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偶遇

我的工作是一家書店的收銀員。

大部分的時間，我總是低着頭，收下顧客的錢，再把書包好遞給對方，很少直視別人的眼神。

通常，我會把長發蓋住大半個臉龐，為的就是遮住醜陋的疤痕。

我一直很自閉的怕去驚嚇到旁人，也從不給人交朋友的機會，藉由交談問起傷疤的原因。

我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卑感作祟，其實，現在一般人早已可以接受臉部傷殘者的存在，而不會表現出像是突然看見鬼一樣的傷人神情。

尤其，會逛書店買書讀書的人，他們的心，一定更為與眾不同。

可是我還是決定盡量避免風險，以免驚世駭俗，傷人傷己。

我在這家書店已經工作了將近十個年頭，自從高中畢業以後。

原本，我只是經常光顧店裏的客人而已，卻從來沒有買過任何一本書。

老闆羅SIR是一個文質彬彬，正直的老好人。

他看我每天到書店報到，埋頭苦讀，終於給我一個機會。

“孩子，你願意到我店裏來工作嗎？”

“我…”

通常一般人看到我，避之不及。

但羅SIR溫和口吻和一臉陽光笑容的溫暖，立刻打消我的懷疑和猶豫。

他真是我心目中的貴人。

正常人決定不肯讓一個面貌嚇人的女孩，擔任收銀工作。

台灣人不是有句俚語：“臭柑擺籃面”。這是一種忌諱。

羅SIR卻沒有這種想法，努力給我一個重見陽光的機會，鼓勵我接觸人群。

反而，我才是作繭自縛的那個人，無法突破自卑心魔。

幸好，他時常開導我，我們之間的合作一直是快樂的。

“美心，今天的工作好嗎？”

“你問的是銷售情形，還是我的心情？”

和羅SIR對話是開心的，偶爾，我也會敞開心胸，露出難得一見的幽默。

“當然是後者了，如果你的心情好，就會為我招來更多的顧客。”

“你真的這麼想嗎？不怕我嚇跑買書的人？”

羅SIR搖搖頭，面露慈祥笑容。

“善良的人，更勝於外表的美麗。難道你到現在還對自己沒有信心？”

“謝謝你，羅SIR。你給了我工作，還對我這麼好，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人必自助而後天助。能夠幫助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這句話總叫我熱淚盈眶，內心澎湃不已。

“能在這裏工作，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你是個好女孩，你值得擁有更美麗的人生！記住，外表終會隨歲月老去，只有內心才能永恆美麗。”

這是一個睿智老者的經驗談，他正以自身的衰老現象，鼓勵我重拾信心。

“我知道…”

“孩子，勇敢的面對人生，希望你能早日尋找到幸福，不要虛度時光。”

“我會的…總有一天我會站起來，過著快樂又幸福的生活。”

我感激的對羅SIR保證，感受到世上還有少數愛我、關心我的人。

看着老人遠去的背影，我知道羅SIR話里的涵義，他指的是尋找一個伴，讓感情有所依歸和出口。

他曾經有過相知相愛的老伴，卻因病早走幾年，更能感受一個孤家寡人的寂寞，因而勸我。

對於感情，我從來不敢奢望，它早就隨著那場車禍而死，代替我的肉體身亡。

誰會肯整天面對一張醜陋、駭人的臉孔？

除非是逼不得已，無法抗拒的命運捉弄。我就是這樣。

人類可悲之處，就是在於以貌取人，強調第一眼印象。

即使我喜歡看書，擁有內涵和智慧，但別人卻不容易從外表看出來，大家看見的，仍只是一張爬滿拉鏈痕迹的臉龐。

反正，我也習慣這樣的輕視和疏忽。即使人們不是故意的。

突然，我意識到一雙眼神注視的熱力。

抬眼望去，一個好看的男孩，正朝着我微笑。

我懷疑的四下張望，以為他的笑容是為我身後的其他人而浮現。

結果，我的周圍並沒有別人。

他是在嘲笑我的容貌嗎？還是因為可憐，而對我發出安慰的微笑？

一時間，我心理充塞各種懷疑和揣測。

可是，那男孩笑容誠懇，從眼底看得出來，都不是我所想的。

我感到有些突兀又不知所措。迅速低下頭之後，又忍不住偷看一眼，他的笑容依舊像朵花兒似的綻放着。

於是我假裝忙碌工作，打開抽屜，隨意的整理著無關緊要的小東西。

但，我的心跳卻突然砰砰響起，毫無緣由和預警的。

大約是過了五分鐘之後，我才假裝若無其事的朝着男孩方向看去。

可惜，那張好看的笑臉已經不見了，取代的是一個長滿青春痘的中學男生。

我有些失望，難得有人主動釋出善意，而我卻故意視而不見。

或許是我多心了。

大概是因為羅SIR經常提醒我要交男朋友的緣故，才讓我一時想入非非。

這樣也好，人一受到感情牽絆，煩惱就隨之而來。

當我自我安慰的吁了一口氣時，突然有雙好看的手遞過來一本書，我敏感的抬頭，正是剛才綻放的那張笑臉。

“小姐，請幫我結帳。”

他的聲音低沉而穩重，給人一種莫名的好感。

我不發一語的接過書來，也不追問他剛才是否對我微笑。

後來，我發現自己包書的手是顫抖著，這讓我感到一陣臉紅。

我把零錢找給對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掌，立刻感染到溫熱，有種觸電的輕微麻木感。

“謝謝！”

他的聲音帶著鼓勵和誘惑，迫使我鼓起勇氣，循聲望去。

果然，他似乎也在等著和我對視，再一次面露迷人的招牌笑容。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生？

讓我不知不覺的回以微微一笑，這是我十年來，第一次和客人互動。

幾乎忘了臉上的疤痕，嘴角的肌肉因為微笑而牽引，還不時輕輕顫動。

男孩禮貌的點頭示意，笑着走出我的視線。

過了許多，我才稍微回過神來。

‘我這是怎麼了？臉紅心跳…還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我一邊心想着，一邊嘗試用雙手抹去臉頰的潮紅。

突然，凹凸不平的觸感，讓我回歸現實。

這是兩張截然不同的笑臉，就像天堂和地獄，天使和魔鬼，兩者間的懸殊差異，真讓我幾乎羞愧而死。

我怎麼有資格和那張漂亮的笑臉對望？

就算我有勇氣抬起頭來，也應該想到驚駭對方的後果！

他可能嘲笑我，也可能再也不會出現這家書店？

我真是不自量力。

可是，我卻像是被催眠一般，柔順的聽從內心的指示，大膽回應對方。

瞬間，我心裏充滿懊惱，卻又不由自主的渴望那個男孩會再上門來。

我生平第一次產生這種矛盾心情，真不知道該不該跟姐姐分享，或是深深埋在心底，當作個人秘密。

抬頭望向窗外，我突然覺得今天的天空很湛藍，而此刻的心情也隨之晴朗，萬里無雲。

或許，這是因為看到那個好看的男人的原因。

難怪大家對於追求美麗，趨之若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