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禮拜六的清晨,暖暖的朝陽從未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外透入,亮眼的光線照醒趴在床上、失眠到三點了剛入睡的裴浩.
美好的周休二日竟然浪費在失眠上頭,裴浩睜着酸澀的眼瞪着窗外,不由自主地想起讓他失眠的原因——煜。
昨晚將睡得像頭死豬的嚴家煜丟還給嚴家曜時,他並沒有多問,現在想想,自己還真呆,如果問出口、找到答案的話就不會失眠了不是嗎?關放嚴家煜的性向這件事……
但如果說嚴家煜只是喝醉酒胡言亂語呢?又如果那聲「喜歡」只是單純的友誼呢?但有誰在向朋友說喜歡時還會附加一記嘴對嘴的親吻?只是,嚴家煜喝醉了不是嗎?而且,說不定小鬼根本沒向嚴家曜坦誠「出櫃」,自己貿然一問的話引起家庭糾紛怎麼辦?
「嘖!」煩躁地咋了下舌,睡不着的裴浩索性掀開被子起身,到浴室盟洗。算了,說不定那句「我喜歡你」真的只是嚴家煜酒後胡扯罷了,就算是真的好了,反正是在喝醉酒時說出的,說不準醒來后就忘了,自己只要裝傻便行了。
大不了……小鬼遠一些吧,雖然很神奇的一點是他並不覺得厭惡。
不厭惡,他只是覺得煩,現在的他根本不想談感情,男女都一樣。因為,如果說花了時間精力去陪一個人,卻又在每回吵架時被反過來指責冷淡,任誰都會對愛情無力吧?拖到現在還沒分手,也只是眷戀着過往那段美好的記憶,並且希望能重新回到過去而已。
沾上牙膏的牙刷擦過嘴巴,這又讓裴浩想起那一吻。
在過去他也曾有過被同志強硬告白的不愉快經驗,但嚴家煜的吻和感情並不會讓他產生不愉快的感覺,也許他打從心底認為那只是瘋言瘋語吧……
想到這裏,裴浩刷牙的動作忽停;他瞪着鏡子裏自己因睡眠不足而冒出的黑眼圈——覺得是瘋言瘋語還想得這麼認真?裴浩,你都二十七歲了,還跟着小鬼一起瘋嗎?
一旦體認到這一點,裴浩頓時覺得不愉快起來。草草刷過牙、洗過臉,他走到廚房拿出牛奶和吐司,才咬了一口,門鈴便急促響起。
裴浩看看牆上的掛鐘——七點半。是誰這麼清閑,在周末大清早便跑來按他家門鈴?
灌了口牛奶將嘴巴里的吐司吞進肚子裏,他走到門邊將門打開,映入眼帘的是讓他失眠一整夜的元兇。
裴浩有種想將大門「砰」一聲重新關上的衝動,但理智讓他還是抓看門把,只是身子因此而僵硬了幾分。
努力維持臉部表情不變,他平靜的問:「這麼早來幹嘛?練習晨跑?」他瞥了眼嚴家煜紅撲撲的臉蛋與掛在額頭的汗珠。
嚴家煜喘了幾口氣,一把抹去汗水,「我……我是說真的!」
「嗄?」沒頭沒尾的話讓裴浩反應不過來,愣了下,他猛地想起昨晚,表情微變。「說什麼?你昨天除了瘋言瘋語之外還能說什麼?好了。我很忙,你快點回去。」說著便要將門關上,順帶將這個尷尬的話題帶過。
但嚴家煜不讓他得逞,一個箭步硬是擠進門內,在他面前站定,一雙大眼炯炯發亮,漾着熱烈的光芒。
「雖然我喝醉了,但並不代表我的腦子不清醒,我說了什麼話,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胡說八道什麼……」裴浩「嘖」了聲,煩躁地背過身去,不去看嚴家煜熱切的表情;那雙眼像要將他吞噬掉一樣,令他很不自在。「你說什麼我全部忘了,我要睡覺,你快回家去。」
「如果你忘了的話,那我再說一次。」鐵了心要讓裴浩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嚴家煜再度繞到他面前,定定看着一臉不自在的裴浩。「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
他知道若不再次強調,裴浩肯定會把他的話當成瘋言瘋語,繼而便是裝傻、疏離,他不要這樣的結果。
小鬼都說到這地步了,難不成還能裝作不知道?裴浩抿了下唇,總算將視線落在他臉上。「你瘋了不成?幹嘛喜歡我?」
「為什麼不能喜歡你?」嚴家煜一挑眉。「就因為我是小鬼嗎?但我總有一天會長大的。」
「拜託,這和你是小鬼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傢伙知不知道癥結出在哪裏?
「……那是什麼?」
裴浩似乎聽見自己青筋斷裂的聲音,霍地咆哮:「因為你是男人,而我也是男人!這才是最重點的地方,好嗎?」
「咦?」
咦什麼咦?裴浩重重一啐,「你不會活到十八歲了,今天才知道自己是——的吧?」
「可是、可是你只說你不喜歡小鬼,沒說你不喜歡同性戀啊……」嚴家煜一臉委屈。「上回去看電影時,你明明說了不排斥,吃麻辣鍋的時候,你明明只說不喜歡小鬼;而且你還和我去約會了那麼多次,我、我……」
所以,他才自動將「性別」這個因素給排除掉的。
裴浩一聽,差點沒氣暈。
「你的思考邏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深吸好幾口氣,讓自己被嚴家煜挑起的怒火平息下來,他別開臉道:「和你出去只是吃飯,根本不叫約會,總之,我不可能喜歡你,你回去,別再來煩我。」
「嗚……」
「哭也沒用,小鬼!」
嚴家煜淚眼汪汪地瞅着裴浩,眼裏全是哀怨和乞憐。「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喜歡了好久才敢行動,又憋了一個月才敢告白的……」
「那關我什麼事!」裴浩硬是別過臉不看嚴家煜哀憐的口光,走到門口將大門打開。「回你家去,別再來煩我,我沒空理你。」
「我不要!」咬着唇,他第一次布裴浩面前大聲抗拒。「如果我現在走出去,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是不是?你一定會躲着我,讓我怎麼也找不到你!」
他好不容易來到裴浩身邊,他無法忍受被推得遠遠的,再也不見面。
看着氣勢洶洶、一臉堅決的嚴家煜,裴浩也動氣了。
「我不喜歡男人,不是同性戀,你要就去找別人,別再糾纏不休!」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你不喜歡男人?」
居然還敢反駁?裴浩更火了,也立刻咆哮回去:「那你試過了嗎?你怎麼知道你喜歡男人?」
「我當然知道。」踏了幾步來到裴浩面前,將過分美麗的臉蛋湊近,嚴家煜凝瞅着下意識將身子往後仰的裴潔,臉頰染上些許紅暈。「裴大哥,你一定不知道,我對着你的照片做了很多、很多的事,你要我一件一件說出來嗎?我……」
「閉嘴!」裴浩的臉立時漲得通紅,氣急敗壞地怒吼;「滾回你家去!」
這小鬼他居然……
該死,自己居然毫無防備地與他出去吃飯、看電影,天知道他一路上腦子裏裝的都是怎樣下流的想像!
嚴家煜一扁嘴,還是執拗地賴在原地不走。「我不要。」
「你再不離開,信不信我揍你?別以為你是家曜的弟弟便能得寸進尺!」
嚴家煜咬着唇瞪着自己的腳丫子,過了半晌,他才低聲道:「你昨天爽約幹嘛突然扯到這件事上頭?」裴浩一愣。
「你爽約了,還對我大吼大叫的,還趕我走……」聲音好不哀怨。
「喂!」是你說了這麼多欠扁的話,才讓找對你大吼大叫的,好嗎?
嚴家煜仍用低低的聲音控訴着:「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你那麼討厭我嗎?我不信……為什麼連試試看都不行?昨天寒流來,我在大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我……」話一頓,咳了幾聲,他再出口,聲音都變得有些沙啞。「明明是你錯在先,還對我這麼凶,我……」
嚴家煜總算抬起臉,黑眸已霧濕一片,細細的眉尖緊緊聚攢,粉色的唇也被咬得微紅,更別提那張臉——佈滿「我好可憐」的沉默控訴。
縱使知道在這個時候心軟是萬萬不得,但在無聲地對峙許久后,裴浩還是只得嘆口氣,翻個白眼。
「好,失約是我的錯,你要我怎麼補償你?先說好,太過分的要求我辦不到。」
「我好可憐」的模樣頓時咻的一聲全數消失不見,「真的?」
「嗯哼。」自己畢竟是大人了,犯了錯便該承擔。
嚴家煜雙眼綻光,立刻大聲說出自己的要求:「我要Kiss!」要求換來一記冷眼。「你說什麼?」
「只是Kiss而已,又沒有很過分。」見裴浩黑眸已危險地眯起,他臉又一垮,嘀咕着:「我好可憐喔,被你放鴿子后沒地方去,想說去找Peter妹好了,結果還迷了路,大冷天的走到腳都要斷掉才找到……只是接吻而已嘛,昨天我也親了,你又沒說討厭,那就可以了嘛,只是一個吻,又不會少塊肉……」
「你……」瞪着耷拉着臉用不大不小的音量數落着自己不是的嚴家煜,裴浩險些沒給氣瘋。隔了半晌,聽他已算到在酒吧里被一群中年歐吉桑圍攻吃豆腐,他總算心一橫,咬牙道:「親就親,找還怕你不成嗎?」
就當被狗咬一口,親完之後,自己只要再擺出嫌惡的模樣讓這臭小鬼知難而退,彼此之間將再無瓜葛。
話一出口,就發現嚴家煜立刻住嘴,表情滿是驚喜。
「真的?」這便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吧!裴浩低啐一聲,斜睨着他。「親啊。」
上帝啊,自己真的要到一吻了嗎?嚴家煜感動莫名地瞅着雖佯裝不在乎,但表情仍有一絲彆扭不安的裴浩,腦袋瓜飛快轉過Peter教過的方法后,他伸出因興奮緊張而微顫的手,貼近裴浩剛毅的俊臉,將兩人的距離慢慢拉近。
察覺裴浩的身子因他的動作而瞬間僵直,嚴家煜放軟音調。「我要親了喔。」
距離已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裴浩薄唇一抿,僵硬地哼了聲。表示要親便親,廢話別那麼多。
但小鬼的嘴巴還是說個不停:「你要不要把眼睛閉起來?」
「不用。」自己又不是等待被吻的女人。
「那你臉抬高一些好下好?」
「你是欠揍嗎?」雖然很不爽,但裴浩還是將臉微微抬起,因為事實上,嚴家煜就是比他高了幾公分。
小鬼繼續說著:「不要緊張喔……」
「……是你自己的手在發抖好嗎?」
終於受不了他磨蹭的態度,裴浩手一伸,將嚴家煜用力一扯,自己的唇也在下一瞬貼上——
四唇相貼,幾乎是立即地,像有一陣細小的電流竄過般,讓兩人的身子同時輕輕一顫。
嚴家煜怔愣着,那道電流像在他腦袋瓜里爆出一陣火花似的,讓他的思考迴路完全停擺、無法運轉;什麼摩擦生熱、長驅直入,全給忘個一乾二淨,只能循着自己最原始的本能,開始以唇摩挲着,最後耐不住口中乾渴,他試圖將舌頭探出,想藉裴浩嘴中的蜜津消解。
嚴家煜的動作讓裴浩身子又是一僵。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方已反被動為主動,用手捧住他的臉,讓他無法後退閃避。唇畔廝磨帶來陣陣令人戰慄的麻癢,像是被羽毛輕搔似的;最後,他終於鬆開唇,讓對方將舌頭探入。
那是青澀、稚嫩、毫無章法的吮吻,但卻蘊涵著無法忽視的熱情與狂熱,令人根本招架不了,只能強壓着幾乎逸出喉頭的呻吟,任對方親吻。
終於,嚴家煜略感饜足地離開裴浩的唇。氣息紊亂地凝瞅着他,白皙的臉龐早已染上一片誘人的緋紅。
怎麼樣?自己的這一吻能達到怎樣的境界?雖然剛才腦袋一片空白,但感覺應該不算太壞才是……
然而,眼前的景象硬生生地給他潑了盆冷水。
但是裴浩臉上波瀾不興,緩緩抬起手放到唇畔,然後別過頭——
但是,嘴對嘴三十秒后,對方居然還完全不動心,抹抹嘴巴便走,這才是下下乘,因為狗舔都比你帶勁……
狗舔都比你帶勁、狗舔都比你帶勁、狗舔都比你帶勁……對照着眼前景象,那七個字彷彿無限迴圈似地在嚴家煜腦袋瓜中放大、再放大……
「為什麼會這樣?」慘叫一聲,自尊嚴重受創的嚴家煜捧着頭,像被踩到尾巴似地飛逃離去。
砰的一聲,大門被關上,剛才趕了好久都趕不走的小鬼,莫名其妙地像逃難般走了。
搞什麼鬼?
瞪着被甩上的大門,裴浩捂着唇詫異不已;隨即又想起剛才那一吻,被強壓住的燥熱再也按不下,瞬間佈滿他俊逸剛毅的臉。
感覺……很不壞。
「唉……」坐在窗邊,嚴家煜嘆了這一個禮拜以來的第九百聲氣。
黑板上老師口沫橫飛地講解着Sin和Cos,他一律右耳進左耳出。
無視老師的臉已黑了一半,他又嘆了第九百零一聲。「唉……」
啪嚓!粉筆隨着手上使勁而倏地斷裂,振筆疾書的數學老師停下動作,不是喊嚴家煜的名字,而是喚了他身邊的夏凜恩。
「夏凜恩,你說說看,我上的課有這麼糟嗎?」他在補教界好歹也小有名氣,不至於說出一堆外星文讓學生聽不懂吧?
夏凜恩好笑地咳了聲,「老師的課很好,深入淺出,很容易吸收。」
「那你旁邊的嚴家煜為什麼嘆氣嘆得好像我作踐英才、毀人不倦、該下十九層地獄似的?」
班上已經有同學開始竊笑了,可狠狠刺傷數學老師心靈的嚴家煜還兀自撐着下巴,瞪着窗外的雲彩唉聲嘆氣,渾然不察發生何事。
瞥了眼已消沉整整一禮拜的傢伙,夏凜恩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冷靜解釋:「請老師原諒,因為他家的貓死了。」
「哦?」
「那隻貓與他相依為命十八年,卻在吃魚的時候被魚刺梗死,嚴家煜同學哀慟逾恆,現在還在服喪期間;但凝於這個理由無法請喪假,只能抱憾來上課,請老師允許他能有私人空間為那隻貓追思。」
一臉正經地說出這些話后,全班早就笑得東倒西歪,就連一臉陰沉的數學老師也笑了,正要再說,下課鐘便響起,結束了這堂數學課。
打掃時間,經過嚴家煜身旁的同學都拍拍他的肩,要他節哀順變,而嚴家煜聽了,臉也垮得更難看。
拿着掃除用具掃着後方停車棚,沉默了三天,他終於耷拉着臉開口問身旁的夏凜恩:「全班好像都知道我失戀了……」
夏凜恩沒說話,只是「嗯」了聲。
果然是失戀了。他就想,為什麼過完情人節后,身邊的傢伙沒不但沒興高采烈或是一臉悲慘地向自己複述一遍,反而一反常態地閉着嘴巴要陰沉。
嚴家煜頓了頓,抱着竹掃帚,用可憐兮兮的聲音低聲道:「情人節那天他爽約了,然後我喝醉了向他告白完就睡著了。」真悲慘。「隔天醒來后,我又抱着必死的決心衝去他家吻了他,結果、結果……」
夏凜恩一挑眉?「怎樣?」
嚴家煜只是進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反的話:「Peter妹說接吻是有分境界的……」
「哦。」一攫起眉想了下,夏凜恩聰明的腦袋立時明白了。
這傢伙肯定發現自己是在最下乘、最爛的境界,男性自尊受創,才會好幾天不說話。
果然。
提起這件事,嚴家煜開始抓狂,用他飽滿的額頭用力撞了撞掃帚柄,「他居然、他居然只是抹抹嘴巴將臉別開!我沒臉見他了,他一定會躲我躲得遠遠的,我好可憐……我失戀了……嗚……」
瞥了暴走中的嚴家煜一眼,夏凜恩在腦中翻檢適當的詞彙后,只丟出三個字。「請節哀。」
本來就是不被看好的單戀,沒被甩巴掌兼唾棄,還騙到一吻,已是萬幸。
「我辦法啊。」不再撞掃帚,嚴家煜改成抓庄夏凜恩的衣領猛搖,還用泛紅的雙眼哀怨的瞅着他。「我沒辦法放棄嘛.可是我又沒臉見他,因為我的吻……比狗舔還要不如……嗚……」
這是啥比喻?夏凜恩險險沒失笑出聲。肯定是Peter妹說的。
不過被抓住衣領猛晃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偏偏嚴家煜力氣又大得可以,被搖得頭都暈了的夏凜恩皺起眉。
「好了,拜託你別再搖了。」
「嗚……」嚴家煜還是Shake似地拚命搖,非要搖到夏凜恩擠出解決的方法為止。
總算,夏凜恩被晃到受不了,只得抓住嚴家煜的手。「好啦,比狗舔還不如又怎麼樣?狗再怎麼舔也不就那樣,人可是會進步的。」
「哦?」見事情似乎行轉機,嚴家煜立時停下動作。「怎麼進步?」
「還不簡單,就跟打電動一樣,拚命打怪,提升你的等級就好了啊。」夏凜恩拉平被抓皺的衣服,沒好氣地說:「你只要多練習幾次,就會進步了。」
雖然他認為嚴家煜失戀的原因絕對不在吻技太爛上頭,但只要能讓對方鬆開手,一切好說。
嚴家煜一扁嘴.「Peter妹說不喜歡我這型的,雖然他傳授我很多技巧,但沒辦法找他練習,而且真的和裴大哥接吻時,我緊張得腦袋空白、雙手發抖,什麼理論都無法實行。」
「那就找別人啊。」眼一睨,夏凜恩開始掃起地,「找你不喜歡的,並且彼此夠熟悉不會讓你緊張.讓你能好好按步驟將理論實行……」
說到這裏,他立時一頓。糟,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背脊竄過一陣涼,夏凜恩渾身發毛地轉過身,果見嚴家煜頓悟地咧開嘴,臉上陰霾一掃而空。
「我就說嘛!要練習就要和你,你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又對你沒意思,條件全都符合唉!阿凜,你要幫我啊——」
丟開竹掃帚飛撲而上,嚴家煜嘟起嘴巴便要狼吻夏凜恩;夏凜恩嚇得臉色發青,伸出手捂住嚴家煜的嘴,拚命反擊。
掙扎拉扯問,不遠處傳來喀嚓、喀嚓的聲音。
「多美的畫面啊,我就說這兩人之間一定有暖味,多拍幾張……不過,想不到家煜同學居然是攻啊!」手舉着照相手機,漫畫社社長邊拍邊陶醉。
「啊啊,多麼讓人熱血沸騰,我的小宇宙正熊熊地在燃燒哪!」副社長激動不已,抓住旁邊同學的手腕拚命搖晃,「快,想好名字了沒有?」
「有,就叫『愛在薔薇燦爛時』,如何?」
「太隱晦,換一個!」
「男人也有春天?」
「太俗氣,再換!」
不遠處傳來夏凜恩「不要」的一聲慘叫,這同學靈光一閃——
「那就叫『不要不要——』嗯?」
「好啊!太傳神、太生動了,就取這個名字!回家就畫,記得要先寫好大綱,在社團成果展之前一定要畫出來!」
「沒問題!」下半年的社團經費就全靠它了!
和夏凜恩打鬧過後,嚴家煜啥都沒親到,吻技等級半點也沒提升,還被夏凜恩痛扁好幾拳。
他有些沮喪,因為事情壓根兒沒有解決。裴浩沒有主動來找他,自己自信心受創未復原,所以也不敢去找他。
拖拉着步伐回到家,吃過嚴家曜放在電鍋里預熱好的晚飯,也不想念書寫作業,他將自己縮成一國,坐在沙發上繼續他灰暗的生活。
好想裴浩喔!那一吻對自己來說其實是很美好的回憶,偏偏……嗚,自己也真笨,連吻都吻不好,如果有朝一日場景換成是在床上「做運動」,那自己不就糗大了?不行,媽送給他的那幾片男男光盤一定要再多複習幾次,非得將每個步驟都記熟不可,非要讓裴浩舒服到無力……不對,怎麼又想到這檔事上頭了?
嚴家煜敲了下腦袋。
還有最根本的問題沒解決,那就是裴浩不見他、不接受他的感情啊……想到這裏,嚴家煜又長長地嘆了聲:自己該怎麼辦才好?
他這段戀情的未來……好黑暗啊!
嚴家曜一回到家,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自家的白痴小弟在沙發上縮成一團,像種香菇的木樁似的,表情陰沉晦暗得好像身上隨時會冒出幾朵菇蕈般。
陰沉度比前幾天來得更高啊!他瞥了自家小弟一眼,走上前去。
「吃飯了沒?」
「……他都不見我。」人生好灰暗啊!
嚴家曜表情一沉,「洗澡了沒?」
「……他不接受我的感情。」世界沒有光亮啊!
嚴家曜額上浮現一條青筋,「作業寫了沒?」
「……爸,我要去見你了……」
啪嚓一聲,青筋斷裂。嚴家曜濃眉一擰.狠狠地踹了一副了無生趣的傢伙好幾腳,然後不發一言地走入嚴家煜房內。
乒乒乓乓一陣,他拿着一個黑色行李袋走出來,將它往嚴家煜身上一扔。
「拿着,跟我走。」
「嗄?」被踹醒的嚴家煜抱着那個行李袋,一臉迷惑。「走去哪兒?」
「出門,坐車。」嚴家曜也不廢話,拿起車鑰匙,拖着嚴家煜住外便走。
再讓這傢伙待在這裏,家裏沒幾日便要變成養菇房了!
又是一場大吵。
裴浩已經算不清在這一年裏,自己和女友有過多少次爭執:一次又一次,導火線早已變成許許多多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一回則是——
就算我情人節沒主動約你,你也該想得到吧?這麼重要的節日你居然忘了?你未免太冷淡了!我很懷疑你根本沒愛過我。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什麼節日都要記得清清楚楚?那護士節和軍人節是不是也要全用紅字標在行事曆上頭?
冷淡?從小到大,他和親人間的互動就是這樣了,吃飯時間皆是一片沉默,只有電視機的聲音在響着,即便同處在客廳里,常常半天時間也說不到五句話;他不知道怎麼樣才叫作熱情,他已經儘可能地抽出時間陪伴對方,但自從當兵回來,滿心以為熬過「兵變」危機了,怎知爭吵卻變成家常便飯。
煩!麻煩事接踵而來,愛生氣的女友、告白的同性戀小鬼,全都是他最不會處理的感情問題。
煩躁地拉開抽屜翻找出香煙,他其實沒什麼煙癮,只有心情煩悶到極點才會抽。
才剛拿起打火機,門鈴便響了,裴浩只得放下打火機,嘴裏叼着未點燃的香煙門一開,是一張俊美的臉,對他輕佻地一咧嘴。
「哎喲,阿浩。」嚴家曜一招手,身體也順勢倚在門框上,生腳則伸出,抵住門極。
裴浩拿下香煙,「家曜,你怎麼來了?」
「問問你新買的車子開起來如何嘍。」
「嗯、很順手,謝謝你的介紹。」透過嚴家曜,他這個禮拜剛購入一輛二手的叫TOYOTA。
「那就好。」嚴家曜點點頭。
「就這樣?」裴浩一挑眉。「你專程來我這裏,就為了問這句話?」
「當然不是。」嚴家曜一眨眼,左手一伸.「給你送快遞來了。」
一個黑色旅行袋落入裴浩手中,他一愣。「這是什麼?」
「換洗衣物,然後……」手又一伸,將躲在背後的嚴家煜拉到身旁。「我家天生白痴又天生是同性戀的小弟一名,請簽收。」
捧着那個旅行袋,瞪着朝自己咧嘴猛笑的嚴家煜,裴浩想都沒想便要將門關但嚴家曜早料到他有此一着,抵着門板的腳一用力,讓裴浩怎樣也關不上。
「別這樣,公司派我到美國三藩市受訓四個月,我本來也不想麻煩你的,但我媽跟男朋友同居,實在不方便。你是我好朋友,就當還我一個人情吧。」
裴浩瞪大眼,丟下旅行袋低吼一聲:「家曜,你有沒有搞錯?讓他住我這裏?那小鬼他……」
上回買車的時候,他終於鼓起勇氣向嚴家曜詢問起嚴家煜的性向;原本還希冀着對方只是一時迷亂、性向倒錯,才會向自己告白,沒想到嚴家曜竟要他節哀,更無可奈何的丟出一句話——
得了吧,那傢伙定天生的同性戀,就像他是個天生的白痴一樣,改不了。
既然嚴家煜一生下來便註定是同性戀,無法改變,那自己當然要儘可能避免再見面,怎麼可能再讓他借住四個月?
裴浩難得的慌亂模樣讓嚴家曜笑了笑,「放心,你不用擔心被偷襲,這傢伙是標準的有色無膽,活到現在還是處男一隻,干不出什麼強姦、逼奸的事。」
「你……」露骨的話讓俊臉漲得通紅,裴浩結巴道:「誰、誰說我怕……我好歹也是當過兵的男人……」
「嗯哼,那不就得了?」嚴家曜拍拍裴浩的肩,「那這傢伙就寄放在你這裏四個月,就幫我這一次也不肯嗎?」
「我……」裴浩咬着牙,還是很遲疑。
說實話,他非常不想收留嚴家煜.但家曜是他好友,從認識到現在幫過他許多次,自己也一直沒機會回報。
God!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裴浩只覺得頭痛。
「這個忙真的很容易幫。」再度壓了壓裴浩僵直的肩,要他放心,嚴家曜手一伸,提過嚴家煜,將他往裴浩面前一放,又眨眨眼譫笑道:「就當養一條小狼狗吧。這條狗只要供三餐——狗糧費用我會出,而且還懂得不隨地小便,家事等等也都做得妥妥帖帖,無聊時看是要他表演坐下、握手或翻滾,全都可以、如果不乖的話……」大手隨便一揮,一拳敲在嚴家煜頭頂「喏,就這樣做,多簡單。」
一旁的「小狼狗」搗着被敲痛的頭含淚大叫:「大哥你好過分…」聲音在嚴家曜投去一記警告的眼神后,頓時消失不見,還自動自發地「嗷嗚」一聲,放棄人類尊嚴,配合地當只稱職的小狼狗。
然後,那副奴顏婢膝的諂媚模樣立時招來裴浩一記鐵拳——
既然無法拒絕又得到嚴家曜授權,那自己就多打幾下泄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