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喂!那邊的,說你呢!既然進來了就規矩點!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下你這麼散漫的小廝嗎?”總管在那邊斥責。
我趕緊收回欣賞園林的視線,快步跟上大家的腳步,去領小廝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
我們這一群人都是溫府今天新招的雜役。有人簽的是終身契,有人簽的是二十年或者三十年的契,儘管時間都很長,可是大家還是很高興。
因為溫府是京城首富。
俗話說:大戶人家的婢女,小戶人家的閨女。就算雜役小廝也是同樣的道理。
溫家的商號遍佈全國,在溫府當小廝,倘若好好乾,又有幾分聰明伶俐,那麼飛黃騰達的機會是很多的,最不濟銀子娘子兒子少不了。再努力些得了主子歡心,估計宅子也就有了。要知道,外面尋常商賈見了溫府的幾位管事們,可是要斟茶奉水禮讓三分的。
所以儘管是賣了身給溫府,可基本上卻也算是賺了未來的好生活了。
在這群人里,我簽的契約是最短的,只有十年──這是溫府最短的賣身契。
很少人會簽十年的賣身契,因為進溫府是個好差事兒,幹得越長越好。
但我不同,我並不是沖著溫府的肥缺而來的。
近來朝廷轄下印銀票的交子府出了些問題,似乎與全國最大的商號溫家有關係。作為六扇門的暗探,若想調查溫府,簽了賣身契進來是最方便的途徑。
事情是這樣的,交子府印製發行的銀票,面額固定,蓋有官印,用銀子換取銀票,或者用銀票換取銀子時要將商業字號登記在冊。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居然出現了大量商號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兌換銀錢的情況,很多較小的商號因而破了產。
交子府徹查此事,居然發現兌換現銀的銀票有一部分不是交子府印製的,而是偽造的假券。
四個州的交子府聯合清點,駭然發現這些偽造的銀票已經兌換了將近二十萬兩的現銀,市面上也不知道還流通著多少以假亂真的偽造銀票。
為了安定民心,朝廷並沒有聲張,而是秘密委託六扇門徹查。六扇門得了線報,京城首富──商賈世家溫府似乎與此有關。所以,作為暗探的我就把自己賣了十兩銀子,進了溫府當小廝。
不知不覺,進來溫府已經一個多月了,我的調查卻依然一籌莫展。
這實在不能怪我,溫府的下人就有三四百人,作為一名剛剛進來的小廝,想立刻攀到主子身邊和他們推心置腹,那簡直是痴人說夢。
我最討厭的就是來查大戶人家的案子了。像溫府這樣的深宅大院,歷經一百五十餘年數度興衰榮敗,裏面的關係錯綜複雜,秘辛多不勝數。探出來理清楚線索是一難,弄明白哪些有關案子是二難,而在最低層的小廝角色要想知道這一切,無異更是難上加難!
溫府規矩繁多,總結起來就是:
在主子身邊伺候要四“隨時”──頭要隨時低着,眼帘要隨時垂著,嘴巴要隨時閉著,耳朵要隨時恭候着。
平時幹活要謹記三“不能”──手腳不能閑著,謠言不能亂聽,是非不能亂說。
腦袋瓜子兒還要有二“迅速”──主子的吩咐要迅速記住,不該看不該聽的要迅速忘記。
總之,概括起來就是一句話──多幹活少說話,規規矩矩恭恭敬敬。
剛開始的那些天,我因為笨手笨腳,數次被管事罵得狗血淋頭差點被掃地出門。這裏就不多言,傳出去只怕丟光六扇門的臉。
在這種情況下,儘管感到沮喪和鬱悶,但我也只能無奈的安靜等待着時機到來。
上天似乎待我不薄,就這樣又過去了一個多月,機會終於來了。
溫府的溫老太爺已經不管事了,他因身體不好,在京城郊外的宅子裏休養著。溫大少爺溫鴻飛十八歲就高中狀元,如今已是文淵殿大學士,所以在京城另有學士府,也不住在溫府內。
現在溫府里居住的是二少爺溫翔天和三少爺溫素秋。可是據我所知,掌事的並非正室那個扶不起的阿斗似的二少爺,而是側室所出的三少爺。如果要查,相信他是個關鍵的人物。
那天晚上我肚子餓得不行,於是摸黑起來到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填填肚子。才剛翻了個饅頭出來,就看到三少爺那一房的小翠匆忙趕來,看到我就拉住我,說道:“啊,你,趕快泡點兒茶端到書房給三少爺。”
雖然進來兩個多月了,可是在偌大的溫府里,一個下等小廝想碰見天天忙得腳不沾地的三少爺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這位掌管溫府的三少爺對我來說還只是傳說中的人物。
都三更天了,三少爺還得喝茶提神,活兒比我這個粗使小廝還多。雖然說吃得好穿得暖,可那是費多少神來經營偌大溫府換來的啊,還攤上個只會風花雪月的二哥,沒人搭把手,一切都得獨自承擔,想來也挺可憐的。
難怪富貴人家把燕窩魚翅當飯吃,沒這些養著,像三少爺這麼熬,不熬成一副骨頭那才奇怪呢。
我邊啃饅頭邊感嘆著,泡好了茶就端上往三少爺的迎嵐院走去。
踏進三少爺書房時正碰上張管事呈上一封信函,等他告退了,伺候着的小翠就連忙將我喚上來,從我手上的盤子拿了茶杯斟茶。
三少爺拆開信函看了片刻,將它放置桌上便起身走向書架翻找着什麼。我瞄了兩眼,密密麻麻的一堆貨品,大概是貨單之類的信函。
然而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小翠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手上滾燙的茶壺整個摔在書桌上。
三少爺聽到聲響回身時,慘案已經發生了。饒他是有絕世神功也救駕不及,茶水很快將紙上寫得密密麻麻的字跡糊成一團墨,信函就這樣壯烈犧牲了。
小翠臉色頓時刷得慘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子好像篩糠似的不斷抖著,足見這位溫三少爺絕對不怎麼溫文。
睡不夠的人通常都比較暴躁,三少爺也不例外。只見他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書桌上,“小翠,你在書房伺候好幾年了!難道還不知道要小心嗎”
小翠伏在地上求饒:“少爺!奴婢知錯!奴婢領罪!”
三少爺將糊成一團的信函從茶水裏捻出來,揉成一團扔在小翠的面前,怒道:“這是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十三船行的貨單!明天十三行的船帶什麼清單起航?六條貨船的貨要重新清算,得花多少天?耽擱的時間要多付十三行多少銀錢、給杭州李字號的貨晚到又要賠多少銀錢,難道你不知道么!”
靜悄悄的夏夜裏,三少爺暴怒的斥責彷彿一陣陣響雷回蕩在寬大的書房裏,震得人心驚膽顫。
小翠姐姐哭了出來,泣不成聲的跪在那裏:“奴婢、奴婢……”
他深深吸一口氣,道:“愣著幹什麼?還不收拾!”
小翠梨花帶雨,動作卻絲毫不含糊,訓練有素地收拾還滾燙著的茶壺,白皙的纖纖玉手瑟縮了一下,然後還是捧了上去。
我趕緊一個箭步上去按住她的手,用自己的袖子將桌上的茶水吸去,炎熱的夏天茶水降溫慢,濕透的袖子裏感到一陣滾燙,熱得我齜牙咧嘴。
小翠紅着眼睛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和我齊心協力收拾好一片狼籍的書桌。
我倆正要退下,三少爺忽然說:“你,留下來。”
我猛一抬頭,正正對上了三少爺銳利的丹鳳眼,心裏不禁跳了一下。
小翠端著茶壺和茶杯掩上門出去了。
氣氛有些凝滯,三少爺似乎並不打算開口。
這個人翻臉如翻書,瞧他氣定神閑的模樣,絕對無法想像此人上一刻還大拍桌子雷霆震怒,老天打過雷后總還有些雨砸下來,三少爺別說小雨,連個聲也不吱一吱,就這麼將我傻傻晾在一旁。
我一時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免有些疑惑,又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大名鼎鼎的溫府掌事三少爺,禁不住仔細的打量着他。
眼前的年輕男人長了一張俊美非凡的臉,那傲然的神情和嘴角邊掛著的淡定微笑都顯示着他那源自於高貴出身的雍容氣度。可惜太有霸氣,讓人不敢太過接近。
三少爺那雙丹鳳眼微微眯著看我,卻遮掩不了裏面的犀利光芒,明明滿身儒雅風流,偏偏那雙眼睛卻好像利刃,狂狷裏帶著一眼看透你的銳利。被他看着的那瞬間,我還以為自己的身分敗露了。
當然也就是“以為”而已,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他坐在書桌後面的椅子上,雙腿交疊著,高的身子斜斜靠着椅背。
半晌,他才慢慢的開口:“你是哪房的小廝?”
我回道:“回三少爺,哪房也不是,小的只是個粗使小廝。”
三少爺淡淡地嗯一聲,算是對我的身分的一種評價,在他眼裏,我粗使小廝的身分只值得他鼻子裏的一聲冷哼。
“難怪,”他說:“會這麼無禮的,也就只有粗使小廝。”
我默然不語,低眉垂眼裝出一副恭順的模樣,希望能給他一個好印象。
三少爺諷刺完后不作聲,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沾濕的書,好像又忘記了我的存在似的,裝模作樣的一頁一頁翻著,我還真不相信捧著一本濕漉漉的書能看得多入神。
裝了一段時間,他頭也不抬的問:“你多大了?”
“十八了。”
他合上書本,輕輕一笑:“年紀倒輕,卻學會了憐香惜玉,燙得不輕吧?”
我一下子就明白他諷刺的是剛才我幫助小翠的事。我眼珠子一轉,忽略三少爺的冷諷,恭敬地說:“小的是粗使小廝沒什麼所謂,倒是小翠,為了這麼件事,傷了手實在可惜。”
溫素秋銳利的眼光一下就掃了過來,聲音有點凍結,他嘴角微微的勾起來,笑道:“哦,‘這麼件事’?你這小廝倒說得輕巧。這麼說,清單的事情你可以幫小翠負起責任了?”
溫素秋的氣勢直逼而來,身邊好像冷了幾分,只是這點氣勢就想壓倒我真是痴心妄想。大概是我不卑不亢的態度讓溫素秋產生了點兒興趣,他漸漸收回迫人的氣勢,眼裏的犀利少了幾分,多了幾分疑惑和一些別的東西。
我胸有成竹的笑起來:“小的不才,可為三少爺分憂。”
三少爺玩味的打量我片刻,彷彿看着個天大的笑話。
“三少爺信得過小的,就請讓小的一試。”在他銳利的目光審視之下,我挺了挺胸膛,鎮定的再次請纓。
大概是我鎮定自信的樣子讓他起了好奇心,三公子點點頭,“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我上前逕自從書架子上取來一張紙,自己磨了墨,取來毛筆蘸飽墨汁,深深的呼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回想我見到那封信函時的畫面。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揮筆落墨。
“牡丹綉紋雲錦四十五匹、鴛鴦綉紋雲錦五十六匹、百花綉紋雲錦三十匹、凈色雲錦六十匹、紅染綢緞八十匹、黃染綢緞五十匹……”
綢緞、生絲、瓷器等等貨品逐樣列出,我運筆如飛,沒有停頓過,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整整一張宣紙已經寫滿了。
將筆擱在筆架上,我長長舒了一口氣,捧起紙恭敬的遞到溫素秋面前。
一目十行和過目不忘是我的得意之技,無論什麼蛛絲馬跡都逃不出我的掌心。靠着這兩項絕技,填補了我武功比較肉腳的空缺,所以我還是穩居六扇門暗探排行的前十。
接過我默寫的清單,據說是無所不能的三少爺難得的有些呆愣,不過他很快就清醒過來了。恢復從容氣度的溫素秋接過宣紙,從上到下快速的瀏覽了一遍。
等他抬頭再看我的時候,剛才眉梢眼角里冷嘲熱諷的神色已蕩然無存,眼睛裏卻多了許多玩味,亮得有些讓人心跳。
溫素秋笑得有點高深莫測,他只是逕自看了我片刻,也不說有沒有寫少寫錯(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摺疊起那紙,“你退下吧。”
我走到門口打開門,行了個禮正要躬身出去,他忽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阿綠。”我笑了笑,退出房間關上門。
剩下的,我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正如我所料,次日傍晚時分,小翠就來傳話了,還是昨夜裏那句:“小綠,泡壺茶送到三少爺書房。”
我領命蹦進廚房草草地泡了一壺茶,因為心裏清楚得很,如果還以為三少爺是真心想喝我的茶,那我這個六扇門的金牌暗探趁早請辭算了,免得丟人現眼。
泡好了茶,我端到迎嵐院的書房。這一次溫素秋身邊並沒有其他人。
我將茶具擺好,斟茶奉上,然後退後兩步聽命,等着他開庭審訊。
三少爺品了品,展顏一笑:“你泡得一手好茶。香清而不淡,入口甘甜,余香徘徊齒舌。”
我假惺惺的回了一句:“三少爺過獎了。”心裏在暗暗腹誹:水是溫府清晨打來的山泉,茶是上好的絕品碧螺春,如果這樣泡出來的還不是好茶,要麼我就是個傻子,要麼溫素秋的鼻子和舌頭該去請大夫診一診。
他頓了頓,才又緩緩開口,“我已通知了陳管事,阿綠,你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貼身小廝了。”
我目瞪口呆,這樣就完了?
我還以為他會先問清楚我的身家來歷,至少也問問我姓啥名誰、有沒有念過書之類的事以資安全。但是,沒想到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我跟了他,這讓我昨晚一宿未合眼編出的滿肚子謊話情何以堪?
看到我把眼睛瞪得圓圓的看着他,三少爺一副很想笑的樣子,他咳嗽一聲說:“還愣著幹什麼?”
這時候他的丫鬟春梅來報:“三少爺,晚膳已經備好了,請移步賞心廳。”
溫素秋點點頭,那丫鬟就退下了。
他站起來走到我身邊,伸手在我臉上一扭,“發什麼呆,有你這樣當小廝的嗎?”
他這一下還算是手下留情,我的臉皮雖然不痛,可自尊卻已被他捏得遍體鱗傷了。不過屈居人下也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只能扁著嘴巴瞪他。他手又動了動,我以為另一邊臉頰也要慘遭毒手,兩隻手趕緊嚴嚴實實的捂住臉頰。
三少爺本來抬起的手忽然轉了個方向,撥撥自己的頭髮,笑問:“那麼緊張幹什麼,我還能調戲了你?”
氣得我恨不得變出一把刀將他剁成肉醬。
似乎逗我是件很好玩的事情,溫素秋明顯心情不錯,他輕輕笑了兩聲就往門外走去。
我跺了跺腳,也快步跟上。
久居在外的溫老太爺今日回來溫府小住,所以大少爺也回來承歡膝下,二少爺不知道哪裏風流快活去了,連老爹回來也不知道,喝得一身醉醺醺,剛進門就吐得一塌糊塗,歪歪扭扭的被架回房間睡大覺。
看到溫老爺子沉得像鍋底的臉和溫夫人眼角眉梢的暴怒,估計這位二少爺醒來后沒什麼好果子吃。
因為是新鮮出爐的三少爺貼身小廝,所以我也跟着其他婢女小廝伺候在一旁。果然不愧是京城首富的飯桌,菜肴的色澤和香氣都是一絕,惹得我食指大動。
不過這桌子上的氣氛卻不怎麼好。溫老太爺雖然已經年過六十,可是坐在飯桌上頗有巋然之勢,威儀整肅彷彿一座大鐘。即使是飯桌之上也不苟言笑、端正衣冠。
溫夫人出身名門趙家,雍容華貴安靜的捧著飯碗輕輕細嚼慢咽,目不斜視。
溫大少爺溫鴻飛是文淵閣大學士,頗有儒雅之氣,看上去很斯文俊秀,舉手投足都風雅非凡,倒真稱得上玉樹臨風。
溫素秋淡定自若,比起溫鴻飛少了兩分從容,卻多了許多威嚴,頗有乃父風範。看他這副架勢,我有點想不透,剛才他怎麼會伸手掐我的臉呢?
這頓飯吃得安安靜靜,一副妻賢子孝的模樣。兩個兒子偶爾為爹娘布菜,然後低聲細語的說上那麼兩句所謂的體己話。
溫老太爺對於兒子的孝敬習以為常,威嚴地輕輕點頭表示接受,偶爾向兩位頗有出息的兒子投去一瞥淡淡讚賞的眼光。溫夫人與兩位少爺都沒有血緣關係,但也嚴肅的接受他們的布菜,然而當溫老太爺眼中流露出丁點讚賞時,她端莊華美的臉上就快速的掠過一絲怨恨和不甘。
看着這家子吃飯我都替他們難受。這哪裏是吃飯,簡直是折磨!
這種用膳氛圍,不把人活生生的憋壞才奇怪。我嘆了口氣,越來越覺得三少爺其實也挺可憐的,深宅大院雖然錦衣玉食,但是代價還是有的。
看着這一家子,我想起十多年前和爹娘小弟一起吃飯的情景。爹的官雖然不大,但是一家子在飯桌上熱熱鬧鬧,哪裏有什麼細嚼慢咽,吃飯不出聲的規矩。小弟好像屁股生針似的老坐不住,扒兩口飯就跳下椅子四處亂竄,娘端著飯碗跟在他屁股后跑,小弟被追急了摔了個狗吃屎,立馬驚天動地的哇哇大哭。我在這頭看着他狼狽不堪的圓圓臉蛋,於是哈哈大笑,結果嗆著了,咳得眼淚都飆出來,老爹趕緊過來拍我的背脊,可惜力道控制不住,差點將我拍得咽了氣,於是也跟着嗚嗚的哭鬧。
我正發著愣,一旁的秋菊忽然拍了拍我:“阿綠,夫人在責怪你了!”
我猛的回過神來,看到那一家子正看着我。
溫夫人道:“秋兒,你哪找的小廝,這般沒有禮數,竟然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主子用膳,回頭記得打些板子好叫他長長記性。”
她聲音不大,柔柔和和的,眼神和語氣卻尖酸刻薄,看了真讓人不舒服。我覺得屁股好像已經隱隱作痛起來。
“對不起,小的知錯。”我明白不能硬來,於是忍住怒火,低頭道歉。
溫夫人冷哼一聲:“哼,過來幫我盛湯。”
於是我快步上前,伸手就要接她的碗,哪裏知道她把碗一偏,沒讓我拿到,另一隻手抬起來就往我臉上颳了過來。
啪的一聲,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左邊的臉已經火辣辣的痛起來了。
她尖聲冷笑:“你的手這麼臟,還敢來捧碗筷?”
手臟?我攤開手掌,手心手背沒有一顆灰塵,這分明是無理取鬧!我恨恨的咬着唇,控制着自己不頂嘴。
溫夫人繼續冷笑:“這副表情是怎麼回事,一個下人還敢不服氣?來人,將這個不受教的下人拖下去!”
我那沒良心的正宗主子三少爺還沒有開口,溫文的大少爺倒先一步為我說情了:“娘,讓春蘭為您添湯吧。”
大少爺的話起了作用,不過不是滅火的作用,而是火上澆油的作用。
溫夫人大怒:“怎麼,大學士,我連和個小廝都計較不得?”
什麼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我總算知道了。溫文爾雅的大少爺怎麼會是潑辣溫夫人的對手?
當外面的僕人上來捉住我的時候,三少爺終於想起來我是他新上任的貼身小廝,這才賞臉的為我說情。
他淡定的說道:“算了吧,娘。何必為了個小廝大動肝火。”
“算了?”溫夫人的聲音立刻提高了許多,她冷笑:“我教訓個奴才也不行?”
溫素秋說:“阿綠是我的人,我自然會教訓,不勞您操心。”
這兩人頓時針尖對麥芒,氣氛本來就冷淡的飯桌現在幾乎變成了冰窖。
我聽說當初大少爺的娘死後,溫老太爺曾經有意將溫素秋的娘提為正室,可是卻因為趙溫兩家的原因而娶了溫夫人為正室,後來兩個女人先後生下了二少爺和三少爺。
溫老太爺愛的似乎是溫素秋的娘親,加上溫素秋自小聰明伶俐,所以儘管是側室所出,對他還是很喜愛,也因而有些忽略了溫翔天,這令溫夫人十多年來都心懷怨恨。
如今自己的兒子不成材,大權又全落在溫素秋手裏,溫夫人想必不會給溫素秋好臉色。剛才二少爺溫翔天大醉歸來醜態百出,顏面盡失的溫夫人心裏一定不舒服,當然要找個人來開刀遷怒。
我怎麼會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刁難和挨的一巴掌,其實是溫夫人給三少爺的一個下馬威?
溫老太爺終於出聲了:“紫宜,用膳之時怎的大吵大鬧。你是當家主母,為什麼為個下人失了禮數,讓人看笑話。”
他蒼老的聲音洪亮如鐘鳴,將溫夫人的氣焰打消了下去,溫夫人臉上雖猶有不甘,卻不再出聲了。可見雖然溫老太爺退居幕後,卻威嚴依舊。
一頓飯用完后,三少爺領着我回到了迎嵐院。才剛踏入迎嵐院,小翠就迎了上來,溫素秋惡毒的道:“把他領去用冰敷一敷,腫得跟饅頭似的,真難看。”
我氣得牙根直癢,正要齜牙咧嘴,可是一鼓起腮幫子就扯動了臉頰,又痛得我直哼哼。小翠將我帶下去,讓人拿了冰塊來,輕輕幫我敷上,笑道:“三少爺對你真好。夫人不知道教訓過三少爺手下多少人了,三少爺也沒怎麼在意,今天卻讓我幫你敷臉呢。”
我痛得哼哼,不服氣的說:“哼,假惺惺。還不是怕了溫夫人么,怎麼當面不出聲,背後才來施些小恩小惠。”
小翠戳了戳我的額頭:“這你就不懂了,三少爺也得顧慮著啊,不然很容易落個不孝的罪名。”
是是是,他是忠孝兩全了,我就落了個“饅頭臉”。
“那他還說我是‘饅頭’臉,分明幸災樂禍。”我氣鼓鼓地嘟著嘴,嘀嘀咕咕的抱怨。
“對,少爺真不該那麼說你。”小翠贊成道。
“就是嘛。”
“小綠那麼可愛,白嫩嫩的臉現在被打紅了,分明是小桃子啦,哪裏是饅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