氣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現在……」
「別幫他們太多,」男子打斷楊青杉的話。「只要讓他們留下這間宅子就行了,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說完,男子幾不可見的身影便完全消失在暗巷的另一端,只留下楊青杉有所思的站在原地。
原來光只有任家宅子,而沒有任家商行是行不通的!
這個道理任汀瀅在經歷抄家事件後幾天才明白。
雖然府衙那邊對任汀洲的判處尚未有任何定謝,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懼於楊青杉的插手,勢必不敢再來打任家大宅的主意了。
但是,任家的大小姐向來只知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從不曾正視過「沒了商行,就沒有收入」這個問題。
直到這天,陶總管抱着帳簿,愁眉苦臉的到花園去找任汀瀅,只見她正在和小瑤嘀咕着怎麼沒有雪花糕可吃。
還雪花糕呢!廚娘那兒已經沒有米可下灶了。
陶總管哀聲嘆氣的走向任汀瀅,「小姐,帳房裏已經沒有銀兩了。」
任汀瀅偏頭看着陶總管,不以為意的說著:「沒銀兩?那就去拿啊!」
「拿?去哪拿?」
「去……」任汀瀅想了半天,根本就沒有半點概念,最後她沒好氣的瞪着陶總管。「我怎麼知道去哪拿?這事兒向來都歸你管的,你該知道要去哪拿啊!」
「我?」
陶總管簡直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還以為任汀瀅知道府里有某些他所不知道的庫藏,但照這樣子看來……這個任大小姐並沒有半點的憂患意識嘛!
「小姐,沒地方可拿了。」
他嘆了口氣又說:「沒有商行的營收,再加上府里之前所留存的現銀不夠,現在任府只剩一個空殼子了。再不想想辦法,別說支不出我們這些下人的薪餉,我看連吃飯都要有問題了。」
「沒商行、沒銀兩、吃飯有問題?」任汀瀅細細的琢磨了這些字句的意思,腦中有着似懂非懂的模糊概念。
「陶總管……那個……銀雨和商行……有關係嗎?」任汀瀅小心翼翼的問着。
經任汀瀅這一問,別說陶總管快吐血,就連在一旁的小瑤都快昏倒了。
「我的天啊!小姐,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銀兩是怎麼來的!」
「我怎麼知道?又沒有人告訴過我。」
對這個以往從不須學習商行事務、又從不缺銀雨花用的任大小姐來說,
一時之間確實很難將銀兩和商行聯想在一起,在她的觀念里,商行永遠有新鮮貨和府里永遠有銀兩用是很正常的。
爹爹不也說過,守住任家,一輩子不愁吃穿嗎?
她已經把任家給守住了……這還不夠嗎?
看着陶總管沉重的臉色,讓任汀瀅意識到,只守住任家宅子的確是不夠的。
「小姐,沒有商行就沒有收入,當然也沒有銀兩可用了。」
陶總管頓了頓,神情嚴肅的看着任汀瀅又說!「商行里的夥計、工人們,我已經先資遣了,但府里扣除賣身的丫鬟、長工,也還有廚娘和我……老爺對我有恩,我是可以不計較有無薪餉可頜,但是廚娘的薪餉,還有前前後後十幾口人,大家都得吃飯啊!」
任汀瀅聽着陶總管越往下說,雙眼就睜得越大,這些問題是她從來都不用想的,如今陶總管提了出來,可真教她六神沒了主。
「那……大嫂呢?大嫂怎麼說?」
蘇秋娘跟着大哥出入商行,好歹也有些時候了,這些事她當主母的應該比較知道該怎麼處理吧?
「少奶奶她……她今早讓親家公接回娘家去了。」
陶總管無奈的搖搖頭,卻不敢說出蘇秋娘的爹在帶她離去前,只留下了一句至理名言-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什麼?」任汀瀅瞪大了杏眼,一把怒火連同冷汗都迸出來了。
想不到蘇秋娘這個女人,平時本事不多、意見不少,臨到緊要關頭,她那腳底抹油的功夫倒俐落得令人咋舌。
「罷了,罷了!她回家吃自己也好,少了個米蟲,也算是替本姑娘省了件事!」任汀瀅不屑的揮一揮手,轉過頭去思索着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
「小姐,眼下我們是不是該先遣散些奴僕,好節省不必要的開支?」陶總管頓了頓,又慷慨激昂的說著:「但是小姐不必顧慮到我,只要我老陶有一口氣在,就算沒有半點薪餉,我也一定要和任府同進退,替小姐盡犬馬之勞,以報老爺的知遇之恩!」
「小姐,我也不要走!」小瑤此刻也義不容辭的跳了出來,「我不需要半分銀兩,只要小姐別趕我走,讓我留在你身邊伺候着你就好了。」
「小瑤,你可是終身賣入府里的丫鬟,本來就沒資格領薪餉的。」廚娘李嫂笑吟吟的端着一碗甜湯,端到任汀瀅面前。
「小姐,你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如今任府有難,我怎麼可能會放下你不管呢?所以也別考慮我這個老太婆的問題了。」
接下來是園丁福伯、雜役阿陸……一個接一個的向任汀瀅訴說著他們願意留下來。
任汀瀅感動得環視着身邊的忠僕們,一時之間除了盈眶的熱淚,完全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低下頭舀着碗中的甜湯,以掩飾自己的過度感動--
「咦?怎麼凈是糖水……燕窩呢?白木耳跟蓮子呢?」她偏着頭,疑惑的看着這一碗陽春甜湯。
小瑤、李嫂和陶總管三人一臉無奈的對望着,李嫂這才吞吞吐吐的說:
「小姐……廚房裏已經沒有米可以下鍋了,這糖水……你就湊合著點喝吧!」
聽到李嫂這麼說,任汀瀅的心情這會兒可說是沮喪到不能再沮喪了。
她輕嘆了口氣,點點頭。
「你們的心意我完全了解,但無論如河,我總不能讓你們陪着我一起餓肚子。」她對他們淺笑,「你們先下去,讓我一個人好好的想想吧!」
雖然懷疑任汀瀅能想出什麼方法,但識相的忠僕們還是默默的退下,好讓他們的大小姐能好好的去思考一番。
任汀瀅撐着下頷、蹙着眉頭,對着眼前這碗清澈見底的糖水認真的思索了起來。
她忍不住嘀咕着:[這糖水可真是清得徹底,想必家中的庫房也是如此乾淨吧?沒銀兩可用,這問題到底要如何解決?」
接着她嘆了回氣又道:「都怪爹爹不好,當初什麼四書、五經,什麼女誡、女德都要我學,就是沒教我如何取得銀兩,這下可好了,家中數十口人等着要吃飯,我去哪兒生銀兩出來啊?」
「老天爺啊,」她雙手合十,可憐兮兮的望向綻藍的天空,「我知道我從來不曾認真的向您問安,但您能不能看在我已經誠、心悔過的份上,賜我一些銀兩來用用?我發誓以後一定會早晚給您燒三灶香,虔誠的膜拜您……」
任汀瀅的語音未歇,只見到一隻羊皮袋子自她的頭頂上掠過,穩穩的落到了她眼前的桌面上,幾錠銀子應聲從布袋裏跌了出來,在任汀瀅的眼前閃着迷人的光彩。
「咦?不會吧……哪有這麼靈驗的?」任汀瀅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盯着這從天而降的神跡。「我不會是在作夢吧……」
她趕緊雙手再度合十,閉上眼睛,口中喃喃念着…
「感謝老天爺這麼大方的賜給我這幾錠銀兩,但既然您這麼靈驗,那就好人做到底,再多給我一些吧!」
「你也大貪心了吧?」一個低沉的男聲在任汀瀅的背後響起。
「噓……」任汀瀅向聲音的來源揮揮手,示意那不識相的人噤聲。
她正在虔誠的感謝老天爺的恩賜,哪個沒知識的敢在這個時候打擾她?
「老天爺莫怪,底下人不懂事……咦?」
底下人?她剛才不是把小瑤他們全造走了,哪裏來的底下人?
她霍地從椅子上跳起,快速的回頭望向聲音的來源,一顆心猛地一震,差點蹦出了胸口--
是一名陌生男子,斜倚在亭柱上眯起眼睛直瞅着她。
雖然多年來鮮少踏出家門,所見過的男人當然也少得可憐,但任汀瀅幾乎要對天發誓,他絕對是她所見過的男人中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她直覺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不同於一般人,最起碼她所見過的男人中沒有一個長得比他還高大,也沒有一個能像他一樣,不用開口就讓人有股莫名的震懾……
偉岸健碩的身材明白展現了他所擁有的力量,刻劃分明的臉部線條清楚的說明了他不容屈折的意志。
任汀瀅不自覺的搗住了胸口,用力的喘息着,試圖擺脫那出氣多、入氣少的窒悶感。
男人一臉興味的對她一笑,半眯的眼睛更透露出……一絲絲的輕蔑!
為什麼?
任汀瀅不明白他眼中的含義,但他的笑容卻讓她感到一陣目眩頭暈,只覺身子虛軟,非得靠在身後的石桌子上,才得以確定自己不會雙腿一軟就往地上蹲去。
「你……是什麼人?怎麼敢闖進……」
男子並未回答,只是對着任汀瀅又漾起一個更深的笑容,彷佛在嘲弄着她的失態。
她的確是失態了,哪有一個女孩子家這麼盯着一個大男人看的?
任汀瀅趕忙收回自己的視線,故作若無其事的穩穩坐回原位,垂眸道:[這位公子,這麼闖進別人府里的內院是很沒禮貌的,你知道嗎?」
呼,她差點忘了自己可是個大家閨秀耶!
「闖?我是打從大門進來的,也沒半個人攔我,怎能算得上是聞呢?還有……」男人往前跨了一步,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並且睜開半眯的雙眼,朝她露出一個致命的笑容。[姑娘,那袋銀子不是老天爺給的,是我!」
「哽?」
任汀湟訝異的驚呼出聲,不是因為那男人莫名其妙的丟了袋銀子給她,而是因為那男人的雙眼,正閃動着一股幽異的暗綠,宛若一泓碧綠深潭。
「綠色的眼睛……看得見東西嗎?」這只是任汀瀅心裏頭的想法,沒想到一個不留神,就脫口而出,她趕忙指住自己的嘴。
男人將臉向她移近,讓任汀瀅更清楚的欣賞他懾人心魂的綠眸。
「從我這綠色的眼睛裏,正好看見一個發愁的小姑娘,十分虔誠卻異想天開的在求老天爺賞賜銀雨給她,不知道我所看見的,是否和姑娘黑亮的眼眸所見相同?」
「你……」沒想到自己剛才那副白痴模樣全落入了這男人眼中,任汀瀅兩頰火速翻紅,她惱羞成怒的輕斥着:[你究竟是什麼人?來任府想做什麼?」
[我?應該可以算是你的遠房表親吧。」男子扯了扯嘴角,眼中的輕蔑又跑了出來,說明了他對這層關係的不肩。
[遠房表親?」任汀瀅沒注意到他眼中的神情,倒是偏頭想着眼前這位走錯路的「遠房表親」。
從前任家風光之時,一些有的沒的遠房表親突然出現是常有的事,為的就是想攀附任家的關係撈一點好處。
但自從任家出事之後,所有的遠親、近鄰可就再沒有半個人敢踏進任府一步,如今怎會又跑來了個遠房表親?
他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吧?難道他不知道任家已經是今非昔比,沒有油水可撈了?
「你請回吧!」
任汀瀅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現在她為了沒銀兩的事而一個頭兩個大,哪還有心情去管什麼勞什子表親-即使他有着令她窒息的俊容和奇異的綠眸子。
[你趕我走?」在他拋給她一袋銀雨之後?一個缺錢的商人之女也會這麼有骨氣?
「難道你想留下來吃頓便飯再走?」任汀瀅送他一個大白眼,「對不起,我們無力招待,你去街坊鄰居那兒打探一下,就會知道你這趟路是白走了。」
[可惜!我帶着好意前來,卻沒人、心領……」男子一臉惋惜的搖搖頭,隨後拿起原擺在任汀瀅面前的那袋銀子。
「等一下!」
見到白花花的銀兩從眼前沒入了男子的腰際,任汀瀅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思考邏輯有誤。
這個「遠房表親」絕對不是為了貪點好處而來的,要不他怎麼會將銀子丟在她面前呢?
帶着「好意」前來……這麼說他是來雪中送炭的?
那她怎麼能讓眼前的銀兩就此飛走呢?
當下她也顧不得什麼淑女形象了,一把就抓住男子的衣袖,對着男子綻放出一個甜得足以膩死人的笑靨,以十足十的巴結語調道:
[這位遠房大哥……哎,怎麼稱呼你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