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痛!”
李婕雖然找來針線活,聊勝於無的讓自己忙碌,好使心情鎮定下來,但腦中思緒亂轉,卻是怎麼樣也靜不下心,以至於心慌意亂中,連連扎了自己好幾下。
李婕看着手中綉品,又煩躁的將東西連同針線一起擱回桌上;然後碰觸到原先擱在桌上的瓷瓶時,她只能獃獃瞪着那東西,不知如何是好。
想了好幾天,她仍是想不出個好對策。
“怎麼辦?我才剛跟他信誓旦旦說過,絕不逼他,而且會成為他的好友,與他同一陣線,反對這樁不情願的婚事到底的……”
結果,沒過多久,她不但無法阻止陰謀進行,還必須幫忙公主逼迫他。
記得他說過,對於養在皇室深閨的長公主而言,逼兒子成婚,生個孫子讓她抱抱,不過是個讓公主打發時間的遊戲而已。
但對李婕而言,卻是攸關一生的大事呀……
她不想讓他覺得再受控制。如果他當真中計要了她,他會不怨她嗎?
何況,就算只是她單方面的喜歡他,她也絕不想這樣草率的給了他……
她想警告他。“但是……該怎麼做?”
“婕兒?”就在李婕煩到極點時,敲門聲突然響起。“你睡了嗎?”
“郡王?”李婕一聽到是蘭啟陽的聲音,連忙上前開了門。“三更半夜的,您來做什麼——”猛然住口,只因她察覺大事不妙。
她深怕讓人瞧見,只惦着匆匆將他迎進房,可正要合上房門時,突然驚覺,長廊陰影處走出那兩道人影,是德勝公主和李婕的娘親。最後的陷阱,已設下了。
“不,不行,郡王,您快出去——不成,您,別走!”她才想推他走,卻在那幾乎叫人害怕的寧靜深夜中,聽到極輕、極輕的腳步聲,來到她房門前。
公主……就在外頭,所以,她不能反抗公主的意思,不為她自己,也要為娘親着想。她必須……對他下藥,逼他……
“我還在想,這東西是怎麼回事呢……”蘭啟陽苦笑着,攤開了手中的紙條。“我正要歇息時,發現這東西擱在我桌上,署名是你,邀我一見。”
李婕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因為她遲遲不動作,所以等不及的公主便決定趕鴨子上架,逼他們兩個非得成就好事不可。
“你有話要告訴我?”他問,眼光回到桌上的綉品。“你有心事?”看過幾次她的手藝,針法似乎沒像桌上這幅“百花夜宴”這麼混亂。
“我……”她顫抖的手,悄悄趁他沒注意的當口,將桌上瓷瓶拿在手中。
而後,她忙不迭地奪過桌上茶水,為他斟了杯茶,同時……壓抑心頭的恐慌,顫抖着手,將粉末加入茶水中。
對不起,我、我別無選擇呀!“郡王……有什麼話,先喝杯茶再說吧……”李婕心虛地將茶水端給了蘭啟陽。
蘭啟陽接過那杯茶,並不急着喝,只是在手中把玩着。她緊張的咽了咽口水,擔心接下來的所有事。心裏對他,除了道歉還是道歉。
他長嘆一聲。“你不說,我也知道。”他招手示意她坐下,附耳向前告訴她:“我娘逼你……是吧?”
看她方才斟茶時,手抖的讓茶壺與茶杯不停撞擊出“格格”聲響,他立刻猜出這紙條,又是另一樁詭計。而且這次,她當真知情。
她一愣,沒法回答,眼眶泛紅。“對……對不起……我……雖然答應過你……可我不想……不想逼你的……”
語不成句,哽咽喉中,李婕細若蚊蚋的告白,讓蘭啟陽愣了愣,而後將茶杯重重放在桌面上,低咒了聲:“可惡!”
“郡王!我、我、我……”他厭惡她了?李婕的淚珠兒早巳不聽使喚,滑下臉龐。“郡王您別生氣,婕兒……婕兒對不起您……”
“我不是生你的氣……”他猛地伸出手臂,不顧她的驚愕,愛憐地將她攬進懷裏。“別怕,你別嚇着了,我氣的,是我自己的固執,竟讓你為難了。”
“郡王?”李婕淚珠兒乍停,鼻頭仍抽搐着,她想掙開他熾熱的懷抱,卻發現自己拖不出半分力。他的體諒,讓她眷戀起來。
“不提別的,你屢次躲躲閃閃,是討厭我嗎?”他放開了她些,那梨花帶雨的絕美嬌容,將他整顆心都揪得緊緊的。
“我……不是那樣的……”承認嘛,似乎過於豪放,不承認嘛,又不是實話,她到底該怎麼回答?只能結結巴巴。
“不討厭的話,那就是喜歡?”他將她的不否認視為認同。
“喜不喜歡又如何?”她啜泣不停,想拿衣袖遮掩自己哭泣紅腫的難看臉頰,可是卻被他拉下。
“我也同樣不想逼你,可是現在,倘若要保護你,也許只有一條路可行。”他定定地看着她,想探出她的真心話。
“我不要你這麼委屈地喜歡上我,就是因為不想讓你覺得是被迫要我的,所以我才……”她急得胡言亂語,事情果然如她所猜想,他因同情她而想娶她?
“喜歡你,怎麼會是委屈?要我不在意你,那才困難呢。”
他捧起她紅艷的臉頰,緩緩輕撫,大掌順着她柔嫩臉蛋下滑,來到她纖細小巧的頸項上揉弄着,指尖撥弄着她微亂的長發,繞在手中,一圈一圈地勾緊,多希望勾住的,不只是她的發,也能勾住她的心。是該承認的時候了。
“也許你不知道,其實我……很想要你。很久以前就這麼想了。你很美,美得動人,不光是外表,還有你的心,和你給我的承諾。”
她震驚的總算停止了哭泣。“你要我,不是因為我是你娘選的媳婦兒?你——自己會願意要我嗎?”
他看着她一臉提心弔膽,害怕又期待他答案的可愛表情,他知道他的回答會讓她開心,而他,早已迫不及待的想看見她破涕為笑,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會!我會要你。”
“郡王……我……”不知能說什麼。她是何其幸運,能遇上這樣溫柔而相契的他。她含羞帶怯的撲進他懷裏,感受他的誠心熱意。“謝謝你,喜歡我。”
“何必說謝?”他摟緊她,覺得自己可以不再迷惘。感受她的溫暖,她小小的蠕動着,幾乎已經要叫他把持不住了。“別這樣,我也是有極限的,你不讓開些,也許,我會剋制不住想要你了……”說歸說,但他自己根本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我忽然發現,我娘還真狡猾,她知道,見着你,我就會改變主意的。”他輕笑,吻上她盈滿笑意的嬌小櫻唇,汲取他渴望已久的甜美蜜津。
“我執着的想要找出綉荷包的真相,也許是因為我不想背負搶人妻女的惡名,可是我卻希望,你真是我的未婚妻。我雖然抗拒着臣服娘親的命令,但這次,為了你,我甘心聽她的。”
直到她幾乎就要喘不過氣,險些在他懷中昏厥時,他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
“我只希望,日後,咱們之間不要再橫生枝節。若你當真與別人有過婚約,你實說,我不會怪你,我會成全你與別人的婚約,娘親那兒有我頂着,我讓你走。但若你合該成為我的妻,我也絕不罷手。所以,你老實告訴我。”
他為她撥去遮擋她額前的些許瀏海,溫柔卻嚴肅的問道:
“那綉荷包的婚約,是真的嗎?你,是我的未婚妻嗎?”
“你知道,我一直想……想告訴你實話。”她別開視線,不想讓他看穿她的心思。他的問題,讓她無法不掙扎。
生平罕見,她這麼想要為自己爭得什麼。她從不想費神,不願花腦筋想的。可是這事,她已經想得太久太久了。
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那,為什麼她不能嫁給他!就為了那個死去爹爹留下不知從哪來的綉荷包?就為了那個未曾謀面不知真有其人的表哥?
她不想再等了。她好想好想成為他的妻……只要一句話就能實現美夢。就算是謊言。
她想貪心一次,一生就這麼一次,她想要他。
“我是你的、你的未婚妻,千真萬確。綉荷包也是真的。荷包,在你娘那裏。若是假的,她怎麼會容許我留下?公主那麼高傲的人,你也該知道。我……”
要怎麼說,才能讓他信服?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這門婚事,我許了。”他輕笑,在他面前,他不許她繼續羞澀。聽聞她的答案時,他的心才感到那份擁有她的踏實。
“真的嗎?你真的要我嗎?”她追問,難以置信。
“不信?”他低吟了會,左右張望,察覺桌上的紅色綉線,便隨手拾起,纏繞在她指頭上,也繞在自己指頭上,認真的告訴她:
“紅線系姻緣,錦囊訂今生。婕兒,你答應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好嗎?”
雖然他的舉動像兒戲一般,她卻再開心不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
“這……太細了,萬一斷了……你……能不能換粗一點的紅麻繩來啊?得要保證三頭牛拉也扯不斷才好……我去外頭找好了……”
他不免為她的天真失笑。諾言這回事,只能相信真心,外在的東西並不足以套牢人心哪……她怎麼還沒發現呢?
“你不喜歡?那就多繞幾圈,繞到你開心為止。”
“好主意,還是你聰明。”她快樂的開始拉着他與她的手,埋頭苦幹。
聽聞二更打梆聲響起時,他看着她,笑意漸淡,眸光卻漸濃。
“婕兒。”
“嗯?”她玩綉線玩得沒發覺,他眼中滿布他藏不住的狂熱。
“給我。”他嘶啞笑道。
“給你什麼?”她頭還是沒抬。
“你。”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將她整個人騰空抱起,走至床邊,將她放下,同時解開了床帷;而後在她還一臉茫然之時,便欺身向她,讓兩人雙雙跌落被褥上。
聽到他的要求時,她全身無一處不像讓火燒着,水嫩肌膚像是讓櫻花瓣鋪上一層粉紅;她只能笨拙的回應他挑逗的吻,可光是這樣生澀的觸碰,便已經成功點燃他彷彿無止境的
輕得讓人幾乎沒察覺的一連串“滋滋”聲,燭火燃盡,滿室除了隱約透窗射人的月光外,只余漆黑與沉靜。不,其實是不太沉靜的。
簾帷內,唏唏啦啦的聲響,伴隨着有點兒急喘的女聲問:
“對了……郡王……我們……是不是該先辦正事呀?不然……不然公主會生氣的。”他連綿不斷的逗弄,讓她腦筋都有些糊塗。
“什麼正事?”他對於她此刻居然能提起他娘親,而感到有些殺風景。
“公主千交代萬交代,說要……說要……讓你喝下媚葯的……”
“不用。”對於她一直打斷他的動作,他有些不耐煩。
“可是、可是,公主萬一明天追問起來……她……她會責罰我和娘的……”
“她不會追問的。”
“但……”她一臉泫然欲泣看着他。
“知道了,知道了,一定要喝是吧?”他一把揭開床簾,抱着她,又急急衝下床,端起茶杯,有些無奈。“婕兒,你若真要我喝,我就喝。可是……”
因為兩人的手綁在一塊兒,而使得一堆凌亂衣裳全掛在手臂上的李婕,只是抱着衣服,天真地不解問道:“可是什麼呀?”
他一口飲盡那杯茶,朝她邪魅一笑:“後果,自行負責。”
***
自從兩個月前,蘭郡王親口承諾婚事後,這兩個月來,府里便大肆的張羅各種婚禮的需要的東西。
之所以需要耗盡兩個月的時間,只因公主性喜華麗鋪張,身為長公主的傲氣,她非得將這樁喜宴辦得轟轟烈烈才成。
“明日就要成親了。”李婕望着房裏一堆金玉珠寶,錦繡霞帔,她只能抱着大紅喜服,甜甜的笑着。
出生至今,她首次覺得,自己這樣的女人了是能受人寵愛的。原只是個平凡村女,空虛度日的她,因為有了他,從此不再平凡,不再空虛。
兩個月來,他極盡所能的嬌寵她,白天晚上,無時無刻,就怕她受冷落。像是補償一開始對她冷淡一樣,他倍數暴增的熱情也幾乎要叫她消受不住。
“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她除了這樣回應他以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奉獻全部的自己,讓他開心。
輕撫着大紅的綵球與綵帶,不知怎的,胸口突然湧起強烈的心悸,而後她又想到了那一夜,他向她求親,戲耍地為她結上了姻緣線。
次日,她在他身邊醒來時,細長的姻緣線早已中斷;他雖然要她別放在心上,可不知怎的,她老是惦記着這件事。
“婚事如火如荼的進行着,我應該不需要這麼多心的呀。”那麼,莫名的恐慌,究竟從何而來?
***
“我說,三娘哪,這東西你拿去燒了吧。”公主突然白手中扔出了個綉荷包,扔給跟在她身後的李三娘。
“公主!這東西,別亂扔哪!”慌張的看着沒有人注意到她手中的東西時,李三娘這才稍微放下心,而後忽然想到,公主怎麼突然這麼大量的還了這個?
“公主……您……這意思是……”
“唉唉,原本只是想用這來要脅婕兒認真些的,結果郡王一口答應要成婚,害我都忘了這東西該扔哪去,既然想起來,就還給你們母女倆吧。”
“謝、謝謝公主。”
“別謝別謝,看是要處理掉這個呢,還是你要好好收着,不管怎麼樣,總之東西我是物歸原主羅。”
***
為了道喜而前來的賓客中,也有提早到的。大廳里,蘭啟陽與幾名地方士紳有說有笑。
“李婕?這名字……和我遠房表妹的名字一樣呢。聽說,我與表妹曾訂下婚事……我一直都當爹娘是跟我說笑的,雖然這訂親憑證的綉荷包我也一直帶在身邊,不過……就不積壓我有無郡王一般的好運,有嬌妻自動尋來了。”
蘭啟陽的好友,家財萬貫的地方大家丁老爺,隨行的食客中,有名書生樣的年輕人也跟着話題開了口。
“同名同姓?想必李由公子的未婚妻也是一樣出色呢。”賓客中有人這麼附和道。
“哪兒的話,蘭郡王的妻子才不得了呢,我那不曾見過面的表妹,哪能比得上呢?”被稱為李由的青年,和在場賓笑成一團;
整個大廳里,唯一鐵青着一張臉,沒有跟其他人一起笑出來的,只有蘭啟陽。奇妙的懷疑突然竄出了他腦海——似曾相識的訂親記。
“李由公子……該不會是……某位李大學士之後吧?”蘭啟陽不記得李婕的祖父名啥,可仔細一瞧,李由的端正容貌,竟然隱隱約約,和李婕有點相仿。
能讓蘭郡王認識,可是天大的榮幸,李由連忙趁着這機會自薦。“蘭郡王知道嗎?我的祖父啊,曾在朝為官,後來……”
腦中突然“轟”的一聲,驚雷浮現;後來的事,蘭啟陽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一雙手促緊着椅子上的扶手,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他聽到了什麼?
“李公子你的信物呢?可願借本王一瞧?”
“東西在此。”察覺蘭郡王表情有異的青年,渾身打顫的將荷包呈上。“這裏頭,還有一張清楚記着兩人八字的婚約字據呢。”
“……暫時,借本王一用。”撂下這句話和發愣的滿室賓客,蘭啟陽直往內府衝去。
他想相信她……可是——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
“娘親,您燒什麼,要我幫您嗎?”李婕離開房間,來到不起眼的後院中,發現娘親悄悄收集了落葉,生了一堆火。“在烤地瓜嗎?”
“噓噓!”李三娘緊張兮兮地拉過女兒。“別吭聲,娘是要把這個燒掉。”
“這東西——”怎麼在大喜的前一日,這綉荷包卻又回到她手上?
當時,她一時迷失了自己,深怕錯失良機,為了儘快成為他的妻子,她對他說了謊。所以今天,這東西是萬萬不能留了。“快燒——”
“可是,我在裏頭發現了東西!以前都沒有仔細翻開過,現在才看到……不過墨跡都糊掉了呢。”
李婕一把抓起那字據,努力的辨識上頭的字。“上面寫什麼?好像有我的生辰八字和別人的……”
李三娘眼見火勢正旺,想也不想的便搶過女兒手上的東西。“唉呀,不管了,先把這些燒了再說,不然讓郡王知道了……”
“我知道了,會如何?”一道冰冷的聲音,無聲無息地自她們母女身後傳來。
“郡王!”
蘭啟陽無視她們母女兩人一臉驚恐,卻是大步向前,無畏可能受傷的危險;卻伸手探入火焰中,準確地擒住那綉荷包。
“啟陽,你的手——”李婕擔心他的狀況,才想拉過他的手瞧瞧,卻被他猛的一把揮開。
“你別過來!”他大喝一聲。那發怒的表情,是李婕不曾見過的。
蘭啟陽反覆的比對着那近乎一模一樣的綉荷包,最後甩下它們,將那張字據在李婕面前展了開來。
李婕讓她陰驚臉色給嚇得倒退了一步。“我……我可以解釋……”
“當時,你怎麼說的?”
他步步逼近,一字一句,彷彿是使盡全身之力才迸出口的。“你說,你是我的未婚妻,婚約也是真的,千真萬確。你說,你沒騙我。”
李婕困難的點了點頭。她當時是這麼說的,但那全因為,她想嫁他呀……
“那麼這東西是哪兒來的?難不成你要告訴我,有人假冒你未婚夫出現?”蘭啟陽將那字據一口氣撕得粉碎,而後衝上前捉緊李婕肩膀。
“那一夜,我信以為真,結果呢?從一開始這根本就是個謊言!”
“郡王!這不關婕兒的事,是我老糊塗了——”李三娘上前想幫女兒說情。
“滾開!”蘭啟陽甚至不用動手,光憑怒意便讓李三娘驚跌在地上。
“唉呀呀!這兒是發生了什麼事?”德勝公主才要往前廳去,便聽到兒子的暴躁怒喝,連忙趕了過來。
“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是我總算清醒,不再被你們蒙在鼓裏!”蘭啟陽再也維持不了對他娘親應有的恭敬,他指着德勝公主,大喊:
“原來——你們所有人,竟然聯合起來欺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