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瀰漫著淡淡薰香的東明間裏,隱約可見到一個小小的人兒睡卧在床上,四名婢女在房裏伺候着。
門帘被拉起一半,一道婉約的身影盈盈地走了進來。
婢女們趕緊聚攏向她請安。
“格格吉祥。”
祥毓微點了下頭,走到床旁邊,伸手輕撫兒子的額頭。“他一直睡着?沒轉醒過來?”“回格格的話,小爺他一直都沒醒。”“是嗎?”祥毓嘆了口氣。雖然大夫說了沒什麼大礙,但兒子一直沒醒,她總是放不下心。
床上忽然有了動靜,兩隻小手緩緩從被窩裏伸了出來,揉着眼睛。
“唔……”額爾真一副睡飽后心滿意足的模樣,渾不知自己已讓旁人擔足了心。
“額爾真!”祥毓心喜地一把將他摟在懷裏。
“額娘。”他呢喃地喚道。
撒嬌的語氣,揉着眼睛的可愛動作,她的孩子終於又回到她身邊了。
祥毓不禁喜極而泣。
房裏的氣氛一下子活絡了起來,準備吃食的,熬煎湯藥的,通訊報喜的,全都開始動作,人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神色。
“額娘,你別哭。”額爾真倚在她胸前玩着她的頭髮。“孩兒在這兒呢!誰欺侮你了?孩兒給你出氣。”
祥毓搖頭,拭去眼淚。“都是你!讓額娘這麼擔心,早知如此,便不讓你來了。”
這怎麼得了!他趕緊使出渾身解數撒嬌道:“額娘,孩兒這不好端端地沒事嗎!孩兒還打了兩隻獐子準備送給你呢!”他神采飛揚的模樣,一點也沒有病人該有的虛弱。
祥毓哼了聲,不領他的情。“還說沒事,瞧你,一頭一臉的傷。”說完她輕輕撫着他的臉,低問:“還疼嗎?”
“疼,不過我能忍。”他忽然啊了聲,急道:“對了,弘佑他們呢?他們都沒事吧?”
“受了點輕傷,還好沒什麼大礙。你倒說說,你們三個孩子是怎麼惹上那條大蟲的,竟還讓它追着你跑!”
額爾真嘻嘻一笑,眉宇間不但全無懼色,甚至還有些得意洋洋。“說到這,可真要多謝師傅啦!他教我的招數還真管用,我東一彎、西一拐的,老虎便咬我不着!”所有的先生中他只服他,為的就是要磨着他教他武術。
瞧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祥毓皺眉,準備開始說教,“你這孩子真是……”
“額娘。”他突然打斷她的話,眼睛圓睜睜地看着門口。“他是誰呀?”
祥毓霍然回頭,就見玉瑾倚在門邊,姿態悠閑,兩眼含笑地望着他們母子倆,一副心滿意足的神色。
他來得悄然無息,是以房裏忙着的婢女誰也沒注意到他,不知他站在那邊看了多久。祥毓心口一陣亂跳,還來不及出聲招呼,他便已自動自發地走進來。
“呀!”婢女們全都嚇了一跳。“貝勒爺吉祥。”
他沒理她們,逕自坐上床摸了摸額爾真的頭。“覺得怎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額爾真搖頭,好奇地盯着他看。“沒,我好得很。你是誰呀?”
玉瑾不答,斂起笑容兩眼直勾勾地望着祥毓,一瞬也不瞬。
額爾真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額娘,忽然發現她臉色極不自然,他奇怪地拉了下她的袖子。“怎麼啦?額娘,你識得他?”
“我……”祥毓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
“他是額娘的……一位朋友。”
“朋友?”玉瑾冷下臉,語氣尖刻。“我倒不知咱倆何時成了朋友。”
祥毓再不敢看他,垂首不語。
額爾真雖然看出其中的不對勁,不過不管怎麼樣,誰也不許欺侮他額娘。
“喂!你是來瞧我傷勢的吧?好啦!你瞧也瞧過了,可以走了吧!”他不客氣的下逐客令,撇過頭不再理他,反而衝著祥毓撒嬌地笑,“額娘,弘佑呢?他們在哪兒?”
“想玩了?”面對玉瑾難看的臉色,她力持鎮定,專心和兒子對話,“可惜弘佑被禁足了,承禧格格被禁足了,你,也被禁足了。”
額爾真聽了雙眼圓睜,哇哇大叫。“什麼?為什麼?我又沒做壞事!”
“沒做壞事?”她睨着他。“那麼你說,是誰出的點子,把護衛們給引開的?”
“啊?這個……這……”他登時心虛的不敢看她,連忙想轉移話題,“對了,霍師傅呢?他怎麼沒來瞧我?”
見額爾真提起霍師傅時臉上乍放的光彩,玉瑾表情瞬間變得更為僵硬難看。
祥毓裝作沒看見,由婢女手中接過湯藥,道:“聽話,把葯喝了乖乖休息,霍師傅一會兒便瞧你來了。額娘先出去一下。”隨即向玉瑾點頭示意。
玉瑾明白她的用意,起身離開床畔,臨走前看到額爾真一臉防備的瞪着他,他的心情可說是直跌谷底。
☆☆☆☆☆☆
他倆走出房間,來到前廳。
“你打算怎麼辦?”也不同她羅唆,玉瑾直截了當地問。
面對他難看至極的臉色,祥毓低下頭,輕聲道:“額爾真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個阿瑪……”
“然後?”
她頓了頓,抬頭道:“我希望你能多給他一點時間適應。”
“辦不到!”他不假思索,斷然回絕。
祥毓咬着唇不再說話,低垂的眼睛溜過來轉過去,絞盡了腦汁想辦法,卻又無計可施。
瞧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幾乎要心軟了,但思及剛才的情景,他咬牙道:“你可知道,他說不識得我時,我心裏是什麼滋味?我是他阿瑪啊!我絕不許他像瞧着個陌生人般瞧着我!”連那個什麼霍師傅都比他跟兒子親!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她無言許久才吶吶地道:“你希望我怎麼做?”
“認祖歸宗,事不宜遲。”
他斬釘截鐵地說。
“然後,他是住在榮王府呢,還是端王府?”
這還用說嗎?
“自然是榮王府!”
“不!”
她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絕不!”
“他是我兒子。”
他冷冷地說。
“他同樣也是我的兒子。”
她毫無懼色地回道。
“所以你也一起回來。”他忽然冒出這一句,眼神轉柔,語氣中帶着期盼。
“原來你心裏打的是這主意。”想利用額爾真逼她就範?做夢!“我不會回去,永遠也不會。”
“你想和額爾真分開?”他面色又改,淡然威脅。
祥毓握緊拳頭,然後鬆開,反覆了幾次才忍住沒有往他臉上揮去。“你不能這麼做。”
“我不能?”他揚眉輕哼。“試試呀。”
“你……”面對他如此強硬的態度,祥毓又氣又急,幾乎說不出話。
他能的,他當然能!他是額爾真的阿瑪,他有權把兒子要回去,即使是當今皇上,非但不能道他的不是,多半還要幫他一把。
“你別逼我……”
“是你在逼我!”他突然爆發,嘶聲低吼。
他半點也不想強迫她,可是那個姓霍的已在他心中造成巨大的陰影,她對他青睞有加,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裏,就連兒子都對他崇拜不已,他還有什麼勝算?
本以為經過兒子這件事她對他已不再排斥,他剛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和她朝夕相處,漸漸地抹掉從前在她心底留下的不良印象,可她不給他時間,而旁人就要趁虛而人了!
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即使得到的並非她心甘情願,他用盡手段也要先把她留在身邊。
他伸手緊緊抓住她的雙臂。“答應我,我可以給你們母子最好的生活,我說了要重新開始,就絕不會再重蹈過去的覆轍。”
祥毓用力咬着下唇,不答。
“祥毓,答應我!”他急了,開使搖晃她。
“不!”她甩手想掙開他,卻力不從心。“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祥毓!”
一聲輕咳突然在他們身後響起。
兩人停下動作,轉首回望。
“見過大貝勒,二格格。”霍不駒如同往常般平靜的語調,聽不出任何情緒。
“霍先生!”祥毓低呼,意識到自己此刻姿態狼狽,着急的想要掙脫。
玉瑾沒有鬆手的意思,甚至更將她緊緊摟進自己懷裏,兇狠的盯着霍不駒,擺明宣示着所有權。
祥毓不敢掙扎得太過明顯,只得暗恨在心內。“你快放開我!”她咬牙低聲道。
“不、放。”他一字一字道,刻意要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
“請你放開她。”霍不駒淡然地道,不卑不亢,神色自若,似乎渾不把他放在眼裏。
“你當我是誰?”他冷冷——笑。“我是她丈夫!你掂掂自己的身份,有沒有資格跟我說這句話?”
“原來你是她丈夫。”他點點頭,表情卻波瀾不興。“也請你不要罔顧她的意願。”
“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玉瑾咬牙,一字一句彷彿由齒間進出。
霍不駒不語,視線卻看向祥毓。
“……幫我。”
此言一出,先是玉瑾不可思議地看向她,接着霍不駒道了聲,“得罪。”便閃電般的出手,兩人霎時扭打起來。
玉瑾一手和他對抗,另一隻手還緊抱着祥毓不肯放,祥毓被他帶過來轉過去,夾在兩人的掌風之間,登時只覺得兩頰生疼,頭暈眼花。
“放……放手……”天,她要吐了!
察覺她的虛弱,玉瑾一時分了心,右肩被重重擊了一掌,他悶哼了聲.連退三步,摟着她的左手不禁鬆開。
霍不駒趁隙長臂一伸,不慌不忙地將祥毓接了回來。
“承讓。”他朝玉瑾微微點頭,將祥毓攬在自己身後。“你沒事吧?”
祥毓臉色青白,艱難地吐出“沒事”兩個字。
霍不駒仔細瞅了她一遍,這才向玉瑾道:“請你別再來糾纏她。”便帶着祥毓走回到額爾真的房間。
從頭到尾,他一派雲淡風清、處之淡然的表情不曾變過,彷彿發生的一切就像喝茶吃飯一樣,那麼自然而然。
玉瑾按着右肩,眼睜睜的看着祥毓隨他離去沒有回頭,他神色乍白,死咬牙根,久久,忽地嘔出一口鮮血。
一個婢女正巧從房間出來看到這一幕,驚呆地杵在原地,稍後才慌慌張張地上前伺候。“貝勒爺,您怎地吐血了?是哪兒受了傷?要不要緊?”她掏出帕子急急想為他擦拭胸前的血漬。
玉瑾看也不看她一眼,甩手將她遠遠揮離,提起一口真氣施展輕功飛身上屋頂,眨眼間不知去向。
“噯!貝勒爺!貝勒爺!”
婢女連聲叫喚,卻連個影兒也喚不回。
玉瑾就這麼從行館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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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親眼瞧見的,大貝勒就這麼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沾得前襟和地板到處都是,簡直把我嚇傻了。”婢女驚魂未定地道。
“他傷得嚴重不?你怎地沒找大夫呀?”另一婢女出聲責備。
“我哪來得及呀!他咻地一聲人就不見了,我上哪兒找他去?”
“好歹你也得馬上告知榮王爺,讓他派人尋他去,拖到現在,不知他的傷是否更重了,唉!”她邊抹着桌子,憂心忡忡地道。
婢女慌道:“事情沒那麼嚴重吧?我瞧他身強體健的,應該不會……”
“格格吉祥。”另一婢女眼尖地發現祥毓掀簾出來,連忙打斷話題曲膝行禮。
祥毓輕輕嗯了聲,眉眼間卻顯得有些心緒不寧。
陪在她身邊的琴香細心的察覺,朝婢女問道:“大貝勒受傷了嗎?怎地沒聽說呀?你們別胡亂生事。”
那婢女急道:“真是奴婢兩隻眼睛瞧見的,否則奴婢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惹是生非啊!”
“真是這樣?”琴香皺眉,看主子沒有特別的指示,便道:“小爺睡啦,你們也下去休息吧。”
“是。”婢女們逐一退了出去。
“你也去歇着吧。”
琴香一愣,本來瞧主子心事重重,想多陪她一會兒,沒想到她想要自個兒靜一靜。她有些擔憂地望了她一眼,不得不從。
“那麼琴香就先退下了。”
看她走出去,祥毓在桌邊坐了下來。剛才聽到的消息在腦海里盤旋不去,讓她整個人失神起來。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她一人獨坐,四周靜悄俏的,半點聲息也聽不見,恍惚中,彷佛天地間只剩下她這麼一個人了……
桌上的燭火晃了晃,驟然熄滅,突來的黑暗讓她驚醒過來,思及自己該回房了,她起身回到隔壁的廂房,沒有驚動婢女,也沒有點燃火燭,一個人在黑暗中像丟了魂兒似地呆坐着。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心裏頭空蕩蕩的,渾身使不上力,彷彿應該做些什麼,卻又不知到底該做什麼。
許久,她終於按捺不住,輕輕打開房門,見外廂守夜的婢女正巧打着盹兒,她便無聲無息地溜了出去。
她沒有多加件衣衫,也沒有提燈,就這麼一路摸黑,來到行館的前廳外。
外頭兩旁各種植着兩株桃樹,此時只剩枯黃的凡片葉子高掛枝頭。祥毓走到樹下,呼出一口暖氣,直到此刻才微覺得冷。
來這兒做什麼呢?她仰望着一輪明月,無語。
心裏頭隱隱約約地,有什麼東西要浮出來,她卻下意識地又把它埋回去,避開它不去深想,只當自己是因瑣事煩心,純粹來這兒靜一靜。
秋夜的空氣呼吸起來有些冰涼,思緒漸漸沉澱下來,她屈身抱着膝頭坐下,背倚着樹,整個人縮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個把時辰了,也許不過一盞茶時分,她空茫茫地分不清虛幻與現實,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才恍然回神。
首先映入腦海的,是落在她膝上的幾片枯葉,她將之輕輕拂去,站起身。
回首望向來人,一身風塵的玉瑾佇立在月光下,眼神複雜地望着她。她怔怔地瞧他,沒有移動半分,心裏對他的到來並無感到太多的訝異,只覺得似乎一下子又回復成正常的自己。
於是她終於明白了,她,在等他。
之前的魂不守舍只是為了他的遲遲未歸,這代表了什麼呢?她幽幽地望着玉瑾余怒未息的臉龐。
也許,她該對自己誠實一點了。
然而玉瑾沒能體會到她這番細膩的心思,粗聲道“你在這兒做什麼?夜寒露重的,沒事給自個兒添病!快回房去!”
她不吭聲,一會兒才低低地道:“你回來了。”
玉瑾一愣,隨即又是橫眉豎眼,“我回不回來,關你什麼事?”
她瑟縮了下,覺得冷。“我有話跟你說。”
他眯着眼看她摩擦雙臂,於是道:“進屋去。”然後轉身便走。
祥毓快步跟上,雖然進了廳堂,渾身依然冷得發抖。大概是在外頭待太久了吧!也許真要得病了。
玉瑾看她臉色蒼白,冰冷的神情有絲動搖,最後還是按捺不住,拉過她的手將體內真氣緩緩輸給她,為她抵禦寒氣。
祥毓不明所以,只覺得由手心至身體忽然暖和而輕鬆許多,她舒服的輕吁了口氣,整個人這才精神起來。
確定她的身子無礙后,玉瑾放開她的手,語氣又回復先前的冷淡疏離。“你想說什麼,說吧。”
她眼光轉向他胸前那片觸目驚心的血漬,悄聲問:“你的傷……給大夫瞧過了嗎?”
他移開目光,漠然地道:“不勞費心。”
祥毓頭一回試探就碰了個釘子,尷尬得雙頰躁紅,不知從何接口,只得閉起嘴巴,偏偏玉瑾也不吭氣,兩個人就這麼僵坐着,明知是在浪費時間,卻誰也不肯離開。
終究還是玉瑾沉不住氣地開口道:“到底有什麼事,爽快地說出來吧!”想要了斷還是怎地,統統一口氣說個明白吧!他受夠了!即使明知她想說的定然不會是什麼好事,可能聽了只會讓自己千瘡百孔的心更加支離破碎,他也豁出去了!媽的!除死無大事,就不信有什麼事他不能承受!
“我……會老實告訴額爾真你的事。”
她說這話的聲音極輕,聽在玉瑾耳里卻有如青天霹靂,怎麼也沒料到她竟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他猛然轉頭瞪向她,一臉的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我會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訴他,讓他認祖歸宗。”她坦然地直視他。“我只求你一事,請你……別把他帶離我身邊……”說到此處,她已淚眼盈眶。
玉瑾驚呆得合不攏嘴,直覺反應出她話里的另一層意思。
她打算和他一起共同生活了?她不再排斥他,不再厭棄他了?
他激動的握住她的手微微顫抖,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這是……我……我們……”察覺到自己竟語無倫次,他深吸口氣,慢慢地道:“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是嗎?”倘若真要決裂,她不會如此輕易答應讓額爾真認祖歸宗,畢竟她怎麼也捨不得與額爾真分開。
祥毓任他握着,雙頰飛上一抹幾乎不可見的淡紅。“可我不回榮王府。”
這會兒玉瑾便是再遲鈍也聽清楚了,原來從頭到尾她所堅持的,只是不願回到傷心地,而不是拒絕他這個傷她心的人。
他終於懂了,能把她缺了個口的心給捕綴起來的,唯有他這捅出那缺口的人。
狂喜來得太快,讓他一下子什麼都反應不過來,只能怔怔瞧着她,眼裏心裏滿滿是她,再容不下其他。
“祥毓……”不能自己地,他傾身吻住了她,極盡熱切纏綿。
這一刻他等得太久,久到這甜蜜的滋味足以讓他回味到老、到死。
“這次,”他唇抵着她的,“我不會再讓你走。”他每這一句就吻她一下。“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結束最後一個吻,他緊緊地擁住她。“為了你,就是要我交付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她輕聲嘆息。“你……恨我的時候,也為我付出性命。”她幽幽地指出他從戎一事。
他低低一笑。“我恨你入骨,又愛你入骨。”額娘說得沒錯,這世上再沒有什麼人能讓他這樣付出,他原是個冷情之人,這一生兩樣極端的感情,盡數投諸於祥毓身上了。
她值得!他不悔!
“等回京之後,我便開始着手準備,這次定要風光盛大的將你迎娶進門,絕不再讓你受到絲毫委屈。”他雙眼發亮地策劃着未來。
聽他提起婚事,祥毓不着痕迹地退離他懷抱。“先讓額爾真認祖歸宗才是正經,我們的事不急。”
“怎會不急?我巴不得現在就迎你進門!”他大笑,把她摟了回來。
“你……你別瞎說。”祥毓羞嗔道,“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別走。”他倏地拉住她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神深沉而濃郁,像是帶有某種渴求。他喑啞地開口:“來我房裏……”
什……么?他說什麼?他竟敢這樣對她說話!他把她當成什麼人了!祥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她漲紅着臉,杏眼圓睜,柳眉倒豎,脾氣登時便要發作。
見她發怒,玉瑾心下一凜,這才察覺自己失言,忙道:“別惱,是我不好,我只是一時情不自禁。”
祥毓面頰微紅,怒意稍減,低聲道:“你以前從不說這種話的。”從前的他雖野,但如此放肆輕薄,有失身份的話卻也不曾啟口。
“等你去了邊疆,在那兒待上七年八載,這種話便不當一回事了。”他解釋道,濃烈的慾念因她的怒意而平息不少。“那裏人民教化未深,男女之間的事看得極為平常,就是子承父媳,弟承兄媳這種事,也是所在多有。”
祥毓聽了小嘴圓張,滿臉不可置信。“那豈不是亂……亂……”
他微笑。“女人在那兒是很稀少的,擺着不用多浪費。”
他說這話時一臉稀鬆平常,祥毓卻聽得連耳根都要着火了,她抽回手,揮舞着小拳頭,“別說了!不許你再說了!”
極少見到她露出這般羞窘的嬌態,玉瑾樂得哈哈大笑。“新鮮的事兒還多着呢!我一樣樣說給你聽。”
“我不聽!你真是……真是……”她絞盡腦汁想着罵人的詞兒。
玉瑾眉一揚,滿臉是捉弄人的笑意,他已許久不曾有這樣的心情。
“怎樣?”
“下流!”她跺腳怒道。“不跟你說了,我才不同蠻子打交道。”說完起身便走。
“等等。”他跟在她身後。“我送你回去吧。”
她輕哼了聲,卻沒有拒絕。
他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感覺到她掙了一下,他不但不放開反而握得更緊。“你該去見見那些大漠風光。”
“為何?”她淡聲應道,提不起興緻。
他的目光遠眺。“不曾見識過,或許你認為—輩子待在京城沒什麼不好,但人生不該只是如此而已,天地大得很,許多稀奇古怪的事兒你想都無法想。”
“如果都是些道德淪喪的事,我才不願見識呢!”她噘嘴道。
“當然不止那些。”他朗笑一陣,接着喟嘆一聲,“見得多了,心胸眼界跟着開了,等你回過頭再來看某些曾經在意過的事情,往往都不值一提。”就像祥瑞的事,從前的他一直耿耿於懷,是以從沒善待過身邊的她,如今,他卻連祥瑞的臉都想不起來了。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我是說,”他停下步伐正視她。“如你真不願回榮王府,咱倆便離開京城,遊走天下,行遍大江南北,好嗎?”
“這……”他突然正經八百的說出這番話,一時教祥毓不知如何回應。
“你考慮看看。”
兩人又繼續前行。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外邊的世界真有那麼好?才回來沒有多久,便又迫不及待要離開,他真那麼厭倦京城嗎?
回到房前,祥毓還是不明白,直到他打開了房門等她進去,她忽然抬起頭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你說。”
她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開口了。
“你為什麼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