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嘴裏吃着鮑魚、燕窩、魚翅……等等山珍海味,耳朵聽着熱鬧的歌仔戲,顏季曜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看着羅莉雅溫柔婉約地坐在自己的身邊,他的心情非常複雜。
不知道該掐死顏廷旭那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帳小子呢,還是要感謝他?
辜負了甜美可人的羅莉雅,卻去選擇有刺的野花。
從接到大嫂語焉不詳的電話留言開始,顏季曜的心情就一路跌到了谷底。
原本打定主意不回來台灣參加婚禮的,直到婚禮的前兩天,他收到了侄女顏廷郁寄來的e-mail。
顏廷郁越洋告狀,數落了顏廷旭變心另娶的行徑,儼然一副“大義滅兄”的口氣。
顏季曜幾乎不敢相信,他的心情就像坐了迪士尼的雲霄飛車一樣,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
盪到谷底的心情在瞬間一飛衝天。
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他扔下了公司一筆即將談成的大生意讓助手們去傷腦筋,便火速搭機回台灣。
看到羅莉雅微皺眉頭,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小竹筒里盛裝的燕窩時,顏季曜微微一笑。
他知道,莉雅一向不喜歡吃這種補品之類的東西。
事實上,他也一樣不喜歡這種熱鬧嘈雜的宴客場面。
突然浮現的大膽念頭,讓他開口抱怨:“唉!這次回來每天都是吃鮑魚燕窩,吃得我都怕了。”
他說得小聲,只讓同桌的兄嫂和羅氏夫婦聽見。
“大哥大嫂,這裏實在太吵了,我坐不下去,讓我先走一步吧!”他說。
“好吧,看你這樣扭來扭去的,我們也難過。”顏夫人說。
“那麼……”顏季曜一臉輕鬆的表情隨口問道:“莉雅要不要順便翹頭?我好想念士林夜市的小吃喔!”
他知道莉雅絕對抗拒不了誘惑。
“可以嗎?”只見羅莉雅眼睛一亮,“爸、媽,讓我跟曜叔一起去!”
“唉!真是個小孩子。”
羅氏夫婦含笑答應了。
“去吧、去吧!”顏氏夫婦揮了揮手!“季曜啊,你可得帶好莉雅,別讓人潮給擠散了。”
“不會的啦!”
於是,顏季曜輕鬆的拐到羅莉雅,坐上了他的車,直奔士林夜市。
※※※
車內的音響播放流行音樂電台的節目,營造出輕鬆活潑的氣氛。
顏季曜一直在心底默默提醒自己,要慢慢來,他的小粉蝶兒羽翅是如此的脆弱,禁不起一絲的傷害。
憶起了三年前,在別墅的那次跨年晚會中,趁着黑暗偷來的那一吻,顏季曜有些緊張。
看着哭成淚人兒的羅莉雅讓他的心裏有如針刺,隱隱作痛。
他不後悔自己的孟浪,得到了莉雅的初吻,是難以置信的喜悅。
可讓她受到驚嚇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沒錯!他就是那個偷香賊。
身為家中受寵的老么,一群侄兒侄女的年紀也和他相差不了幾歲,從小,他就明白自己的輩分高人一等,多得是供他使喚的晚輩。
比他小十歲的莉雅,幾乎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小公主。
甜美的笑顏、嬌嫩的嗓音,比起同齡頑劣吵鬧的親戚小孩,可愛的莉雅彷彿是個小天使,讓人忍不住想寵她、疼她。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莉雅的感覺由親情變質成了愛情呢?
緊握着方向盤的顏季曜陷入回憶之中——
是那一年,在梔子花樹下,十四歲的羅莉雅抽高了身量,亭亭玉立地站在樹下,仰首承接落下的梔子花,那一幕讓倦遊回家的他為之驚艷。
衣衫翩翩的羅莉雅彷彿花中精靈,在聽到他的腳步聲時,回眸一望,羞澀的笑顏似乎有着千軍萬馬的威力,重重地擊中了他的胸口。
驚艷的感覺尚未退去,羅莉雅甜蜜歡喜的喚他:“曜叔,你回來了?”
一句“曜叔”的稱呼當場彷彿一盆冷水淋下,讓顏季曜認出他從小就疼寵的莉雅,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
相差了十歲,或許不算什麼大問題,但是看到莉雅和廷旭兩小無猜的相處情形,顏季曜不得不承認,輩分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自欺欺人的決定把羅莉雅當成晚輩看待,像以往一般寵她、疼她。
他還不時地提醒自己!莉雅還是未成年少女,只是一個小女孩。
而他也差點說服了自己,直到那場跨年舞會,十七歲的莉雅完全退去了小女孩的青澀,展現出少女的青春氣息,她和廷旭跳舞,開懷而笑。
嫵媚的神情讓他忍不住冒犯,乘機偷走了她的初吻。
原本以為,年齡相近的廷旭和莉雅終究會在雙方家長的認同下結為連理,因而讓他不戰而逃。
不是沒有勇氣去追求莉雅,而是,他以為廷旭能帶給莉雅更多的幸福與快樂。
誰知道,逃了幾年,卻出現了大逆轉的局面。
既然廷旭不懂得珍惜莉雅的美好,那麼,他決定要放手一搏,主動追求莉雅。
走在人潮擁擠的士林夜市裡,顏季曜笑嘆了一口氣。“啊,現在終於有了回家的感覺。”
嘈雜喧嘩,有些許髒亂卻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這,就是故鄉。
在羅莉雅的熱切推薦下,顏季曜放開胸懷大啖小吃。從夜市頭走到夜市尾,從蚵仔麵線、烤玉米、章魚丸子,到銼冰、愛玉……冷熱葷素不拘。
逛到最後,食慾比胃口大的兩人只好不分彼此的共同分享每一樣小吃,直到再也撐不下去為止。
“改天,我們再去挑戰基隆廟口和淡水渡口。”顏季曜笑嘻嘻地發出豪語,“怎麼樣啊?”
“好!”羅莉雅答得興高采烈,一點兒都看不出失戀的跡象。
逛夜市當然免不了買些小玩意兒,羅莉雅買了幾個髮夾,也買了一個手機吊飾送給顏季曜。
“謝謝你請客。”她俏皮的說。
“耶?SouthPark!”顏季曜有些訝異。
這……似乎太孩子氣了一點。
看到羅莉雅亮晶晶的雙眸中充滿了期待,他很認分的當場把阿尼掛了起來。
“謝謝。”他說。
“該說謝謝的應該是我。”羅莉雅笑着說:“謝謝曜叔帶我來玩。”
“呵!不是謝謝我今晚的英雄救美嗎?”他開玩笑。
“啊!又笑我。”她嬌嗔着跺腳。
“我哪敢?”顏季曜一臉無辜,“唉!好可惜。”
“什麼好可惜?”羅莉雅中計了。
“如果是在古代,英雄救美后,往往是美女以身相許的完美結局。”顏季曜一臉惋惜地說。
她聽了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對啊!我也覺得好可惜。如果是在古代,那麼我就找到了一張長期飯票了。”
她把顏季曜的暗示當作是玩笑話。
吃飽喝足,是該送小公主回家的時候了。
顏季曜牽着羅莉雅的手輕鬆漫步,不時護着她躲開假日的洶湧人潮。
在別人的眼底,他和莉雅應該像是一對情侶吧?顏季曜不無幻想。
十歲的差距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要吸引住小粉蝶兒的目光,讓她心甘情願的停駐在他的懷裏,他得付出更多的時間與耐心。
※※※
車子開向仰德大道,羅莉雅已經有點困頓。
微微眯起雙眼,打了一個呵欠的羅莉雅,看起來好像一隻可愛的貓咪。
聊起了共同親友的近況,顏季曜告訴了她最新的八卦消息。
“瑞雪又生了第二胎,我又升級當叔公了。”他有些哀怨的說:“難怪我會娶不到老婆,一結婚就得升格當人家的嬸婆,有哪個女孩願意啊?”
他的哀怨逗笑了羅莉雅。
“真的嗎?瑞雪姐生小Baby了啊?”她綻放起真心高興的笑容,“我要去看。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啊?一定很可愛。”
兩人談起了共同的親友,也打開了話匣子,在輕鬆的說笑之間,羅莉雅不時逸出銀鈴般的笑聲。
毫無作假的坦率笑容讓顏季曜放下心來。
看來廷旭的變心另娶,並沒有在莉雅心中留下太大的陰影。
“小叔叔,你這次回來會待多久呀?”她好奇地問。
“不一定。”顏季曜笑道:“少則三、四個月,多則一、兩年。”
“哇,廷郁一定很高興。”羅莉雅脫口而出。
“是呀!那個小妮子已經在覬覦我的新年紅包了。”
“嘻!”
一個念頭就這樣不知不覺的浮現在他腦海中。
“對了!我想買一棟房子。”顏季曜輕描淡寫地說:“不曉得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好啊!只是不曉得我能幫上什麼忙?”羅莉雅問。
“就是幫我出些主意,採購一些傢具、家飾、日用品之類的。”顏季曜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我實在沒有購物的天分,只要售貨員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推銷,我就沒辦法拒絕;結果,買下的都是不合意的東西。”
“啊?呵呵,”羅莉雅猛點頭,“我了解了。”
“那就這樣說定了。”顏季曜笑臉盈盈。“莉雅,拜託你羅!”
“那有什麼問題。”羅莉雅慷慨地說道。
※※※
“哇!”羅莉雅不由得發出驚嘆聲。“小叔叔,你是怎麼找到這間房子的啊?”
她像只快樂的小鳥,輕盈地在空曠的屋內跑跑跳跳。
顏季曜含笑望着她,“喜歡嗎?”
“嗯!”她熱切點頭,“好棒的房子喔!”
日式的木造建築結合了歐式的裝潢格局,有一種落落大方、清爽開闊的感覺。
門前是一片庭園,花木扶疏。
雖然是頗具年代的舊房子,但是處處可以看得出來前任主人的用心維護與保養。
客廳的一大面落地窗提供良好的採光,讓紫檀木地板照映出古色古香的光澤,別有一番沉靜安詳的味道。
空蕩蕩的屋內,少了傢具的點綴,反而令人有更多想像的空間。
“小叔叔!”羅莉雅喚道,“我們到二樓去看看好嗎?”
她迫不及待地想一探這間屋子的風華。
一上二樓,視野更是開闊。原木打進的陽台不僅承接了大片的陽光,還可以遠眺台北盆地的層巒疊翠。
“哇!”羅莉雅屏息發出讚歎。“小叔叔,你挖到寶了!”
她幾乎可以想像,當這間房子擺上傢具,添上人氣后,會是多麼溫馨的景象啊!
“小叔叔,你可以在這裏放上一組仿明的茶几和椅子,牆壁上掛上一幅荷花圖。”羅莉雅興奮地盤算着,“陽台欄杆上掛上竹帘子,還有、還有,別忘了加掛一串風鈴喔,夏天一到,既可以遮陽招風,又有雅趣,包你暑氣全消。”
感染到羅莉雅的好心情,顏季曜不禁露出寵溺的微笑,也跟着熱烈討論起各個房間的布署。
愛極了這棟屋子的兩人,一致認為不要變更屋子的格局,只要稍加整修就可以了。
“我就知道莉雅是個知音人。”顏季曜笑着說道:“很少有女孩子喜歡老房子呢!”
住膩了曼哈頓四十二樓的大廈,他一眼就相中了這幢屋子的悠然沉靜,有花木泥土相伴的情趣,可坐攬一室春光。
但真正讓他下定決心購買的原因是因為它的地點。
“誰說的?”羅莉雅反駁道:“老房子有它的靈魂和韻味。”
說到這裏她笑開了眼,“小叔叔,你真的買下了這棟屋子了呀?”
“對啊!昨天簽了約。”顏季曜說。
他領着羅莉雅參觀二樓時道:“你可是這裏的第一個客人。”
“哇!好榮幸喲!”羅莉雅笑意盈盈。
走出陽台,憑欄遠跳,她有了新發現——
“這裏離我家好近呢!”她說。
山路蜿蜓,開車經過時並不覺得近;可一站在陽台前,才發現兩家的直線距離居然不到二百公尺。
“那我以後可以常來叨擾你羅!”
“隨時歡迎。”顏季曜一派洒脫,“這是我的榮幸。”
“真的嗎?我會當真喔!”
就算是客套話,也讓羅莉雅芳心大悅。
“走吧!”他微微一笑,“我請你吃飯,順便去大採購一番。”
出自於女人的天性,羅莉雅的眼睛為之一亮,“小叔叔,你打算先從什麼東西採購起?”
“你說呢?”顏季曜問。
“當然是先從廚房和衛浴設備先着手了。”羅莉雅興緻勃勃的說。
“啊!這我就摸不着頭緒了。”
“嘿嘿,包在我身上。”她信心滿滿地說:“小叔叔,你是男人,一定不曉得廚房和衛浴設備對主婦有多麼重要,廚房就像是女人的領地一般,一間舒適的浴室就是女人的天堂……哎,你們男人是不會懂的啦。”
她老氣橫秋的語氣令人莞爾。
“所以才要麻煩你幫忙呀!”顏季曜笑答。
兩人邊說邊下樓梯。
突地,腳下一個沒注意踩了個空,羅莉雅的身子往前傾。
“啊!”
“小心!”
走在前面正在下樓梯的顏季曜一轉身,眼明手快,身手俐落地接住了羅莉雅下墜的身軀。
接是接住了,可是顏季曜一雙厚實的男性手掌,無巧不巧的剛好放在羅莉雅的胸部下方。
驚魂甫定的羅莉雅雙手抓住了顏季曜的肩膀,因為相差一層階梯的高度,視線剛好與他平行相望。
近得可以看見他剛冒出頭的鬍渣,聞到淡淡的男性古龍水味道。
轟,一股熱流燒上了羅莉雅的雙頰。
他的手正以扶持她的力道,曖昧的托住她的渾圓。
雖然只有短短數秒,而且顏季曜也很紳士,迅速地將手移開,羅莉雅還是敏感地臉紅了。
她望進了顏季曜一雙漆黑深幽的眼眸中。
臉,更紅了。
“腳沒有事吧?”他裝作若無其事的問。
“沒事!”她連忙放開環在顏季曜肩膀上的雙手。
她的心跳還因腎上腺素的分泌而加快跳動。
近距離直視顏季曜英俊帥氣的臉龐,讓她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為此,羅莉雅有些手足無措。
她終於意識到,顏季曜是一個非常好看,而且很有魅力的男人,他不只是一個長輩。
即使察覺到了羅莉雅的尷尬,顏季曜還是一副不動聲色的坦然。
“那我們去吃飯吧!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哩!”
他談笑自若的態度讓羅莉雅的彆扭逐漸消失。
那只是一個意外罷了。
※※※
法式鄉村小館的菜色清淡宜人,沒有五星級飯店的昂貴花俏,卻多了一分溫馨。
在老闆的推薦之下,他們點了一客香草羊小排和一客燜鴨肉當主餐,再互相交換品嘗,雖然不怎麼符合餐桌禮儀,但是別有一番居家休閑的輕鬆自在。
誰說吃法國菜一定要鵝肝醬、魚子醬、生氂、蝸牛?
美食下肚,話匣子一開,羅莉雅天真爛漫的笑意始終掛在臉上。
在不知不覺中,她嘰嘰喳喳地說了許多學校的事和朋友的情況。
剛剛的臉紅心跳和尷尬曖昧,都被美食擠出羅莉雅單純的心思之外。
顏季曜聽得頗仔細,一臉的興味盎然。
等到羅莉雅發覺自己的聒噪時,不禁感到不好意思。“都只說我的事,小叔叔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
“不會啊!”顏季曜淺笑。
啊!莉雅是如此的年輕又美好。
“小叔叔,你這次回來會待多久?”
“不一定。”顏季曜語焉不詳地說:“看我的人生目標能否達成再決定。”
人生目標?聽起來好像滿慎重的。
羅莉雅的好奇心蠢蠢欲動。“是什麼事啊?”
“天機不可泄漏。”顏季曜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
“小氣!”她嘟噥道。慧黠的雙眸滴溜溜的轉。“小叔叔,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呀?”
對她的旁敲側擊,顏季曜但笑不語。
“一定有了,對不對?”羅莉雅像是發現新大陸似地。
對啊!像小叔叔這樣條件這麼優秀的單身貴族,一定是想“婚”了才會買新房子的嘛。
“我哪來的女朋友?”顏季曜笑着否認。
“怎麼可能沒有?”她不信。
“怎麼可能會有?”
“嗯……”羅莉雅思索着,“因為你的條件很好啊,一定不缺女朋友。”
“傻丫頭。”顏季曜輕笑。“男女之間的交往,是要靠一點機運和緣分的,不是看條件好壞。如果我真的有女朋友的話,你以為我膽敢請你幫忙佈置新居嗎?”
“呵呵!說得也是。”羅莉雅噗哧一笑。“那一定是你眼光太高了,才會交不到女朋友。”
“大概是吧!”顏季曜並沒有否認,一雙難以捉摸的黑眸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
他的眼光從來不差的。
只是,心思單純的伊人一直是朵情竇未開的水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