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凌晨三點，小梓灌下今晚的第三杯咖啡，然後不斷拍打自己的臉頰想讓自己再清醒一點。
救護車刺耳的聲音在街頭呼嘯而撾，半夜進急診室的病人多半以酒醉肇事或者打架受傷為主。
“藤堂醫師！”護士將她叫住，順道把手一病歷交給她：“縫合室、少年尋仇、被人在背上砍一刀。”
小梓無奈地接過，“真搞不懂那些人腦袋裏在想什麼？”她搖頭忍不住咕噥幾句。
拉開帘子，一個染着滿頭金髮的少年坐在裏頭，一臉桀驁不馴的模樣。半夜不睡覺出來砍人，真不知道這些人腦袋裝的是什麼。小梓認命地拉過椅子坐下，為其檢視傷口。
有時候想想，待在非洲或許有意義多了，那裏有真正需要幫助的人。而眼前這個少年，即使今天把他治好了，他依然會再回去械鬥。
上了麻醉，她拿起縫線利落地縫補傷口。
“好了！”小梓脫掉手套，一邊交代病人如何照料傷口。
往外探了探頭，終於，等待區暫時沒有病人，她可以休息一下，補個眠。
東方初露魚肚白，一位護士推開休息室大喊：“藤堂醫師！是衣子！”
小梓猛地驚醒，抓起聽筒往外跑。幾位醫護人員已經衝上前開始急救。
她的臉色略顯迷茫，可是腦子卻是無比的清楚，深吸了口氣，她鎮定地指揮每一個急救的動作。
“衣子，加油，別放棄！”小梓迅速的在她胸前電擊了兩次。
“別放棄啊！”她不停地低喃。
終於，心電圖上出現了正常的波動。
“呼！”大家終於鬆了口氣，這已經是衣子這個月第三次被送進來，今晚情形特別嚴重，不曉得能不能撐過去。
“去按住電梯，送到手術室！告訴樓上我們上去了。”小梓推着病床一邊下着指令，一邊看着衣於蒼白的小臉，心情直落谷底。
才到電梯口，“嗶………”監視器發出尖銳的響音。
“快！推回去！”準備電擊，小梓跳上去開始做CPR。
“衣子！不准你放棄……”小梓大叫，一邊不斷地努力着。
三十分鐘后，小梓已經一頭的汗，卻依舊不停地做心臟按摩，監視器仍舊一條直線。
“藤堂醫師，讓她走吧！”衣子的父親不舍地望着女兒蒼白、了無生氣的小臉，“她一定很痛苦，就讓她早一點解脫吧！”
小梓停住，沉重地跳下病床，顫着手關掉嗶嗶聲不斷的機器，宣佈“死亡時間：5點53分！”她的語調找不到一絲的情緒波動。
衣子的父母緊握着女兒的手，“衣子，多桑和卡桑好愛好愛你，在天堂也要乖乖的喔！下輩子，我們還要當一家人……”
醫護人員默默地退了出去，讓他們有最後相聚的機會。
小梓甩掉手套，站在門外看着這令人心酸的一幕，淚水在眼眶裏轉着，無力感充塞在四肢百骸，即使她做了再多的掙扎，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生命從指縫中逝去。
“原來我是這樣的平庸和無能……”她嘲諷地一笑。
回到休息室，小梓靜靜地收着東西，而適才的景象一幕幕在腦中掠過！走到窗邊，她環抱身體對着窗外發起呆來……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開始騷動了起來，嘈雜聲和小孩的哭鬧聲把小梓漸漸地拉回了現實。
“藤堂醫師！我以為你下班了。”護士推開休息室的門，訝異地看見小梓還留在這裏。
“喔！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馬上就要走了！”她輕聲地回答。
“原來如此！外面有人找你。”
“謝謝！”她順手拿起包包和外套，跟在護士後頭走出去。
四處張望，到底誰會在一大早來找她？
“嗨！”一道男性的聲音自她身後冒出。她一轉身，被眼前的人嚇了一大跳。
“是你找我?!”語氣是驚訝的。
“沒錯！”浩二咧着一口白牙，一身休閑的裝束讓小梓不少的同事頻頻投以注意力。
小梓背抵着牆，藉以支撐快要倒下的身體，有氣無力地問：“有什麼事嗎？”
“今天是周末，本想約你去吃個早餐，可是看起來，床對你的吸引力可能比較大。”浩二低頭審視她明顯的黑眼圈以及蒼白的臉色。
“昨天忙了一整夜的班。”事實上這已經是她這星期第四個夜班了，連說話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才行！原本盤起的髮絲凌亂地掉落在耳後、肩上，憔悴不堪的模樣教人看了心疼。
“我送你回去吧！”浩二自動地拿起了她手中的皮包和衣服。
“不用了，我的車就停在下面！”她搖頭，想也不想的拒絕。伸手想接過自己的東西。
浩二乾脆拉起她的手臂往外走，“你的樣子實在很沒有說服力！你有沒有辦法平安到家都是個問題，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他刻意放慢腳步配合她。
小梓什麼話都沒說地任他拉住自己，隨便他要怎麼樣吧！她連開口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身心俱疲的滋味……她第一次體會……
浩二一邊握住方向盤，一邊不時地注意身旁的她，似乎有些什麼事正煩着她，或許這是個機會！他詭魅地掛着一抹笑。
車子穩穩地滑進代官山一條安靜的巷子裏，停在一幢公寓前面。
浩二輕拍還在發獃的小梓，“我們到了！”
小梓茫然若失地看着浩二，神情恍惚，她的腦筋仍是一片混沌。
“醒醒，睡美人，到家了！”浩二乾脆繞到另一邊幫她開門。
“喔！”小梓總算弄清楚了一切，急忙地跳下車。
浩二拿着她的東西領着才回神的她，往她住的樓層走去，逕自從她的皮包裏面拿出鑰匙開門。“好好的去睡一覺吧！你看起來真的是累壞了。”他把她的東西放在椅子上，“我晚點再過來。”“嗯！謝謝你！”她虛弱地微笑，一手按住額頭，感覺自己隨時會倒下。
浩二為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心頭震了一下，這樣的小梓是他未曾認識的，在這之前的每一次見面，她總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潑辣樣。
原來，她流露脆弱一面時，讓人更難移開視線，這激起了他的保護欲……
“別客氣。”他為她帶上了門，雙手插在口袋裏吹着口哨下樓去。
小梓用最後的力氣脫掉身上一件件的束縛，然後倒在柔軟的床鋪上，不一會兒巨大的黑暗席捲了她，強迫她跌入深沉的睡夢中。
浩二從小梓的住處出來后，心情便一直處在高亢的狀態，剛才的一幕不斷地在他的腦海里重播，看來事情遠比他預期的還容易許多。他揮了一桿，露出看似無害的俊逸微笑。
“你看起來就像只偷了腥的貓。”一陣揶揄的嗓音傳來。
宇川競司一步一步朝他的堂弟走過來，略顯不便的腳為他更添了一股神秘。
“你可以出來活動了嗎？”浩二看着他的上司，給了他胸膛一記以表問候。
“再繼續躺着不如讓我死了。”競司淡漠地道，藍眸有着明顯的不耐。
“那正好，我陪你打兩桿吧！”浩二了解他工作狂老哥的心理。
競司露出幾個月來難得的微笑，“先說說你剛才太過得意的笑容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他一語帶過，不想多說，可心裏卻漲滿了興奮。
競司對於他的反應只是挑起一邊眉毛，給他個玩味的表情。
“你跟藤堂小姐的婚事準備拖到什麼時候？上回藤堂社長來探望我的時候，還跟我提起呢！”
“或許快了。”
浩二模稜兩可的答案，引起競司進一步追問的興趣。
“快了？你不會是認真的吧！”競司不信地看着他，對於他的答案有些吃驚，最近實在發生了太多他無法掌控的事。
浩二沒有回話，心底想起剛才小梓的模樣，想不到收起爪子的她是如此嬌弱可人，挺讓人心動的，令人忍不住想把她摟在懷裏細細呵疼。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就好。”競司頗富深意地睨了浩二一眼，拿起球杆穩健地把小白球揮出……
斜陽透過落地窗射進屋內，陽光映在臉上的熱度把小梓從幽暗的夢境喚醒，床頭上的電子鐘顯示六點，早上到現在，她幾乎睡掉了一整天。
拖着酸軟的身軀，她走進浴室扭開水龍頭，用冷水找回自己的精神。半晌，她抬起頭看鏡中的自己，與她回望的是一張了無生氣的蒼白臉龐，小梓捏捏自己的臉頰，試圖製造些血色。
“算了！”她徒勞無功地停手，隨後放滿一缸的熱水，將整個人浸泡在裏面，直到皮膚泛紅才起身。
叮咚！叮咚！前腳才跨出浴室，門鈴聲馬上響起，將一頭長發用毛巾包起來，她便快步地去應門。
“我以為你還在睡呢！”才開門，浩二不等她說個請字，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小梓對他的無禮只能搖搖頭，關上門她道：“今天謝謝你送我回來。”從冰箱倒了杯水果茶到他面前。
“不必客氣，小意思。”他仍舊一派迷人的微笑。只不過這個笑容看得小梓有些不怎麼自在。
有些刺眼，她暗自在心中評論。
“你今天早上特地到醫院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小梓對他的來意感到好奇。
浩二的嘴咧得更大了，“沒什麼特別的事，不過想和你來個早餐約會而已。”
“早餐約會？”小梓狐疑地看着他，這傢伙搞什麼？
“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喔！”浩二提醒她，“不過我想改成晚餐，你覺得如何？”
小梓對於他的態度感到困惑極了，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她倒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麼。
“你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她站起來快速地消失在另一扇門后。
看着她姣美的背影，浩二眼中的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得逞的邪肆。
趁小梓梳裝整理之際，浩二起身環視這個私人空間，米色和綠色為主的設計有種溫暖的感覺，地上鋪着褐色的象形文字地毯，幾株小盆栽更顯得生氣盎然。
書櫃把客廳和書房做了區隔，牆上掛有許多小梓的照片，而桌上則放着一些期刊、書籍……他原本坐着的沙發椅和周圍的擺飾更是獨具風格，看來她過得十分自得。
“那是在南美拍的！”小梓的聲音在浩二正專註於桌上的照片時傳來。
“你似乎很喜歡四處跑！”回過身，浩二下了個評語。
小梓笑了笑，不經意的聳聳肩，“我只是想要有比較豐富的人生而已。”邊說邊將一頭未乾的長發紮成馬尾。
“走吧！”她套上鞋子準備出門。
浩二看她一身白色褲裝、頸子還系了條翠綠絲巾的瀟洒模樣，不自覺的有些迷醉。
沒想到性感和帥氣竟可以融合於一體！
“請！”他嘴角噙着笑意，手肘曲起。
小梓只遲疑了一下，便自然地將手放入，她可不想太過小家子氣。
今晚是個和諧的開始！
“你也喜歡意大利菜啊？”小梓盯着把車泊在意式餐廳前的浩二興奮地問。
“當然，我還會煮呢！”浩二邊鎖上車門，自豪地說。
“真的？”小梓一臉不相信地睇着他自信的面容，很難想像他穿圍裙的模樣。
“改天請你嘗嘗！證明我所言不假，如何？！”浩二悄悄訂下約會。
“當然！我還會記得自備胃腸葯。”小梓俏皮地回答，尾隨着他進入餐廳，沒瞧見浩二臉上越來越大的微笑。
室外庭園式的設計，擺了幾張鋪着繽紛色彩的桌巾的木桌，他們選擇了位於角落的位置。
待兩人入座，點完菜后，小梓支手托腮，目不轉睛的盯住浩二直瞧。
“怎麼啦？”浩二也學着她，與她的燦眸對望。
小梓舉起杯子喝了口水，好整以暇地說：“我不相信你會不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
“是什麼？”他裝起傻來。
小梓調整了下坐姿道：“以我們之前實在談不上愉快的相處狀況看來，我對你突然的拜訪……”她斟酌每個用辭，“有很大的疑慮。”
浩二故意慢條斯理地道：“還記得上次你來我辦公室說的約定嗎？”他向後仰坐，舒適地交疊雙腿，“這段時間是個緩衝期，而這主要就是讓我倆有機會認識彼此，不是嗎？”
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小梓心中有疑慮，卻找不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我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她真的沒料到他竟然是認真的。
“我從來不會只是說說而已！”這話他雖說得漫不經心，但是強硬冷冽的眼神是最佳的證明。
“再者……”浩二放柔了目光，“我們都已經相遇那麼多次，不認識一下未免可惜？！”
小梓心中的不確定已被消弭了大半，素來伶牙俐齒的她，真的找不出任何話來反駁。
“或許吧！”她乾脆聳了下肩表示她的贊成。
侍者很快的將兩人點的餐送上桌，浩二還開了一瓶紅酒，時間在熱絡的交談當中流過。
“願意說說今天早上發生了什麼事嗎？”浩二話鋒一轉，轉到小梓的身上，一整晚下來，這才是他最感興趣、最想窺探的部分。
小梓冷不防愣了一下，“其實沒什麼啦！”她連忙拿起杯子想掩飾她的不自在，一整杯的酒就這樣進了她的肚子，想起衣子，心情又掉回了谷底。
“有些事說出來心情會好些。”浩二不放棄地努力說服。
小梓抬起微醺的俏臉，心中考慮着到底要不要說，一對上浩二關切的臉，話便不受控制地從嘴裏蹦出來，將事情從頭至尾說一遍。
“有時候，這真是個差勁的工作。”她下了個結論，眼眶裏似乎還有淚水在打轉着。
浩二並未開口，只是着迷地注視着眼前的女子，一瞬間被她眉間的堅毅和善良所打動。
從未料到，她在牙尖嘴利下，隱藏的是這麼一顆柔軟的心。他滿意地發現這項事實，心動的種子在心裏悄悄地發了芽。
“這是個困難和充滿挑戰的工作，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生命的深度可以自己開拓，但長度卻非我們能夠掌握。”
他平穩的語調奇異地安撫小梓紛擾的思緒！
“謝謝！”她漾開微笑，凝望浩二的雙眼，這一刻她覺得莫名的悸動在心底攀升。
浩二挑起眉頭，保持他優雅的笑容，“我還算是個不錯的聽眾吧！”他逗着小梓。
“100分！”她同他開玩笑，剛才的酒精讓她整個心情都處於鬆懈狀態，甚至於有些飄飄然。
被酒精染紅的雙頰煞是迷人。他着迷地欣賞着，好想掐她紅嫩的臉頰一把。
浩二招來侍者付完賬后，突然問小梓：“明天不用值班吧？”
“什麼？”小梓一時會意不過來，“上班啊！明天我休假。”
“明早我們去打高爾夫球如何？”兩人坐進車子之前，浩二向小梓眨眼。
“打夫球？”她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看他，“我一直認為那是屬於我老爸那個年齡層的運動。”
“不然小姐的意思是……”浩二故作恭敬地詢問她的意見。
“既然要動了，就來點劇烈的如何？網球不錯啊！”她偏着頭提議，以前和若霏住一起時，這是她倆共同的興趣。
“有何不可？”浩二感興趣地準備一展身手，“我們不如玩更刺激點，輸家得幫贏的人做件事。如何？”他撒網鋪路。
“一言為定！”小梓幾乎無法抗拒這提議，更想擊碎他那一臉信心飛揚的自負模樣。
“明天七點鐘，我在這等你。”浩二車轉進巷子停在小梓家樓下。
“明天見。”她關上車門，踩着輕快的腳步上樓。
浩二目送她纖美的身影，笑痕不斷在臉上擴大、再擴大……
砰！球高速地撞擊在地面發出的巨響，在室內回蕩。兩條身影各據一方不停的快速奔跑移動，誰也不讓對方有一絲機會。
浩二拉開身體成漂亮的弓形，一記強悍的Ace發球，結束了快兩個小時的激戰。
“呼！”小梓拿起一旁的水猛灌，汗珠佈滿在臉上，濕透她身上的衣服。
“雖然我輸了，不過好久沒打這麼過癮的球了。”她收起球拍，拿起毛巾擦乾汗水。
“不容易啊！女孩子像你這樣的打法不多見。”他必須承認她的球技的確不賴，逼迫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女孩子？”小梓聽到他的話不由得雛起眉頭，“女性或許在體力上先天是弱勢，但也不必樣樣都和性別扯上關係吧！”她雖然不是什麼女性主義者，但就是聽不慣那些傳統的論調。
“或許改天我們可以就這個問題，好好地辯論一番。”浩二感興趣地道，即使跟她吵架都不會讓他覺得乏味。
她真是隨時隨地都讓他充滿驚奇感，越來越吸引他了。
小梓揮了揮手道：“算了啦！我也不想說服你什麼。不過你確實打了場漂亮的球，好啦！既然我輸了，就得遵守約定甘心受罰，說出你想要我做什麼事吧。”
浩二雙眼霎時綻露出邪氣的光影，心中自有一番打算。
“做什麼……這我一時還想不起來，就讓你先欠着如何？”
“不怕我到時耍賴、不承認？”小梓偏頭一問。
“這樣啊……”浩二摸摸下巴故作思索狀，“我想以藤堂小姐這樣身份的人，是不可能說話不算話的吧！是嗎？”他又反問她。
而小梓只是笑了笑，心裏想着，才不上當呢！到時候她就算賴皮，他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