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趙娟娟一走進華山派為盟主特地準備的東廂,就看到雲懷霽站在院落中央,皎潔的月光將一身白衣的他襯得有如謫仙一般。
只有這樣偉岸的男子才配得上她!她要最好的,一直都是。
趙娟娟蓮步輕移,緩緩走到雲懷霽身側;他卻恍若未覺地凝望着院牆旁的一樹白梅。
咳!趙娟娟假意咳了一聲,前方的人還是不為所動。
真是氣煞她了!趙娟娟強按下內心不快,嬌聲說.「雲盟主喜歡梅花?終南山上的梅花可開得燦爛呢!」
雲懷霽微一側身,嘴角噙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趙姑娘可是走錯院落?」
他知道我是誰?趙娟娟喜不自勝,沒將他的調侃放在心裏,「我是專程過來的。」「哦?」雲懷霽挑了挑眉,視線瞥向深廊角落的那抹黑影——他忠心耿耿的護衛。
這麼近的接觸下,他渾然天成的領袖氣質讓趙娟娟難得的扭捏起來,「我……」
雲懷霽爾雅一笑,「令師兄還好嗎?」
一說起這個她就有氣!趙娟娟呻道:「說什麼天下第一?還不是三兩下就讓你打倒在地!我們終南派的面子都讓他丟光了!」
抬頭望進雲懷霽深邃的眼眸里,趙娟娟心裏又是一陣小鹿亂撞,「可……可是雲盟主武藝冠絕天下,輸在你手中也是應該的。」
「是嗎?」雲懷霽漫應。
他不在意她的來意。事實上,他的思緒一直讓深藏在梅樹後方的人影佔據着。按理說,她不會放任何人進來,擾了他的清靜。
雲懷霽眼下一動,瞄向含羞帶怯的趙娟娟。她認為她是無害的?
呵,曾幾何時,他冷漠自持的護衛也有這等心思?
一陣難堪的沉寂之後,趙娟娟尷尬開口:
「雲大哥……」她自動將稱呼拉近,「如果雲大哥不急着回去,歡迎你到終南山作客。」
雲懷霽輕勾嘴角,「方便嗎?趙掌門可會介意?」
月光透不進幽暗的長廊里,饒是如此,能夜視的他依然能看見她幾不可察的動了一下。呵,他永遠是最了解她的人,她還要抗拒到何時?
趙娟娟抬起頭,自信滿滿的說:「家父向來廣結善緣,況且你是我邀請的朋友,他不可能不歡迎。」
「是嗎?」雲懷霽低低一笑,「在下尚有行程,恐不便應邀。」
趙娟娟聽了臉色一亮,忘形的拉着他的袖子,「真的?我可以一起去嗎?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離開終南山呢!」
這次雲懷霽不需要用夜視功力,也能看出廊下人影的動作。瞧她拂袖的樣子,是想進屋裏去吧!然而,強烈的責任感還是讓她盡忠職守的留下。
瞧,她也不是那般冷若冰霜嘛!
雲懷霽顧作沉吟樣,廊內、院中兩個女人都提着心等。
他真要讓她同行?冷如霜微微皺眉,難道他看不出她對他別有所圖?
圖的是什麼呢?冷如霜不懂,只覺她拉着懷霽袖子的那隻手讓人厭煩。
趙娟娟另一隻手也搭上了他的手臂,揚起頭露出美如春花的笑容。
她知道向來沒有人能忽略她的笑容,便嗲着聲音說:「好席!雲大哥!」
雲禳弭輕輕拂下她的只手,退後一步說:「趙姑娘還請自重。」他們有這麼熟嗎?
趙娟娟臉上一陣羞惱,「你別不知好歹!想我爹乃是終南派掌門,我是我爹掌上明珠,我喜歡你還是你三生修來的福氣呢!」火上心頭,什麼矯裝的溫柔都沒啦!
雲懷霽點頭,一副受教的模樣,「趙姑娘可知我是誰?」
趙娟娟板着聲音答:「雲家莊少主,新任武林盟主。」
「那就是了。」雲懷霽咧開嘴笑,「想我雲家莊富可敵國,當今太后還是我的姑母,現下我又拿下武林盟主——」他傾身不懷好意的笑,「妳想,以我雲家財勢,還怕得罪小小終南?」
趙娟娟氣紅了臉,天際突然升起一道煙火,一雙大眼溜了一圈,心裏已然有計——
她傾身向前,迅速拉開自已的衣襟,露出桃紅色的肚兜。
現在還流行這招?雲懷霽不禁失笑,「妳——」
見他連瞄一眼都懶,趙娟娟真的氣壞了,她惡狠狠的恐嚇道:「我爹已經在找我了,如果我一喊——」
雲懷霽受教的點點頭,「趙掌門來的時候,見到這種情況,加上妳的泣訴,只怕我擺脫不了採花惡名了。」
「知道就好!」哼!不怕你不乖乖就範!
「唉!」雲懷霽嘆氣,「可是這其中有個紕漏。」
趙娟娟拉長耳朵聽。
雲懷霽好是為難,「這……三更半夜的,趙姑娘是名門閨秀,怎麼會繞到東廂這裏讓雲某調戲呢?」
趙娟娟臉上倏地一陣青一陣白,咬着牙說:「不管!我爹爹疼我,任我說啥他都會相信。」他的蠻不在乎讓她揚起聲音說:「沒錯,我就是故意栽贓,故意要你娶我,識相的,在我爹來的時侯趕緊同意,不然……」
「又當如何?」雲懷霽應酬的問上一問。今晚東廂可真熱鬧吶!
趙娟娟只當他怕了,冷笑着說:「那我就撕破我的衣裳,弄亂我的頭髮,讓你百口莫辯!」
「噓!」雲懷霽突然將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噤聲。
「幹嘛?」趙娟娟沒好氣的問。
「孽女!」趙運怒叱一聲,從院口走入。
而身後跟着的還有李翔跟劉機子。
雲懷霽淡淡的說:「劉掌門安排這處廂房有些擠。」
劉機子嘿嘿乾笑幾聲。其是的!趙家丫頭半夜不睡覺跑來這丟人現眼,偏偏趙掌門一口咬定他家閨女是讓見色心喜的新盟主拐走的,硬把他從暖和的被窩挖出來當見證,這下好了,場面這麼僵叫他說什麼好?
趙娟娟一聽到父親的聲音嚇得趕緊將衣服攏好,囁嚅着:「爹……」
趙運揚起手,趙娟娟趕緊跪在地上,「爹呀!我是你唯一的女兒,你可尡鶇蛩牢伊耍
李翔跟着單膝跪下,「師父請別動怒。」
劉機子尷尬的站在一邊。這明明是趙家丫頭不對,可好象他說什麼都會得罪人,唉!
雲懷霽則雲淡風清的顧着賞花。他敢打賭,趙老狐狸就等着他喊停,然後順理成章的把女兒塞給他。
趙運高抬着手,一眼偷覷雲懷霽,那死小子居然做了個請便的手勢,真不懂人情世故!
這娟娟再有不是,可總是他從小呵疼到大的寶貝女兒,他怎捨得打她?
趙娟娟看出他的猶豫,跪着向前抱住趙運的腿,哭訴:「爹啊!女兒再有不對的地方,總也是清清白白的閨女,雲懷霽剛剛看了女兒的身子,也該負責到底。」
這是什麼情形?敢情是趙家丫頭想成親想瘋了。劉機子打了個寒顫,還是趕緊臣開這是非之地為妙吧!
正要提腳,趙運就喊住了他,「劉掌門,事情發生在華山派門下,你老倒是說幾句公道話。」這樣也行,雲懷霽那小子雖然滑頭,好歹是武林盟主,娟娟要能嫁入雲家莊,也是美事一樁。
嗄?又要他說話?他這輩子沒有這麼不想說話過。劉機子哭喪着臉。
趙蓮狠狠瞪過來一眼,劉機子吞吞唾沫,「嗯,這件事是發生在我門下沒錯,可是盟主乃武林之所歸、江湖所景仰……」
開玩笑!雲盟主如今可是整個武林的精神領袖哪!可趙運這老狐狸又難纏得緊……該怎麼說才不得罪人呢?
有了!劉機子清清喉嚨,「事關盟主及趙姑娘清譽,待我明日跟空悟大師、張真人、蘇掌門、厲掌門等好生研究一番再說。」
要死大家一起死吧!呵呵呵——
將事情鬧這麼大,存心要他丟臉嗎?趙運氣得說不出話來。
李翔終於開口:「師父,師妹一時胡塗,家醜不宜外揚,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趙娟娟卻不依,好不容易讓她碰上喜歡的人,哪裏肯就此罷休。她賴定雲懷霽了!
她嚷着:「可是我清白的身子——」
「我也在。」冷如霜壓低嗓音說。
她從廊下暗處走出來時,除了雲懷霽,其它人全都嚇了一跳,他們居然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趙娟娟惱羞成怒地問道:「你、你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冷如霜的聲音平淡,「我一直都隨侍少爺身邊。」她只對雲家的人自稱「屬下」。
天哪!那他不就從頭到尾都看見了!?趙娟娟羞慚得無地自容,腳一跺就跑走了。
趙運望着女兒的背影搖頭,封雲懷霽說:「打擾了。」
「好說。」雲懷霽客套的回道。
他們師徒跟着離開,李翔臨走前拋過來一記複雜的眼神。
終於天下太平了!劉機子說:「讓盟主受擾了,日後華山派會加強門禁。」
「劉掌門不必客氣。」雲懷霽颯爽一笑,「明日我們就要下山,先跟你告辭。」
盟主含牌已經拿到,他也該回庄了。
這樣也好,日後山高水長,終南派那丫頭再有不甘,也不至於在他地頭鬧事。劉機子笑咪咪的說:「那恭送盟主啰!」
☆☆☆
閑雜人等散去,院子又回到原先的寧靜。
雲懷霽雙手負在身後,還是凝望那一樹的白。不同的是,樹后廊下的人影此刻立在他身後。
他無語,她更無語。
再給她一炷香的時間。她寡言,想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沒關係,他量大,讓她慢慢想。
一炷香后……她姿勢沒變。
她一定在懺悔,沒關係,多給她一炷香的時間,他雲懷霽就是這麼體恤人。
又一炷香后:
雲懷霽依然維持颯朗的姿勢,始終沒動過。但一看正面,才發現他的臉抽搐着,像在隱忍着什麼。姑奶奶!隨便你說些什麼都行,就別一句話都不吭!雖然跟如霜比耐性,他從來沒贏退,但今兒個何況不同,他非得聽她先吐出一句話來!
終於,不知過了幾炷香,當更梆子打過四聲韓,天際泛出第一道微弱的光時——
「少爺……哈啾!」冷如霜才喊出一聲,突然打了個噴嚏。
雲懷霽迅速轉身,溫暖大氅隨即披上她的肩,嘴裏叨叨念着:
「看!就愛逞強吧!好好的屋裏不待,硬要站在這冷冽的院子,這會着涼了吧i」
如霜知道他在生氣,從十歲以後他就幾乎沒跟她動過氣了,所以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狀況。於是她默默的等,等他大發雷霆。
因此他的關心讓她呆愣了一下,才會忘了閃躲,就連雲懷霽拉着她冰冷的手也恍若未覺。
雲懷霽運氣呵着,直到感覺她的手暖了,才攬着她走進屋裏,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妳看看妳,就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他在生氣,她感覺得出來。可即使他再不悅,還是惦着她、怕她着涼……冷如霜感覺心裏的冰悄悄地融了,任由他攬着沒有反抗。
她覺得自己有點壞,故意讓趙娟娟進來,好象可以刺探些什麼似的。
至於究竟想刺探些什麼?她也摸不透自己複雜的心思。
「好吵!」冷如霜低聲說。冷的是身,暖的是心哪!
「妳說我吵!?」雲懷霽氣呼呼的靠近,「走遍大江南北,有多少痴情女巴不得我關心,只有妳,居然嫌吵!」
接掌雲家莊這段時間以來,冷如霜跟着他跑遍全國各地,知道確實有許多名門閨秀對他有意,可從來沒有碰過像趙娟娟這樣直接表露出來的。
他的臉大剌剌的近在眼前,冷如霜眨眼時,覺得自己的睫毛似乎都刷上了他的臉;他的氣息教她吸進鼻子裏,整個胸臆里滿滿的都是他的味道!
冷如霜連忙閉氣,直到差點沒氣兒時才悄悄張開櫻唇,偷偷吸取些微空氣。
雲懷霽哪裏不曉得她的心思呢!他俯下頭,惡劣的封住她的口,阻斷她所有的空氣。
冷如霜睜大美眸,慌得忘了要退,感覺到他的舌頭肆無忌憚的遊走在她的嘴內,生氣的伸出丁香小舌想要把它推出嘴外。
這真是個錯誤的舉措!
雲懷霽的舌頭靈活地攫住她的小舌,吸吮着它的芳香甜美,纏繞之間,冷如霜忘了原意,也忘了今夕是何夕。
終於,他放開了她,卻戀戀難捨的在她眉睫、鼻端留下屬於他的印記。
冷如霜癱在他懷裏,虛軟的沒有一絲氣力,嬌軟嗔道:「你壞。」
雲懷霽爽朗大笑,「是,我壞。就對妳一個人使壞如何?」
冷如霜擰起了秀麗的眉,「我們這樣於禮不合。」
「去它的禮教!妳心中有我,我心中有妳,相屬的兩人傾訴愛意,與禮教何干?」
冷如霜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胸膛,安撫了他激昂的怒火,輕聲說:「身分不合。」
「去它的狗屁身分!」甫平息下來的怒火燒得更熾,「妳是我爹娘屬意的媳婦人選,誰敢說一聲不?」雲耀天、俞荻歡夫妻疼愛冷如霜更甚親生兒子,在他們眼裏,她的身分從來不是問題。
冷如霜幽幽嘆息,「我娘不會肯的。」她知道莊主、夫人待她的好,可是,娘始終要她謹守分際。「要是讓娘知道了……」
「幽姨娘那裏我去說。」
「不!」冷如霜猛然抬頭,「娘……娘不會允的。」只怕還不知會怎樣震怒哪!
想到娘親的冷語責罵,冷如霜不由得瑟縮了一下。這些年來,她隨雲懷霽到處巡視,少有機會跟娘親相處,每回一回庄就是種酷刑。既避不開娘親和如刀刃投的冷言持語,也不忍迸。
其實她不是沒有試過承歡膝下,只是,無論她怎樣用心,總討不了好。
面對臉上終年掛着寒冰的娘親,冷如霜不但逆來順受,也學會了將情緒鎖在心底,因為,唯有她不開心,娘親才會開心。
她們母女怎麼會走到這境地?
想起幽姨娘,他們確實需要很多的好運。雲懷霽將無助的冷如霜緊緊的抱在懷裏,「別怕,我們暫且不宣,等幽姨娘心裏舒坦些,我再跟她提。」
冷如霜揚着頭問:「你是認真的?」褪下臉上的淡漠,此刻,她只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女人。
他堅定的眼神安撫了她的不安,彷佛所有難題他都能解決。「妳還要試我?」
是試嗎pi難解的心思教他道破。原來,是因為潛意識裏想試看看他是不是真君子,所以才放任趙娟娟闖入。
想起趙娟娟的大膽,冷如霜不禁吐了吐舌頭,「對不起,我不知道她W一坦屆……」
末盡的話都讓他的吻封緘了,又是一記今人臉紅耳熱的深吻。
她不知道她乍現的嬌態足以令聖人瘋狂!
「妳不該撩撥我。」雲懷霽輕描淡寫地將她的薄責丟回去。
☆☆☆
俞荻歡看着他們雙雙走入大廳,心裏好是安慰。
時間過得真快,兩個孩子都長大了,看他們簡直就是一對璧人嘛。呵呵呵,說不定再過幾年,他們身後會跟着幾個蘿蔔頭呢!
雲耀天拍拍她的手,打斷她的冥思。
夫妻倆交會瞭然的眼神。如霜一直謹守分際,現下看她跟懷霽並肩而入的模樣,想必他們已經有了默契。雲家莊終於快要傳出喜訊了!「爹、娘。」「莊主、夫人。」雲懷霽、冷如霜同時開口。一番欣慰誇獎過後,俞荻歡將如霜叫至跟前,「霜兒,看過妳娘了嗎?」冷如霜回答:「還沒。」「去看看妳娘吧!她也擔心得緊呢!」擔心?沒錯,是該跟娘說懷霽拿下盟主的事兒了。冷如霜輕輕一揖,「如霜告退。」雲懷霽的視線跟着冷如霜移動,直到她消失在轉角,才故作不經心的說:
「爹、娘,我也去探探幽姨娘。」
他有點擔心。每回一進雲家莊大門,他總能察覺出如霜的緊張,於是,他用盡埋由,縮短停留在莊裏的時間。
俞荻歡揶揄,「怎麼?連片刻的分離都不舍?」
雲懷霽的臉上出現幾不可見的暗紅。
雲耀天撫須大笑,「兒子啊!這幾年你佔着如霜的時間可多了,留一點時間讓她們母女倆聊些私密話吧!」
俞荻歡也笑說:「可不是嗎?這幾年來霜兒跟着你東奔西跑,幾乎沒有時間跟幽娘聊聊體己話,娘瞧這趟華山行……霜兒想必有話想要跟她娘說說吧!」
如霜那孩子靜則靜矣,卻死心眼得緊,從他們的神色看來,小倆口必然已經暗許終身了。既然如此,就讓她好好跟幽娘說吧!總是親生女,她想幽娘不會太為難她的。
雲懷霽遲疑的望着門外,思忖了下,才長袍一撩坐了下來,「也好,我就先飲一杯茶吧!」
經過那夜,相信如霜已經了解他的心意了,就讓她先跟幽姨娘說說也好。
☆☆☆
冷如霜走進幽暗的院落,心頭微微的抖顫。
踏進廳堂,幽娘正端坐在桌前。
冷如霜深吸口氣后,才輕聲喊着:「娘。」聲音里雖不再有怯意,卻還是有着淡淡的疏離。
「少爺無恙否?」
娘永遠只先問少爺。冷如霜無聲嘆息,「少爺技高群倫,已平安拿下武林盟主令牌。」
幽娘的嘴角上揚,勾出罕見的笑,望向身後牌位,「那孩子就是厲害!」
幽娘口吻中的濃濃感情,讓冷如霜眸子一閃,但依舊安靜站在一旁。
幽娘收回視線,隨口問道:「這趟出門可有發生什麼事?」
「娘……」冷如霜遲疑着,是要先讓娘心裏有個底,還是依懷霽說的讓娘慢慢習慣?
幽娘冷眼一瞄,「說呀。」
跟着懷霽讀書,也跟着他東奔西跑,這些閱歷讓冷如霜不再像從前一樣盲從着娘親「奴卑主尊」的想法。又想起懷霽的話、懷霽溫柔的吻……就說了吧!
冷如霜一鼓作氣說:「懷霽說——」
幽娘用力一拍桌面,「放肆!少爺的名諱可是我們喊得的?」
終於來了嗎?她擔心的事終於要發生了嗎?
「娘,妳這又是何苦?莊主、夫人從來沒把我們當成——」「奴」字還沒說完,冷如霜就讓幽娘掌了個嘴。
「娘……」冷如霜撫着臉錯愕的看着娘親。
娘從來沒有打過她的臉。事實上,從十歲跟着懷薺一起練武開始,娘就不太處罰她了,只要鳳眼一瞪,她就乖乖的跪下。
雖然從來沒有怨過娘,可,這一巴掌教人寒心哪!
如果娘連懷霽的名都不許她叫,那他們還能有未來嗎?
冷如霜痴痴望着幽娘的背影。
娘,能讓女兒追求幸福嗎?話到嘴邊還是咽下,她不敢說。
幽娘心裏閃過一絲不忍,但僅僅一瞬而已,一想到如霜剛剛提起的事,她心裏就有股複雜的情緒。時至今日,再錯也得錯下去。
幽娘走到一旁,擰了條冰冷的帕子過來,「敷臉吧!」
娘還是在乎我的!
但不一會,冷如霜心裏升起的暖意瞬間熄滅,因為幽娘接著說:
「別讓人瞧見妳臉上的印子。」
分不出心冷,還是臉頰上冰冷的帕子來得凍人,冷如霜木然地敷着臉。
幽娘瞇起眼睛,沒有錯過她澄亮眸子裏一閃而過的不馴。
時候到了嗎?她終於還是不甘為奴!?
「妳還是學會頂撞了。」幽娘的聲音里有着沉痛,「我不該讓妳識字、任由得妳女扮男裝、拋頭露臉,如今想來果然後患無窮。」
冷如霜辯駁:「如霜不敢。」她鼓起最大的勇氣說:「女兒只是想要幸福。」
幽娘聞言一震,扶着桌子緩緩坐下,在那一剎那似乎老了很多。
她的老態看在冷如霜眼裏,心如刀割。她忤逆了娘啊!
良久,幽娘深深喟嘆,「奴,哪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她滄桑的眼直視着冷如霜,「孩子,娘是為了妳好。」她知道這麼說她就會接受,如霜向來是乖順的孩子。
是嗎?所有的疑問梗在喉間,還是說不出口。
冷如霜覺得自己好不孝!為了躲避娘規,她過了那麼多年逍遙的日子,難得回來,瞧她把娘氣成什麼樣子了!
冷如霜低着頭,不敢迎向幽娘譴責的眼神,也不敢再說出讓娘親失望的話語。
「答應娘,認清本分,別再多作妄想。」幽娘清冷的說。
「娘……」冷如霜愕然抬頭。
幽娘犀利的眼光盯着她,加重語氣說:「答應娘!」
「娘……」是兩情相悅,不是她妄想啊!
幽娘拂袖站起,點了支香到她面前,「我要妳在妳爹的靈前立誓!」
冷如霜望着娘親堅決的表情,以及她手上的裊裊清香……她甚至不肯讓她把話說完!
為什麼?天下父母不都希望子女幸福嗎?娘對她為什麼總是如此嚴厲?冷如霜無神的大眼苴盯着幽娘。
「幽姨娘?」雲懷霽走進屋裏,正巧聽見她剛剛說的最後一句話。「立屖裁詞陌。俊
幽娘將香塞入冷如霜手中,「沒什麼,如霜很少回來,回來也難得住上一夜,我讓她跟她爹上炷香。」邊說邊拉着雲懷霽,「你總算揚名立萬了。」
「嗯。」雲懷霽漫應着,視線跟着始終背對着他的冷如霜。「如霜?」發生什麼事了嗎?
幽娘拉着雲懷霽坐下,「霜兒,陪娘去弄幾道菜為少爺洗塵吧!」
別再惹惱娘了,況且,她也不想懷霽因為她臉上的紅印不悅,而牽怒於娘。冷如霜低垂着頭,跟幽娘一起走入屋裏。
幽姨娘對他還是一樣關愛,應該沒事吧!雲懷霽試着壓下惴惴難安的心緒。
☆☆☆
雲懷薺錯了。
從那天起,冷如霜開始避着他,明顯到即使他以探視幽娘的名義,勤於上她們屋裏,都常見不到她。
「幽姨娘。」雲懷霽不着痕迹的瞟一眼幽暗的內室,「如霜不在?」
幽娘秀眉只微皺了一下,迅速的問:「如霜在裏頭忙。少爺有事?」
「嗯,有件事情想問她。」他不讓她繼續閃躲了。
幽娘瞄了眼一臉凝重的他,想到如霜日前的反常,心底暗驚,卻不動聲色,「我這就去喊如霜。」
拉起內室門帘時,幽娘有意無意的輕嘆,「奴啊,可不能有些許踰矩。」
雲懷霽攏起墨眉。幽姨娘是在暗示什麼嗎?
冷如霜跟在幽娘身後出來,見到他時只淡淡的說:「少爺找我有事?」
雲懷霽如鷹般的目光停在她們母女身上,平靜的說:「我們可以私下談談嗎?」
冷如霜望了望娘親,見幽娘微微的點頭,便默默跟着雲懷霽走出去。
「要謹守分際規矩。」幽娘清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冷如霜身形一頓,接着垂下頭跟上雲懷霽。
他們走出小院落,雲懷霽在涼亭中停下,旋身望着冷如霜,「妳在躲我。」
他直述事實,她無從否認。
冷如霜斂目,沒有回答。
雲懷霽向前一個大步,雙手抓住她細瘦的肩,「為什麼?」
冷如霜可以閃的,但她卻迷失在他深情的幽黑眼眸里,無力閃躲。她向來不擅言詞,也不知道該怎麼訴說娘的堅決。
她迷濛大眼裏藏着許多心事教他心疼,然而卻比不上她的沉默讓他感到無助。
「妳娘責罰妳了,是嗎?」他早該知道,幽姨娘是如此的固守分際!「我去跟她說。」說完便鬆開手,邁開步子。
冷如霜拉住他,他的視線從她拉住袖子的手來到她臉上。
「別!不是娘反對,是我沒敢跟娘提。」
「妳沒提?」雲懷霽愕然的望着她,「我們不是講好了?妳居然提都沒提?」
就讓他這麼想也好。冷如霜輕輕搖頭,「我想了很久,如霜是護衛,永遠就是護衛,不該、也不能有非分之想。」
「護衛?妳還是只肯當護衛!?」雲懷霽堤。同聲音,「那天花前月下的綿綿情話呢?還有那個吻,妳如何解釋?」
想起那個吻,冷如霜臉兒微紅,但態度依然堅定,「少爺年輕氣盛,難免一時衝動。」衝動?那趙娟娟自己送上門來,我為什麼不﹃一時衝動d?」他氣得漲紅了
「,一時衝動?!」雲懷霽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妳認為我這是一時屃常握緊拳頭,直想一拳敲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面是不是裝了石子!
承受着他從來沒有過的勃然大怒,冷如霜好抱歉、好抱歉的說:「請少爺原諒如霜。」
面對他狠狠的瞪視,她咬咬下唇,堅持不漏口風,「如霜不敢高攀。」
吐納之間火氣漸消,雲懷霽伸手想撫上她咬出牙印的菱唇,卻教她閃開。
他瞠大雙眼看着她明白的拒絕,「就連輕輕的碰觸都不許?」
冷如霜退在兩步之外,微微行禮,「少爺請自重。」
剛壓下的怒火又再燃起。堂堂雲家莊的少主、天之驕子的他,何曾這麼低聲下氣過?可她,偏偏讓他有吃不盡的排頭!
「妳是說真的?」雲懷霽咬牙問道。
冷如霜抬頭,堅決的說:「少爺跟如霜有若雲泥之差,如霜不敢有非分之想。」
雲懷霽瞇起鷹目,「我可以直接跟幽姨娘提親。」
他不想這麼逼她的,如果她的態度不是這麼堅決,他可以等她,兩個人一起慢慢說服幽姨娘。可是,她偏偏不知吃錯啥葯似的,突然的轉變讓他不由得惱怒。
冷如霜注視着他,斬釘截鐵的說:「如果少爺要以主子的身分脅迫,娘與我也不好繼續叨擾雲家莊。」
雲懷霽錯愕的盯着她。他相信依她們母女倆剛烈頑固的個性,如果硬要強逼,她們不知會做出啥驚人之舉。
但,明明兩情相悅,說好要一起說服幽姨娘的,怎麼才短短几天,她的轉變就如此之大!?
心念一動,想起那天夜裏的情景,雲懷霽輕問:「幽姨娘又跟妳洗腦了嗎?」
一定是這樣沒錯,她向來逆來順受,不敢違逆她娘的意思。想必是她曾尵提過,卻被幽姨娘嚴詞駁斥,所以這幾日才會這樣躲着他。
他輕嘆一聲,「我們既然心意相同,妳不該瞞着我。只要咱們夠堅定,沒有解決不了的阻礙。」
冷如霜心裏一個角落逐漸軟化。
他剛剛竟提到了成親!天哪,這是多大的震撼!
望着眼前誠摯的容顏,冷如霜幾乎要將娘親的反應全盤托出,但想起娘親那日的堅決,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地吞下了。
她不能違逆娘的意思,讓娘生氣。娘這輩子以雲家下人自居,無時無刻告誡着她要謹守分際,嫁給少爺,對娘來說是顛逆長上的滔天大錯啊!
娘只有她這個女兒,她說什麼也不能只順從自己的感情,而讓娘覺得蒙羞。她做不出來!
那麼,還是讓他認為她反覆好了,至少不會把事情鬧到娘跟前。
「如霜?」雲懷霽輕喚思緒遊離的她。
冷如霜半閏着眼,不教他看出她的掙扎。「是如霜的錯,不干我娘的事。經過這幾日的再三思索,如霜覺得……配不上少爺。」
她深吸一口氣,將最難說出的話輕輕吐出,「如霜對不起少爺錯愛,希望少爺成全,別讓如霜壞了分際。」
謹守分際,苦的是她,還是他?
雲懷霽托起她的臉龐,仔細的觀察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看着我,然後跟我說幽姨娘沒有強迫妳。剛剛說的一切都是妳自己的意思。」
無法逃避他銳利的眼神,冷如霜睜大杏眼,直直的望進他的眼裏,強自冷靜的說著:「我想清楚了,那夜是如霜迷了心竅,少爺該有更好的選擇。」
他看不出她有一絲的為難!
雲懷霽冷冷打斷,「妳是說真的?」
該死的!她竟然反悔!不是幽姨娘從中作梗,只是她「想清楚」,所以要把他推給「更好的選擇」?!
她以前不識情滋味,他可以容忍她的遲鈍,但,在他已經把話都挑明了以後,她居然還說只是一時迷了心竅!太過分了!
冷如霜迎向他的眼神依舊不露痕迹,「如霜很抱歉……」
雲懷霽猛然放開她,冷如霜踉蹌了一下,心底微微刺痛,卻不形於色。
「不要跟我說抱歉!」旋即背過身去。
他受挫的身影讓人好心疼!冷如霜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算了,說出真相只會讓娘不悅,她立志當護衛可不是為了惹娘傷心的。
他們的身分懸殊,即使老爺、夫人不介意,但娘那關是無論如何都過不了的。想要相守本來就是痴心妄想,是她傻,不聽娘的教誨。
兩人都沒再說話,寂靜的涼亭里只聽得到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良久,雲懷霽沒有轉過身子,低吼:「還待在這裏幹什麼?」現在他只想一個人靜靜的想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冷如霜平靜的問:「那如霜還是護衛?」
其實她心裏是緊張的,就怕他從此不肯再訊她跟着。她求得不多,只希望能跟他朝夕共處,護衛他一生一世就好了。這樣,既全了孝心,也順了自己的心意。
如果雲懷霽有回頭,就會看到她的小手揪緊,泄漏了心裏的情緒。可惜他沒有。也正因為他沒有看見,她才能不再矯藏真實的感覺。
她還是這麼堅持!雲懷霽氣惱的想,她只要當護衛,就讓她只是個護衛。時日一久,看她后不後悔!
「隨妳!」雲懷霽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步出涼亭,只留下一連串模糊不清的咒罵聲飄蕩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