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銀燦山莊的月色很美,只不過,梅步樵卻無心欣賞。
打從他醒來后,已經過了七天七夜了。白姬冰的傷勢是穩住了,各大門派的人也都無大礙,暫時都住進了山莊內。只有彎彎,他那個傻得讓人心疼的傻兄弟,竟然就這麼失了蹤,他不在酒樓、不在街頭、不在荒山野嶺……梅步樵差點沒把黃梅鎮給掀了,卻依舊尋不到他的人影。
"彎彎,你到底在哪裏?"梅步樵低着頭,沮喪得無法言喻。枉他身為兄長,卻在緊要關頭護不了他的命,連累得他身中奇毒。雖然,這小兄弟老說自己是百毒不侵,但是,他只要一想起他全身發黑的樣子,梅步樵就不禁打起陣陣冷顴,此時此刻,彎彎是生是死,他都無能為力……
就如同此時蹲在茅坑上的柳彎彎,她也同樣為自己的"拉不停",沮喪得無能為力。"天哪!這得拉多久才行啊?"
打從七天前,也就是酒樓老闆把她拖到後山,蓋上草席,準備埋葬的那一天,她就開始拉肚子拉個沒完,不!一直就是沒日沒夜的拉。
對一個大姑娘而言,這種糗事豈能讓人發現?因此,她誰也沒說一聲,掀了草席,趁著四下無人之際,跑回了以前跟養父住的小茅屋,準備好好地拉個過癮。她原以為,這不過是一、兩天的事,等事情過了,再回酒樓找梅步樵解釋。
誰知,那毒酒還真是要人命呢!竟然讓她連拉了七天七夜,差點沒讓她虛脫在茅坑邊。不過,幸運的是,她身上那些黑漆漆的東西全不見了,在煎熬了七個日夜之後,她還是恢復了她白皙的容顏,不過是慘白,因為,她實在太累了。
"唉!唉!!"突然,彎彎耳朵一尖,聽見有人打茅屋經過時的哀聲連連。
"這下子可好了,蝶戀樓燒了,咱們往後該如何是好?"
"可不是嗎?哼!迎什麼冰啊?我看是災星!第一天是惡煞上門,砸了樓子,現在呢!乾脆一把火,把樓子都燒成平地了。"
什麼?蝶戀樓燒了!彎彎一楞,聽得出那是管事阿牛的聲音。
"還不都是彎彎那個掃把星害的!誰教他沒事找個結拜兄弟進來,結果,自己風流也就算了,竟然去惹上那個苗族姑娘,害咱們酒樓遭了殃,就這麼讓她一把火給燒光……"
又是那個凶婆娘乾的好事!糟了!那大哥呢?彎彎心口緊了一下。
"不過,那小子的運氣好,早就同那白姑娘一塊兒被抬走了。最可憐的要算是忘珠婆婆了,她年紀已經一大把,沒有酒樓,她肯定餓死在街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彎彎愈聽下去,心愈往下沉,趕忙拉起褲子,整理乾淨,然後衝出茅房,找阿牛再問詳細。
"唉!想想咱們能活着就算幸運了,像那個柳彎彎死狀凄慘哪,最後連骨都讓野狼給拖……阿……阿牛,有……有鬼啊!"這人話還在嘴裏,卻讓迎面衝過來彎彎,嚇得臉色慘綠。
"啥?你幹嘛!大白天的,哪來的……鬼啊!"轉過身去,剛好與彎彎正面相遇。
她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肩,猛然地晃起。"阿牛哥,告訴我,我大哥被誰抓去了?"她急切地問著。
"哇!不要抓我啊!以前算我對不起你……我向你道歉、我向你賠不是,冤有頭、債有主,你可別找我啊……救命啊!"阿牛嚇得抖個不停,而他的另一位同早已昏倒在地。
"阿牛哥,我只想知道是誰抓走我大哥?他現在哪裏?"
"他……梅……梅林,一定住在梅林里的那……把他給抬……抬……"
"咚"地一聲,阿牛已昏過去了。
他口中的梅林,讓彎彎想起了城郊的那一次"領一袋米"。
"糟了!大哥讓他們給抓回去了!不行!我得去救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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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銀燦山應是貴賓雲集。因為,今天是梅劍書的六十大壽,江湖上的各大門派都派人送上賀禮,當然,他們心裏最在乎的事情,莫過於半個月後的"掌珠大會",屆時,武林盟主梅劍書將展示一顆培育了十年的銀燦月光珠,並且,將家傳寶珠傳予獨子梅步樵,再宣佈讓林盟主的地位,從此自江湖上退隱,不再過問江湖
"旺意,要嚴加防範,不要讓紫玉廬的人乘機搗亂。"管家忠伯一一地叮嚀著銀燦山莊前後的護衛,連最前面的梅林,他都設下了重重屏障,以防敵人來犯。
"喂!放我進去、放我進去,我要見你們老爺。"彎彎到梅林前,就讓人當小偷抓住了。她氣急敗壞地扯著嗓子,顧不得她平常怯懦的形象。
"什麼事?"忠伯發現有異狀,神色嚴謹地踱過來瞧一瞧。
"喂!老伯,是我啊!你應該認得我吧!嗯,我就是從天花板掉下來,你們家老爺還硬是要我當他兒媳婦……怎麼樣?想起來沒有?"彎彎沒法子,只得先使出這個方法混進來,等找到梅步樵之後,她再想法子脫身羅!
"你?你是……喔!你是女的!你就是那位小姑娘,哎呀!人可真會躲啊!咱們找遍了整個鎮都沒找着你。"忠伯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那,我可以……進去嗎?"彎彎吞了吞口水,一副沒把握的模樣。
"當然,當然,你們還不放手!她可能是未來銀燦山莊的少夫人,不得無禮。"忠伯倒不是勢利的小人,雖然,彎彎穿得仍是一副窮酸樣,但是,他卻能恭敬地把她當成上賓看待。
"老爺、老爺,您看是誰來了?"忠伯領著彎彎,迫不及待地進了大廳。
"這位小兄弟是……"梅劍書打量了眼前的美少年,覺得挺眼熟的。
"啊?小兄弟,你沒死?"突然,一旁的賓客們有人出聲了。
彎彎抬頭一瞧,原來是那天酒樓里的那些人。怎麼?他們也被抓來了?她不禁納悶了。
"老爺,您再瞧瞧啊!她是個小姑娘啊!"經忠伯一提醒,梅劍書這才發現,他急着找尋的兒媳婦不在眼前!
"原來,你是位小姑娘?"大夥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接着,一位蝴蝶谷的人先跪了下來,對一臉怯怯的彎彎說:"請受蝴蝶谷莫青一拜,感謝姑娘當日的捨命之恩。"
之後,清山派、鐵掌旗等各大派,皆一一跪了下來,紛紛對柳彎彎表達着他們的感激之清。
"喂!你們別這樣,快起來呀!"彎彎先是目瞪口再來就手足無措起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一旁的梅劍書看得一頭霧水,怎麼向來高傲的幾個門派,卻對一位小姑娘行如此大禮?不過,在他聽完了彎彎捨身喝毒酒的事迹后,也不禁為這個小姑娘的勇敢與氣魄,感到萬分的敬佩。
"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的,卻能有這般的胸懷。"梅劍書愈看這媳婦愈喜歡。由這等可人兒來當他銀燦山莊的少夫人,這幸運還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哪!
"老伯,不要老是姑娘長、姑娘短地叫我,我叫柳彎彎,叫我彎彎就成了。"彎彎再傻,看這一切和睦的狀況,她倒是放心不少。
"彎彎姑娘,敢情你是來找梅少俠的?他沒事,就是擔心你這位\'結拜兄弟\'的安危了!"莫青等一干人,自然是從梅步樵成日深鎖的眉頭中知曉的。
"什麼?你就是……那畜生的結拜兄弟?"這倒是讓梅劍書料想不到的。
"你是說梅大哥?他怎樣了?你有沒有真的打斷他的腿啊?"彎彎急得慌。
"啥?喔!他正在房裏躺呢!"梅劍書的話都還沒說完,柳彎彎就往他指的方向衝去,那小女兒的心事,全看在所有人的眼裏。
"梅老,什麼時候請咱們喝喜酒啊?這下子,可是三喜臨門羅!哈哈哈。"
梅劍書笑而不答,他知道,他那不肖子這回鐵定逃不了了,因為,連老天爺都幫他的忙!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送個小女娃進了他兒子的心坎。不過,他那兒子枉稱風流少俠,竟然看不出來她是小女娃。
"各位,請先上偏廳用飯!我有要事在身,等忙完之後,再陪大夥喝個痛快!"梅劍書滿面春風地笑着離開,他可不是要去哪兒,他是準備去梅步樵的房裏,等著看一出絕妙的好戲上場!
"請問小哥,你知不知道那個姓梅的人在哪裏啊?"彎彎沒頭沒腦地,闖進了後花園抓着人就問。
"啥?"那小子一楞!這屋裏不都全是姓梅的?"你說的是哪一個啊?"
"不就是你們老爺叫他畜生的那一個!"彎彎還自以為聰明呢!
"喔!喔!他才剛進去,就是左邊進去最裏頭的那間房。"
"會是這間嗎?這哪像是下人住的?"彎彎依著指示,來到了梅步樵的房門口,卻突然踟躕不前,她不知該進或該退才好。"哎呀!管他的!先進去探一探再說!"輕輕地推了門,她躡手躡腳地摸進了似乎空無一人房間中。
"誰?"梅步樵聽見了前面傳來的輕微腳步聲,心中起了警覺。由於他的房間是由一個小廳、一間書房以及一間卧室所連成的寬敞空間,因此,每當下人端東西進來時,一定會大聲地打個招呼,好讓他知道來者是誰。
不過,照目前的情形看來,此人絕對是偷偷摸摸的不速之客,難道……會是紫玉廬的人?梅步樵不敢掉以輕心,他貼著耳,聽見那腳步聲正往他的卧房走進,於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小心地出了書房,朝他的房間走去。
"沒人哪!連鬼影子都沒……"彎彎走近了床邊,掀起棉被,發一裏頭是空的,她的梅大哥根本沒躺在裏面。於是,她以為讓人蒙了,一個生氣,就把手上的棉被往後面用力一扔。
"啊……"不巧,那棉被剛好扔到了剛摸進房的梅步樵身上,他一個錯愕,立刻使著劍朝那棉被亂砍一番。頓時,棉絮像雪花飄得滿屋都是。
在白花花的一片棉絮中,彎彎被突來的景象給嚇得躲上了床,抱起枕頭準備抵抗……
一道反光,頓時閃過了她的面前,她直覺地拿起枕頭,就頂在自己的頭上,"不要殺我!我只是來找畜生的……"她以為這裏的人都這麼叫他。
"啥?彎彎?"梅步樵劍還頂在她脖子上,卻立刻愣住了。
"大哥?大哥,真的是你?"彎彎驚喜不已,立刻忘形地跳下床,抱着梅步樵就哭了起來。"我以為你出事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喔!謝天謝地!你沒死!你真的沒死!我……我……"梅步樵也同樣的激動不已,他原本已對彎彎不敢再存希望,誰知,此刻她卻又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卻為了兄弟而熱淚盈眶!
"大哥,你怎麼哭了?你別哭嘛!我很好啊!"說著說著,彎彎手裏不知從哪裏撿來了一條手絹,自然地撩上了梅步樵的臉龐。
"好!不哭,我們都不哭。"梅步樵用手拭著彎彎滿臉的淚,笑得深切動人。不過,他繼而又想到什麼似地,再問著:"你剛剛說你要找誰啊?"
"畜生啊!不就是你嗎?這裏的人不都這樣叫你的?"彎彎眼中還盈著淚,仰著頭天真地說。
"哈哈!哈哈哈!罵得好啊!"梅劍書不知何時進來了,手捻著鬍子,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
"爹?"
"什麼?你叫他爹?"彎彎以為自己耳背了。
"沒錯!彎彎,我是他爹,不久之後,也會是你爹。"梅劍書瞅著彎彎一臉的疑惑,趕忙地又再補充著,"他就是我兒子,也就是你\'比武招親\'過關斬將后,要嫁的人……"
梅劍書此話一出,頓時一片死寂!
柳彎彎與梅步樵是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對方,眼珠子差一點就沒滾了下來。
"比武招親?"梅步樵無法置信,竟然是彎彎的詭計?
"領一袋米?"彎彎本以為這該是哪家瘸腿或歪眼的人家才會玩的把戲。
"我已經決定了!三日後就讓你們成親。"
"不行!"彎彎與梅步樵異口同聲地說著,那話語鏗鏘有力。
"為什麼不行?"梅劍書立刻反問:"這可是你們自己決定的事,一個要自設比武招親;另一個是挑戰成功,贏了你。瞧!她手上拿的不是你藏起來的手絹嗎?第五關都過了,你還想抵賴不成?"
原來,那手絹是彎彎方才從枕頭底下扯出來的。竟然不小心破了梅步樵的最後一關,大獲全勝。
"爹,沒錯!手絹他是拿到了,可是,我怎麼能娶他呢?他又不是女孩……"梅步樵話才說到這裏,看看彎彎再看看他老爹,發現他倆的神色都怪怪的。
"誰告訴你她不是女孩的?"梅劍書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當然不是!"梅步樵接口,卻面露疑惑地轉過頭,仔細地打量著彎彎,呵!多細緻的臉蛋啊!多嫩的皮膚啊!尤其他的眼睛美得跟個小仙女一般……小仙女?
他這一愣,腦袋轟轟地,嘴裏卻訥訥地輕聲問道:"你……一定男的,絕對不是女孩吧?"他多希望她點個頭,免了他的恐慌。
"大哥,我……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你又沒有問……"她低着頭,不敢看梅步瞧驚愕的表情,十根手指頭纏在一起絞呀絞的,擺明了就是小姑娘的模樣。
"兒子啊!這一回可是你自己挑的,等你成了親,咱們的掌珠大會就更圓滿了。哈哈哈!"梅劍書當然開心了,因為,他的抱孫計劃已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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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姬冰掃掉了一盅燕窩,臉色晦暗地癱坐在床頭。
"你心裏不是愛他的。"獨孤無畏彎下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他向來清楚白姬冰的喜怒哀樂,他只是不懂她怎麼能對自己如此的決絕?連自己愛人與被愛的機會都被剝奪。
"不,我不愛他,我……我只是氣自己沒用,不能早日找到真兇!"
"你彆拗了!要是你對梅大哥一點感情都沒有,你就不會聽到他要成親的事,而有如此的反應。其實,你現在告訴他還來得及,他會娶你的,我知道他心裏一直你一個人。"獨孤無畏不想她毀了自己的幸福。
"少爺,你來啦?我們小姐在裏頭……"這時,門口傳來小婢的呼喊。姬冰趕忙地將神情一換,換上了她絕美卻冷淡的神采,迎著梅步樵的到來。
"冰兒!"梅步樵一走進來,就是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
"你們聊吧!我有事先去忙了。"無畏識趣地退了出去,只把關心留在心底。
"恭喜你了!梅大哥,你的事,我剛聽說了。"她向來能把情緒藏得很好。
"冰兒,我就是親自要來跟你解釋的,"他走近她,手搭上她的肩頭說道:"這完全是我爹的意思,你該知道,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梅大哥,你別哄我了,反正,我說過,此生我誰都不嫁的。"白姬冰輕巧地撥去了他的手,站起身,緩緩地走到窗口。"我想,能通過你親自設計的比武招親,一定很不簡單,是哪一門派的姑娘有這樣的好本事呢?"她確是好奇。
"她不是哪個名門大派的,她就是我那位結拜兄弟嘛!唉!搞了半天她竟是女娃兒?連我都看走眼了。"梅步樵:每回想到這裏,都還覺得不可思議。
"什麼?是她?她沒死嗎?喝了這世上最毒的酒,怎麼可能沒事?"白姬冰顯得相當訝異,因為,當今世上,除了她家的白琉靈芝傳說有這樣的功力外,就只剩銀燦月光珠尚可相提並論了。
"這一點,就連我爹也百思不解!不過,這事暫時別提,我今天要告訴你的是,我那小兄弟,喔不,是彎彎,她也是誤打誤撞才破了我的比武招親,所以,我跟她早商量好了,只做有名無實的夫妻,只要等掌珠大會一過,我會另外對她再作安排的。我發過誓,除了你,我寧可終身不娶!"
"可是這樣對她公平嗎?她心裏會怎麼想呢?"
"放心,她高興得很呢!她一聽說要嫁我,就全身抖得跟什麼似的,"樵步樵扳過了她的身子,溫柔地將她攬在胸前說:"彎彎只當我是她的好兄長,她說這世上只有你才配當我梅少俠的夫人……她很希望我們能永遠在一起。"
是的,這的確是彎彎出自肺腑的言語。不過,梅步樵不知道,那是彎彎愛他最深的一份心情。她先前的堅決拒絕成親,是怕為難了她大哥的那一句"終身不娶";而她後來答應成親,卻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心境,她明知道不過是一出假鳳虛凰的荒唐戲,但是,她愛他,她可以什麼都不計較,陪着他瘋到底。
於是,在梅步樵的面前,她丟掉了拒絕的權利。只要她大哥說什麼,她只有點頭的份,她把自己退化成街頭的傻子,不管人家說什麼,都是一逕地點著頭,還笑得感激莫名……即使,她傷痕纍纍,即使她尊嚴掃地……
夜涼如水!心事重重的彎彎,卻忘了加件衣裳,就獨自在花園的涼亭中,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刻,偷偷釋放着自己的悲傷。十七歲的她,從來沒穿過綾羅綢緞,也沒住過如此堂皇的大房,原來這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一件事,如今卻只剩下一場難堪。眼前的榮華富貴,是用她的心換來的,不過,她不要,她從來都不要這些東西,她只要他能快樂,她只要他沒煩惱,她什麼都不希罕。
"喔,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了你一整天了。"梅步樵才剛踏進了涼亭,就與換回女裝的彎彎迎面相冊,他不禁面露驚異,一雙眼珠子骨碌碌地,直往她的全身上下轉來轉去。
此刻的彎彎,完全是小家碧玉的打扮,一套白底鵝黃碎花的衣裙,將她白皙的肌膚襯得更為晶瑩剔透,而府中的丫頭將她原本散亂的頭髮梳成兩個髻,分別固定在左右,用兩條緞子綁上去,淡黃的絲帶繞著髮髻,再垂落於耳際,隨她的一舉一動,搖晃出優雅的飄逸。而她其餘散落於腦後的髮絲,則讓它們自然地披瀉著,那烏亮的光澤,像是為了要與月光爭輝似的,亮麗無比。
"大哥,你……在幹嘛?是不是哪裏不對勁了?"彎彎被他看得渾身發燙,發窘地出聲抗議,而她伸出的兩隻手,就這麼自然地摸著紅了的臉龐,那嬌羞與清純的模樣,是她不經意的傑作,卻頓時蠱惑了梅步樵的心房。
"你……嗯,彎彎,你好漂亮啊!"梅步樵一時語結,心思全放在她的容顏上。
"大哥,你別笑我了,要說漂亮,該是白姑娘才是。"
"不不不!你的美跟她不一樣……"梅步樵情不自禁地步步走近她,兩隻手按上她撫著臉的手上,低頭專心凝望着。"我真是瞎了眼,竟然把這麼美的一位小仙女,當成男孩子,小傻瓜,你好可愛啊!你知不知道,你跟冰兒都是我看過最美的女孩,嗯?我覺得……你好像跟她還有點相像!"他突然發現的。
"我怎麼比得上姬冰姑娘嘛!大哥,你老愛哄我,不理你了。"彎彎一窘,就想轉身離去。
誰知梅步樵一個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臂,再把她拉回到離他胸前約莫兩寸的距離。他笑着對她輕聲低語:"你可不能不理我喔!咱們後天就要成親了,而這齣戲,要靠你才能陪我唱下去呀!"他本是故意逗她而已。
不料,他這一提,頓時又讓彎彎的心被敲了一記,她不禁顫抖了一下,什麼俏皮話都想不起來了。
"哎呀!你看你,天這麼冷,卻不知道要加件衣服,來,披上。"梅步僬脫下了他的披風,就這麼暖暖地護住了彎彎冰冷的身體。他突然心中悸,這麼脆弱的小娃,怎麼禁得起這世上的風雨?他憐惜地將她護在懷裏,說不出來的感動頃刻漲滿了他的心。他神情專註地對她耳語:"謝謝你,我何其有幸啊!在這一生中,能有你這樣的一位知己。"
入冬的第一場雪,正翩然地降在暗夜的花園裏。彷彿是預言著彎彎的愛,即將面臨一場冰天雪地。不過,彎彎的心思太單純,裝不下那麼多的事情。更何況,她早把梅步樵對她的一切,仔細地一一收起,藏進了她。從此只有春天的繽紛風情,管他的冰天雪地!他在她心底,只有一種面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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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成親只剩一天半的光景了!整座銀燦山莊全都在梅劍書的催促下,完成了大半的事宜。
上至莊主、下至奴僕,每個人的興奮之情都掛上了臉,因此,誰都沒注意到,在位於後方客房的白姬冰,正躲在房裏唱着哀怨的小曲,她唱得很輕、很輕,那是她唯一能發泄的途徑,卻仍得小心地怕人家知道她的心情……
"你的歌聲好美喔!"柳彎彎不知不覺地踱到了這裏,就這麼隨著白姬冰的歌聲,進了她的房裏。
"是你!"琴聲嗄然而止,白姬冰有些訝異地打量著彎彎的身形。果然是個標緻的小姑娘!她心中一悸,臆測著,梅步樵難道真的不動心?
"白姑娘,請恕我冒昧。其實,我早就想來拜訪你了。"
"換上女裝,你連說話的語氣都不一樣了?"白姬冰瞄了她一眼,心中有份莫名的妒意升起。
"我不識字,自然沒有白姑娘的文采,只是,梅大哥近來開始教我認字,也提點我哪些話該怎麼說……"彎彎本來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不過,為了讓梅步樵高興,她還是努力地學著。
"看來……梅大哥很疼你嘛!"她語氣冷冷的,沒有敵意,卻也不見真誠。
"是錒!大哥對我很好,但是,我卻無法讓他快樂。"彎彎先是沮喪地說著,接着,又像想起什麼似地,問著白姬冰,"白姑娘,只有你才能給梅大哥快樂,你為什麼不嫁給他嗎?你們會很幸福的。"
"啥?"聽了彎彎的話,白姬冰愣了好一會兒。她看着眼前天真無邪的彎彎,突然憎恨起自己的心胸狹窄,明明是她自己拒絕他的,怎麼還會與個小女孩計較起來?"小姑娘,有些事你不會明白。"她嘆著氣,看着下着雪的窗外。
"是啊,我就是笨哪!不像你會唱那麼多的曲子,"彎彎一副羨慕的口吻說道:"對了,你剛剛唱的那一首小曲,我常聽耶!以前我們樓里的忘珠婆婆每天都會唱喔!只不過,我聽了那麼多遍,還是不懂它詞裏頭的意思是什麼?"
當然,彎彎又把她的"何必珍珠餵雞寮"拿出來同白姬冰討論。
白姬冰聽完后,自然是笑得不像話。等她笑累了,她索性將這首詞的內容與典故仔細解釋給彎彎知道。"這是唐朝梅妃江采蘋的\'斛珠\',是唐玄宗移情楊貴妃后,僅送她珍珠來表達他對她仍未忘情……只是,冷宮孤寂,又豈是一串珍珠就能安慰寂寥呢?"
"喔!原來不是雞寮,是寂寥。哇,好可憐的江采蘋。"彎彎終於明白了。
"對了,你是吃了什麼神仙妙藥?可以逃得過劇毒攻心?"白姬冰一直很好奇。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我爹以前常叫我亂吃一些藥草吧!"她只記得,每次她養父從山裏拔了些奇檉的藥草,就拿給她吞服,藉此找出有用的藥方來。而她總認為這是造成她百毒不侵的因素吧!只不過,她背上有一道掌痕,她卻始終想不起究竟是怎樣來的?但那又怎樣,她連心上的傷痕都無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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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的日子終於來了!彎彎從來沒想到,自己是在一場大雪紛飛中,把自已的一生託付給他了。是的,今日一過,就是一生一世了,儘管這是她心底的認定,她不會讓梅步樵知道的。
"吱。"門開了。
彎彎雖然矇著頭巾、坐在床上,但是,她知道是梅步樵進來了。他的身上總有一股溫柔的味道,而她都能很嗅了出來,那是她一切美麗記憶的開端,他讓她的本能變得細膩如針。
"彎彎,辛苦你了。"梅步樵笑着走向她,拿起了揭棒,緩緩地揭下了彎彎頭上的紅巾,露出了一張清朗秀麗的容顏,兩頰泛著紅暈;兩眼迷濛地像清晨的白霧;而那一雙唇瓣,紅透飽滿地微微張著,那神情似天真、似無邪,更多了搔人心肺的性感嫵媚……看着、看着,梅步樵心醉神迷了,他情不自禁地邛着她的臉,輕柔地好似她是個瓷娃娃,一不小心就會碎掉。
"大哥,你喝酒了?"彎彎多想閉上眼,享受他多情溫柔的愛撫。只是她害怕,怕他會因為如此,從此將她當個責任來扛。沒有愛的責任,彎彎捨不得讓他扛得如此為難。
"喔!對、對!他們灌了我好多酒啊!"梅步樵突然驚醒起來,連忙縮了手,笑得好尷尬。不過,他後來想起一件事來,趕忙拿來化解困窘。"對了!剛剛蝴蝶谷的莫青要我告訴你,他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了,不方便親自向你辭行,他說謝謝你把彎刀完整地交到他手裏,日後要是你有任何事情,只要說一聲,他們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有這麼厲害的大哥罩我,我哪會有什麼事情?"彎彎笑得含蓄。
"傻丫頭,"梅步樵又恢復了幽默的天性,他摸摸彎彎的頭,還擰擰她的腮幫子,接着,他從腰間拿出一串珍珠,遞上了彎彎的手心處。"丫頭,這是我們家自己的珍珠,雖然比不上銀燦月光珠的神奇,但是,這可娘留給我的遺物,她希望能交到兒媳婦的手裏。"
"不!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要。"彎彎一聽,連忙又將珍珠塞回他手裏,接着又說:"我們不過是演戲,你要娶的人是白姑娘,這珍珠該送給她才是。"
"我就說你傻嘛!今晚跟我成親的人是你,要是你不戴上這珠子,我爹一定會起疑心的。來,我幫你戴上去。"說著,梅步樵逕自來到了彎彎的身後,伸出雙手,珍珠輕柔地戴上她的脖子。
"好吧!那我就先戴着,以後再還給好你了。"彎彎老覺得頸後有陣陣熱氣吹上來,搔搔痒痒的,感覺挺怪異的。
"這珍珠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不許再還我了。"不知怎地,他就如此脫口而出了。
"大哥,大哥,你在幹嘛?"彎彎覺得梅步樵的一雙手已經游移上她的胸前。
不過,此刻的梅步樵卻完全聽不到,因為,他所有的情慾都讓彎彎那粉頸給挑了起來,就像是隱忍已久的一股力量,瞬間被引燃一般,"轟"地一聲,他心底的城堡頹然傾家蕩產倒,那是他為白姬冰特地築起的一道牆,而今,卻輕易地在彎彎的甜美中豎起白旗。
梅步樵忘形地吻着她的頸,再順着她的耳垂,吻上了她如櫻桃般鮮嫩的唇,他用他一貫的熱情,愈來愈放肆地,將彎彎吻得透不過氣……
最後,他索性一把抱起彎彎,雙雙滾上了床去。他閉起眼,恣意地聞著彎彎身上的麝香氣息,淡淡的、柔柔的,像她的個性、她善良的心。梅步樵已經無法自已,他微顫着手,輕輕地解開了彎彎胸前的衣襟,而他的手輕柔地探進去,多麼自然的行徑,像是他也曾經如此對她溫存呵護……
"嗯、嗯,不要……"彎彎一聲聲的呻吟,讓她的拒絕更隱了形,梅步樵的狂熱激情,不但重新挑逗着她天真的心,也讓她想起了那一夜的恩愛相許。不!他的相許,是給白姬冰的,她不過是她的影子,而這影子,當過一次就夠了,她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於是,彎彎一下子清醒了,她用力一推,把梅步樵推到了床的另一邊去。她喘著氣、紅著臉,捂著胸前的衣襟說:"大哥,不要!你喝醉了。"。
"啥?這……"梅步樵讓她這麼一推,立刻也清醒了,他心中百般納悶著,自己為何會突然越了界線,失了兄長的分寸?
"大哥,你一定是喝多了。"彎彎替他找台階下。
"對、對,一定是的………"他只好這麼說。
"是嘛!否則,你不會又把我當成是白姑娘的。"柳彎彎備覺尷尬,卻不知如何是好。
梅步樵也是同樣的失措,於是,為了避掉眼前的困窘,梅步樵索性告訴她,"時候不早了,你早點睡吧!我出去走走。"
彎彎想問他,新婚之夜他要上哪兒去?不過,她沒問出口,只是安靜地替他開了門,送他出門口。
"對了!我曾經把你當成是她嗎?"梅步樵聽到方才的話,覺得怪怪的。
"啥?沒……沒有,我哪裏有白姑娘漂亮,能讓你把我錯認為她呢!"
"喔,那就好……丫頭……"梅步樵欲語還休。
"嗯?"
"沒……沒事,你睡吧!別等我了。"梅步樵本想告訴她,剛才,他吻的是彎彎,他根本沒把她當成是白姬冰啊!是啊!他怎麼會突然糊塗了?竟然忘了他對白姬冰的愛?竟然會對彎彎有非分之想?
不知是為了震壓他內心升起的道德感,抑或是要提醒自己對白姬冰的愛?梅步樵在洞房花燭夜的這一晚,懷著矛盾與自責的心,進了白姬冰那孤單的房間。
昏暗的燭光,在梅步樵進了房的片刻后,終於滅掉了。
彎彎一身紅色的新嫁衣,在黑夜寒風中,顯得格外悲滄凄涼。
她就坐在白姬冰對面的那座涼亭內,眼睜睜地看着剛拜過堂的丈夫,進了另一個女人的房、滅了她房燈、上了她的床……
就在此刻,她想起來那一首江采蘋的"斛珠"。原來,冷宮的滋味就是這樣?她拿下了那串掛在她脖子卻依然不屬於她的珍珠,看得發起傻來。
"桂葉雙眉久不描……何必珍珠慰寂寥……"不知不覺的,她哼起這首小調,輕輕緩緩的,像是在抽盡她心底的悲涼,愈抽,愈像抽不完……
原本停了的雪,又開始下了。飄呀飄的,配合著她唱的曲,多像是一場仙境飄渺的舞蹈。突然,她不顧冰冷的雪花,逕自在空無一人的花園裏跳起舞來,甩著那刺眼的紅袖金線衫,迎著漫天白如飛絮的雪花……她跳着、轉著,好個柳彎彎的洞房花燭夜啊!陪她的,卻只有的寒月與雪花飛揚。
這樣也不算太壞嘛!至少,她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替自己的大婚慶祝。她決定要這樣一直不斷地跳着舞,她要一直跳着、跳着、跳着……直到,淚流乾的那一刻。
不過,上天像是故意作弄她似的,這些淚流不盡,卻冰成了兩條冰柱,掛上了她的臉,成了她永遠也無法抹滅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