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京胤煬雙眼盈滿了血絲，從陳捕快離去之後，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想法子要救令狐嵐靈。
一向予人斯文、俊逸印象的他，此時落魄得不得了，臉上也長出了胡碴，身上的衣服則是又皺又臟。
“一定可以救靈兒的，靈兒一定不會有事的……”他的口中不停的喃喃念道。
在一旁看到這種情形的奴僕則是不忍再見到京胤煬這樣，紛紛轉頭哭泣。
沒有令狐嵐靈的京府就像是少了靈魂一般，不僅笑聲少了，甚至於每個人都少了生氣。
“少爺，你不要這樣了……阿丁看了很難過。”阿丁也哭紅了雙眼。
就算他們家夫人愛玩拔頭遊戲，那也只是在他們京府裏頭做而已，關縣令什麼事？
她根本就沒有去嚇到縣令啊！
“……”京胤煬根本沒有將阿丁的話聽入耳中，他現在的心思全都放在要如何救令狐嵐靈的身上。
啊！他想到了。
靈兒不是最愛玩拔頭遊戲嗎？
若是如此的話，那她被人給砍頭應該也沒什麼大關係，都是頭殼落地啊！只要他到時去幫靈兒收屍時，頭和身體全都撿齊了，他還是可以再見到靈兒啊！
等那時候來臨，他就不會再住在這裏了。
他會與靈兒躲到深山裏去隱居，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看到京胤煬露出了笑容，阿丁更想哭了。
他們少爺是不是因為思念少夫人成疾所以瘋了呢？大家都感到很害怕。
“姑爺，夫人的爹娘來了……”阿蓮走進來說道。
阿蓮的身後跟着令狐諒一家子，三人怒氣沖沖的跨入京府大廳。
“岳父、岳母！”看到他們三人一來，京胤煬連忙起身。
“你到底怎麼搞的……我們將好好的一個靈兒交給你，她現在竟然已經在等候處決了！”令狐金針哭得雙眼通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控訴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們靈兒，大可以將她還給我們啊……你不要她……我們要啊！”
靈兒可是他們心中的寶啊！但是，京胤煬卻這麼的糟塌她。
他們三人心中十分不諒解京胤煬，滿心認為今天這一切全都是京胤煬的錯。
一定是他去和衙府的人告密，靈兒才會被官府抓去。
“是啊……”
“岳父、岳母……”聽到令狐金針這麼說，京胤煬也很心痛。
“老爺、夫人，這不是姑爺的錯啊……”阿蓮不忍京胤煬已經為了令狐嵐靈到處奔波，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卻還要被人這麼說，她忍不住說出了事實。
“說什麼都沒有用，我們只要我們的靈兒，你將她還給我們啊……”
“是啊！我們的靈兒……”
“岳父、岳母，我也想了很多法子要救靈兒，可是……”
“有嗎？有嗎？你做了嗎？”令狐晷氣得咄咄逼人，“要不是我們靈兒這麼愛你……如果靈兒真要是有個萬一……我們一定會要你幫靈兒陪葬。”
“你們不是狐仙嗎？要是靈兒的頭被砍下，還是可以裝回去不是嗎？”他急忙的問道。
“不！被砍就裝不回去了……”令狐金針哭得更加悲切，“那她就要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京胤煬猛搖頭，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他內心選擇遺忘令狐金針說的話，一心認定令狐嵐靈就算是頭殼落地，還是可以再接回去的。
“我們一輩子為善，就是因為做善事神仙才讓我們修成狐仙，這是要修幾百年的啊……但這又如何呢？我們竟然落到這種下場！”令狐諒摟著妻子老淚縱橫的說道。
是啊！那時他們一家子在天山修行時，就是希望能修成正果，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因為少了靈兒啊！
“我們不想毀了我們的道行，靈兒知道也不願意我們這麼做……可，我們從未加害予你們，也一直希望與人類和平相處，你們為何要這麼趕盡殺絕？”
“老爺，這真的不是姑爺的錯啊……”
“阿蓮，你住口！”令狐金針忿忿的說道：“你是靈兒帶回來的，我們對待你就像對待親生的女兒一般，你竟然幫外人說話！”
“阿蓮不敢！”
阿蓮跪在地上向令狐金針磕著頭，令狐一家對她恩重如山，她是不應該幫京胤煬說話。
“阿蓮，你回我們令狐家，以後令狐家的一切全都給你。”令狐晷冷冷道。
“少爺！”阿蓮惶恐的抬起頭。
此時，正午的鐘聲一由外頭飄進來，令狐金針頓時因承受不住噩耗而昏厥在令狐諒的懷裏。
“靈兒……”
“小姐……”
“少夫人……”
在大廳裏頭的人霎時全都哭成了一片。
這個鐘聲就是行刑的鐘聲，這個鐘聲一響……那就代表令狐嵐靈的人頭已經落了地。
“小姐、小姐……”眾人全都紅了眼眶、淚流滿面。
“我們……靈兒已被人斬首了……我們不要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令狐諒擦著淚水。
“是啊！爹，我們回天山吧！回到那個沒有人煙的地方，這裏的人心太險惡，簡直比豺狼更令人恐懼。”
令狐諒點頭，看着京胤煬，“念在你還叫我們一聲岳父、岳母的份，我們放過你，你就自己好自為之吧！”
說完，三人難過的離開了京府。
***
鐘聲讓京胤煬眼神茫然了，他整個人退了好幾步。
默默的看着老丈人離去的身影，他無法為人類所做的每件事辯駁。
是啊！沒錯，令狐嵐靈從未害過人，他們為何要對這麼善良的她斬首示眾？！
她是無辜的啊！
令狐晷說的對，人類才是比豺狼更陰險、更令人畏懼啊！
“姑爺，你別傷心了！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將小姐的屍首尋回來啊……”
“對、對……”
阿蓮的話敲醒了他，是啊！他要趕快將靈兒的屍首尋回來，她不是最愛玩拔頭遊戲嗎？
也許，這次也只是一個遊戲而已。
只要他喚醒了她，將她的頭給接上去，那她又會復活了。
一定是這樣的，靈兒一定不會死的，她會陪着他一直到永遠……慌亂的衝出京府，他飛奔到刑場，看到令狐嵐靈分離的屍首，立刻將她緊抱起來，回到家中……***
京胤煬將她的屍首放在床榻上頭，要所有的奴僕全都出去，只留下阿蓮。
“阿蓮，你等會兒要一起叫少夫人，知道嗎？”京胤煬殷切的叮嚀著。
為了不想讓令狐嵐靈一醒來就看到他這副落魄的丑模樣，所以他去洗了個澡，臉上的胡碴也全都處理掉了。
乾乾淨淨的，他看起來十分清爽。
阿蓮站在一旁，看着床榻上頭屍首分離的令狐嵐靈，眼淚只能一直掉不停。
想起了令狐諒說的話，她真的不是很樂觀，而且……令狐嵐靈玩拔頭遊戲之下，從來沒有流過半滴血。
現在，整個床榻幾乎都要被鮮血給染紅了。
“姑爺……”
“我說的話你有沒有聽到！”京胤煬雙眼仍是滿布血絲，“你要一起喚靈兒，她會才醒來啊！她現在是只睡著了而已……”他焦急的怒吼道。
阿蓮嚇到了。
她從未見到京胤煬這麼生氣過，連忙點著頭。“阿蓮知道。”
“知道就好了！”他這才滿意的笑笑。
眼神溫柔的看着令狐嵐靈的頭，“醒來了……別再睡了！”
他的手緊抱着令狐嵐靈的頭顱，手則是撫着她的發，“怎麼流了這麼多的血，阿蓮！快去拿快布來擦擦。”他交代著。
“是的。”阿蓮點點頭，退了下去。
“靈兒，好了！該起來了！別再捉弄為夫了，快起來……”他在她冰冷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好冷，你一定很冷吧？我把你抱緊一點，這樣你就不會冷了……就像你以前老愛變成狐狸圍在我的脖子上……“靈兒……別再睡了，你已經睡很久了……”
看到血越流越多，他的身子開始顫抖著，“你流這麼多血是不行的，你知道嗎？這樣很傷身的……”
“快點，靈兒，你就清醒吧！為夫的以後全都不管你了，只要你高興就好了……”
看到阿蓮拿了塊布走進來，他順手接過布，在她的脖子上擦拭著。
“全都是血，一定很痛吧？沒關係……忍着點，你清醒后我再幫你請大夫……”
他的眼中看不見任何人，而這些呢喃細語全都是說給令狐嵐靈聽的。
他滿心的認為她只是睡著了、不然就是與他鬧脾氣、耍賴而已，他根本沒有辦法接受令狐嵐靈早就死去的這個事實。
“醒來啊……靈兒……”他拍了拍她的臉頰。
“快啊……我知道你以前最愛表現你的才華了，我現在不再阻止你了，你快醒來……我不會再怪你老是不聽話的使用你的絕學了……”
可就算他說得再多，令狐嵐靈的眼也始終是緊閉著。
“啊——還是你要我自己將頭放在你的頸項上？”
她這個人一向是最懶惰的，有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你還真的是個小懶蟲。”京胤煬將她的脖子在她的頸項上頭，“怎麼接不起來？
”
他拿起先前阿蓮拿給他的布，將令狐嵐靈的頭顱及頸項的部分圈了起來。
“這樣可以起來了吧？你該滿意了吧？”
京胤煬看到令狐嵐靈的手指連動都沒動一下。
“姑爺……小姐死了……小姐死了啊……”阿蓮不斷的擦著淚水。
他們家小姐從不會做這種惡劣的事，若是她這麼久還不醒來的話，就表示她真的升天成佛了。
“阿蓮，你閉嘴！靈兒只是睡着而已……”
“是真的啊！老爺也是這麼說的，姑爺，你清醒一點吧！老爺說他們的頭只要被人給砍下來，而不是自己拿下來的話，他們就必死無疑啊！姑爺，我求求你就接受事實吧……”可她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京胤煬給打斷了。
“閉嘴，阿蓮你不要說這些，這些話我全都不想聽……”他緊抱着令狐嵐靈的身體，他會等她的。
“可是……”
“住嘴！”他的手撫著令狐嵐靈的臉，“靈兒，別玩了！快醒來啊……你快告訴阿蓮說你沒死，她說這些話你可以打昏她啊！你不是告訴過我，你最喜歡欺負阿蓮的嗎？
”他的手握緊了她的小手。
“快啊……你怎麼不醒來？快啊……快醒來啊……”淚水不自覺的涌了出來，“我保證我不會再念你了，我會稱讚你、真的會一直稱讚你啊……”他終於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來，“你為什麼不醒來、為什麼不醒來……張開你的眼啊，告訴我……這一切全都是在耍我的，告訴我啊……”他放聲的喊道。
他崩潰了，真的崩潰了。
抱着令狐嵐靈的身子，他痛哭失聲，久久難以弄制自己的情緒。
淚水一滴一滴的滴在令狐嵐靈的身上，洗凈了她身上的血跡。
“是你說要與我一同白頭偕老、是你說要我娶你的……你怎麼可以放下我一個人就這麼走了，靈兒！你醒來啊……”他在她的身上輕輕拍打着。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放我一個人……”
“靈兒，你乖！你醒來好不好，就算我求你、求你啊……”
半刻鐘、一刻鐘、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時間就這麼匆匆的流去。
京胤煬的聲音停了，緊緊抱着令狐嵐靈的屍體，沒有任何的反應。
“姑爺、姑爺……”阿蓮喚道，發現京胤煬沒有回她的話。
她走近一看，京胤煬的口中滿是鮮血，沉沉的昏厥過去。
“來人啊！快請大夫、請大夫啊……”
***
“相公……相公……”令狐嵐靈幽幽的看着京胤煬。
“靈兒……”京胤煬一見到是令狐嵐靈來了，開心的想抱緊她，但她卻退了幾步。
“靈兒，快過來啊……”
平常他的靈兒一見到他，總是開心的撲向他，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離他遠遠的。
“相公，靈兒已經死了，我們陰陽相隔，你是碰不到我的……”
“怎麼會呢？靈兒，你過來這裏啊……”
令狐嵐靈不來他的身旁，那他就過去好了。
心裏這麼想，京胤煬也真的這麼做了！但就在他在碰到她的手之時，整個人就像是被人用力的推開了一般。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呢？”
“相公，靈兒已經死了！我憑著以前修練的一點真氣入到你的夢中……”
“夢？這只是夢？”
不！他根本不能接受這是個夢，要是夢的話，他寧可一輩子不醒。
“是的。”
“靈兒，你不要開玩笑了，你根本不會死的對不對？你是狐仙啊……”他還是無法接受令狐嵐靈離開他的事實。
“相公，我是真的已經死了。”看到京胤煬這樣，她難過極了。
“說謊！說謊！靈兒，你自己說過我們要白頭到老的啊！只要你願意將頭裝回去，你就可以再次清醒了不是嗎？”
“相公，你錯了。”
“我錯？不會的，我說的是真的，你以前不是最愛玩你的拿手絕活嗎？你現在就表現給為夫的看好嗎？”
“相公，我沒有辦法再繼續以人形跟你續緣了，靈兒也希望能陪你走過這一輩子，靈兒好喜歡相公你……”她悲切的說道。
“相公，你知道嗎？就在你抱起那隻小白狐親吻我之時，靈兒就打算將一生交予你了，可惜我們是有緣無分……”
是啊！一定是上蒼妒嫉他們，他們的感情太好了，才會招嫉的。
“嗯……”是啊！那隻小白狐……若是他們有緣的話，就讓他們今生廝守在一起，不要捉弄他們了好嗎？
有情人是必須終成眷屬的啊！
她收起愛玩的心性，每一句話都說的十分認真，“我知道你不能相信我被人砍了腦袋就死了，這是真的……雖然我們都可以自己將頭給拿下來，但是，這與被人砍是有差別的……“相公，你不要哭啊……你笑吧！靈兒最喜歡看你笑了，靈兒喜歡你那對溫柔的眼眸、喜歡你親吻靈兒時那種寵愛的神情、喜歡你的大手撫過靈兒的發……可就是不喜歡看到你哭，你別哭了好嗎？”
“若是你連我哭的自由都不給我，靈兒，這將是你對我做的最殘忍的一件事！”他企悶的吼道。
“相公，靈兒不想看到你這樣，你也不希望靈兒心裏頭挂念着你吧？”她努力的擠出了笑容。
“你別走行嗎？”
她對他笑着，並且搖搖頭。
“我去找那狗官算帳，就算散盡家產，我也要他的命幫你陪葬！”
一想到令狐嵐靈竟然莫名的因為給余岷這個狗官砍了腦袋而無法復生，他悲憤得便想去找那狗官算帳。
“相公，你別說了！民是鬥不過官的，你這樣去只是白白的犧牲，送掉你這條寶貴的性命而已。”
“沒關係，為了你我願意。”
“可是我不願意看到你這樣做，難道你真的要我死不暝目嗎？”看到京胤煬沉默下來，她才繼續說道：“若是我倆真的有緣，我們來世還能相守。”
是啊！也許來世她可以是個人而不是只狐了呢？
那她就真的有資格與他廝守到老了。
“靈兒，若是真的有來世，我要怎麼識得你？”人海茫茫，轉世之後記憶是否依然存在？
就算記憶存在他真的可以找到她嗎？
找到她又如何……她又記得他嗎？
“有緣自會相聚……”她笑着對她說：“相公，你相信你與靈兒很有緣對吧？不然靈兒怎麼會遇到你呢？所以有來世的話，我們一定可以再相遇。”
***
京胤煬驚嚇而醒，他臉上滿布著汗水，眼角則是有幾滴淚，看到關心他的奴僕。
“少爺，你就別再想這麼多了好嗎……整個京府不能沒有你啊……”
“是的，節哀順便吧！”
想起了令狐嵐靈在夢中與他說的那一席話，他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她說了，她喜歡見到他笑、她最喜歡他那溫柔的眼神，若是他再這麼失魂落魄，她會很擔心的。
而他不想做的就是讓他的靈兒擔心。
“去準備一具上好的棺木，將靈兒厚葬了吧！”他沉痛的說道。
“是的，少爺。”正當阿丁要離開京胤煬的廂房之時，他又出聲了。“等等……”
“少爺，你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嗎？”
“讓我再見靈兒最後一面吧！”他緩緩的說道。
***
拿起利剪剪下令狐嵐靈的一綹髮絲，他將它拿在手心，並對那早已冰冷的唇親吻了一下。
“你說的，來世若是有緣我們就會相遇，我會等你到生生世世，直到你認出我為止。”他在她的耳畔說道。
看到阿丁找來了一具上好的棺木，他親自抱起她的屍首，放入棺木里，並且蓋了棺。
京胤煬將令狐嵐靈的髮絲纏繞在自己的手臂上，要自己生生世世都不能忘了她。
但是，他不知道她的發還有一點點的法力，只要一纏上他的手，就無法拿下來。
看到這樣，京胤煬內心有些欣喜。
靈兒……你也知道我是需要與你相伴的是嗎？他在心裏喃喃的問。
若是如此，來世你可千萬記得我，不只是我死守着你，這同時也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