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孩子,這就是你替我安排的住宿?你安排得真好……」葛森唇角上揚,但話中的含義讓阿齊背脊發毛。
前兩天葛森待在之彥家裏小住敘敘舊,今天,阿齊帶他來到他在北投山區替他安排的住處。
一路上愈走愈深山、愈走愈偏僻,直到所有有名沒名的溫泉旅館全都過去了,才在這楝旅館前面停了下來。
說它是旅館,還真是高估它了。
它由三棟雙層的日式木造建築彼此相連,雖然不大,但應該至少有十間房;屋外也有小小的庭園,鋪滿鵝卵石的小道通往玄關,招牌上也寫說裏面附有溫泉大浴場。
但問題就出在,這裏看起來像是飽經風霜,恐怕從日據時代起就沒改建過。
旅館的木牆斑駁腐朽,旅館的屋檐灰撲撲的像八百年沒下過雨,積了深深的陳年舊痕;豎在外頭,寫着「溫泉旅館」的木頭招牌,不只龜裂,字跡還脫落;庭園荒涼,縱橫交錯着無人打掃的落葉殘枝,搭上旁邊的山林,整個給人陰森森的感覺。
簡而言之,兩個字可以形容這棟旅館,那就是:鬼屋。
「我說過我不住飯店。」葛森拿下墨鏡,悠閑地用布擦了擦,收起來。
「總裁您是說絕對不住五星級飯店,相信小的,這裏絕對沒有五星級。」阿齊硬着頭皮辯解,想要爭取時間。「而且這裏非常隱密,也可以泡溫泉。」
他知道葛森在日本葛家待了那麼多年,已經受夠住和室了,因此,這次就算拚上小命一條,他也一定要逼葛森住進他最討厭的和室,以報一箭之仇。
「你以為你耍耍嘴皮子,我就非得住這不可?」葛森側着頭斜睨他,嘴角的笑益發陰惻。
「我不敢這樣認為……」阿齊在心中默禱。只要再幾秒鐘,救星就會出現,五、四、三、二……
突然,一個圓滾滾的老婆婆從旅館裏衝出來撲向葛森,讓他猛地一愣。
「歡迎!歡迎!」她笑咪咪地用雙手握住葛森的手,還用力上下的搖晃。
「真高興像我們這樣破爛的旅館還有人願意長住,我從一早就盼望你來呢!你長得真好看,挺像我死去的丈夫的,呵呵呵……有沒有被我們旅館的外觀嚇着啊?」
「怎麼會!這裏充滿了古色古香的氣息,讓人的心都平靜下來了。」葛森瞬間遞上親切無比的笑容,彎下身也用雙手握住老婆婆的手。
但在此同時,他從眼角餘光放出必殺的冷箭射向阿齊。這個死小孩!
他小時候在香港是奶奶最疼的長孫,奶奶過世很久了,因此使得他對普天之下所有祖母級人物都毫無招架之力,阿齊就是吃定他這點了!
「你這麼喜歡就好,來,我帶你進屋裏去。我從小就住在這兒,算算有六十幾年了吧!」
老婆婆熱切地拉着他進屋去,個子雖嬌小,但嗓門響亮、健步如飛。
好在屋子外觀雖然恐怖,屋裏倒還乾淨樸素,全都是台灣現在已經很少兒的純和式佈置。
穿過主屋,越過連接左屋的迴廊,老婆婆帶他到另一棟房子的「松之間」。
「就是這一間,行李都幫你整理進壁櫥了。啊……上一次有貴賓使用這棟房子,大概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呢!」老婆婆圓敦敦的臉上露出懷念的表情。
「真可惜,這裏佈置得非常高雅,環境也很清靜。」只是不適合愛住洋房、喜歡帶女人回來過夜的他罷了!
「好感動你這麼說……」老婆婆像少女一樣發出夢幻的眼神。「對了,這裏有點冷,我去幫你拿暖爐過來。」
一想到馬上動作,她立刻「咚咚咚」地跑回主屋。
抓到時間,葛森一秒都沒有浪費,立刻單手拎住阿齊的領口,將他整個人懸空。「你跟她說我要在這兒住多久?」
「一個月……也有可能再延長……」阿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老老實實稟報。「森……我……快……沒辦法……呼吸……」
「一個月!」葛森的笑像春風一般和緩、溫泉一般溫暖。「那就請你至少三個月別出現在我面前,省得我忍不住想把你的骨頭一根根拆出來燉湯!」
冬天黑夜一下子就來臨了,瑪穎雙手插在口袋裏,夾着公事包,快速地從捷運站跑出來。
可恨的是,家裏離捷運站有一大段山坡路要走,也沒有公車直達,沒有錢買汽車、也不敢騎機車的她,只能每天這樣訓練自己的蘿蔔腿,一路跑馬拉松回家。
「呼、呼……」她停在旅館外頭,手扶着木板招牌,像老太婆一樣彎着腰喘氣。
「姊,你丟不丟臉?從小到大就住在這裏,怎麼爬上來還喘氣喘成這樣啊?」官恩從櫃枱的窗口望見她,立刻出門迎接她。
「不一樣……我以前用不着跑回家……」是上了班之後,回家時間變晚了,才得用跑的。
瑪穎邊喘氣邊走進去,在玄關非常不淑女的踢掉平底黑鞋,換上拖鞋。
弟弟官恩則像老媽子一樣,在她身後幫她把鞋子放進鞋櫃。
「今天什麼事?瞧你樂成這樣,還出門迎接我?」她一邊在櫃枱倒了杯茶給自己唱,一邊看向長得像馬鈴薯一樣粗粗壯壯的弟弟。
「嘿嘿……有一個客人上門了,阿嬤跟阿水伯正在廚房準備飯菜。」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這是這兩個星期以來唯一的客人耶!頂多住個幾天,開銷根本划不來。」瑪穎蹙蹙眉心。
「他不是來住幾天喔!他是要在這裏住上三個月,他說三個月後還有可能會延長,而且住的還是最貴的。松之間。!」
瑪穎沒好氣地敲了弟弟的頭一記。「人家這樣說你就相信啦?我們家旅館長這樣,怎麼可能有人會在這裏住三個月?」
不是她要泄自家人的氣,他們家旅館是阿嬤家祖傳的,雖然曾經風行一時,但隨着新北投愈來愈多新旅館蓋起,再加上父母相繼病逝,旅館就沒落了。
整楝旅館的外觀腐朽的腐朽、龜裂的龜裂,雖然他們有在裏頭用一些木材、水泥DIY,做一些補強,但還是很破爛。
如果不是因為阿嬤喜歡做旅館、弟弟官恩當完兵后又一時找不到工作,經營旅館剛剛好,他們可能早就把旅館收起來了。
旅館客人不多,所以他們也沒多請什麼人手,因此瑪穎偶爾也得兼做RoomService的小妹,幫忙打打雜。
像這樣「小而不美」的旅館,真的有人要住三個月?
「是真的!那客人已經一口氣把三個月的住宿費都付清了,他還誇說我們家溫泉的品質很好呢,你幫我把他要的報紙雜誌送進去,順便叫他出來吃晚飯。」
「好吧!」或許她太多疑了,真的有人會喜歡上他們家旅館這種陰森的調調也說不定……
瑪穎上樓換了一套舒適的粉色棉質運動服,她拿了報紙和雜誌往左屋的「松之間」走去。
松之間是他們家最上等的房間,二樓是卧室,一樓是起居間和書房。
為著阿嬤的死腦筋,堅持做旅館的當然要有所謂「總統級的套房」,所以才一直沒有做任何改裝,維持這樣大格局的房間,也因此,十幾年來根本沒幾個客人真的住過。
「先生,您的雜誌和報紙送來了。」她敲了敲松之間的書房,語氣輕柔優雅大方,符合阿嬤教育的日本級的服務水準。
「請進。」一個好聽清澈的聲音傳來。
聽起來是個有教養的好人,瑪穎暗暗鬆了口氣。要知道,旅館什麼樣的怪客人都可能出現!
她推開門,裏頭有一個穿着寬鬆黑色休閑線衫、卡其長褲的男子,正背向她站在書架前面。
哇——好高大!這種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黃金比例呀?寬肩窄臀、雙腿修長……
好在沒有一大堆明顯凸起來的肌肉,她一直對肌肉健美男有點感冒……
一邊偷瞄他的背影,瑪穎一邊把報紙雜誌擺上一旁的茶几,用最溫柔的聲音道:「報紙雜誌我幫您擺在茶几上,請問您待會兒七點是否要到主屋用餐?」
「好……」葛森緩緩轉過身,他的丹鳳眼對上她的四眼田雞,頓時瑪穎如遭電極。
「是你!」她當場忘了禮貌,右手敲自己的頭一記,閉起眼大聲呻吟。「哦!拜託,不要吧——」
有沒有搞錯啊?古么會好死不死讓這個大色狼住進她家咧?!會在電梯裏做那種事的人分明就是人渣一個!
今後還要同在一個屋檐下三個月……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打算奪門而出,老死不相往來,但才轉過身推開紙門——
「原來貴旅館對待客人的方式是這樣子的,扔下報紙雜誌就跑!」葛森彷若沒事人似的淡淡拋出一句。
看着她萬分不願地轉回來,他唇角掛上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呵呵……連在這裏都會碰上她啊!這不就是上天註定要把她送給他調劑一下身心的嗎?
她漂亮的濃眉打結,一臉防備地瞪着他,那身粉嫩的運動服不但沒遮掩她的女人味,反而更讓她有一份草莓般的清新香甜,葛森含笑的丹鳳眼顯示了他的欣賞。
「請、問先生還有什麼吩咐?」這一句話是從齒縫中逼出來的,外加她充滿怒火的眼神。
「幫我叫一個小姐來陪……」他閑閑地開口。
「什麼?!」她驚叫,考慮要拿身旁的花瓶往他頭上敲下去。「下流!我們這裏又不是酒店——」
「騙你的。」他一臉無辜地看着她。
「騙……我的?!」她因為太過震驚,一時聲調拔高。
「當然,我怎麼可能把你們這麼高雅的旅館當成那種地方?」他很斯文地道,臉上一派正直謙沖地誠懇看向她。「我只是看你有點緊張,開個玩笑罷了。」
他如果能少開點玩笑,相信她不會這麼緊張,瑪穎沒好氣地在心裏想着。
「啊——該不會你還在為了前幾天的事對我有所誤會吧?」
他右拳輕擊在左掌上,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
「所以你才先人為主地把我想得這麼卑劣,認為我是那種會請服務生拉皮條的人。」
他端起一臉嚴肅地看着她。「對人有偏見不太好喔……」
「我想那不是什麼誤會,我對你也沒有偏見,而是看透了你這個人。你確實是在電梯裏跟別的女人……嗯哼!」瑪穎揚高小巧的下顎非常不屑,但講不太下去那場旖旎的風光。
「請問你的芳名?」葛森以迷人的禮貌口吻問道。
「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瑪穎防衛性十足地瞪着他。
「因為今後我要在這裏住三個月,如果需要些什麼東西,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找起人來很困擾。」他的理由無懈可擊。
「我叫官瑪穎。」算他有理,她不甘不願地報上名。
「瑪穎,」他輕喃道,像在叫喚情人,讓她覺得渾身一顫。「男女交往總是會有一些親密的行為,你懂嗎?」
「什麼?!」
他說話的內容令她錯愕,她為什麼要跟他討論男女交往的問題?
「所以我跟歐小姐因為彼此兩情相悅,當然會有一些親密的舉止,請問是錯的嗎?」他開始布下語言的陷阱。
「不是錯的,但在公共場所——」
他迅速截斷她的話,又問一個問題。「請問總經理的專用電梯,當總經理在二十樓開會時,平常會有別的職員使用嗎?」
「平常是不會——」
「也就是說,當總經理在開會時,總經理的專用電梯應該沒有人會使用,也就是說不會有人經過那裏,對吧?」
「對——」
「既然兩情相悅的親密行為是對的,親密行為又是發生在一個應該沒有人會看到的空間,那請問你為什麼這麼生我的氣,甚至公然誹謗我的名譽,說我下流呢?」葛森的俊臉佯裝出一臉困惑。
「但……但我就是看到了——」瑪穎被他激得有點着急,反而更加有理辯不清了。
「你不小心看到了我跟別人的親密舉止,你沒有因為打擾我而道歉也就罷了;我既沒有傷了你、打了你、或是罵了你,請問你為什麼有權利對我生氣?」他看着她的小臉開始漲成粉紅色,覺得滿意極了。
「我當然有權利生氣,你們在公共場所做那種事,讓人看了不舒服!」瑪穎終於抓到機會反擊。
「首先,我們不是在公共場所;再來,為什麼你覺得看到我吻一個女子的胸脯、抱着她的臀部,讓你不舒服?」他故意微皺着眉,像在思考着什麼,用檢察官詰問證人的口氣,問出那露骨至極的話。
「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他絕對是故意的!她的臉徹底紅了,不知要如何反擊他,但怒氣快把她弄沸騰了。
「照你這樣說,如果我看到你在我面前喝杯水,我也可以說我看了就是不舒服,所以我也有權利對你發脾氣?」他的聲音像羽毛般輕柔,從容地給她致命的一擊。
瑪穎頓時困在言語上的陷阱里了,結結巴巴地說:「那……不一樣,一般人看了你那種行為,都會覺得不舒服——」
「所謂一般人是怎樣定義叫一般人?相信我,世界上有很多人是很樂意看到我表演那個『親密舉止』的。」
葛森悠閑地把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裏,微低着頭笑睇着她。
他贏了。
很氣、很氣、很氣……但瑪穎啞口無言了。
她懂了,這傢伙從一開始就是要把她弄得這樣尷尬不安,又被自己的話困死!他是個可惡的輕浮浪子,但是,是一個有腦筋的浪子!
既然他們不是在公開場合做那種事,也沒有傷害到她,她又怎麼能憑自己的道德觀來指責他?
葛森挑戰了她從來沒想過的觀念,她當然還是不認為在電梯裏圈圈又叉是對的,但她發現她真的說不出個好理由來講為什麼不對?
「我認輸了。」極度不甘,但瑪穎終於嘆了口氣垂下頭道。
人家說得有理,她是會很爽快地認輸的,但這可不代表她接受他這種道德淪喪的論調……想着想着,還是不禁握緊拳頭。
葛森的黑眸流露一絲詭光。看她爽快認輸的樣子很有趣;感受到她嘴裏說輸了,圓亮的眸子還燒着氣焰,更有趣。
他唇角揚起魅惑的笑,慢慢地一步步靠近她。
「你……幹嘛?!」
瑪穎覺得頭皮發麻,自己好像被老虎盯住的小白兔。
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完全罩住她,黑色休閑衫下隱隱可見他結實肌肉僨張的胸膛,令她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那張俊美黝黑帶着一絲傲慢的臉龐向她靠近、靠近,他的丹鳳眼像能把她整個人吸進去,他俯下身,薄薄的唇快接近她了……
他……不會是要吻她吧叫他怎麼敢——不對,他怎麼會不敢?!他都敢在電梯裏做那種事了……
「不準再靠近——」瑪穎試圖用怒氣來對抗自己漸漸開始紊亂的心跳,但還是忍不住在他最接近的那一剎那,緊張的閉上了眼。
「我去吃飯了。」他吐出來的熱氣曖昧地噴向她耳側,以非常靈巧的動作,瞬間跟她擦身而過,朝主屋的飯廳走去。
好好玩……沒想到阿齊替他選了一個很棒的住處呢!
瑪穎當場僵立在原地。
她一定要在倒給他的每杯茶里加上抹布水、把他要看的每份雜誌都讓狗先咬過、在他泡溫泉時把水放掉,讓他活活凍死……
「小恩,我要看張雅琴,把遙控器給我!」瑪穎一手還拿着飯碗,一邊伸長手越過身旁的阿嬤,要搶弟弟手上的遙控器。
他們一家三口,再加上旅館裏唯一雇請來幫忙的助手謝小梅,統統圍坐在主屋起居室的榻榻米上用餐。
今天,照例,又上演了搶電視新聞之爭。
「不要!今天你比較晚進來吃飯,所以要聽我的,看侯佩岑報新聞。」雖然己是二十二歲的大男人了,但官恩對侯佩岑非常着迷。
瑪穎頗為憤慨,要不是因為剛剛葛森死纏着她,她怎麼會吃飯遲到呢?
「我剛剛可是辛辛苦苦送報紙雜誌給客人耶!應該讓我看。」她放下飯碗,「啪」地搶走官恩手上的遙控器。
「你——」官恩正欲發作,有一個人比他先發作了。
「夠了,遙控器給我!」阿嬤終於受不了了,她從不情願的瑪穎手上拿過遙控器轉檯。
這對姊弟都幾歲的人了,真是的!
「看新聞當然是要看李四端的啊,你們倆這麼大個人了,都不懂得敬老尊賢一下嗎?」
阿嬤訓斥完兩姊弟,笑咪咪的轉頭望向小梅。「阿梅,我說得沒錯,李四端很帥吧?」
「對,李四端很帥!」小梅也笑嘻嘻地道。
「哪裏帥了?老男人一個!」瑪穎不屑哼道。
「不喜歡看就快點吃完飯上去念書,不是說快考試了嗎?看那麼多電視小心考不上!」阿嬤反擊。
「阿嬤——姊已經落榜了,你又忘啦?」官恩好心提醒。
「啊!」阿嬤震驚又同情的望向瑪穎。「不好意思啦!阿嬤又忘了。」
「沒、關、系!」瑪穎拿起飯碗,重重吞下一口白飯。
隔着一扇圍起來的屏風,坐在另一邊所謂「客人用餐區」吃飯的葛森,已經快吃不下去了。
他放下筷子,拳頭抵着鼻子,拚命忍住笑意,胸膛不斷辛苦地震動着。
這一家子真的很可愛!從一開始吃飯到現在,他們那一邊就吵成一團,阿嬤不像阿嬤、孫不像孫。
這種平凡人的天倫之樂,他還是第一次體會到。
如果他要求加入他們,瑪穎會是什麼反應呢?他真期待……
想到就馬上行動,迅速解決桌上的餐點,他直接起身走到屏風的另一邊。
「阿嬤,我方便過來跟你們一起喝茶嗎?」他微微欠欠身,露出開朗陽光男孩似的笑容。
手上正拿着蓮霧大快朵頤的瑪穎,震驚地抬頭看向他;他也無比燦爛地回給她一笑。
不要、不要!阿嬤,千萬不要答應……她在心裏拚命懇求。
「當然、當然,我本來就想找你過來,還怕打擾你呢!」阿嬤的態度簡直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有帥哥願意一起喝茶,怎麼會不好呢?
「今後我還要在這裏打擾很久,而且我跟瑪穎也認識,請各位把我當一家人對待就可以了。」葛森一邊在阿嬤身旁的椅墊上坐下,一邊挑戰似的看着瑪穎說道。
誰跟他是一家人啊!瑪穎恨恨瞪了他一眼。
「姊,原來你早就認識他——」官恩叫道。
「一點都不熟!」瑪穎迅速打斷他的話,刻意撇開眼神不看葛森,逕自拿起蓮霧繼續吃。
要不是基於禮貌,再加上今天飯後水果是她最愛的蓮霧,她一定當場走人!
「瑪穎,你怎麼講話這麼失禮!」阿嬤數落她一句,接着就開心地轉向葛森。
「你這麼英俊,竟然認識我們家瑪穎……呵呵……我們家瑪穎脾氣雖然古怪,但很能幹喔!又會念書又會做家事,只是腦袋裝滿了水泥,死板板的。我跟你說喔!你別看她今年都二十四歲了,她沒交過男朋友咧:」
「阿嬤——咳……咳……」想要制止阿嬤繼續講下去的瑪穎,當場被蓮霧嗆到,拚命咳嗽,滿臉通紅。
葛森臉上是滿滿的笑意,誇張地道:「哇——都二十四歲了,竟然還沒交過男朋友,的確很少見耶……」
「對嘛!我就常說她啊趁着青春,應該多交幾個男朋友、多玩一玩,也不一定要結婚哪!現在已經不流行結婚了……但這麼大個女孩子,竟然連初體驗也沒有,真的是教人操心!」
阿嬤也是很fashion的,天天看日劇,早就想把「初體驗」這個名詞掛在嘴上用看看。
瑪穎的臉頓時由紅轉青。
天哪!不要再講了,連她沒有過「初體驗」都說出來……絕對不能再讓阿嬤說下去了!
她猛地站起身,拿起那一盤剩下的蓮霧,決定攜帶蓮霧大逃亡。「我回房去念書了!」
「姊,蓮霧我也要吃!」
不顧弟弟的呼喊,也不敢再看其他人一眼,她立刻打開紙門衝出去。
不要介意,瑪穎,那個男的只是個客人,他遲早會離開的……她不斷催眠自己,可是,為什麼她有個很不好的預感,覺得他們似乎還會不斷再糾纏下去呢?
她直奔二樓她自己的房間,但在樓梯上到一半時,被隨後追出來的葛森叫住了。
「瑪穎,抱歉了。」
瑪穎本來不想理他,但聽到他道歉,還是不禁軟下心來回頭看他。
「抱歉什麼?」她儘力讓自己的口吻冷淡。
葛森慢慢走上樓梯,直到距離她只剩一格階梯,再度近得令她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
「很抱歉因為我的出現,讓你不自在。」他的眼神看似誠摯地望着她。
難得卸下笑容,他淡淡地道:「其實我很羨慕你跟你家人之間相處的感覺,好像什麼話都可以談。剛剛聽你們大家在一起吃飯氣氛那麼愉快,所以我才明知很冒昧,仍舊跑去跟你們一起喝茶……」
「難道你們家不是這樣嗎?」瑪穎下意識地直接問道,但卻意外看到他眼裏有一絲僵硬。
啊——他說不定有什麼不好的回憶……
她不是個會追問人家過去的人,因此,她尷尬地開始用力絞她的腦汁,想要趕快轉移他的注意力——
幾乎是只停頓幾秒,她馬上聲音特別開朗地道:「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也沒什麼好不自在的,我是老處女的事早就人盡皆知了……」
再扯別的話題啊!趕快扯開!
「我阿嬤就是這樣,上次跟我去菜市場買牛仔褲,人家要拿褲子給我試穿,她還大聲地跟人家說:『別看我孫女那麼瘦,其實她屁股很大,這一件她絕對穿不下!不用試啦!』結果,全菜市場的人都回頭看過來,那次我才真的丟臉死了!」
她才說完就後悔了,就算要扯開話題,也沒必要供出自己最糗的一件事啊!
這個經驗真的很悲慘,葛森忍不住睜大了眼,唇角完全上揚,為了禮貌他壓抑着笑聲,可是胸膛又開始不斷地震動。
她沒好氣地看他一眼。「唉……你笑吧!我上樓去念書了。」
正要轉身,葛森卻突然靜靜地開口。
「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死了,我父親恨我剋死母親,所以刻意把我孤立起來。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們也被禁止接近我,餐桌上我永遠是一個人吃飯,大家都坐在別桌……」他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好像只是在說一個故事似的。
瑪穎震驚地回頭。怎麼會這麼可憐……
看到她不說話但充滿難過的眼神,葛森緩緩揚起一抹邪魅的笑,道:「騙、你、的。」
「什麼?!」
騙她的?!瑪穎一時氣得差點沒窒息。
「當然是騙你的,你以為是在演花系列嗎?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故事?哈……」葛森這次再也不壓抑了,大笑出聲,眼淚都快掉了。
「你這個人簡直無聊透頂了!」她咬牙切齒道。
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男人?!她剛剛真的為他難過了耶!
更何況她之前也貢獻出了自己的糗事啊!他怎麼可以騙人呢?他根本就是惡魔、大爛人!
她要是再相信他,她就是豬頭加三級!
瑪穎氣得丟下他,轉身「砰砰砰」地衝上樓。
葛森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愉快得想哼歌。
很明顯地,她跟他是完全相反的人,就像綿羊與惡狼、蟾蜍和月亮、死耗子碰上瞎貓……或許就是因為如此,他覺得她特別的好玩。
這樣好笑的女人,不吃了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