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和項君睿的愛情一度是繫上的美麗佳話,所以他們分手時當然也成了茶餘飯後的話題,或許是鴕鳥心態想要遺忘過往,因此這些年來她總是鮮少和同學有任何聯繫,要不是梁心從一個月前就這樣緊迫盯人要她非參加不可,要不然今年的系友餐會,她還是會刻意錯過。
在前往餐會會場的路上,沈逸嵐坐在計程車裏想着,梁心打來催促電話前的那個昔日夢境,此刻終於在她心裏悠悠浮現所有故事。
她又夢見自己和項君散的過往,而這樣的回憶已經不知道是近來這陣子的第幾次了,這不是個好現象,沈逸嵐心裏直覺的下結論。
用現實對照着夢境裏的自己,那時候的他們多甜蜜,呵,如今竟是孑然一身。
遺憾的是,化不開的心結依舊梗在那兒……
驀然,回憶讓她紅了眼眶,下一秒卻又倔強的逼迫自己鎮定,無言低嘆一聲,只是一場夢,何必傷感?
一定是最近太多工作壓在身上急待消化,腦子才會這樣胡思亂想,她掏出口袋裏的絲巾,擦了擦濕潤的眼角,調整好自己的心情等着面對待會鐵定會拔尖嗓門教訓她的粱心。
下了計程車匆匆走進會場,果然,梁心醒目的身影就這樣杵在入口,板着一張殺氣騰騰的臉,好不容易看見丁沈逸嵐,緊繃的面容總算稍稍放鬆,迎上前來劈頭就嚷,“你唷,沒看過這麼大牌又難纏的同學。”
“天地良心,我真的忙到昏天暗地,絕對不是存心下來,喏,為了你一通電話,現在還不是撇下工作風塵僕僕趕來。”
“什麼一通!是好幾通,我打了一個月欸。每年系友餐會都是我們班出席率最差,品齊學長已經出言恐嚇我,今年我們班的出席率若是還低迷不振,就要把我給殺頭。”她唱作俱佳的豎起手刀往自己脖子一抹。
不過沈逸嵐也只能說地——活該!
天底下有那麼多建築公司、私人事務所,梁心什麼地方不去,偏偏跑到品齊學長的麾下賣命,不只在工作上被命令,就連學長擔任建築系系友會會長,她也得這樣跟着瞎忙,這不是活該是什麼?
“快進去,你是我們班最後一個了。”
“最後一個?”她詫異的問。
梁心抬起驕傲的臉孔,十分得意的點點頭,“沒錯,在我的強力運作下,扣除不在台灣的人之外,我們班全部到齊,算你們還有點良心。”
天啊,沈逸嵐不禁要對她甘拜下風,因為也只有梁心能夠這樣號召大家。
她們一起走進會場才聊了幾句,梁心又去忙了,沈逸嵐看了看現場,生疏的面孔和熟稔的臉各佔一半,畢竟是建築系的系友餐會,撇開學校這層關係不談,或多或少在工作領域都碰過頭、聽過名字。
只是,她向來不喜歡這樣的社交場合,總覺得跟人周旋比面對那些直線、橫線的設計圖還難。
“沈逸嵐呀沈逸嵐,捱過一個小時你就可以獲得解放了。”啜飲着手中的香臏,她低聲對着自己安慰。
她百無聊賴的躲在角落,偶爾不小心碰見熟人就勉強寒暄一個幾句,遇見不熟的人更好,一笑而過。
只是從她面前離開后的耳語,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冷不防的插入她的胸口,把的心刺得千瘡百孔。
“欸,是沈逸嵐,她竟然來了。”壓低音量的嚷。
“你是說當年跟君數學長談戀愛的沈逸嵐?”偷偷睞去一眼打量。
“早分手了啦,聽說很多年嘍!”
“啥,當初愛得轟轟烈烈,怎麼最後還是分手了。”
“君數學長聽說去當了飛行員。”
“飛行員生活多采多姿,身邊又有一堆空姐,會分手一點也不意外。”
看吧,她和項君數的戀情未果又再度成了話題,只是那些自以為是的評論聽在當事人耳里實在顯得諷刺。
“煩!”她實在討厭被這麼指指點點的,索性躲個徹底,高舉着杯子兀自喝個痛快,完全忘了自己感冒還沒好。
香檳適合慶祝,只是,她今天手中的香檳是在慶祝什麼?她的孤獨嗎?
厭煩之餘,她換了杯威士忌,然後默默品味着這濃烈的味道。
“你躲在這裏做什麼?”梁心不知何時掌握了她的行蹤。
“喝酒啊!”說的理所當然,她的臉龐已經浮上微微的醺紅。
“那是威士忌欸,可不是果汁,少喝一點,快來!”
“幹麼?”她微微抗拒的問。
“品齊學長說好久沒看到你了,感謝你今天賞光,找你過去聊聊天。”
“不用了啦!”沈逸嵐斷然拒絕。
從前在學校,邱品齊跟項君睿堪稱是建築系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哼哈二人組,她實在不想跟他碰面談論往事,然後讓更多的人繼續議論着她。
“什麼不用,快來!他可是現任會長。”粱心根本不給推辭的機會,逕自拉着微醺的她就往邱品齊身邊走去。
“小嵐,好久不見呀!”
“品齊學長,你好。”尷尬之餘,她還是勉強自己擠出笑臉。
“最近好嗎?你還是待在人間建築事務所吧?聽說你們事務所最近接手藍天的建築計劃,不錯喔,大客戶。”
“嗯,是呀!”她的頭暈了下,不過還可以強作清醒。
的確是大客戶,所以特別愛刁難,堪稱超級大奧客。沈逸嵐在心裏想着。
“對了,你們公司推派出來負責的建築師是誰?藍天不是很好搞定的客戶,如果沒有兩把刷子,只怕挺不住藍天的刁難。”
“這會有誰,當然是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梁心搶話答道。
“真的嗎,哎,小嵐,你不一樣了!”邱品齊發出讚歎。
“哪裏不一樣,還不是這個樣子,除了年紀多幾歲,皺紋多幾條之外。”沈逸嵐仗着酒意放肆的自嘲。
“當然不一樣,你已經是能獨當一面的建築師了,難怪我怎麼邀你加入我的事務所,你就是不答應。”
“學長又在折煞我了,誰不知道你的事務所經營得有聲有色,我不過還是個生手,還需要磨練呢!”
他們一來一往的說著抬面上的社交語言,卻各自暗懷鬼胎,沈逸嵐忍着醺然的自己,恨不得找個地方休息,或者馬上回家睡大頭覺,邱品齊則是不斷低頭看着手錶,好像在等什麼人似的。
就在話題持續了一段時間,已經走遠的梁心又踅回來在邱品齊耳邊說了幾句話,只見他表情漾起一股興奮,“我先離開一下。”旋即拋下兩人快步離開。
“好暈,喝太多威士忌了!”沈逸嵐自言自語的拍拍自己的腦袋,心裏正打算要離開,匆地敏銳察覺到會場隱約有騷動。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怎麼那些人好像在看着她呀?沈逸嵐幾度低頭看看自己,沒發現什麼異狀啊!她的服裝儀容一點問題也沒有,那這些人詭異的目光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懶得去探究,現在她只想趕緊找到梁心,跟她打聲招呼就先行離開,那麼自己今天的出現就算大功告成了!
用目光梭巡梁心身影的時候,她順着眾人的視線看去,然後寫滿震驚的雙眸就再也收不回來。
是項君睿?
而他也湊巧把目光定在她身上。
四目交會的震撼下,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胸口強硬的梗着她的呼吸,沈逸嵐故作鎮定的喝着手裏的酒,然而內心卻慌亂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同樣感到震懾的當然也包括了項君睿。
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有系友餐會,因為邱品齊托他帶一瓶法國千邑白蘭地,還要他今晚下班順道送來,僅此而已。
望着眼前那抹身影,他的心在鎮定的表象下近乎失控的狂跳着,臉上的線條也嚴肅的緊繃著。
昔日熟悉的嬌羞臉龐,今日乍見多了一抹成熟動人的韻味,只是,她的臉色怎麼透着異常的蒼白,就像朵風中孱弱的小花。
怎麼了?她不舒服嗎?她手中端的是什麼?酒?她是不是很難受,要不然為什麼臉上全然沒有一絲血色?
項君睿無法剋制自己的邁開步伐朝她走去,看似自信的風采下,殊不知每踏出一步需要醞釀多少勇氣。
英挺的機師制服,肩上亮麗的橫杠,他的模樣比起當年又更具成熟魅力。只是,他是朝她走來的嗎?要不然他的臉孔為什麼越來越清晰
好暈,沈逸嵐感覺自己就要在這股莫名壓力的洪流下滅頂,她退了幾步想要逃離,但暈眩的感覺卻讓她無法如願,只得扶着桌子力求鎮定。
儘管會場裏的人有泰半都在看着他們兩人,像是在觀賞一場肥皂劇似的,然而只有當事人能夠明白當下心裏的激動。
握着酒杯的手異常冰冷,當他就這樣站定在她面前時,沈逸嵐的所有忍耐都已經瀕臨身體的極限了。
她牽動着唇發出微弱的喘息,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好久不……”
突然一陣更強烈的暈眩襲來,她便不支倒地了。
“小嵐——”項君睿及時伸出手,承接住墜落的她。
她整個人癱軟在他懷裏,手中那杯盛着琥珀色威士忌的玻璃杯也因此滾落、潑灑上他的衣服。
“小嵐、小嵐!”他焦急的喊着她的名字。
會場裏一陣騷動,他顧不了許多地一把打橫抱起她。
“逸嵐怎麼了?”見狀趕來的梁心急問。
“我不知道,能不能先找個地方讓她休息一下?”
“嗯,跟我來。”
在她的帶領下,項君敵抱着失去意識的人兒來到沙發旁,小心的將她安置妥當。
“學長,你的外套要不要脫下來,我請人先幫你處理一下。”
“沒關係,不用了。”他把外套脫下來隨意一放,並捲起被酒液潑濕的衣袖,滿是擔憂的望着沙發上的人,幾度試圖喊醒眼前昏沉沉的她,“小嵐?”
“發生什麼事了?”隨後趕來的邱品齊追問:“怎麼會突然昏倒?”
“她該不會是喝太多酒,醉了吧?”梁心說:“小嵐,你還好吧?”輕拍她的面頰試圖喚醒她。
悠悠轉醒的沈逸嵐看了梁心一眼,撐抵着額頭滿是歉意的說:“……對不起。”沒有血色的面容此刻看來十分虛弱。
“才要你少喝點,你就馬上給我醉倒!差點嚇死我了。”梁心忍不住責備起她來。
“梁心,你去倒杯熱水給小嵐,君睿,我暫時還走不開,你可不可以幫忙先照顧她?”邱品齊說。
“嗯,你忙。”他二話不說的點頭應允。
梁心跑着去倒水,邱品齊匆匆回到會場招呼眾人,這擺着沙發的休息角落頓時只剩下他們兩人——五年不見的分手戀人。
凝視着她的臉龐許久,“是不是病了,你的臉色不大好。”項君睿主動打破沉默。
“我沒事,可能是剛剛喝太多了,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她盯着自己緊握的雙手,但就是不敢把視線看向他。
又陷入了一陣尷尬,他們一個站着一個坐着,曾經親密的兩人如今卻是這般生疏,連想要從容的閑話家常都顯得彆扭。
沈逸嵐低垂着頭,輕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哽咽會從自己的口中逸出。
“是不是很不舒服?”他注意到她的舉動,忍不住關切的問。
她拚命的搖頭,好不容易剋制住瀕臨潰堤的情緒,她近乎低喃的請求,“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找一下樑心?”
“你等等,我去喊她。”項君教不忍她有絲毫等待,連忙離開找人去。
淚水真的再也壓抑不住了,就這樣奪眶而出,泄漏了她隱藏在內心多年的真實情緒。
不!絕不能讓這樣的自己被看到,沈逸嵐把淚水快速抹去,趁着他們誰都還沒回來之前,忍着暈眩跌跌撞撞的離開。
半晌,端着熱茶回來的梁心不解的望着空蕩蕩的沙發,他們人呢?
“梁心!”項君睿繞了一大圈,總算讓他找到人了。
“學長,逸嵐人呢?”
“小嵐她……”他回頭看着方才安置她的沙發,如今竟已空無一人。
人呢?方才她還好好的坐在這張沙發上啊,怎麼會突然消失?
腦海中瞬問閃過一個想法,她是故意支開他的!他俊逸的臉龐愀然變色,當下心裏五味雜陳。
項君睿不假思索的說:“她應該還沒走遠。”然後抓起外套飛也似的追了出去。
一把無明火在他心裏灼燒着。
他生氣了,第一次對她的舉動感到如此生氣,她可以選擇離開、選擇不愛他,但是絕對不能這樣不善待她自己。
如果只是為了刻意躲開他,那她未免也太大費周章了吧!
等不到電梯,憤怒的他一路從樓梯飛奔而下,途中幾度撞上往來的賓客,可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逮到沈逸嵐那個女人。
他衝出飯店大廳,用最快的速度穿越旋轉門,然而當他來到外頭的車道時,除了匆匆來去的車輛之外,全然沒有半點他急欲找尋的身影。
“小嵐,沈逸嵐——你給我出來——”項君散握緊拳頭失控的大喊,“該死的你就非得這樣殘忍的對待我嗎?沈逸嵐!”他受傷的喊。
五年了,原來藏在心裏的痛這麼深、這麼沉。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麻痹,現在卻發現傷口一直都是血淋淋的,只是他選擇故意忽視、故意不理睬,以為這樣自己就會痊癒,但今天才突然發現,其實一直都隱隱作痛,從未停過。
項君睿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叫她親眼看看他無法言喻的痛。
躲在廊柱后的虛弱身影沒敢應聲,只能捂着自己嘴巴失聲的蹲在地上低泣。
從他口中發出的沉重怒吼,她聽的巨細靡遺,也正因為如此,她更沒有勇氣面對。
躲藏了許久,確認那道受傷的身影頹然離開,淚流滿面的沈逸嵐才敢悄然出現,揚手攔了輛計程車離開今晚的這一切。
‘沈逸嵐沒有回家,而是來到黑暗空蕩蕩的辦公室。
她擦乾了眼淚告訴自己,已經不能再這樣眷戀着過去了,早該隨着眼淚哭盡后,就讓所有的過去結束。這樣的重逢,也只是青春最後的一場巡禮而已。
身心俱疲的她打開了桌上的槍燈便默默的做着模型,把那無數的一邊一角小心翼翼的搭建起來,說要哭盡的眼淚卻像是怎麼也落不完的春雨,不停的滑落蒼白的臉頰。
一邊抹去眼淚努力吸着鼻子,一邊把膠液沾黏上,從無聲到哽咽,從低泣到嚎啕大哭,她終究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強忍的情緒,呆坐在位子上像個孩子似的大哭。
哭泣着父親的驟然辭世,哭泣着自己多年來無法克服的恐懼,哭泣着項君睿的選擇,哭泣着這五年來漫長的煎熬……
沉浸在自己的淚水中,沈逸嵐全然沒注意到辦公室的另一個獨立空間裏,有一雙眼睛正注視着她的脆弱,嚴肅的目光下,抿緊的唇不發一語。
☆☆☆www..net☆☆☆www..net☆☆☆
從方向盤上抬起頭來,他撥了手機里的號碼,“品齊,是我。”
“君睿,你在哪裏?”聽梁心說他追着沈逸嵐出去了。
“你知道小嵐住處的地址和電話吧?給我——”他坐在駕駛座里,隱忍着情緒問。
“你不是……”
“快點給我!”他失控的對好友咆哮。
“你等等,我讓梁心告訴你。”隨後便把電話交給了梁心。
在她的敘述下,項君睿龍飛鳳舞的寫下地址和電話,“梁心,謝謝你,順便幫我跟品齊致聲歉。”
掛上電話,他駕駛着他的黑色廣目LandRover疾馳在台北的街道,火速趕往沈逸嵐的住處。
然而他撲了個空。在樓下等了她兩個多小時,就是不見她歸來的身影,打的電話永遠進入語音信箱,她是存心躲着他的。
項君睿掉頭離開,焦躁的在街頭瞎竄,紊亂的心情就像當年初見她時的毛躁男孩一樣,因為想念而一整晚睡不着覺,只是今天的他身上多了太多積累的傷痕,而那些傷痕結痂脫落生成了厚繭,層層的堆疊在他的心頭上。
他可以輕易的掌控着這輛車子,可以從容的駕駛着乘載三四百人的豪華客機,但他卻偏偏擁有不了最愛的女人,呵,這又是怎樣的諷刺?
落寞的回到家,他摁亮了一盞燈,跌坐在沙發里沉澱今晚失控的自己,試圖找回他的理智。
“呼——”許久后,他才把胸口的鬱悶重重呼出。
他和小嵐的見面,會是一場事先預謀好的重逢嗎?
這樣的場合、這樣的契機,唯一不察的只有他和她這兩位當事人。
難道……是邱品齊?
幾經思索,除了他,項君睿再也想不出還會有誰出手幹這種事。
“真是的,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他踢倒了身為飛行員的他上班隨身攜帶的黑色箱子,起身走向浴室脫去衣物,讓大量的水沖洗着他疲憊的身體。
原來看似無傷的他其實早已傷痕纍纍,項君數怒吼之餘又狠狠槌打着牆壁,然後虛弱的靠在牆上恢復內心的脆弱。
每每在這樣不設防的時候,他就會想起始終不諒解的她,還有那些曾經甜蜜的回憶……
他頂着剛剃的頭,是個即將入伍的呆愣愣大頭兵,一旁送行的她儘管不舍還是不斷的搞笑,要他放心、要他好好照顧自己。
“刺刺的頭髮。”她輕輕撫摸着他的頭,用她軟軟的聲音說。
“很呆吧?”他搔搔頭,感覺心裏很蹩的問。
仰望着他的沈逸嵐卻一逕的搖頭,滿臉認真的說:“還是很帥氣——在我心裏。”
項君睿習慣性的彈了她額頭一記,“傻瓜。”
這次,她不躲也不閃,“你才是傻瓜。”
略微冰涼的小手繼而摸摸他的耳朵、他的臉龐,“要好好照顧自己喔。”
“不要擔心我,你自己才是要記得去吃飯,畫設計圖的時候不要心急,稍稍提氣一筆畫過,線條就會均勻……”從來不透露的秘技,他選在這時候告訴她。
他每說一句,她就應聲,“嗯。”不住用力的點頭允諾,早先還燦爛的笑容隨着時間的逼近已經有點撐不住。
集合的聲音傳來,他戀戀不捨的揮別她定向隊伍,直到火車發動的時刻,月台上始終笑着臉龐卻突然再也揚不起弧度。
“快回去。”他說。
她搖搖頭,想到他要離開,心一慌,她對着即將遠去的火車落下了眼淚,明知道自己這樣很傻,可她就是忍不住。
鳴笛的聲音一響,那些彼此牽引的軸心帶動輪子轉動,慢慢的從月台離開,沈逸嵐無助的望着,捨不得和他有一丁點的分開,只有放任眼淚不停的淌下。
“君睿……”她難過的大喊。
聽見她的哭泣,他不顧一切的從車門口探出頭來,“小嵐,快回去,我會寫信給你的,快回去……”
隨着距離的遠去,項君睿心裏一樣不舍。
他出發去當他的大頭兵,而她只能傻傻的等着他的來信、等待新兵訓練結束后的假期。
秋老虎肆虐的午後,只有令人煩躁的悶熱!沈逸嵐苦撐到最後一堂課。
鐘聲一響,也不等老師說完話她已經手臂一揮,把桌上的東西全掃進包包里,堂上老師一說“下課”,她人已用驚人的速度飛奔出去。
“欸,沈逸嵐,這個禮拜我們班……”班代梁心喊住她,正要跟她提起班上的團體活動。
“對不起,我這禮拜有事,不能去了!”她匆匆回頭拋下拒絕,瞬間消失在人群里。
“又有事,這個女人真是超級不合群的!”梁心氣得直跺腳。
前幾天收到君睿的來信,他說這禮拜放假會來看她,所以她每天都數着日子等待周末來臨,因此今天一下課就迫不及待的趕回家去,只為了等待他的歸來。
剛才明明還是陽光熾烈,怎麼一下子天空就灰撲撲的沉悶異常?她還在嘀咕的當下,沒多久,一滴、兩滴、三滴……旋即夾帶着驚人的氣勢,狂泄一場雷雨。
雙手遮頭,她閃進騎樓皺眉瞪着這變幻無常的天氣,偏巧手機響了。
“喂。”她因為下雨情緒大受影響,沒好氣的接起電話。
“小嵐,是我。”
“君散!你放假了嗎?現在人在哪裏?”她的聲音、她的心情全都因為他而起伏,“什麼時候到?等你來,我們再一起去吃飯……”興奮的說著計劃。
電話那端的項君睿有些遲疑,“對不起,小嵐,我的假期被長官取消了。”
“取消……”笑容瞬間在她的嘴邊僵住。
“嗯,這禮拜我不能去看你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等了好久的!
“對不起,小嵐,我不能跟你說太久,後面還有人排隊用電話,詳細情形我再寫信跟你說,你那邊是不是下大雨了?快回去,知道嗎?”
“……嗯。”她的雀躍被失望打敗,等待已被現實摧毀。
掛上電話,沈逸嵐的心情盪到谷底,她期待了那麼久,君睿卻不能來。
收起電話,雙眸感覺異常的酸楚溫熱,她需要降溫讓自己冷靜下來,把澎湃的心情暫時冰凍起來,沈逸嵐落寞的走入雨中,不在乎那些雨落在身上有多痛、有多冷。
她淋着雨一路蹣跚的走回住處。
“小嵐——”
她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喊着自己,茫然的抬起頭,在雨中四處梭巡着,終於在住處的樓梯前,看見一身軍服的他。
黯淡的眸子頓時發出璀璨光芒。
不是說不能來了嗎?怎麼又會突然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