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雙青蔥玉指輕輕撥撩着琴弦,琴音雖悠揚,但由不穩定的琴律之中,可以猜想出撫琴之人並未用心在琴上。
“楚兒,你的琴音都亂了。你有心事?”
琴聲戛然停止,那撫弦的麗人兒拾起一雙星眸,略微怨懟的望了娘親一眼,隨即又垂首低聲說著:“娘,我沒事。”
程如鳳一臉不舍的看着她的楚兒,心中極為感慨,這世上除了她和楚兒之外,又有誰會知道,在那明眸皓齒、綵衣青絲的美麗外表之下所包裹的,竟是九尺男兒之身
堂堂男兒,竟得長年做女兒身的裝扮,楚兒心中的埋怨,程如鳳這個做娘的又怎麼會不懂呢
如果不是二十多年前那個詛咒……想到此,程如鳳不禁覺得心酸。
上官家堪稱為洛陽城的首富之家,在二十幾年前,她的夫婿上官青雲前往南方經商,無意間邂逅了一個美麗的苗族女子,一時情難自已的迷戀上那個苗女,並且與那苗女有了夫妻之實。事後,他憶起遠在洛陽城的家中妻小,心中有極大的愧疚,於是便向那苗女說明已有家室的事實,也希望那苗女能隨他回洛陽城。誰知那苗女痴情,不能容忍與他人分享良人,認為上官青雲存心欺騙她的感情,一時想不開,便懷恨投河自盡,在她臨死之前,對上官青雲下了詛咒,要他不得善終,並絕子絕孫。
起初當上官青雲說起此事時,程如鳳只是氣惱夫婿在外拈花惹草,害死了一個姑娘家,並不相信也未在意這種詛咒之說。
沒想到就在上官青雲回家后的隔年,竟然在一次經商的路途中死於非命,而後兩個尚年幼的兒子也因怪疾相繼夭折,這令她不得不相信那苗女以死所立下的毒咒果真應驗了。
當時楚兒只是個尚未足月的奶娃兒,為了保存這上官家的唯一血脈,程如鳳四處求神拜佛、尋訪名僧,終於得到了一位高人的指點,言明這個孩子必須當成女孩般養大直至成親,才可破解這一個怨毒的詛咒。
說她迷信也好、怨她不近人情也罷,為了保住上官家唯一的血脈,她也只能要求楚兒扮個女人——直至他娶妻為止。
一晃眼二十幾年已經過去,照理說程如鳳早該為楚兒的婚事作打算,但是上官家被詛咒的事,早就在洛陽城傳遍了,所有洛陽城的人都知道上官家只剩她們“母女”倆,又有哪家的閨女會願意嫁給上官家的“閨女”呢
就算將事實說出來,別說稍有名望的家族會嫌棄一個被當女兒家養大的男孩,就是尋常人家的閨女也會因害怕那個詛咒而不願嫁入上官家。
程如鳳在苦思之下,終於決定舉家南遷至杭州,或許在這個完全陌生、沒有任何人認識他們的地方,才能有機會讓上官家的血脈得以延續。
程如鳳由船艙的窗口向外看,對這個陌生又繁華的城市露出了滿意而欣喜的笑容。
她轉身對着楚楓說:“楚兒,杭州是個不錯的地方,我們就在這個地方暫時定居下來,也許可以替你找到一個好對象。”
“娘,你高興就行了。”
楚兒起身,款款的走向程如鳳身邊,凝視着窗外的熱鬧街景,輕搖的蓮步、生姿的顧盼,做了二十年女兒身的楚兒,對這女兒家的一舉手一投足可是自然得讓人看不出任何破綻,認真說起來,他甚至比起多數的閨女還要來得嬌美、來得端莊,有時就連程如鳳也時常忘了他其實是個男兒身。
“楚兒,對面的凌波布莊名氣極大,聽說他們的布料全是一等一的,等會兒我們也去挑幾塊布料來裁製新裝如何?”程如鳳興緻高昂的指着對街的凌波布莊說著。
楚兒先是看着對街凌波布莊的招牌蹙了蹙眉,旋即瞟了程如鳳一眼。看來娘親又興起為“女兒”好好打扮打扮的念頭了。
他的回答還是那一句:“娘,你高興就行了。”
他嬌柔慵懶的斜倚在窗旁的貴妃椅上,輕搖着手中的檀木扇,腦中全是一張有着水靈靈大眼的粉臉和那欲語還羞的嬌柔神情。
背着娘親,揚棄珠簪胭脂、扮回男兒身,對楚兒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打從他十多歲,懂得自己的真實身分開始,他就渴望像個正常的男孩,但是為了怕娘親反對和傷心,他也只能利用潛心向佛的程如鳳每日誦經的時候偷偷換上男裝,像一般的男人一樣在外遊走。
他這“雙面功夫”練得極到家,所以從來不曾在程如鳳跟前露出破綻過,直至現在,他在她眼裏還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標準“大家閨秀”。
女人扮久了,對於自己的女裝扮相他可是十分有信心,除了個子高了點、聲音沉了點、繡花鞋下所包裹的雙腳也大了點,他自認為天下間再難找到可與之比擬的女人。
沒想到昨日他利用娘親早課的時間,又偷溜扮回男裝去安南寺的廟會時,竟然遇上了一個首次令他不但不討厭,反而想要主動去認識的女人。
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誰
她那柔似水的眼眸、宛若黃鶯的聲音、柔若無骨的輕盈體態,教他在那驚鴻一瞥之後就烙印在腦海中,她的身影總會莫名其妙的佔據他的思緒,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真的不喜歡
但是她到底是哪家的姑娘?不知是否許人了?他送她的簪子是否有好好收藏
哎!怎麼又想着她?他眉頭鎖得老緊,怎麼他越是拒絕想她,她的倩影就越是鑽入他腦海中?怎麼他的心口會隨着她身影出現在腦中,跳動的速度就變得如此之快
他吸了一大口氣,該死!連呼吸都不順暢了,這是犯了什麼病
驀地,他想起曾聽過這種癥狀,它有個該死的名字,叫作“一見傾心”!難道……
笑話!他大搖其頭,他怎麼可能會對個女人一見傾心?他不是最瞧不起女人、最討厭女人的嗎?他的心應該不可能會為一個女人而傾倒才對,更何況是僅有一面之緣的女人
不用懷疑!楚兒……不,應該說是上官楚楓,他不為程如鳳所知的另一個身分,正是瀧滔幫的新任幫主——楚楓。
上官楚楓化名為楚楓,以男兒身在外拜師學藝、行走江湖,因他天資聰穎,短短几年便練就了一身好功夫。兩年前,他開始涉足江湖,以十招之內輕取江北第一劍客而名震江北。
由於他的容貌和外形,江湖人士便封予他一個“玉面書生”的名號。只是他保密功夫到家,除了他的師父,也就是瀧滔幫的前任幫主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外,“玉面書生”在江湖傳聞中始終是神秘的。
楚楓的師父過世后,為了完成師父的遺願,替他重整瀧滔幫,楚楓才會說服娘親遷至杭州來,以便就近掌管瀧滔幫的事務。
或許是因長久扮為女兒身,總受些大家閨秀應有的女德、女誡約束,再加上行走於江湖中,所接觸的女人不是花街名妓就是動不動就昏倒的大小姐,因此楚楓沒有辦法對女人產生正面的評價,那麼“一見傾心”這種事,又怎麼可能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太荒謬了,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他實在無法接受自己心頭的那種悸動,如果可以,他寧願拿把刀子切開自己的心,將有她影子的部分挖除,也不要自己陷入一見傾心的荒謬之中。
楚楓陰鬱的凝重神情,讓程如鳳有些憂心。是不是他待在這船上太久,悶壞了心情
她拉着“女兒”的玉手,關心的說著:“楚兒,你實在是悶壞了吧?我們現在就下船,去對面的凌波布莊走走吧?”
“娘,我不想去。”楚楓不是不喜歡出去,只是他十分不願意以一身女人的裝扮出門,再加上他正被自己為個女人心悸而惱着,哪還有什麼心情扮個大姑娘上街?更何況還要去那間由女人當家的凌波布莊
哼!女人!他因惱怒自己而遷怒那凌波布莊的女當家。
一個女人不乖乖的待在繡房繡花,學男人出來當什麼家?如果沒有那裙帶關係的攀附,他才不信光憑那個女人就能將布莊經營得有聲有色
總歸一句話,女人沒有一個值得動心!他這麼的告訴自己。
“還是和娘一起出去走走,挑幾塊布料好了,成天悶在這小船上對身體也不太好。”程如鳳當然不明白楚楓心情不悅的原因,只一味的認為出去散散心對他是好的。
楚楓對於她的提議卻是一臉索然,只是他知道自己的娘親一旦興緻高昂,就算他再拒絕千萬次,她也會想盡辦法來說服他。
這就是女人,啰嗦得緊
“娘,你誦經的時間不是到了嗎?”楚楓知道沒有什麼事比得上娘親誦經念課來得重要,這個理由該可以打消娘親硬要找他外出的念頭吧
“哎,對啊!瞧我差點忘了。”程如鳳禱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又抬起頭看着楚楓,“那這樣好了,我讓小環陪你去吧。”
“娘,不用了……”楚楓的眉頭簡直要打結了,怎麼娘還不死心呢
“去吧!順便也替娘挑幾塊好看的布料回來。”
根據楚楓多年的觀察,當一個女人有所堅持時,她們的信念堅定的可怕,只不過通常這些堅持都用在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
他無奈的吁口氣,誰教她是他的娘?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身為“大閨女”的他也只有乖乖的聽話了。
難得見到神秘的畫舫上有人下來,而且其中一個還是令人驚為天人的美麗女子,這不禁讓街上的人群全都佇足觀望了起來。
厭惡人們當他像猴子般看的神情,楚楓怏怏不樂的蹙緊了眉頭,快速的走入布莊之內,誰知布莊門外霎時圍滿了好奇的人群。
“掌柜的,這兒人多嘴雜,可有內室供我家小姐挑選布料?”小環知道她家“小姐”不喜歡被那麼多人注視着,一進門就機靈的問着李掌柜。
李掌柜雖然已經是六十開外的人了,但一見到如此艷麗動人的女子走入布莊,也不禁愣了一愣,想不到竟然會有比他家中三位小姐還要動人的女子。
見李掌柜老半天沒個反應,小環不耐煩的敲了敲桌子。“喂!掌柜的!我說話你是沒聽見嗎?”
李掌柜聞聲立即回過神,老臉赧然的說著:“有、有!小姐裏邊請。”
進入了布莊的內室,安置妥當了主僕二人,李掌柜恭恭敬敬的說:“不知小姐想要什麼樣的布料?”
楚楓意興闌珊的瞥了李掌柜一眼,並未答話。他可不希望他比一般女子較為低沉的聲音,提供了好事的人們更多嚼舌根的話題。
楚楓的沉默不語,李掌柜並不以為忤。由楚楓的氣質和身上所費不貲的妝扮看來,他猜想這位姑娘若不是大官干金,便是大富閨女,想必是不喜和男人交談的。
“小姐稍坐一會兒,老漢去請敝庄莊主來為你介紹好了。”
莊主?不就是那個不安本分的女人?楚楓蹙了眉,與其和那種女人說話,他倒寧願和這個老先生說話。
但是李掌柜轉身就出了房門,讓楚楓來不及叫住他,看來他肯定是去請那個傳言中後台強大、囂張跋扈的女人吧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他倒要好好看看這女人究竟囂張跋扈到什麼程度。
誰知當他所以為那個後台強大、囂張跋扈的女人出現在他面前時,楚楓驚訝得連拿在手中的茶杯都差點脫手滑落。
竟然是她!她就是凌波布莊的莊主
楚楓看着那張自安南寺一別之後,常在他腦中盤旋、常令他呼吸不順的容顏,他簡直是驚訝到不能再驚訝了。
她就是那後台強大、囂張跋扈的女人?可是她臉上堆滿着甜甜笑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啊
楚楓不經意瞥見他送給她的那支鳳蝶簪子,正牢牢的簪在她那柔順的如瀑青絲之上,他竟然感到欣喜不已
只是他看到她會驚訝萬分實屬正常,但是為何她見到他也是一臉驚訝?難不成她看出什麼,還是自己露出破綻了
他不太自在的揚起手中的檀香扇,半遮住自己的臉。
楚楓的舉動讓女絹意識到自己正無禮的盯着人家看,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向來是不會這般失禮的,但是見到眼前這位姑娘,她不得不感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杭州城中,人人莫不稱讚她們凌家三姊妹有傾城之色,可是和眼前這位明艷動人的姑娘比起來,簡直遜色太多了。
“對不起,女絹失禮了。”她屈身向楚楓福了福。“我是凌波布莊的莊主,不知道有什麼可以為姑娘效勞的?”
原來她叫女絹?楚楓在心中暗念了幾次,還挺順他的耳。
微拾起頭仔細端詳着她臉上的神色,他也暗暗鬆了口氣,由她的神情看來,應該是沒有將眼前的“她”和安南寺的“他”聯想在一塊。
“我家小姐想挑些布疋……”
“小環,這可是你說話的時候?”他起身走向女絹,欠了欠身說著:“我家丫鬟不懂事,還請凌莊主別介意。”
小環知道楚楓在外不喜歡說話,所以才擅自替他答了話,沒想到楚楓竟然會出聲斥責她,難道他已經不在意旁人奇異的眼光了
對楚楓反常的舉動小環很是驚訝,雖然楚楓刻意在扮成男裝和女裝時使用不同的腔調,但她怎麼會知道這是楚楓有意試探女絹,他想看看她是否會由“她”的聲音產生對“他”的聯想。
聽到楚楓說話女絹的確是嚇了一跳,但讓她嚇一跳的原因不是發現了楚楓的秘密,而是她原以為這樣水靈靈的美人,聲音該是嬌滴滴的,沒想到楚楓的聲音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低沉,還有她的身形,也足足高出她一個頭。
“我的聲音很教人失望吧?”看出女絹眼中的訝異,楚楓苦笑了下。
“不……姑娘的聲音很好啊!”女絹可不是在說好聽話,雖然楚楓的聲音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低沉,但是她覺得她的聲音帶着幾許迷惑的魅力,軟軟的腔調似有撫人心魂的魔力,令人聽起來十分舒服。
“還有……我也太高了些……”楚楓繼續試探着。
女人永遠對自己的身材不滿意,這句話果然沒錯,否則怎麼會連眼前這個美得令女人也神魂顛倒的美人,都對自己有那麼多的不滿意呢
“姑娘真是多慮了。”女絹笑着說,“姑娘身材修長,一定怎麼穿都好看,真教人羨慕,如果我能有姑娘這般的身材,不知有多麼高興呢!”
她真是善良,又懂得安慰人,她怎麼會是傳聞中那囂張、跋扈的女人呢?楚楓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發現自己對她的好感又多加了好幾分。
“哇!”此時端着茶水進來的織兒一看見楚楓,忍不住叫了聲。
“織兒,你叫什麼?真是沒禮貌!”女絹以為楚楓的不悅是來自於織兒的無禮,她輕斥着織兒。
“不是啦,是這姑娘……好美喔……所以我才……”織兒囁嚅的說著。
“織兒,還不住嘴?”楚楓看來更是不悅,女絹不禁感到奇怪,難道她不喜歡別人稱讚她美嗎?
楚楓的確是不喜歡別人說他美
當年他就是因為他的容貌過於俊美,引得一些淫邪的狂徒欺他年少想對他加以猥褻,幸得他師父的解救才幸免於難。也正因如此,他才會立志和師父學武防身,至此之後他最痛恨的就是別人說他美了。
只是他也自知自己的女裝扮相極美,又怎麼能怪心直口快的丫鬟?但若是男裝時的他,有人敢稱他一句美,他不打爛對方的嘴才怪。
“凌莊主,沒關係的,我並不介意。”他勉為其難的揚揚嘴角。
“啊……”織兒聽見楚楓的聲音,本又想發表意見,但在女絹的瞪視之下,連忙遞上手中的茶杯,嘻皮笑臉的說:“請喝茶、請喝茶,涼了就不好喝了。”
女絹搖搖頭,不好意思的對着楚楓說:“我家丫鬟家教不嚴,還請姑娘別介意。”
楚楓又客氣的揚揚嘴角。
“對了,還沒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上官。”楚楓客氣的回答,但他就是不想對她說出他那女子身分的名字。
“上官姑娘,你別叫我凌莊主,叫我女絹吧!”
雖然她沒說出她的名字,但女絹直覺就是喜歡眼前這位上官姑娘,看得出來長了她幾歲的楚楓,給她第一眼的感覺很特別……就如同她的姊妹般那樣的親切……
不!那感覺好像更超乎姊妹的情誼,她無法形容對她那種奇特的感覺。
也不知為何,她就是想和她成為朋友,因此她試圖和她熱絡些。
“上官姑娘,以前沒在杭州見過你,你們應該是打外地來的吧?”
“我跟我娘原本住在洛陽城,可我娘聽說杭州地靈人傑,是個好地方,所以打算搬來杭州城住。”
女絹就坐在楚楓身邊的座位上,自她身上不斷傳來一股清香,讓楚楓很難不分神。
他所見過的女人要不就是帶着刺鼻的脂粉味——像他自己;要不就是沒什麼味道可言——就像他娘,他從來就不知道女人身上的香味也可以那麼好聞,他更驚訝的發現,這股清香竟讓他對她產生異樣的……呃,衝動
坐在身旁的她,就像塊磁石般深深吸引着他的每一個感官,雖然他偶爾也會去逛逛窯子,但是面對再漂亮的窯姊兒,他也不曾感到像現在這般的深受吸引和衝動。
楚楓暗暗的深吸了口氣,試圖控制那幾乎不受控制的身心。他定睛看着眼前這個女人,她究竟有着什麼樣的魔力,能讓他一見傾心、再見“動情”——有股衝動的情緒
女絹絲毫沒注意到楚楓的異樣,反而更向她靠近地問道:“喔?那麼上官姑娘可找到居住的地方了呢?”
“還沒……”楚楓試圖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在他們的談話中,而不是在女絹那歙張的灧瀲紅唇上。
“啊!那可以來住凌波布莊啊!反正園子大得很,多些人來熱鬧熱鬧也好……”織兒發現自己又不識相的插話了,連忙吐了吐舌,“對不起……”
這回女絹並沒斥責織兒,反而覺得織兒的主意挺好的,她漾着笑臉熱切的說:“這樣挺好,如果上官姑娘不嫌棄我們凌波布莊小的話,可以先和老夫人來這裏住下,不知道上官姑娘意下如何?”
女絹的提議讓楚楓嚇了一跳,她向來都是這麼容易就相信一個人的嗎?她的心無城府教楚楓很不高興,她難道不知道世風日下,壞人很多,這麼毫無戒心是很容易受騙上當的
這麼笨的女人怎麼能擔起一間布莊?如果沒有一個男人在旁邊保護着她,這怎麼成?楚楓想要保護她的念頭不知不覺油然而生。
另一方面,他也惱怒着這個念頭的出現。她的死活關他什麼事?既然不關他的事,那他何須與她有太多牽扯,他這麼告訴着自己。
他硬是壓下想答應的衝動,客氣的婉拒她:“那怎麼可以?我們非親非故的,怎麼能叨擾府上呢?”
“上官姑娘千萬別和女絹客氣。”女絹親切的拉起楚楓的手,誠心誠意的看着她。“其實自從我大姊和小妹出嫁后,整個園子裏除了奴僕之外,就只住我一人而已,女絹常覺得寂寞得很,如果上官姑娘願意來與我同住,多一個人和我談談心,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能說是叨擾呢!”
“可是……”她那軟軟的柔荑覆在他手上,頓時令他心頭感到一陣震顫,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實在太危險了。
“別可是了,我和你一見如故,如果你認為我們非親非故的,那我們做個結拜姊妹,不就有親有故了?而且住在一起,彼此也好照應,你說是嗎?”女絹興奮的提議着,雙眼滿是熱烈的期盼。
“這……”看着女絹殷切的眼神,楚楓幾乎要點頭答應了,但是自己現在的身分是個女人,萬一住進凌波布莊,他的秘密會不會有被揭穿的危險
見楚楓猶豫再三,女絹臉色一陣黯然,“或許我太冒昧了,你並不想同我做姊妹吧?”
當然不想!楚楓在心中暗想着,他非女兒身,怎麼能和她做“姊妹”呢?充其量也只能同她做“兄妹”,但他更不喜歡這種關係,如果真要選擇,他寧願選擇和她做“夫妻”
不!他鄙視這種念頭,女人是個麻煩,尤其是這種讓他感到動心和動情的女人更是一個大麻煩,他決定和她保持一點距離。
他輕輕抽出自己的手,客客氣氣的說著:“凌姑娘別誤會,只是關於住的問題,我總得先請示一下我娘。”
“瞧我粗心的,連禮數都給忘了……不如我陪上官姊姊一同去拜會老夫人。”女絹興高采烈的挽着楚楓的手,連稱呼都自然的改了。
“呃……”楚楓本想再說些推拒的話,但見到女絹黯然的臉龐又明亮了起來,他實在不忍心再見到陰霾出現在她明亮的臉龐上。
罷了!她愛去便去吧!反正他娘一定不會答應的,因為這事關她寶貝兒子變女兒的秘密呢
“啊?住進凌波園?這……”程如鳳吃驚的望向楚楓。
她從來沒見過她的楚兒交過任何朋友,沒想到才讓他上凌波布莊一趟,不但破天荒帶了個甜美可人的朋友回來,連住的問題都解決了,但……這不太像楚楓的個性啊
女絹誠懇的對着程如鳳說:“上官夫人,或許女絹冒昧了些,但我是誠心誠意的邀您同住。我們凌波園雖然不大,但是先父已逝,姊妹們又都出嫁了,絕對有足夠的地方讓您和上官姊姊住;除非我的姊妹們回門,否則園子裏不會有男人出現壞了您的清修和上官姊姊的聲譽。”
不會有男人……可是楚兒骨子裏不就是個男人?雖然程如鳳打一見面就自心底喜歡女絹這女孩,也難得女絹有這份心意,只是……楚兒的秘密……該不該向女絹先說個明白
“這……”程如鳳滿臉猶疑的望向楚楓,只見楚楓在女絹身後對着程如鳳輕搖了搖頭,示意她千萬不可說出他的秘密。
“上官夫人可是不願意?沒關係,女絹不會勉強的。”程如鳳的猶豫讓女絹誤解了她的意願,失望之情全寫在眼中,但她仍揚起笑臉說:“至於找房子的事,您不用擔心,杭州城我比較熟,一定會為你們找到合適的住所。”
楚楓對這個結果先是滿意的微笑着,但他眼中隨後又陡現失落。
這細微的情緒沒能逃過程如鳳的眼睛,她敏銳的發現,自女絹出現,楚楓的眼睛始終隨着女絹的身影打轉着,他該不會是對這個討喜的女娃兒有好感吧
如果能將這個討喜的女孩和她的楚兒湊成對……嗯,真是不錯的主意
她腦中模糊的念頭此刻慢慢成形,對於住入凌波園這個主意,越來越覺得可行,反正她也正為了讓楚兒早日回復男兒身的事而傷神着,不如就來個順水推舟吧
“不,我怎麼會不願意呢?”她對女絹笑着說:“我這把老骨頭實在是禁不起在船上的搖晃了,既然凌姑娘這麼熱心的邀請,老身只好叨擾凌姑娘了。”
楚楓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他不可置信的瞟向娘親,見她一臉盤算的得意神情,他暗叫了聲糟!他的娘親該不會在打着什麼樣的如意算盤吧
雖然他很想早日回復男兒身,但是他可不想娶妻。
當了二十幾年的女人,也讓家中女人管了二十幾年,如果回復男兒身還得再讓身邊多跟着一個女人,他如何忍受得住?即使是眼前這個令他心動的女人,也不值得他這麼做吧
程如鳳當作沒看到楚楓不滿的臉色,她親切的拉着女絹的手,語帶雙關的說:“既然我們就要成為一家人了,那我就喚你絹兒好了,不過你也別喚我上官夫人,這樣就顯得太見外了,我比較希望能聽你喚我一聲娘呢!”
楚楓恨恨聽着娘親的話中話,他望向女絹想看清楚她究竟有什麼魔力,不但令他無法將她和一般女人歸為一類,連才第一次見面的娘親的心也給收買了。
只是沒想到他一轉頭卻在女絹的臉上見到了滴滴淚珠,他的心也隨着她的淚珠掉落而不禁猛然抽痛着。
“你怎麼哭了?”他不由自主的為她拭着淚,臉上難掩的憂心,全落入了一旁直注意着他臉上神情變化的程如鳳眼裏。
她對楚楓眨眨眼,“楚兒,我想絹兒應該是喜極而泣,而你也終於有個伴了,應該和她同樣高興吧?”
可惡!他怎麼會為她的眼淚而心痛?楚楓為女絹拭淚的手,因為過度的懊惱而僵直着。
但女絹渾然不覺他的異樣,含笑帶淚的點頭說著:“是……我是太高興了,我從小就失去了親娘,所以一直想要有個娘……”
程如鳳不着痕迹的撥開楚楓僵直的手,直拉着女絹的手熱烈說著:“傻丫頭,這有什麼好哭的?來,快叫聲乾娘啊!”
“乾娘……”女絹既感動、又高興的投入程如鳳懷中。
該死!隨着女絹這一聲極富感情的叫喚和程如鳳得意的眼神,楚楓萬分懊惱。他真不該將娘親和女絹給湊在一塊的,他開始有陷入萬劫不復的預感。
他給終認為,只有笨到白痴階級的男人才會找一個女人來讓自己煩,看來在娘親的推波助瀾下,自己很有可能面臨被逼得“升格”到那個階級的地步,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還是他自己
楚楓把這個頭痛的場面,全歸咎於自己對女絹的慾望,什麼一見傾心、什麼再見動情,總歸而言就是自己渴望看着她、抱着她甚至擁有她。
向來以冷靜、理智而自傲的他,首次莫名其妙的讓慾望擾亂了他的理智,真是着了女絹的魔了
不過……他再看看那梨花帶淚般的女絹,她果真有令人不得不憐愛的動人。
好吧!他消極而惱怒的想着,反正他也想早日回復男兒身,既然她有本事讓自己想要她,那麼管她值不值得,他就利用她來達成自己的目的算了。
不過他必須讓她學會安守女人的本分!當什麼布莊的莊主?依她那毫無城府的個性,還是讓她把凌波布莊當嫁妝,順理成章的讓他接管算了。
他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不讓他丟臉,可不是真正的在意她;他可以接受她成為他的妻,但絕對不會讓她左右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