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犬乍行嫌路窄
井底蛤蟆青問綠
天做棋盤星做子誰人敢下
沈靜和沈翎剛走到盈袖樓的街口,就見盈袖樓門前已經擠滿了人,正爭先恐後的互相推擠著。
「咦,看來我們來得正奸,今晚的題目剛出來呢!」沈翎興緻高昂的拉着沈靜的手就想住里鑽,「我們快過去看看!」
「翎……男女授受不親。」沈靜為難的看向黑壓壓的一群人低聲說,站着說什麼也不肯往前跟一大群男人去擠。
「我們現在是男人,有什麼關係?』沈鑭拉拉身上的衣裳說道。
「如果一定要和這群男人擠成一堆,才能見著楚楚姑娘,那麼不見也罷,翎……我們回客棧去吧!」沈靜打着退堂鼓。
「都已經來到這裏了,豈有空手而回的道理?要不,你在這兒等我,我去看了告訴你。」沈翎說著,當真便要往裏沖。
「翎姊,不可以。」沈靜死命拉住她,「要不,我們等會兒,或許待會兒人就散了呢!」
「下可能的,在題目沒答出來之前,這些人是不會走的。」
「不然,我們可以找人問問呀!不一定非要親自跟一群陌生男人去擠才行的。]沈靜不敢放鬆抓着沈翎的手,忙着又道。
「對哦,我怎麼沒想到?」沈翎敲敲自己的頭道,剛巧見一個男人失望的由人群里走出來,忙叫:「這位仁兄,請等一下。」
「有何貴事?」
「可否請教一下仁兄。今兒個晚上,楚楚姑娘出了什麼題目?」
「難啊!難!」那位仁兄搖著頭嘆息。
[請仁兄賜告,如何?」沈翎捺著性子道。
「是對聯,三句上聯。」邊說,邊唉聲嘆氣,「連一名風塵女子都比不上,我還能有什麼指望能一舉成名天下知?」
「但不知那上聯是哪三句?」沈翎又問。
「你自己去看吧!唉 ̄ ̄」男子垂頭喪氣的走了。
「喂,你別走啊!」沈翎叫。
「翎姊,算了,看他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這上聯肯定出得絕妙。」沈靜道:「我們再找其他人問吧!」
「也只好這樣了。」沈翎無奈的語氣。
等了一刻鐘,終於又有一人唉聲嘆氣的走出人群,沈翎迫不及侍的上前就問,[這位仁兄,楚楚姑娘的三句上聯是哪三句?」
「題目就在那裏,你自己不會去看?」那人沒好氣的說完,走了。
「什麼嘛!有什麼了不起的?自己去看就自己去看。」沈翎衝動的就要再住里沖。
「翎姊。」沈靜眼明手快的緊拉住她。
「靜,你看,那些人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嘛!再等下去。萬一翼哥來了,咱們下是白等了?」
「可是……」沈靜話沒說完,就該一陣叫嚷給打斷了。
「讓開,讓開,嚴大公子來了,還下趕快讓開。」惡形惡狀的家僕身後是一位不可一世的紈絝公子。
「嚴大公子?」黑壓壓的人群突然像被刀劈開一樣,立刻讓出一條通道直通盈袖樓大門口。
沈翎見狀,立刻拉着沈靜乘機跟在後頭。
「翎姊……」沈靜不安的叫。
「噓,跟着他走,肯定可以走到最前頭。」
總算,她們來到盈袖樓門前,看見了用紅紙寫的三條上聯。
「小犬無行嫌路窄,……靜?」沈翎看向沈靜。
沈靜微笑的輕輕點了下頭。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行。」沈翎歡呼道。
「吵什麼?沒看見我們家大公子正在思考嗎?再吵,就把你關進大牢裏去。」狐假虎威的家奴惡狠狠的罵道。
「我……」沈翎氣不過要回嘴,沈靜忙扯了下她衣袖。
「我什麼我?沒長眼的傢伙!要吵得我家公子對不好句子,見不著楚楚姑娘,小心你的人頭落地。」家奴兇惡的警告道。
「是,我們知道了,我們不會再出聲的。」沈靜趕在沈翎發飈前唯唯諾諾的應著,大抵這些惡仆就是想逞逞威風過過癮,惹他們幹什麼呢?無端降低自己的格調。沈靜無聲的勸告沈翎。
「別節外生枝了,這對子有趣得緊,你想不想聽聽我怎麼對?」沈靜小聲的說道。
「既然對出來了,我們還等什麼?我這就去揭了她的題目。」
「等一下,你看大家對那嚴公子畏懼的樣子,若是我現在答題,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恐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不如,我們等他先答了再說。」
沈翎不屑的看向正搖頭晃腦故作姿態的嚴大公子,嗤笑道,「他若是答得出來,才有鬼呢!也不過才想了一個『大」字對『小」字,他那些狗仗人勢的惡奴居然可以就歡聲雷動起來,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所以,我們等。」
「等什麼?都說他不可能對得出來了。」沈翎不解的問。
「當然是等著看笑話了。這可比吵贏架更大快人心耶!你下想看?」沈靜眨眨眼道。
「當然想,好,我們等。」
***
這一等,足足讓她們等了三炷香的時間。
就見那嚴大公子時而苦思,時而搖頭晃腦的做足了姿態,他的那些惡仆則稱職的在嚴大公子想出一字半句時,無論好壞一律大聲吆暍的鼓掌叫好。
「回去了吧!嚴大公子來了,今晚大伙兒是沒望了。」沈靜耳尖的聽見身後的一個男人這麼說。
「不一定吧!我看那嚴大公子的模樣,不像是能答得出題的樣子。」另一個人如是說。
「老兄,我看你面生得很,想必是新來的吧!你知不知道這嚴大公子是誰?告訴你說,這嚴大公子可是現任大學士兼朝政長嚴嵩嚴大人的公子,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吧?]前一個男人壓著嗓門低聲說。
「是他?」明顯換上了畏縮戒慎的語調,卻仍是不肯死心,「可是,不是說楚楚姑娘向來是不賣這一套的嗎?不管是什麼王孫顯貴,給再多的錢,只要答不了題,她姑娘一概閉門不見。不見得她就會怕了這嚴大公子吧?」
「老兄,你也太天真了吧!你以為今兒個為什麼會突然出起對子來?這對句嘛!誰對不出來?只要嚴大公子對出句來,就不算是壞了楚楚姑娘的規矩,盈袖樓也不至於得罪這位貴客了。」另一個聲音插進來道。
「既然人人都對得了,也不見得嚴大公於就勝得了呀?」
「老兄,這還用你說,在場眾人,隨便一指,都能對得此他好,可是,誰敢對?你老兄要是不服氣,夠不夠膽去試試?」另一個聲音加入。
「不,不,不,小弟自認才疏學淺,對不了這麼深的句子。」
「這不結了?所有的人就只有嚴大公子答題,今晚盈袖樓的矯客自然就是他了。」
眾人下由一陣懊惱,「原以為今晚得見佳人有望了,沒想到還是只有空歡喜一場。」
「就不知沈大公子今晚來是不來了?」忽然有人這麼說。
「對哦!若是沈大公子來了,可就有好戲看了。」
「唉,要說這沈大公子,你們聽說了吧!聽說,他打算繼沈老爺之後,打破沈家家規,迎娶楚楚姑娘進沈家門,現在就等楚楚姑娘點頭而已了。」
「對,我也聽說了。這楚楚姑娘賣藝不賣身,大伙兒是全知道的,只可惜,即便先前真是完壁,過了今晚,也只能是個破瓦了。可惜啊!可惜!未過門,就先送頂綠帽子,這沈大公子知道了,不知道會做何感想?」酸溜溜的語氣中滿是幸災樂禍。
眾人一聽,不約而同高高低低笑了出聲,惹來嚴大公子惡仆的怒視,「笑什麼?」
眾人立刻噤聲,正巧嚴大公子又想出一個字來,惡奴忙着要喝釆,這才放過他們,怒瞪一眼了事。
眾人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就瞧見一個長相俊秀的公子正對他們怒目以對。
「這位公子,不知有何賜教?」說話的正是剛才那位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酸溜溜公子。
「你把剛剛的話說清楚,為什麼今晚過後,楚楚姑娘會讓沈大公子綠帽罩頂?」
[這還用說嗎?在場的哪位下明白,只要是嚴大公子看上眼的姑娘,沒有一個躲得過的。良家婦女尚且如此,何況區區青樓女子?什麼賣藝不賣身,在嚴大公子眼裏,全不會當回事的。現在他大公子肯在這浪費時間,是因為楚楚姑娘的文採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能答了題被迎進去,等於是間接肯定了那人的才學,嚴大公子一向自認才高八斗,自然不會公然的強行聞進盈袖樓去。至於這進了門,要怎樣可就由他了,他可不會去顧忌什麼的,要強就要強,他難道還會怕楚楚姑娘給告進官府去嗎?各位說,是不是?」
「對,對,這公子說的有理,這迎春院的仙仙姑娘,歡喜樓的歡歡姑娘,百花樓的芙蓉姑娘……咱們京城裏數得出來的紅牌姑娘,哪一位一開始不是賣藝不賣身的?結果呢?不一個個讓嚴大公子給破了身,身價大跌,只好接起客來了?]
「要照這麼說起來,過了今晚,這往後……嘿!」語氣中的曖昧不言可喻。
眾人的氣氛因着這句話,忽爾興奮了起來,大夥兒你望望我、我瞧瞧你,滿臉的意會淫笑。
「既然讓嚴大公子進盈袖樓對大伙兒有好處,不如咱們就做個順水人情,提供句子給嚴大公子做個參考,如何?]
一片附和聲,差點沒氣壞沈翎,若不是沈靜一旁拉着,只怕她早衝過去大打出手了。
「下流!無恥!」沈翎罵著,氣氛熱絡的眾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得不亦樂乎,可沒人去注意她在叫些什麼?
「翎姊,理他們做什麼呢?」
「可是他們……」
「反正我們原也沒打算讓嚴大公於進去,不是嗎?還是你以為我贏不了這些人?」
「可是這些人……氣死人嘛!他們究竟把女人當什麼了?」沈翎氣極。
「這些人是來青樓尋歡作樂的,你能要求他們什麼?要他們尊敬他們花錢買來的女人?翎姊,他們對楚楚姑娘評價再高,也不會忘記她是用錢就可以買到的女人的。」沈靜持平的說。
「靜,難道他們這樣看輕女人,你一點也不會覺得生氣?」
「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同樣的,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你不能否認他們今天會這麼想,是因為有前例可循?之前那幾個姑娘如果不先那麼做,今天他們不會理所當然的這麼認為的。翎姊,先侮辱女人的,是女人自己。」
「但她們並不代表所有的女人。」沈翎不滿的反駁。
「但她們卻和楚楚姑娘一樣,是置身青樓的風塵女子。他們沒理由相信楚楚姑娘會有所不同的,不是嗎?就像你,你連楚楚姑娘的面都還沒見過,就這麼相信她,不也是因為十二姨娘給你的好感而影響到你的判斷嗎?」沈靜分析道。
「我……」沈翎反駁不了,一口氣卻是怎麼也咽不下去,氣呼呼的說,「我去敲鑼。」說著,即往掛在盈袖樓門前的銅鑼走去。
沈靜知她怒氣正熾,也不攔她,反正地看那嚴大公子有了那麼多臨時軍師,想必已有了佳句,此刻揭題正是時候。
不意,這沈翎的手才觸及鑼棒,還來不及敲,就讓人一把給搶走了手中的棒子,「臭小子,你想幹什麼?」
「這銅鑼放在這裏有什麼作用,我就想幹什麼,這還用問嗎?」沈翎沒好氣的說。
「有我家大公子在,哪有你這臭小子答題的份?識相的,就快滾,別在這兒下知死活,吵了我家公子的興緻。」惡仆警告道。
[這可就奇了,這楚楚姑娘的銅鑼放在這兒時就公開說了,只要能答得出題,即便是乞兒都可敲得,怎麼,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銅鑼成了你家公子的了?」沈翎不屑的說:「莫不是你家公子怕文採下如人,才要你們這般惡奴霸道得不準人敲這面鑼?」
「臭小子,你說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誰?」
「嚴嵩大學士的大公子嘛!誰不知道?」
「既然知道,還敢對我家公子無禮,我看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帶頭的惡仆一使眼,嚴家的惡仆立刻三面包圍住沈翎。
突然,緊閉的盈袖樓大門,咿呀一聲,從裏頭被打開了,走出一位年輕貌美的紫衣小姑娘,就見她大眼兒滴溜溜一轉,然後,視線停在嚴大公子的身上,說道:「我家小姐說了,不管是誰,只要在咱們盈袖樓門前鬧事,一律不接這位貴客,請各位公子們自重。」
只不過是個丫鬟就已經是如此絕色,楚楚姑娘本人不想即知該是如何傾城傾國了,這下可讓嚴大公子更加心癢難搔了。
「你們聽到了,還不退下?」嚴大公子下令道。
「是。」
「謝謝嚴大公子賞臉,奴婢代我家小姐謝過。」紫衣小姑娘巧笑倩兮的向嚴大公子服了一服,然後轉向沈翎道:「這位公子可是要答題?」
「不是我,是地。」沈翎指指身旁的沈靜。
「那麼,就請公子說出第一句的下聯吧!」紫衣小姑娘頷首道。
「小姑娘,剛才我家公子對句時,這小子一直等在一旁偷聽,誰知道他是不是偷聽了我家公子的佳句來用,不能讓他先對。」惡仆抗議道。
「有這回事?這麼說,嚴大公子也想好佳句了?」紫衣小姑娘慧黠的大眼溜向嚴大公子,「那麼,就請嚴大公子先說出對句,之後,再由這位公於對吧!不知這[小犬乍行嫌路窄』,嚴大公子要如何來對?請說。」
「小貓鑽洞嫌洞小。』嚴大公子神氣活現的念出對句。
「那『井底蛤蟆青問綠」呢?」
「籠里公雞黑對白。」
「『天做棋盤星做子誰人敢下」」
「地做軟床石當枕大家來上。」嚴大公子淫笑道,同時得意引起眾人的鼓噪喝采,「小姑娘,這對聯我對出來了,可以請我進去了吧!」
「嚴大公子,請稍安勿躁,這位公子還沒對呢!這位公子,請。」紫衣小姑娘面不改色的說,對嚴大公子下流的句子不作反應。
「[小犬乍行嫌路窄],我對的下聯是[大鵬展翅恨天低」,[井底蛤蟆青問綠],我對[盤中螃蟹白映紅」,[天做棋盤星做子誰人敢下]這句的下聯,則是『地做琵琶路作弦哪個能彈」。」
眾人靜默了一會兒,不由自主的爆出喝采,「好啊!」「確是妙句。」「當真是絕對……]
「好什麼好,好得過我家公子嗎?」惡仆見主人面色不悅,斥喝眾人。
「自然……是嚴大公子的好。」屈服於惡勢力,眾人昧著良心道。
「小姑娘,你聽到了,還下快開門,迎我家公子進去。」惡仆轉向紫衣小姑娘。
「這事,我可做不了主,待我請示了我家小姐再說。請兩位公子稍待片刻,奴婢這就去問我家小姐的意思。」紫衣小姑娘說完,轉身進門去了。
不消一會兒,就見她手上拿了兩捲紙出來,「我家小姐說,兩位公子對得都好,難分軒輊。因此又出了兩道題,哪位公子答得出來,就是今晚盈袖樓的嘉賓。]
「若是兩位又都對出來了,又當如何?」好事者問。
「我家小姐說了,若是兩位公子責難分出高下,盈袖樓破例接待兩位貴客,也是無妨。」紫衣小姑娘不慌不忙的說完後,將紙卷給攤開在眾人面前。
就見紅紙上分別題了,
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守二川排八陣七擒六齣五丈原點四十九盞明燈只為一身酬知己
眾人一見盡皆嘩然,嚴大公子更是看儍了眼,這是什麼對子?
「兩位公子,請。」紫衣小姑娘做了請的手勢,示意兩人可以動手了。
就見沈靜微微一笑,上前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浮雲長長長長長長長消收西川鎮南蠻東和北拒中軍帳卜金木土象爻卦偏能水裏用火攻
這下眾人更是儍了眼了,可嚴大公子的臉色可就難看了。
「嚴大公子?」紫衣小姑娘詢問的看向嚴大公子,見他遲遲動不了筆,「那麼,今晚盈袖樓的貴客就是這位公子了,公子,請。」
「慢著。」
「不知嚴大公子尚有何指教?」紫衣小姑娘問。
「你去告訴楚楚姑娘,今晚她若是不接我這個貴客,這盈袖樓大概就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嚴大公子陰沈的道。
[這……」紫衣小姑娘面露難色。
「紫衣,嚴大公子既然這麼說,你就請他進來吧!」屋內突然傳出一聲天籟,聽得眾人為之神迷。
「可是,小姐,這位公子怎麼辦?」紫衣小姑娘間屋裏的人。
「這位公子,楚楚這廂有禮了,公子的才學,楚楚萬分欽佩,能不能請公子明兒個晚上再撥冗到盈袖樓來,讓楚楚作東,也好向公子請益一二?」輕柔的嗓音怕是任何男人也拒絕不了吧!
只可惜沈靜不是男人,「本來姑娘有所不便,在下是不好強人所難的,只是在下既是在今日僥倖得勝,似乎沒有延到明日的理由。若是姑娘堅持非延不可,說句不好聽的話,姑娘似乎就不值得在下煞費苦心來見了。」
裏面沈默了好一會兒,過了半晌後,才又有聲音傳來,「紫衣,請兩位公子一起進來吧!」
「是,小姐。」紫衣小姑娘恭敬的向內應聲後,轉向外頭,「兩位公子,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