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黃色的小花,開滿了平原,一望無際,猶如灑了一地的玉米粒。溫暖的風兒輊輕吹過草原,小黃蝶隨風起舞,隱沒在花叢之間,黎妃覺得自己彷彿走進書中的世界。
一個長發少女,髮絲在風中飛散着,臉上閃着燦爛的笑容,彷彿遇見老朋友般熟稔。「你來了。」她像在陳述一件早就知道會發生的事情。
「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少女笑嘻嘻的將編好的花冠戴在黎妃的頭上。「因為我看着你長大。」
「為什麽選我?因為我不是吸血鬼?」黎妃問。
少女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微笑的讓蝴蝶停在掌心,輕輕一吹,又把它吹跑了。「為什麽蝴蝶要停在我的掌心?它願意停,我就讓它停,就這麽簡單。」
「這不公平。蝴蝶沒有分吸血蝴蝶跟普通蝴蝶。」
「這很重要嗎?在我看來,蝴蝶只分為停在我手上的蝴蝶跟不是停在我手上的蝴蝶;選擇也只有成為貝菈之淚,或不成為貝菈之淚。可是,不管蝴蝶停在哪裏,只有它自己知道它跟別只蝴蝶是不一樣的。就像黎妃,只有你知道你跟別的人是不一樣的。黎妃就是黎妃,貝菈之淚就是貝菈之淚,是吸血鬼還是人,很重要嗎?」
黎妃不想再和她討論這個沒有結論的話題,她把花冠摘下來,放在手上把玩着。「為什麽不走?」
「你說離開這裏?」
「哪裏都好。為什麽不回去見等你的男人?」
少女露出哀凄的笑容。「不是不願意,而是不行。」
「為什麽不行?」
「走不了。」
「連用我的身體回去都不行?」
少女瞪大眼睛,一副你在說什麽的模樣。「你的身體又不是我的身體,當然不行。」
「那麽他們為什麽沸沸騰騰的吵了幾千年,直說要用別人的身體讓你復活?」
「由他們去吵。那可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沒有辦法。」少女無奈地聳聳肩。
黎妃有點鬆了口氣。既然復活一事是辦不到的,那麽最起碼她應該是安全無虞,不用擔心她會跟她搶身體了。
「可以告訴我為什麽你走不了嗎?你的男人想知道你讓他等了幾千年的理由。」
少女猶豫了許久,微全的頭才從風中抬起。「因為他。」
「他?你不想見他嗎?」
「我想。」
黎妃覺得自己被搞糊塗了。想見他,為什麽又因為他而不能走呢?最明智的方法就是不要開口,讓她自己講下去。
少女猶豫了會兒,才站起來,邊走邊講:「他對貝菈這個名字的執念太深,讓我走不開。」
「不懂。」
「簡單的說,就是我的靈魂被他的執念綁住了,只能留在這裏,不能走。」
「那是說,只要他放棄對貝菈的執念,你就能夠童生,再與他重逢了是嗎?」
「是。」
「那要怎麽叫他放棄執念啊。」一個可以等一個女人等了幾千年的男人,要叫他放棄,光想就頭痛。
「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少女間。
「不知道。」
「這裏存在你體內,是貝菈之淚的結晶,只要他願意把結晶取出,親手毀了它,我就可以從這裏出去。」
「這麽簡單?」
「取出結晶後,你就會失去貝菈之淚的力量。」
黎妃的小臉垮了下來。「怎麽這樣!人家連用都還沒用過耶,早知道就在凱特那隻笨貓身上先試一試了。」
少女看她那明明白白的失望,不禁莞爾。「你真的很愛吸血鬼耶。」
「你看着我長大,難道會不知道?」黎妃哀怨的抱怨。
「以後你身邊就會一直有吸血鬼了。」少女眨眼。「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喔。」
「真的嗎?誰啊?」
「秘密。」
「快說啦!」
「你自己去發現比較有趣。」
「怎麽可以這樣啦!」
「好啦,回歸正題,要說服他答應毀掉結晶不是那麽簡單。」
「為什麽?」
「他執念太深,知道毀掉結晶之後,這世間再無貝菈之淚。而且,這結晶其實是他親手所鑄。」
「什麽意思?」
「貝菈之淚一開始並不存在,也不是神同情我而創造的,而是因他想念我,於是將我生前的魔力鑄成結晶,沒想到陰錯陽差,連我的靈魂都被囚禁在裏面。」
「如果是他鑄造的,為什麽會進到我們身體裏?」
「因為那個傻瓜想要用那個結晶進行返魂術,沒想到不但沒有返成,反而讓我變成了蝴蝶,停棲在少女身上。」
「那聖徒呢?聖徒難道不是神的意思嗎?」
「神的意思是什麽呢?連我被關在這裏,我都不知道這是不是神的意思。聖徒為什廢會和我扯上關係,我怎麽會知道是不是神的意思呢?」
黎妃想想,她說的也有道理。「那麽這幾千年來,你沒有試着告訴他,只要破壞貝菈之淚,你就可以重生嗎?」
少女轉了一圈,笑着說:「黎妃,你可以跟蝴蝶說話嗎?」
「不行。」
「這就對了。除非你變成蝴蝶,否則你不會知道蝴蝶想說什麽,除非你進到這個結晶里,否則我也不可能跟你說話。」
「所以,這幾千年來,你一直在等人進來。」黎妃突然覺得眼眶濕潤。「你也看得到那些女孩,就這樣一個一個選擇死亡,而你卻束手無策?」黎妃突然衝上前去,緊緊抱住少女。
「你怎麼哭了呢?」少女拍拍黎妃的背,被她的啜泣嚇壞了。
「對不起,我想幫你哭一下,你一直待在這裏,看着心愛的男人不停的犯錯,看着無辜的女孩一直發生悲劇,你都知道結果,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像在看不斷重播的電影,可怕的是每一段劇情都是真的,我光用想的,就怕得眼淚不停掉下來,你卻要在這裏待上幾千年,我……」
少女拍拍她,摟住她的肩。「你來了,不是嗎?」
「如果我能再早一點來就好了。」
「你能多早?小呆瓜,對我來說,一千年和兩千年是沒有差別的。但是這幾千年來,能夠分享你們的喜怒哀樂,雖然你們聽不到我的聲音,我還是覺得很幸福喔。尤其是你,黎妃,你開心的時候,我都覺得結晶在震動了,讓我覺得有人陪伴的感覺好溫暖。」
「嗚,貝菈!」
「乖,不哭喔。」
「貝菈,我出去之後一定要把你的男人痛罵一頓,明明是他把你關在心裏,還到處去尋找你在哪裏。」
「呵呵,你罵醒他最好,他啊,已經醉幾千年了。」
天空射出一道綠光,像是通往外面的世界。
「黎妃,你該走嘍!記得幫我痛罵他一頓,順便告訴他:你這討厭鬼,為什麽我偏偏愛上你。」
黎妃破涕為笑。「我會的,貝菈。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
貝菈神秘一笑。「一定會的。」
「保證?」
「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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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伊娃首先注意到黎妃的眉毛動了一下,從昨夜進行返魂儀式後,黎妃就進入深層睡眠;整整一天了,他們守在這裏一整天了,再這樣下去,都要擔心她會不會醒不過來了。
醒的到底是誰呢?黎妃?貝菈?還是誰都不認識的人?所有的人都在屏息以待。
黎妃睜開眼睛,瞪着在場的四個人。「你們幹嘛這樣死盯着我啦!」
難道我的臉變成別人的了嗎?黎妃連忙捏捏臉,看看自己的臉還正不正常。
太好了,是黎妃!伊娃、蓋恩和席爾斯都鬆了一口氣。
金髮安東走了過來。「你見到貝菈了嗎?」
黎妃一見到他就皺緊眉頭,擺出茶壺姿勢,準備替貝菈出氣。「安東先生,聽說貝菈之淚是你做的啊?」
金眉毛微微挑起。「她說的?」
「不然還能是誰說的?」
「你知不知道這樣多造孽啊!貝菈的靈魂就這樣莫名其妙被你關在貝菈之淚里,然後又因為你對她魂牽夢縈,而沒辦法去投胎,結果害死了一堆無辜的少女。你有沒有良心啊!你!」因為實在是太生氣了,氣到完全忘記剛剛這個男人還有一雙紅得嚇人的可怕眼睛,氣到完全忘記這個男人只要手一揮,她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金髮安東沒有辯駁,只是紅瞳漸漸淡去,褪為溫柔的金黃色。「她真的這麽說?」
「不然還要怎麽說?要不是你對她那麽執着,她早就重生了,才不會被關在結晶裏面!」
金髮安東的表情出乎意料之外的溫柔,比起剛剛詭譎得令人害怕的溫柔,他現在臉上的表情簡直像冬陽一樣暖和。
「貝菈,原來我們是互相羈絆啊!」他哈哈大笑。
「笑什麽笑!等貝菈重生後,你要再遇上她,一定要好好跟她道歉!你讓她看到那麽多悲劇,你不覺得很殘忍嗎?」
「我們說話,她聽得到嗎?」金髮安東突然認真地問。
黎妃有些啞然。「當然聽得到啊。」
「那我現在就道歉。貝菈,我不知道你一直在那裏,對不起,我愛你。」他的聲音無比誠懇,就像是初春融雪一般滲入黎妃的心裏,黎妃幾乎可以感受到貝菈的喜悅。
「所以,就是你這男人莫名其妙,貝菈明明就被你關在心裏,你卻到處去找她!」
「要怎麽做,她才能離開那裏?」
「貝菈之淚是被你放進人體的,取出來的方法只有你知道,只要取出貝菈之淚,破壞它,貝菈就能夠離開那個地方。」
金髮安東有些遲疑。「我不能破壞它,那是貝菈的遺物,一旦從你身體裏拿出來,它馬上就會崩解。」
「那你就讓貝菈一直住在裏面算了,看你是要遺物,還是要活生生的人,自己考慮清楚。」
黎妃這帖葯下得夠重,金髮安東終於咬牙。「好,我就信你一次。」等了幾千年,無止境的輪迴終於有了轉機,他能夠不信嗎?
「閉上眼睛。」他要求。
只見他將手伸到黎妃胸前,金色的光芒籠罩在他手的周圍,忽然間,他的手穿透她的胸膛,取出一片綠色結晶,奇迹似的,她的身體竟一點傷痕都沒有!而那綠色結晶一離開黎妃,馬上從耀眼的綠色漸漸變暗,變成一個墨綠色的石頭。
金髮安東將石頭湊在唇前吻了一下,然後,瞬間——化為碎片。
他的表情十分複雜,就像手刃愛人,卻又讓愛人重生一般。「她還說了些什麽?」
黎妃有些同情這個等了幾千年的痴情男人,決定不再指責他。「她說:『你這個討厭鬼,為什麽我偏偏愛上你。』」
金髮安東好像等這句話等了幾千年似的,全身都放鬆了下來。「太好了,謝謝你,黎妃。」
「你不要亂謝我啦!我前天才知道自己有什麽貝菈之淚的魔力,今天就失去它了,連用都沒用過,不知道是誰害的。」
金髮安東不禁失笑。他等待了幾千年,因為他的存在,從來沒有人覺得獲得貝菈之淚是好東西,竟然有人因為失去貝菈之淚而向他埋怨。
他不禁重新打量這個女孩。要不是她,他今天還在復活的死胡同里轉不出來;要不是她,他可能再等一千年都不知道貝菈不能回來的原因;要不是她,她給了他們一個新的可能、新的機會,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相信,貝菈一定也這麽想的。
「你這麽想要魔力?」金髮安東挑眉問道。
「我是很想要啦,可是沒了我也沒什麽辦法。」
他笑了笑。「我可以給你。」
黎妃瞬間眼睛睜大。「真的嗎?」
一個人影突然擋在滿心期待的小臉蛋前,另兩個人和一隻負傷的貓很適時務的坐到角落,打開電視,遠離戰局。
「她不需要。」席爾斯直覺金髮安東主動要求給予魔力是不安好心。
「你做什麽?!」黎妃生氣的推開他。「人家是要給我魔力,又不是給你,你緊張兮兮個什麽勁啊!」她實在不懂這個男人怎麽老愛對她管東管西的,之前因為她是貝菈之淚就算了,現在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女生,他幹嘛還管她那麽多!
「我害她失去貝菈之淚,給她一點補償是應該的,你何必那麽着急?」金髮安東非常非常不喜歡這個男人,他決定讓他的情路更加艱辛一點,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他喜歡的女人變得更麻煩一點。
「她想要那些東西只是想做研究。黎妃,你想研究的話,我勉強可以答應你,但是你不要拿那個人的東西。」除了直覺覺得不妥外,他就是不想要黎妃身上有那男人的力量。
「那不一樣。他是千年吸血鬼,如果有魔力可以給我,當然也要研究,你……等等……你答應讓我研究了?你……」本來黎妃是想說:你幹嘛對我那麽好,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可是看到席爾斯那對着金髮安東宣示所有權般的眼神,還有結晶貝菈對她的暗示,她硬生生把話給吞了回去。不會吧?雖然他做的所有任性的事好像都是為了她着想;雖然他為了救她,眼睛差點瞎掉;雖然他阻止蓋恩殺她,讓她有一點點感動啦,但只有一咪咪喔!而且她還不想那麽早承認那一咪咪的感動,那會讓她很困擾耶。不要講!不要講為妙!
「千年的魔力可不是你們一般吸血鬼可以比的,沒有魔力可以給的話,就不要逞強。黎妃,閉起眼睛。」他故意貶低席爾斯,抬高自己的身價,就為了整整那討人厭的男人。
看到黎妃當真閉起眼睛,席爾斯氣得牙痒痒的,可他偏偏不是千年吸血鬼,就是沒辦法跟人家比。
金髮安東拔下髮辮上的兩根金髮,輕輕吹了一口氣,變成兩支相扣的對戒。「我賜給此人火焰瞳術與召喚術。」
聽到火焰瞳術,席爾斯和黎妃都不約而同垮下臉來。席爾斯知道這個力量是針對他才給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他對黎妃施展瞳術,真是個討厭的人!
黎妃則是大聲抗議:「你那什麽火焰瞳術很醜耶!眼睛紅紅的,看到都嚇死了。那召喚術是做什麽用的啊?」
「呼喚我用的。岳母大人。」
「你剛剛叫我什麽?」黎妃突然覺得有點頭暈,懷疑自己剛剛聽錯了什麽。
「我說,岳母大人。」
「我什麽時候變成你的岳母了?!」黎妃驚恐地回答,想到自己生的女兒要嫁給這種千年吸血鬼,那真是一件萬分恐怖的事,那跟做千年吸血鬼的研究又是兩回事了。
「剛剛的魔力是聘禮,貝菈會順着我的暗示,等待成為你的女兒。」金髮安東綻出非常邪肆的笑容。「雖然我不大滿意岳父的可能人選,不過勉強可以接受。」
最後一句補充讓席爾斯很想打爆千年吸血鬼的頭。
「你……你別開玩笑了,那還給你,我不要了!」黎妃嚇得不輕,她是很想和貝菈見面啦,生貝菈當女兒也不錯啦,可是這種女婿她可不可以不要啊?!
「貨物售出,概不退換。謝謝你,岳母大人。」金髮安東幾千年來沒笑得那麽開懷了,他在黎妃額頭吻了一下,轉身沒入夜色之中。
「喂!把你的聘禮拿回去啦!說不定我會很晚婚、很晚生小孩,你又要等很久,你考慮一下,換人啦!」黎妃跑到窗口大喊。
遠方傳來悠揚的笑聲。「我已經等了幾千年,你晚幾年又有何妨?」
黎妃苦惱地坐了下來,有怨氣沒地方出,有些埋怨地說:「傑,你剛剛為什麽不阻止徹底一點啦!」
「我阻止有效嗎?我記得我無論阻止你什麽好像都沒有用。」她才是真正最我行我素的人吧?席爾斯無奈地聳聳肩,他也不想要有那樣的女婿啊。
阻止她出古堡,她還是逃出去了,還被綁架;阻止她出現在金髮安東面前,她仍然出現了,還差點鬧出人命;阻止她接受聘禮,她還是傻不隆冬的接受了,他實在想不出他能阻止這個麻煩精什麽事。
「這樣我以後怎麽嫁人啊?結婚還要跟丈夫解釋說,對不起喔,我們第一個女兒已經被吸血鬼定走了。好像那個童話故事裏面賣嬰兒給巫婆一樣,好糟糕的感覺。」黎妃小手托着哀怨的小臉,萬分的不願意。
席爾斯移到她身旁席地坐下,把她的手拉到他的掌心中,大手包小手。「那你就嫁個不用解釋的丈夫不就解決了。」
「去哪找不用解釋的丈夫?你以為每個人都相信有吸血鬼嗎?」
席爾斯有些生氣地伸出魔爪把她拉進懷裏。「妃妃,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被他這麽一逼問,黎妃雙頰頓時燒得火紅,但還是逞強的說:「我又不是你,哪知道你在知不知道什麽。」
席爾斯決定不理會在一旁假裝看電視、耳朵卻朝這邊偷聽的兩個超大電燈泡,他附在黎妃的耳旁輕輕地說:「我喜歡你。」
黎妃不知是玩上癮了,還是難得看到席爾斯臉紅的表情,十分得意,笑着說:「太小聲了,聽不到。」
席爾斯皺了一下眉,深邃的綠眸危險的眯起,決定不再多說廢話,直接封住咯咯笑個不停的唇。
電視機前的兩個電燈泡全都轉過頭來看這對突然無聲、吻得旁若無人的情侶。
伊娃突然伸手擋住蓋恩的眼睛。「少年不宜。」
蓋恩有些傻眼地揮開伊娃的手,瞪了伊娃一眼。「我是快兩百歲的老頭了。」
「不,你的十六歲,從今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