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囑咐你們:若遇見我的良人,要告訴他,我因思愛成病。」(雅歌第五章第八節)
石信一這幾天常常窩在錄音室里拚命地工作,把錄音室的夥伴們搞得神經緊繃,每天拿胃藥當糖吃、喝胃乳像在喝優酪乳一樣,怨聲載道、哀聲連連。
阿德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滑落在鼻頭,不自覺地嘴巴張大,一臉痴獃的隔着隔音玻璃牆,盯著錄音室里的大麥克風。
平日最重視外表的罐頭則一臉鬍渣,原本有些圓圓的臉變得暗沉凹陷,頭昏腦脹的盯着計算機混音。
小馬也是一副快昏倒的模樣,在錄音間裏飄來飄去。
而石信一呢?他看起來根本糟透了!
襯衫露在褲子外頭,兩邊袖子隨意捲起,臉上是幾天沒整理的鬍渣,長發胡亂紮起,眼睛充滿血絲,一副剛出獄的犯人模樣。
「好!注意!從『我不要』這一句開始!A軌準備!」
石信一低頭,皺着眉盯着音軌,大聲指示助理動作,可是等了許久,他一直沒等到阿德的響應。他皺着眉頭,微微偏過頭,就看見阿德張大嘴那副痴獃樣。
這小子!竟然在錄音時,給他張着眼睛睡著了!
石信一怒火一燃,隨手抓了一本企畫夾,用力往阿德頭上海K,發出一聲巨響,驚醒了所有跟阿德一樣一臉痴獃的人。
接着石信一爆破的大吼:
「阿德!」
「哦!」阿德突然被打醒,眼鏡往鼻端又滑落了一些些,他臉上的痴獃,在對上石信一臉上的狂怒時,倏然消失。
「老、老大!」阿德緊張的伸手將眼鏡推回鼻樑,結結巴巴的驚叫。
「你還知道我是你老大!?你好大的狗膽!竟敢給我在錄音時睡覺!?」石信一怒火熾烈,站起身,指着阿德劈里啪啦的怒吼。
「不、不是呀!老、老大!我們已經三天三夜無日無夜無眠了吶!」阿德一臉哀怨的國台語夾雜的哭訴。
「你沒睡,我就有睡嗎?」石信一火大的叫喊。
「老、老大……」阿德真的欲哭無淚了,自從幾天前,石信一就一直這樣反常,脾氣暴躁的拿他們開刀。可是他們真的不知道,石信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呀!
嗚……老闆心情不好,員工就要認命。
石信一火大的環視了所有錄音室里的夥伴一眼,看到每個人臉上痴獃無神的模樣,他就更火。
「你們是怎樣?人家恩恩一直唱歌都沒喊累了,你們幾個大男生拚不過一個小女生嗎?整天只會鬼吼鬼叫的喊累,做什麼大事情?」
「大哥……我是卒仔,我不想做大事情呀!我只想睡覺。」罐頭有氣無力的從計算機屏幕前抬起頭,他已經眼花得以為屏幕在飄浮了,根本沒法工作。
「大哥……」其它人也都垮着一張臉哀求。
「叫屁呀?你們這幾個沒用的傢伙!」
石信一大吼完,深深吐氣,看了眼大夥臉上的倦容,再加上恩恩也真的累到嗓子有些緊縮,再下去恐怕只會傷了嗓子。做一個歌手,嗓子就是命。
他氣惱的拿掉耳機,摔在桌上,丟了一句──
「休息三十分鐘!要睡要洗臉要去昏死的趕快去做!等我回來之後,你們再這一副死樣子,我就放把火把你們燒了!」
石信一氣惱的大步走出錄音間,在踏上通往一樓的階梯時,他聽見錄音室里傳來有氣無力的歡呼。
他走出位在地下室的錄音室,呼吸外面的空氣,他靠在門邊的牆壁,拿出一根香煙點燃,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
他知道自己的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就快爆炸了!
這幾天他一直如此,心中的煩躁一天比一天加深,搞得他只能躲在錄音室,沒日沒夜地用工作折磨自己。他也知道他把大家搞得快丟掉半條命。
可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這樣失控的情緒,只想將自己弄得更加疲累,這樣也許他就能好好睡一覺,不再想起那晚趙心蕾眼中的悲傷。
我沒有情人,一直都只有你。
她低泣訴說的這句話,像魔咒一般一直緊緊追着他的心緒,擾亂他早已封閉的心。
他抬頭吐出煙,他已經好久沒有抽煙了,以前心蕾不喜歡他抽煙,為了她,他戒了,現在卻又為了她,開始抽煙。
呵──真諷刺!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傳來來電鈴聲,石信一一手夾着煙,一手掏出手機,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挑着眉,淡淡一笑,按下通話鍵。
「喂!」
「阿信!我終於找到你了!」目前人在大陸走秀的田靜書,一聽見石信一的聲音,便嬌軟的撒嬌。
這幾天也不知怎麼搞的,她一直無法聯絡上他,讓她緊張的猜測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氣。
「我在工作,錄音室收訊不好。」他吐出煙霧,音調平平的說菩。
田靜書是陳寶春旗下的模特兒,外型條件各方面都極好,還是個高學歷的名模,冷艷的臉孔讓她贏得了台灣第一名模的稱號。
他們是在一場派對中認識的,田靜書的亮眼外表自然也吸引了他,沒多久他們就走在一起。
田靜書是個成熟懂事的女人,跟她在一起很自由,應該說,他們一直都互取所需,互不牽制對方,也沒有所謂的承諾。
不黏人,是她最大的優點,也是他最欣賞的地方。
他不適合成天黏在一起,讓他時時擔心憂慮的情人,就像……趙心蕾。
石信一雙眼一冷,氣惱自己為何老是想到她!
「哦!那你不要太累哦!不然我會心疼。」田靜書撒嬌的說著。
「妳今天怎麼了?突然像個小女人似的。」石信一懷疑的笑說。他聽見電話那端一直傳來吵雜的說話聲音。
「你怎麼這樣說!人家想你嘛!我們已經快十天沒見面了,我──」
「我們不是常常十天半個月沒碰到對方嗎?」
他們的工作一直都很忙碌,時間也不固定,像他出國錄音回來,她卻剛好出去走秀的事情常常發生,他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可是……」田靜書像是突然避開人群,摀着話筒,小聲的問:「信一,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他挑高眉,吸口煙再吐出白霧。「為什麼?」
「就是、就是我私自跟雜誌說,我們要結婚的事。」
他記得田靜書在出國前有接受一家雜誌專訪,上期雜誌便大幅報導他們婚期將近的消息。這事他一直沒有對外發表任何聲明。
呵呵──他都忘了這位號稱是他未婚妻的人了!
這陣子,他是真的忘了田靜書這號情人,滿腦子都是趙心蕾。
「信一,你真的在生氣嗎?我不是故意的。記者問我──」田靜書一直沒有等到他的響應,心一急,擔心的問着。
「算了,以後別再犯了。」他吐出煙霧,懶懶的開口。
不知為何,他不怎麼在意這事情,他甚至想着,如果讓趙心蕾知道,她會怎麼樣?
她會不會震驚難過?會不會後悔她當年的離開?會不會……
幻想着她可能的傷心,他突然有種爽快的感覺,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心疼……跟緊張!
該死!她又把他的情緒搞得一團亂了!
只要關於她的,他就覺得整個人像在洗三溫暖,一會熱,一會冷的,快將他逼瘋了。
田靜書聽了他的說法,心情愉悅,笑咧了嘴得意不已。他終於默認他們的關係了!
她開始幻想着她為他披白紗的美麗幸福景象。等了三年,她的愛情終於開花結果……
「我知道。信一,我過兩天就會回台灣了,到時我們可以……」
「再說吧。」
石信一掛斷電話,對於田靜書的成人邀約,他突然燃不起一絲絲興趣。
她是個讓人滿意的床上伴侶,再說他也有段時間沒有跟女人溫存了,可是此刻他腦中卻浮現出趙心蕾生澀媚惑的嬌喘模樣。
光是回想起那晚他們激狂的擁吻,他的身體就瞬間起了最強烈的反應。
該死!該死的女人!
石信一氣惱的轉身想走回錄音室,突然一股濃重的香水味朝他撲鼻而來,他緩緩轉身,看見一名穿着火辣的年輕女人往他靠近。
他邪氣一笑,雙手輕鬆抱在胸前,嘴咬着煙,邪魅的看着那女人臉上的慾望笑容。
「帥哥,一個人嗎?」她挺着豐滿的酥胸,往他強壯的胸膛緩緩廝磨。
剛才他講電話的酷帥模樣,讓她見了不自覺地怦然心動,同時還幻想起與他共譜情色無邊的夜晚,更讓她全身熱得需要解脫。
石信一挑眉邪氣冷笑,他們錄音室剛巧位在東區燈紅酒綠的位置,這附近有好幾家PUB,還有一些方便情人們共度春宵的旅館。
他常常在這附近被這樣放浪大膽的女人追求,邀請共度一夜。
現在的女人真的開放得讓人有些吃不消!這讓有心打獵的男人,失去了獵捕的樂趣!
說他是大男人主義,他不否認。他就是喜歡自己追捕獵物的快感!
石信一垂下視線,大膽的檢視女人豐滿半露的酥胸,女人像是明白他的意圖,故意彎低身體,讓他看清楚她驕傲的女性魅力。
石信一一手拿着香煙,一邊緩緩的朝女人濃妝艷抹的臉上噴吐出白煙,女人竟然微瞇起慾望深濃的雙眼,低啞的呻吟。
「啊──」她快熱死了!她一定沒看錯,這男人會是個好伴侶。
石信一冷冷一笑,傾下身,在她耳邊低沉呢喃:
「我可以帶我男朋友一起去嗎?這樣我們可以來玩3P。如何?」
「啊──」女人驚呼一聲,快速退開,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不要嗎?還是妳要4P?」石信一故意挑挑眉毛,邪氣十足的微笑。
「你這死Gay!爛Gay!去死吧!」
女人花容失色,拿起手上的包包用力往他胸膛拍打,石信一故意哇哇大叫的跳開,女人則氣吼吼的扭着屁股離開。
「哇哈哈哈哈──」石信一覺得有趣的大笑。心情不好時可以這樣整到人,更爽!
一秒之後,他腦中竟然無預警的浮現趙心蕾躺在他床上,熱情響應他的激情畫面,他身體一僵,轉身氣惱的離開。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的女人!
她已經讓他覺得自己快變成神經病了!
一個欲求不滿的神經病!
趙心蕾一個人在偌大的石家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晃着,她來到一間從未踏入的房間,好奇心催使她打開門。一拉開那厚重的檜木門,眼前所見的一切讓她屏住呼吸。
這裏是石信一的個人工作室。她不該進來的,可是窗邊角落那台古董級的三腳鋼琴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她一路走到那台鋼琴前,輕輕撫摸這台有着她美好記憶的鋼琴──
「信,看這邊!」
趙心蕾拿着一台小巧的數字相機,鏡頭對着坐在鋼琴前彈琴的石信一,甜美的笑着要求他。
石信一回過頭對着她深情的微笑,十指流暢的在黑白鍵上彈跳飛舞,寵溺的開口:
「蕾,妳已經拍很多了。」
昨天他送給她這台相機之後,她就愛不釋手的一直對着他拍照。
「不夠呀!因為你太帥,我要多拍一點,這樣就算你出國工作時,我都會覺得你就在我身邊。」
趙心蕾開心的連續按着快門,將他的身影一一記錄在記憶卡里,她往旁邊一跳,長長的馬尾也跟着飛舞。
石信一拿她沒轍的搖頭,寵溺的一笑。停止彈琴,他將身體一偏轉,朝她張開雙臂,憐愛的笑說:「寶貝,過來。」
趙心蕾在鏡頭后可愛的歪着頭,馬尾跟着一偏。她笑了,笑得嬌美可人,然後拿着相機朝他走去。
才一接近他的勢力範圍,他伸手將她往懷裏一拉,她尖叫笑着跌入他早已準備好的懷中。
他將嬌小的她整個包圍在懷中,下巴貼撫着她柔軟散發玫瑰花香的髮絲,他的心漲滿了柔情愛意,滿足的嘆息。
他想他不可能再更愛她了,因為他已經將所有的愛都給了她。
他感覺到她在他懷中挪動,然後她冰冷的手指貼在他的眉間,他睜開愛意濃濃的雙眼,低頭看見她嘟着小嘴,甜美的低語:
「不要一直皺眉頭,會變老哦!」
他故意更皺緊眉頭,粗聲惡氣的威脅她:「嗯──很老嗎?這樣妳就不愛我了嗎?」
「對呀!我很年輕耶!我才不要跟一個爸爸出門。」她嬌美地笑說,對他的惡聲惡氣一點都不害怕。
她相信,他是最不可能傷害她的人。
他聽了,只是挑高一道眉,深情的黑眸里儘是捉弄的神采,他戲謔的低語:
「好呀!我是爸爸,那妳就是媽媽!」
他得意的看見她瞬間羞紅的粉頰,然後低下頭重重啄吻她的紅唇,愛憐的抱緊她,朗聲哈哈大笑。
「來,我們拍一張合照。」
他寵愛的將她手中的相機拿起來,將鏡頭對準他們,將她的羞怯、他的深情捕捉下來。
她在他懷中笑得甜美,年輕的他傾其心力的呵護着懷中的珍寶。
那一年,他們是令人稱羨的相愛小情侶。
而現在……
趙心蕾撫摸着三腳鋼琴,懷念着過去的種種畫面,手指在琴鍵上單音敲打,鋼琴發出清脆的聲音。
不自覺地,她又深深嘆息,低緩的嘆息聲在偌大的空間裏顯得特別虛空哀愁,她一直都不是這麼多愁善感的人,可是這陣子她卻陷入濃濃的憂鬱氣息中。
這一切都是因為愛。
愛情讓她變得堅強,卻也讓她變得膽小。
她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悠閑的過生活,可是她卻一點都感受不到休假的愉悅,反而因為石信一的態度讓她變得患得患失的。
心一直揪疼,為了他們的關係一直陷在僵局而難受。
她一直記得那晚石信一喝醉到她房裏跟她擁吻的事──那是一個溫柔卻又令人心碎的吻。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們又回到過去的甜蜜日子,可是美夢終會有清醒的一天。在他心裏,她依舊是壞心眼的女人,一個玩弄男人的壞女人。
雖然寶姨一再跟她保證她無須擔憂田靜書,可是她滿腦子卻一再反覆告訴自己,如果寶姨猜錯了呢?
石信一沒有將田靜書帶給寶姨正式瞧瞧,不代表田靜書在信一心裏一點分量都沒有!也許他們真的已經私定終身,只是還未跟寶姨報告而已。
就跟當年的她一樣……
趙心蕾被重重的擔憂壓得喘不過氣,她的手指開始有意識的彈起音符,一連串流暢的音樂響起。
一股熟悉的舞台感覺燃起,她坐在鋼琴前,開始幻想她正在舉行一場不插電的演唱會,台下的觀眾如痴如醉的聆聽着她的歌聲,其中還有石信一深情的看着她,一如往常一般,他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她,只要她一回頭,就能看見他深邃的黑眸。
那是一種被全然珍視、被傾心呵護的安全感……
她一首接着一首歌的唱着,把她所有個人專輯跟從小到大她最喜歡的中英文歌曲都一一唱着。
她不知道自己唱了多久,可是這樣盡情歌唱的感覺讓她陶醉,無法停止的獨白享受着。
一直到她將所有她想得到的中英文歌曲都唱過一遍之後,她玩出了樂趣,臉上凈是自信喜悅的光彩。
突然,在石信一散亂的桌上,一張樂譜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走過去,看見石信一那熟悉的字跡在樂譜上龍飛鳳舞的揮灑。
她知道自己這麼做不對,可是「愛情聖經」這個歌名卻深深吸引住她。
她拿起樂譜仔細看着,一會之後,她開始習慣性的哼起旋律。
她笑了,這首歌旋律清新甜美,歌詞訴說著戀人之間的濃情蜜意,卻又不讓人覺得太過矯情,是一首很棒的情歌。
拿到一首好歌,讓她身為音樂人的本質立刻展現出來,對於創作者的巧思極其崇拜,她開心的拿着樂譜走回鋼琴前,試着抓出正確的旋律,慢慢地彈奏出整首歌。
等她抓准整首歌的旋律之後,她開始試着思考,如果這是屬於她的歌,她會用什麼方式跟情緒表現歌曲的意境。
她慢慢將自己的特色加進歌曲中,彈唱出屬於Lydia的愛情聖經。她一遍一遍的修正自己的唱腔跟情緒,試圖找出最完美的詮釋方式,一種可以感動自己,也可以感動他人的唱法。
她一直沉醉在自己的歌唱世界裏,全然不知道有一雙憤怒的雙眼在她身後伺機而動。
一聲驚動山谷、群嶺的爆吼突如其來的震出,驚嚇了沉醉在旋律中的趙心蕾。
「誰准妳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