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卓然工作效率極高,只用了一天功夫,已將所有大船連在一起。離軍不善水戰,分散的船會左右搖晃,影響戰鬥力,而連接在一起的船,成為一個巨大過道和爭鬥平台,只要其中一端能靠近對岸,就等於立即架起一道橋樑。

這樣的戰術妙極,確實讓人讚嘆不已。

卓然親自監看連環船的工程后,立即回報若言。

“啟稟大王,船已經全部用鐵索連接。”掀開帘子走進營帳,卓然一臉興奮,隨口提及:“軍中兵士知道大王的妙計,都讚歎佩服,軍心大震。”

若言也換了一身嶄新軍服,盔甲是工匠精心打造的,片片精巧靈活,腰間寶劍橫掛,威風凜凜。

“西雷軍有何動向?”

“對岸敵軍遠遠窺見我軍的連環船,都在喧嘩不已,容恬現在恐怕正在頭疼如何應對。”

“讓容恬頭疼去吧。”若言冷笑,回頭問:“鳴王現在如何?”

帳外立即有侍衛走進,跪下打道:“鳴王在王帳中歇息,屬下派了五名精幹侍衛在帳外侍侯。鳴王一出王帳,他們會立即通報大王。”

若言點頭,又問:“妙光準備的葯,鳴王吃了嗎?”

“啟稟大王,葯已經請鳴王喝下。另外,那兩個西雷宮女,也被派去侍侯鳴王。”

若言又緩緩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卓然道:“大王不放心,何不親自去看看?”

“不必了。”若言道:“大戰在即,本王不能分心。鳴王雖投誠,但他一向對容恬忠心耿耿,恐怕臨急時又生悔意,設計害我。你回去好好監視,鳴王和那兩個小丫頭的一舉一動都不能鬆懈。”他轉頭對侍衛沉聲下令。

“是!”

兩岸錦旗招展,苦戰在即。

離國這一邊,江岸上已經連起幾十條大戰船,外加其他小船在旁用鐵索橫連,成為一道宏偉奇觀。

近百人一隊的士兵,正在船上一隊一隊來回奔跑,盡量在明早攻擊前熟悉這個特殊的戰鬥地點。

王帳依然富麗堂皇,原本不透風的帳篷,按鳳鳴的意願在上面開了兩個窗口,可以透過那裏看見遠遠的大江對岸。

天色漸晚,秋月端着蠟燭進來,放在桌上。端麗的臉,少了往日的頑皮嬌憨,沾染上不尋常的憂愁傷感,濕潤的眸子偷偷瞄一眼靜靜坐在一角的鳳鳴。

“鳴王,天黑了,吃點東西吧。”

香噴噴的飯菜端到鳳鳴面前,秋星一碟一碟擺開,輕聲道:“對啊,你從今早回來就沒有吃過一點東西,連葯都偷偷倒了。”

“鳴王……”

鳳鳴盯着對岸逐漸朦朧的景物,默然不語。秋月和秋星已經知道容恬出現軍前,卻忘記鳳鳴的事,看着鳳鳴不言不語,連眼淚都沒有掉,心中害怕,姐妹兩忐忑不安地對視一眼,溫柔地一左一右跪到鳳鳴身邊。

“鳴王,你說話啊。”

“鳴王,鳴王,你不要這樣,”秋星搖搖鳳鳴的袖子,幾乎哭出來:“大王一定會記起鳴王的。我雖然沒有見過媚姬,但她一定比不上鳴王,大王哪裏會喜歡他?”

鳳鳴全神貫注看着窗外,被秋星兩人搖了幾下,才恍然低頭:“你們都幹什麼?怎麼淚汪汪的?”

“鳴王,你不要再傷心啦。”秋月揉着眼睛哭道:“你又不吃飯,又不說話,連葯也不肯喝……”

“傻丫頭,妙光的葯有安神定驚功效,喝了會睡覺的。”鳳鳴摸摸她們腦袋,將她們從地上拉起來。

秋月趁機端起小碗塞在鳳鳴手中:“喝葯會睡覺,那東西總能吃吧?快吃點東西。”

鳳鳴將碗隨手放回桌上,目光還是投射到遠方:“等一下再吃。”

秋月和秋星皺眉相視一眼。

秋星湊到鳳鳴身邊,端起小碗,用銀勺勺了一點飯,送到鳳鳴口中。

鳳鳴拗不過這兩個侍女,只好張口,眼睛卻還盯着對岸。

“鳴王在看什麼?”

“在看一點我想看到的東西。”

飯菜一點一點送到鳳鳴嘴裏,兩個侍女在嗓子眼吊了整整一天的心總算稍稍往下放了一點。

秋星朝秋月打個眼色。

秋月輕輕點頭,小心翼翼道:“鳴王……”

“嗯?”

“外面那些連起來的船,是要打仗嗎?”

“當然。”

“外面那些侍衛胡說八道,說……是鳴王教若言將船連起來的……”

秋星在旁邊插嘴道:“還說是什麼連環船的計。”

“對,是我教的。”

送到嘴邊的勺子忽然一斜,熱湯淌在鳳鳴衣裳上。

鳳鳴轉頭,平靜地問:“怎麼了?”

秋月秋星瞪大眼睛,彷彿不敢相信般地發愣。半晌,秋星猛然跪下,拽着鳳鳴衣擺,顫着聲音道:“鳴王,你向若言獻計?”

秋月也撲通跪下,仰頭問:“你不要西雷了?你不要大王了?”她鼻子一酸,頓時淚如雨下。

鳳鳴靜靜看着兩名哭泣的侍女,他在若言手裏歷練半年有多,早不是當日單純幼稚的鳴王,微微一笑,眼中透露深邃智慧的光芒。

“是容恬不要我,不是我不要容恬。”鳳鳴長嘆一聲,將兩人扶起。

他轉身,伸出食指沾沾杯中的水,在桌上寫道:隔牆有耳。

秋月忍不住輕輕“啊”了一聲,忙掩住口。

秋星轉着眼珠道:“大王如果真的負心,那鳴王也太冤枉了。”

她一邊說,鳳鳴已經又在桌上寫下一行字:我信容恬。

秋星眼中流露激動的喜意,緊緊握住秋月的手,朝鳳鳴輕聲道:“不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陪着鳴王。”

“那就陪我一起看看江邊的景色吧。”鳳鳴坐回位置,攜着兩人遙望對岸。

夜幕降臨,離軍這邊岸上漸漸篝火四起,熱鬧起來,對岸卻漆黑一片,毫無動靜。

秋月看得奇怪,和秋星交換一個不解的眼神。

“秋月,離軍這邊篝火都升起來了吧?”

“是啊。”

鳳鳴似乎激動起來,握着兩人的手微微發抖,轉向秋月道:“你看,對岸一點火光也沒有。”

秋月正對這個奇怪,疑惑地看着鳳鳴。

三人又在窗邊看了片刻,鳳鳴似乎越來越高興,唇邊竟逸出笑意,這種真心真意洋溢着快樂的神情,秋月已經近半年未從鳳鳴臉上看到,此刻一見,彷彿往日那活潑可愛無憂無慮的鳴王又活了過來,秋月心中激動,眼圈立即紅了。

鳳鳴猛然站起來。

“明天早上,若言就要開始進攻了,大大小小的船隻連接在一起,可以組成一個龐大的過道,然後……”他嘴裏隨便找着話題,牽着兩人走到桌邊,用手指迅速沾水寫道:如起大火,你們立即突圍。

見秋月秋星一臉懵懂,鳳鳴露齒微笑,俏皮地眨眨眼睛。

越窗而來的江風忽然有點詭異,三人同時轉頭朝窗外看去。

一片火紅串入眼帘。

江面上,數艘正燃的木船,如從地獄裏鑽出的惡魔,正以最快速度朝離軍用鐵索連環的船隊衝來。

轟轟轟!轟!

巨響震天,火船撞上連環船。

“啊!”秋月秋星驀然看見此景,頓時驚呼。

鳳鳴臉露喜色,輕道:“來了。”所有人中,只有他預想到西雷會趁夜色無聲無息掩到附近,倒滿煤油裝滿木材的船會被點燃撞向離軍。

這是三國歷史上最著名的策略之一,連環船,火燒連環船!

江風肆虐,風助火勢,立即越燒越旺。離軍大亂,慘叫哀嚎從江邊延續開來,頓成一片人間地獄。

若言正與卓然在軍帳中討論明日的攻擊,赫然聽見帳外轟隆聲,都知道大事不妙,急忙出了軍帳。抬頭一看,入目竟是一片火海。

身邊侍衛撲到腳下,大喊道:“大王,西雷軍夜襲,火……火……到處都是火!”

“救火!”若言抽出寶劍,一刀劈倒身邊一個抱頭逃竄的士兵,沉聲喝道:“不許慌亂,逃竄者立殺!眾人救火!”

才持劍奔出幾步,另一名侍衛一身烏黑炭火痕迹地撲了過來,跪下喘氣道:“啟稟大王,那些火船里裝着一桶一桶的油,不但撲滅不了,火勢還延伸到我軍連環船上。”

“救火!”

“大王啊!”侍衛哀聲大叫:“火勢太大,救不了了!請大王立即下令撤退!”

火勢已經延續到岸上的帳篷,人人身陷一片火海。慘叫聲不斷傳來,不少被火燒到的離軍紛紛跳下江中,落水聲不斷。若言身邊侍衛,圍在若言身邊,提劍砍殺身邊逃竄驚惶的士兵,人人大喊:“大王有令,不許私自逃竄,煽動軍心,立即救火!”

若言站在原地,看大軍潰亂,就如陷入修羅地獄,眼中凶光一閃,恨恨道:“鳴王。”一轉身,提劍就往王帳奔去。

走到一半,異變忽起,駿馬嘶叫聲,馬蹄聲,衝殺聲平地而起,若言和卓然心中一凜,回頭觀望,侍衛鮮血淋淋飛撲過來奏道:“大王,有埋伏!”

若言走前一步,濃眉深擰:“哪邊埋伏?有多少人馬?誰領軍?”

“後方一路,江面一路,兩路前後夾攻,人馬多少尚未知道,領軍的,江面上好像打的是楚字旗號。”

卓然沉聲分析:“後方應該是永殷王的兵馬,人數不多,隔絕不了我軍後路。奇怪,江面上為何不是西雷王旗?”

若言腦中靈光忽閃,渾身一震,咬牙道:“容恬已經潛入大營了,哼,你想要回鳴王?”殺機頓起,朝王帳奔去。

卓然連忙攔道:“情勢危急,請大王立即指揮大軍,否則離國危也。”

“待我殺了鳴王,再行衝殺!”

王帳那邊,鳳鳴和秋月秋星仍在帳中。

千萬人慘叫悲鳴,驚惶失措,只有他們三人最為安逸。

簾門忽被人掀開,一人氣急敗壞持劍沖了進來。鳳鳴悠然回頭,露出一點愕然:“怎麼是你?”又失笑道:“我還以為不是容恬就是若言呢。”

“你竟如此狠毒,設下毒計害我數萬大軍!”妙光早失了往日沉着雍容,明晃晃的寶劍拿在手中,一步一步逼近。

秋月秋星看着不妙,一左一右保護地站在鳳鳴面前。

鳳鳴將兩人分開,反而朝妙光走去。

“我對西雷忠心耿耿,你們兄妹早就知道。”鳳鳴昂首道:“我若貪生怕死,為了一點私情就獻計害西雷,又怎麼配得上當西雷鳴王?”

“容恬已經負心,你為何還要幫他?”

“公主恐怕已經忘了,寧天下人負我,不讓我負天下人。”鳳鳴幽幽看着妙光,忽然重重嘆氣:“容恬即使負我,我也不能害他。何況,他未必真的負心。”

妙光對上鳳鳴迥然眼神,彷彿被他的眼神直刺心窩,渾身發顫。與鳳鳴的第一次見面,與鳳鳴談論寧願天下人負我的那天,與鳳鳴笑說英國婦人服侍的鏡頭,全部一個接一個,鋪天蓋地卷襲上心頭。

哐當一聲,寶劍掉到地上。

秋月一個箭步,將寶劍撿起來,對準妙光。

妙光凝視鳳鳴:“那你……你為何不走?”

鳳鳴奇道:“公主不是要殺我嗎?”

“我殺不下手的,你又何必故意相問?”妙光別過身子,黯然道:“我害你許多次,這次就當我還你。他日再見,妙光不會手下留情。你快走,王兄知道是你搞鬼,一定正在過來的路上。”

鳳鳴苦笑:“我何嘗不想走,可是現在出去比呆在這裏還危險。王帳惹眼,容恬一定會趕在若言之前找到我。他來了,我就不用擔心了。”說到容恬名字,俊美的臉上,蕩漾全然的信任和溫柔。

妙光本已灰心,見到鳳鳴臉上微笑,心中猛一激靈,她對鳳鳴早有愛慕之意,但一直未曾揭破,此刻巧逢大亂,所有平日埋藏的種種情緒一起造反起來,默默凝視鳳鳴,眼中閃過一絲下定決心的光芒,手探入袖中。

鳳鳴大事已成,含笑站着。

不料女人心真如海底針,異變忽起。

兩道金光閃爍,身邊秋月秋星齊齊倒下,秋月手中寶劍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鳳鳴愕然回頭,看見兩人身上各插一根金針,不用說,一定是妙光出手。

“公主?”

妙光異常激動,清脆的聲音變得尖利:“我真不明白,你有什麼好?容恬要你,王兄要你,連我也被你騙得不忍殺你。”

她一步一步逼近,手中早準備好的金針又刺。鳳鳴長期體弱,哪裏避得開妙光這必殺絕技?輕呼一聲,立即手腳無力,倒在地上。

妙光人雖纖細,力氣卻不小,將鳳鳴打橫抱起,冷冷道:“我不想殺你,也不想你被王兄殺了,但是……我更不想你和那個該死的容恬在一起。”說到後來,咬牙切齒,恨意從眼中直射出來。

鳳鳴被她制住,見妙光神色不同尋常,顯然是受了刺激,心中大叫不妙。但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仿如回到當日被妙光抓住送往離國那種完全無助的地步,暗恨自己大意,懊悔不已。

妙光抱起鳳鳴,趁亂出了王帳,一眼看見若言正怒氣沖沖持劍而來,立即轉身往另一方走。繞到帳篷後方,四周慌亂士兵紛紛走避,衝殺聲聲敲擊耳膜,沒有人注意她這個公主和手裏的鳴王。

一匹嘶叫的軍馬從身邊奔過,馬鞍上血跡斑斑,似乎主人已經身亡。妙光手急眼快,一把抓住韁繩,她跟從師父學了多種異術,除了金針之術外,對弄馬也甚為厲害,不到片刻,這匹驚惶的馬就被安撫下來。

妙光將鳳鳴軟軟的身子橫放在馬上,用繩子綁住。

“馬兒馬兒,將鳴王帶得遠遠的,不要讓王兄找到,也不要讓容恬找到。唉,到最遠最遠的地方去吧。”

鳳鳴心中苦笑,妙光雖然聰慧老成,關鍵時候居然如此幼稚可笑,現在把自己放在馬上讓馬兒帶走,只怕沒有離開這裏就被亂軍刺死或者大火燒死了,不由暗叫倒霉,遇上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女孩。

妙光卻不知道他心中想些什麼,戀戀不捨地伸手在鳳鳴臉上摸了兩下,猛然一鞭抽到馬後。

駿馬嘶叫一聲,載着鳳鳴狂奔而去。

鳳鳴在馬上顛簸,看着馬兒在亂軍中穿梭,越過一頂一頂冒着火光的帳篷,身邊士兵尖叫號哭。

小命危險!

發狂的馬兒又闖入一片正交戰的亂軍,好幾次刀光從頭頂閃過,鳳鳴只好閉上眼睛,聽天由命,如果他能說話,早大嗓子四處吆喝容恬的名字了,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好看着穿着西雷軍服和穿着離國軍服的士兵持劍在身邊比劃。

死在離軍手下也就算了,萬一死在西雷軍手下,那也太冤枉了。

幸虧他橫躺在馬上,而且一直沒有動彈,眾人大概將他當成已經戰死的士兵,沒人理會他,不斷從身旁掠過的刀劍,也並沒有真的落到身上。

駿馬一陣狂奔,竟奇迹般地奔出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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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衰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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