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所謂的雙極會的幹部大會--雖然千鶴覺得自己不該腹誹會長大人--至少應該在比較正常的地方舉行吧。

去年選了一個廢舊倉庫舉行會議,據說是第一代的會議場所,供大家懷舊。在所有幹部都灰頭灰臉地提出抗議以後,今年會長選擇了KTV作為新的會議場所。

人數不多,正和負、四個兵隊長、情報組長、財經組長再加上會長才九個人。

四個兵隊長分別是七瀨優(小七)、北條裊歌、鈴木雅子和藤堂由紀,情報組組長蘭嵐、財經組組長諸星千代子。會長的名字叫蘇我寧寧,但她禁止屬下叫她的本名,平時大家都叫她會長。

千鶴去的時候人還沒有到齊,夏子和會長拿着話筒在唱《WalkInThePark》,諸星在用手提電腦打工作報告,其他人則在閑聊。

“好久不見。”千鶴在諸星身邊坐了下來。諸星在學校的出席率嚴重不足,除了開會很難見得到她。

“你來得正好,”諸星抬頭,“你來打好了,我對手寫體的識別率太低了。”她把手裏的稿子給千鶴,是已經來了的三個兵隊長的工作報告。正在Type的是小七的,只是日期加事件的流水賬,更不用提她鬼畫符般的草書。

“讓小七過來念好了。”千鶴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說什麼識別率低,已經輸入完大半頁的諸星只能用強悍來形容。

“叫過了,那白痴說她自己也不認識了。”諸星的臉上隱約出現小丸子的黑線,“下次一定要她們交磁盤。不過話說回來,這好像是你的工作才對。”

千鶴假笑兩聲,還是把電腦接了下來。說什麼“正”,說什麼“仲裁者”,實際上也不過就是會長的萬能秘書而已。尤其是現任會長這麼懶,什麼工作都推給她做。

“好啦,大家都安靜一下!”不知什麼時候夏子也坐了下來,留下會長一個人站在最前面拿着麥克風講話,“蘭去接雅子了,我們先開始。”

“會長,把麥克風放下說話!”至少有三人同時出聲。有沒有搞錯啊,一共才幾個人,她以為在演講嗎?

自從這一位會長上任以來,幾乎每次幹部會議都像一出鬧劇。雖然會長的能力是公認的(不然上屆會長不會把位子傳給她),但確實是太不嚴肅了。

因為升學的原因,雙極會的成員每年都有所變化。一般說來每年十月和四月都要進行主要幹部的改選,再由各幹部對手下的會員重新進行編製。

“這學期不存在畢業升學的問題,所以除了針對新生外沒有大的變化。”千鶴履行“秘書“的職責開始報告,“但鈴木雅子臨時轉學,高中部要補一個兵隊長。因為是事出突然,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可以評估,現在開始提名。”

“唔,最好是進攻型的,近來聯盟的人不太安分。”會長在一旁補充。

雙極會在西音已經有了十多年的歷史。當一個幫派在一個學校盤踞數十年,那它就不止是一個幫派那麼簡單,而形成一種制度了。學校早就放棄了要肅清它,學生會則把雙極會當作一個人數最多的社團--而且是不用撥活動經費那種。

和雙極會作對的,當然是另一個幫派。名為全省中學生聯盟的組織大約在半年前侵入西音,以“肅清”和“純凈學校”為口號,處處跟雙極會過不去。在聯盟看來,雙極會是不良少女集團,但在這群不良少女眼裏,聯盟的成員卻是如同邪教一般的狂信者。

“從十三歲到十八歲,我們中有哪一個是等待別人來拯救的羔羊呢?那群人自以為是救世主,其實也不過是自我慾望的膨脹罷了。”蘭曾經如此評價過聯盟。

不可否認,在新的一年裏,除了夙敵東中血十字兵團以外,聯盟也成為雙極會的主要攻防目標。

會議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蘭才回來。

“雅子已經搬走了,這是我從管理員那裏拿來的。”她拿出一個盒子,裏面裝的是配給每位兵隊長的手機和雅子留下的工作記錄。

“真是個乾脆的傢伙。連句再見也沒有呢。”小七道。以前一起出任務的時候,雅子一直頗照顧她,她一直以為那傢伙至少還當她是朋友呢。

“眼睛不要發紅,小七。”能夠注意到這個的是眼力一流的夏子。

“我們小七也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紀了。”會長走上前拍拍小七的肩,“不過如果對像是男生的話我們會更放心。”

“會長!”小七哭笑不得,為什麼會長總能把白的都說成黑的呢。

好像想到了什麼,諸星從包里拿出一本書,“話說回來,我這裏有有趣的東西。是初中部的會員自己做的。”

“我們沒有出會刊吧?”會長好奇地接過來,千鶴和蘭則是早就知道寫的是什麼而把頭偏向一邊。

“雙極會幹部……配、對、表?”會長一字一頓地讀出來,雙極會是純女子幫派,她可不記得曾經收過男生,在疑惑中她繼續念,“《冷色調》--會長和正之間不為人知的故事?”會長的聲音倏地提高,“喂,開玩笑吧,我跟千鶴什麼時候發展出那樣的關係我自己都不知道?”

“咳!”諸星打斷一下,“這是第一期,第二期正在製作中,是‘正’和美少年的特別版。”

“諸星,財經組做這個到底有什麼好處?”千鶴皮笑肉不笑地問。

“成本兩百元,”諸星指指會長手裏的書,“定價一千元,會員八百元我們仍可凈賺六百元,而且不用交稅。第二期的預定已經超過兩百本了。”看到千鶴的臉色由白轉黑,她又補充了一句,“不要擔心,我有叫人標明‘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的字眼。”

這不是虛構與否的問題吧!千鶴努力壓抑自己的憤怒,雙極會什麼時候淪落到賣高級幹部的八卦來賺錢的地步了?

“諸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開口反對的居然是會長大人。但根據以往的經驗,千鶴不以為她會說出什麼正常的話。果然,會長接著說:“再怎麼說我都是會長,出特別版也該先寫我才對。”

全場暈倒。

“這個……會長,你是單身沒錯吧?”蘭仗義執言。

“唔,這倒是個問題。”會長眼珠子一轉,說道,“那就把我和諸星配對好了,權力VS金錢的組合。諸星,你認為呢?”

“我對你沒這方面的興趣。”諸星毫不留情。

“喂,各位大人,現在開會好不好,我下午還有事。”終於有人受不了地開口了,“把正事說完再玩!”

“偶爾娛樂一下也無妨嘛,”會長尷尬地笑了笑,“剛剛說到哪裏了?對,正事!千鶴,下一個議題是什麼?”

千鶴和夏子離開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會長仍拉了諸星和小七在狂歡。

“你今天有心事?”千鶴注視著好友。兩人都沒有騎車,慢慢地在行人路上走。

“你怎麼知道?”夏子並沒有否認。

“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每次你都跟會長一起鬧的,今天卻連話都沒說幾句。”甚至沒有拷問我昨天約會的經過。后一句只能在心裏說。

“這麼明顯?”夏子露出沮喪的表情,“千鶴,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呢?”

“不清楚,但書上不是說要臉紅心跳嗎?如果是你的話還要加上流鼻血吧。”

“你對端木青涓也是這樣的感覺?”

“是啊。”想都沒想就給出了答案,脫口后才發現那

豈不是意味着自己喜歡上端木青涓了嗎?千鶴又連忙改口:“也不完全一樣啦,我可沒有心跳加速。”

可惜夏子沒有注意她的欲蓋彌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我覺得,可能……我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喜歡佐藤君呢。”她有些猶豫不決地說。

“啊?”千鶴一下子沒有消化她的話,“你不喜歡佐藤?”她獃獃地重複。

“也不是不喜歡,只是……喜歡的程度不夠。”夏子期期艾艾地說。

“不要說這麼深奧的話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昨天和佐藤君約會的時候遇到一個華雅的女生,跟佐藤君眉來眼去的,我就生氣嘛,結果佐藤君什麼都沒說就自己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在街上。太過分了!”

確實很過分就是了,千鶴心想,但也許佐藤走了才是上策,夏子沒有明說是怎麼生氣的,但可以想像一定有暴力場面。佐藤如果不走,被她當沙包打就可憐了。

“我應該很傷心才對呀!”夏子繼續,“自己的男朋友這個樣子,可是我卻一點都不難過,也沒有吃醋,只是覺得生氣而已。千鶴你說為什麼我就一點都不想哭呢?”

“那要你自己才知道。”她能夠怎麼說呢?總不能告訴夏子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歡佐藤,你喜歡的另有其人吧?”

“難道我真的不喜歡佐藤君?”夏子還在自己的思路里糾纏不清。

“不要胡思亂想了!”千鶴敲敲她的頭,“有什麼話去找佐藤說清楚,你還去不去我那裏拿作業?”

“要去。”夏子被千鶴拖着上了公共汽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呢?”

千鶴也開始迷惑了。

假期后她與端木青涓開始了“正常的交往”。每天中午都會一起在食堂吃飯,周末也經常見面。兩個人都不習慣向對方說今天又發生了什麼趣事之類的話題,所以午餐約會常常是由沉默開始,至沉默結束。

但是並不會覺得厭煩呢。即使不說話,看到少年對著不愛吃的青菜皺眉頭的樣子也是蠻好玩的。這就是戀愛嗎?千鶴想不明白。

學妹們說著「千鶴學姐的目光變得柔和了”的時候,她也偷偷拿出鏡子看過,卻完全看不出“柔和”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走,去福利社買個蛋糕吃,我今天沒吃早飯。”做完物理實驗還沒下課,夏子提議去吃東西。

“都第三節課了,你再挨一下去吃午飯好了。”話是這麼說,千鶴還是抱着書陪她去福利社。

路過操場的時候,夏子興沖沖地指著前方對千鶴說:“看,你們家青涓在上體育課!”

“不要亂在別人的名字前加上所有格!”千鶴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她難以想像的畫面:少年似乎剛打完球的樣子,在球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跟另外兩個男生坐在花壇上搶礦泉水喝。

第一次知道他會打球,第一次看到他和其他人和睦的相處,仍是那樣淡淡的笑容,彼時覺得賞心悅目,此刻看來卻如此刺眼。

原來,在她以外的人面前,他也是會有快樂的表情的。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惟一清楚的只是她不希望那笑容在她以外的人面前綻放。

“千鶴?”察覺到好友的不對勁兒,夏子拉了拉她的衣袖。

深呼吸一次,千鶴勉強自己收回心神,“走吧,去吃東西。”她若無其事地說。

想要獨佔某個人的心情啊,酸酸地在心裏發酵。也許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那個少年已經攻人她的心房了。

午餐的時候千鶴還是忍不住試探了一下。

“交朋友了嗎?”盡量表現得像是隨口問問。

“嗯,是很有趣的人。”端木青涓的眼裏又有了笑意。雖然不喜歡和人接觸,但那都是因為覺得那些人很煩的關係,真正有了合拍的人,交往起來感覺並不壞。

“是嗎?”突然就覺得沒有胃口了,千鶴冷淡地回答。

“千鶴你有什麼事不高興嗎?”端木青涓非常敏感,但也沒有想到自己就是罪魁禍首。

“沒有。”除了否認到底什麼都不能說,總不能說我看到你和別人交往我吃醋吧。其實他多和別人交往是好事,她實在是沒有反對的道理,就因為想到這一層,千鶴才有氣沒處發。

“跟我交往……不開心嗎?”端木青涓似乎看出了什麼,但思路還是有些偏。

“也不能這樣說啦。”他這個樣子問,她也無法完全否認。只是不是生他的氣,而是在生自己的氣而已。

“是因為……那個……那個你喜歡的人嗎?”頓了一下,還是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因為千鶴不高興的關係,已經好久都沒提這件事了,但壓在心裏隱隱約約還

是覺得不安。

這就很難回答了,因為“那個人”和“她喜歡的人”好像不是同一個人了。自己的心不知不覺間已經偏向坐在她面前的這個人了。千鶴在思考怎樣回答,食堂不是她理想中的表白的地方呢。但這猶豫卻大大挫傷了少年的自尊心。

端木青涓想的是,千鶴大概在考慮如何措辭才不會讓自己受傷吧。為什麼呢?他覺得千鶴應該是喜歡他的,為什麼她還會為別的男人難過呢?

“打擾一下!”沉默突然被第三者打斷,夏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千鶴的後面,“把千鶴借我一小時就好。”扔下這句話夏子就半強迫地把人拉走,等千鶴開始說話,已經是坐在出租車上了。

去的地方不遠,是一間小小的茶屋。千鶴以為又是雙極會的事,豈料夏子一開口就說:“佐藤君和上次那個華雅的女生在那裏約會,你陪我去給我壯壯膽。”

壯膽?害怕的應該是佐藤和那個女生才對吧。千鶴看着摩拳擦掌的夏子,開始為對方祈禱。

唉,放着自己的戀人不管,反而陪着夏子去做這種類似“抓姦”的工作,這就是女孩子的友情嗎?再說夏子怎麼會知道這事,多半是假公濟私用了雙極會的情報網。

茶屋的名字叫MoreMoreTea,並不是那種燈光昏暗適合幽會的地方,採光良好,又有臨街的大壁窗,想也知道佐藤即使“出牆”也不會在這裏有什麼不軌舉動,所以夏子的拳頭應該不會太重才對。

一進茶屋,夏子就拉了千鶴躲到一個角落的位子,再偷偷地指給她看。

和佐藤坐在一起的女生穿着私立華雅女中的校服,頭髮上綁著白色緞帶,從背影看一副很乖的樣子。而佐藤的表情像是在和那女生爭執什麼,並不像在談情說愛。

“我們下一步幹什麼?”千鶴的口氣並不認真,這本來就是一場鬧劇。

“衝出去質問他,”夏子握緊拳頭,“然後就趁此分手。”

“什麼?分手!”

“太突然了嗎?我想清楚了,反正我發現自己不喜歡他,乾脆分了算了,免得浪費我的時間。其實我是個很傳統的人……喂!千鶴,你那是什麼表情!就算知道是假的也配合一下好不好?”

“你在搞笑嗎?”這是千鶴最後得出的結論,“這麼無聊的事我可不可以退出阿?”

“不行!朋友就該為我兩肋插刀!走,我們上!”夏子扣住她的手腕硬把她拖了出去,“佐藤洋治!”夏子難得一次叫佐藤的全名,“和漂亮妹妹約會嗎?”

另兩個人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過來,扎白色緞帶的女生也轉過頭來。

“夏子?”

“千鶴?”

佐藤洋治和那女生一起低呼。

靜默。

“你們認識?”這次換佐藤洋治和夏子異口同聲。

“好久不見,千鶴。”白色緞帶先給千鶴打招呼。

“好久不見。”千鶴的臉色平靜無波。

“你們接下來不是打算說反正大家都認識乾脆坐一起算了吧!”夏子看不慣白色緞帶和千鶴眉來眼去,“洋治,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佐藤洋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話。

“你就是洋治的女朋友嗎?”白色緞帶狡黠地一笑,轉身就抱住佐藤的一隻手臂,“那我只能說對不起了,洋治是我先看上的。”

“開玩笑吧!”千鶴搶在夏子發火前開口,“你現在是血十字的福神娃娃,不能和任何人交往吧?”她解釋給夏子聽,佐藤洋治就算了,現在又扯上她的故交,她不希望有任何人受傷。

福神娃娃是血十字的標誌人物,在任期內不可以和任何人談戀愛。

“所以我們的交往是個秘密。”白色緞帶摟著佐藤笑得一臉甜蜜,男主角似乎想向夏子解釋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血十字的福神娃娃?你們認識?”夏子問。

“是初中同學。”千鶴好耐心地解釋。

“太無情了,我們只是同學而已嗎?”白色緞帶可不滿意這個答案,“想當年,我們……”

“夠了!”千鶴喝止她。

夏子的注意力則完全被轉移,“你們認識?那你知不知道千鶴的初吻對象?”這是她念念不忘的,甚至可以向“情敵”打聽。

“喂,怎麼扯到我身上去了?”千鶴完全弄不明白,而且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問這種事。

“初吻啊?”白色緞帶吃吃笑地回答,“我不太好意思說呢。”

“說嘛。”夏子推波助瀾。

“你們--”千鶴完全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非要知道嗎?”她瞪了夏子一眼,“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她恨恨地回答。

“啊?”夏子一時沒反應過來。眼前?她看了看面前的三個人,不會是佐藤君吧?千鶴以前應該也不認識他才對,那……那就是……

夏子張大嘴用手指著白色緞帶,卻因太過震撼而發不出聲音。再轉過頭去看千鶴,後者帶著默認的表情。

“是……女生?”夏子終於順過氣來。

“不行嗎?”白色緞帶神情得意,只差沒說洋治是我的新歡千鶴是我的舊愛來氣夏子了,“我跟千鶴以前可是很好的。”可惜後來各為其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第五個人站在了四人的身後。

“這就是你所謂的不能說出的喜歡的人?”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是不放心跟過來的端木青涓,他臉色鐵青,一臉備受打擊的樣子。

如果對手是女人,那他是一點勝算都沒有了。

“啊,你有喜歡的人?”夏子高八度的聲音再度響起,“為什麼我不知道?”

場面一片混亂。

喂,喂……搞錯了質問的對象吧,我不是陪你來“抓姦”的嗎?怎麼變成我的審問大會了?千鶴皺著眉,注視著神色各異的四人,“我應該沒有向任何人做解釋的必要吧。”少女冷冷地回答。這才是正確的做法,她的私事沒有必要向每個人報告。

但是為什麼夏子和端木青涓會各自霹出惱怒和受傷的表情呢?該惱怒的、受傷的是自己才對吧!

看了看夏子,又看了看青涓,沒有一張臉是有笑容的。心裏又出現了被少年欺騙時的那種空洞的感覺,好希望有什麼方法讓她發泄一下。眼睛莫名地熱了起來,但是眼前的錯愕的、不可置信的、埋怨的、狡黠的臉,明明是熟悉卻又覺得陌生呢。

說“無論何時我都會站在千鶴一邊”的朋友,說“我比任何人都喜歡千鶴”的戀人……語言所表達的都是虛偽啊,卻都報應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我先走了。”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千鶴突然轉身向門口跑去。經過端木青涓身邊的時候兩人的肩撞在一起,但少女並沒有回頭。

千鶴的背影消失在店門外,剩下四人面面相覷。

“千鶴……似乎……哭了?”白色緞帶小心翼翼地開口。從她3歲那年在幼兒園認識千鶴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流淚。但以前跟千鶴開類似的玩笑她都不會生氣啊。

“都是你們的錯!”夏子指著佐藤洋治和白色緞帶,然後又轉向端木青涓,“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麼!追啊!”

但端木青涓只是轉過身去,步子沉重而緩慢,絲毫沒有要追上去的意思。

“白痴!”夏子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一跺腳,“好,你們不去追我去追!”說完也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她知道--事實上只有她知道--在人前那麼冷靜那麼自信的千鶴的避風港在哪裏。以前她都是默默放任千鶴去發泄她的情緒,假裝沒有發現。但是這次不同。她說不上為什麼,只是知道這次她不能再讓千鶴一個人哭泣抽悶煙了。

趕回學校夏子就上了頂樓,千鶴果然在那裏。她頹然地坐在地上,手裏拿着煙,臉上沒有淚痕,但眼睛又紅又腫,顯然是已經哭過了。

“千鶴……?”夏子的聲音怯怯的。論身體的強壯,千鶴絕對不是她的對手,但此時千鶴周圍瀰漫著一種冷漠疏離的氛圍,讓夏子不自覺地在氣勢上矮了一截。

千鶴沒有抬頭,只是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她一眼。

“你還在生氣?”夏子緩緩向她靠近,“不要再氣了,把煙放下好不好?”

為什麼呢?夏子在這個時候追回來有什麼意義?當初那滿是怒氣的臉上現在卻寫滿了擔憂--都是為她嗎?

“你來幹什麼?”千鶴開口,因為哭過的關係,聲音嘶啞,“來要我告訴你那個人究竟是誰?”女孩子的友情不就是這樣嗎?交換彼此的小秘密,每天同進同出,單純又無聊。

“沒……沒有。”夏子的回答顯得很無力。好嘛,她承認她是很想知道,但如果千鶴不說她也不會怎麼樣,反正千鶴從以前開始就不愛說自己的事……唔,到底是誰呢?心裏想想總可以吧。

“千鶴……不要抽煙了。”夏子不知所措地咬自己的下唇,“你氣誰我幫你去揍誰好了。”想起來自己真的沒有什麼特長可以幫千鶴的,但是揍人可是她最擅長的。

“也包括你自己?”千鶴反問。

“我?”夏子一驚,惹千鶴生氣難過的人也包括自己嗎?“我做了什麼你說啊!”夏子永遠都是心直口快,“罵我也可以,讓你打也可以,但是請不要這樣傷害自己。”她盯着千鶴手裏燃到一半的煙。

“我罵你什麼呢?”千鶴無力地笑笑,“錯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我期待什麼呢?友情?愛情?也不過如此罷了。”

“不對!”夏子反駁,“我們是朋友!沒有人可以否認這一點!難道千鶴從來不把我當朋友嗎?”夏子也有些動氣了,“千鶴你說,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或者你一直覺得我是你的累贅!”夏子的眼圈也紅了。

上課的鈴聲在這個時候響起,鈴聲劃破所有的寧靜與喧囂拖出長長的尾音。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在交流。

“你是我的朋友,迄今為止最好的朋友。”千鶴緩緩地回答。

“討厭啦,不要說那些讓人感動的話!”夏子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少女的臉真是比變天還變得快,“那……千鶴原諒我了對不對?”雖然尚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總之是傷害了千鶴就對了。

需要被原諒的是自己才對。千鶴把煙在水泥地上捻滅,“我喜歡的人……”她站起來,下定了決心似的注視著夏子的臉,“是大野一。”

因為常年叫人家外號的關係,乍一聽到青梅竹馬的名字,夏子硬是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兩三秒才發現真相。

“大魔王?”天哪,一天之內吃驚太多次了,再這麼下去她下巴會脫臼的。

好友喜歡上單戀自己的人,自己男朋友的“外遇“是好友的初吻對象--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啊。

“雖然我不欣賞你的品味,”這次輪到夏子覺得一片混亂了,“但千鶴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或者你覺得這是丟臉的事?”完全沒有想到好友的用心,夏子胡亂猜測著。

“聽到我說喜歡大魔王,你什麼感覺都沒有?”千鶴不信。

“有啊,覺得你好白痴!”夏子這麼回答。事實上心裏是有種說不出的怪怪的感覺,但她選擇忽略。

被罵作白痴的人反而鬆了一口氣。是夏子遲鈍也好,對大魔王真的沒有感覺也好,總之夏子現在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或者真的是自己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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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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