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吉野·隆之十九歲那年慘重的教訓，馬瀨雖然嘴巴上罵歸罵，難道真的一點都不緊張嗎?

其實，他心裏邊才着急死了；怕孫子早死，沒有下一代的小小子，他會無顏見列祖列宗的。

所以從吉野二十五歲，又聲名大噪后，他便積極為隆之未來下一代努力尋覓適當的對象。吉野向來視他爺爺怪老頭一個，而爺爺選孫媳婦的方法當然也與眾不同。

日本、歐美、亞洲……四年多都找不到有緣人。

這次剛到台灣，第一天擬定行動計畫開始——

一位打扮時髦的上班族女郎，左覷右瞧，怪異的在家化妝品專賣店前來回走來走去。若仔細觀察，小姐她在以為別人不注意時，鞋尖便偷偷踢了幾下，逐漸把那滿鼓鼓的黑色手提袋踢到角落邊。

她趁四下沒人注意時，飛快蹲下打開提袋。

「哇唔——」她趕緊搗住嘴，閃閃發亮的$$$在眼前舉手可得。

等了一批逛街人潮走了，又來一批，小姐拉整衣領，故意抬高下巴，然後手伸向提袋……

「唉!」可惜她樣兒挺善良的。

阿奇聽到老先生的嘆氣聲，走到她前面。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東西。」

那位小姐立時脹紅了瞼，聲勢奪人問道：「誰曉得這是不是你的?」

「但肯定不屬於你，打開來看看，那裏面放有我的皮夾證明文件等。」

「哼!誰叫你沒事把東西亂放幹嘛，我正要送到警察局呢。」小姐悻悻然抱怨后，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第二天行動計畫——

對象是大學女生。

錢袋安靜無聲的躺在校園內一隅，腿都蹲麻了也不見她走過來瞧瞧，反而只看到幾個無聊的男生亂丟垃圾。

馬瀨只得叫阿奇去把提袋的拉練拉開一點，讓她可覷見一點端倪。

果不期然，她放下書本。

一看清裏面全裝滿錢，她興奮得眉眼直笑，拿了回到原位置等差不多十來分鐘，打算走人。

阿奇現身表示自己是物主時，沒想到她卻破口大罵，以為這是什麼整人的電視拍攝節目，怨埋這樣一來不是害她出盡洋相?

第三計畫，對象鎖定陶藝老師。

觀察良久，她教小朋友看來不賴，在道德上自我要求也應嚴苛，馬瀨對她很有信心。

馬瀨先是請她代為看管錢袋二十分鐘，他內急必須跑廁所，那老師瞥了他一眼，不耐的加以拒絕。然後阿奇上場故意打開翻找東西，之後回到路邊和老爺一起看她表現。

那小姐將拉練拉得更開，開始默數那裏面的鈔票……

不到十八分鐘，她已準備落跑。

「她那不是道德崇高，是人際溝通上有問題，屬於非社交性個性。」老爺爺孫子吉野·隆之冷言冷語的取笑他們。

第四天計劃更摻。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慘上加慘。

馬瀨已經意興闌珊了。

「咦?你不去玩那個無聊遊戲啦，怪老頭?」

哼!那死小孩又在說風涼話了。

「我這是試驗人性操守的光明面，我們隆之家的成員外表不是非常必要，但內心散發出的美麗卻絕對要符合考驗。」

阿奇在旁邊不以為然，外表不重要?那老爺相中的幹嘛凈都是樣貌絕佳的女子。

「我說是……你閑閑沒事，無聊!」用這種方法選孫媳婦，也只有這種怪老人才會想出這種餿主意。

「防患未然啊!你懂什麼?你只要翹着二郎腿等現成老婆就好，還叫什麼叫?

這萬一哪天你嗝屁了，起碼我還有個曾孫可以傳承下去。」

「那你慢慢玩吧，可不要把心臟病、高血壓搞出毛病，自己給先玩完了。」他調侃的說。

「死小孩、死小孩……」就會忤逆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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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瀨罵歸罵，還是努力奮鬥救……挽救隆之一族。

可惜他喜歡的台灣姑娘沒一個能上眼，真被那個死小孩給看扁了。

「老爺，看。」

「看什麼看，我這副皮囊已經看了六十幾年。」

阿奇指着的一個小女娃穿着高中制服，眉清目秀，純凈的眼神不見一絲污染。

「那個啊……幹得好!」只不過期望愈高失望愈深，所以他改派阿奇出馬，重施故計。

「只要二十分鐘就好。」

金蓓倪在原地獃獃地等了半小時，仍不見那個叔叔拿回去自己的東西。

「我去、我去……」這次馬瀨出馬，故意走向她。「小姐，你好像很緊張，東張西望在找什麼?」

「沒有啦，是一個叔叔托我幫他看管東西，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馬瀨仔細看她樣貌，還長得真是好，額頭光潔，面相圓潤，她是真的在擔心阿奇不見蹤影。

「我先看看裏面是什麼東西，若是重要呢，你才幫他看管：若只是個惡作劇，你豈不是白等了。」

金蓓妮覺得擅自翻動別人的東西不好，但老爺爺已經搶過去了。

「天啊!好多錢啊……」

她也嚇傻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希望那叔叔趕快回來，這麼多錢我怕會被搶走。」

又經過了兩個鐘頭。

「老爺，我們還要等嗎?」阿奇先是蹲得腳麻死了，進咖啡店又喝了太多水。

「再瞧瞧。」過了頭一關，他就想繼續看她會怎麼辦?

終於又過一小時二十分，那小女娃像是下定決心，抱起手提袋到麥當勞……

唉!他挺中意她的，不過能堅持到現在，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老爺，她回來了!」

老人家忍不住跑去問她怎麼回事。

「那叔叔還沒回來拿東西。」可憐兮兮的聲音。

「我看你等在這裏就曉得了，可是你剛剛匆匆忙忙去哪裏?」該不會將錢掉包了吧?

金蓓妮扭捏的有些吞吞吐吐。「沒有啦……我去洗手間……」她小聲不好意思的說。

「喔。」馬瀨反覺得汗顏。難怪她前半小時就坐立難安的樣子，一下子起來走動，一下子坐在提袋上咬牙。

阿奇都要朝這邊走來了，老爺爺趕緊道：「那你繼續吧。」

馬瀨攔在阿奇前面：

「再等等，我很想看她最後如何處理。」

整人嘛!阿奇臉上這麼寫着。但是碰到老爺這種人實在也摸不準。

一會兒又見她跑進麥當勞，不久后出來，臉色不太好。

「這麼多錢，那位叔叔全部領出來一定是有急用。」馬瀨不死心又跑去問，她這麼回道。

「阿奇，你說她是不是個好女孩。」馬瀨險些痛哭流涕。

「是啊，那可不可以向她說明原委了?」

「嗯……這樣她會不會生我氣?」他倒是擔心起這點了。光他們喜歡她沒用啊，被整了這麼久，任誰都會發飆的。

「你去、你去……」馬瀨和阿奇爭相推諉。

所以這下又拖了好久、好久，到太陽下山，晚霞之後是灰濛濛的天色，霓虹燈逐一亮起。他們兩個大男人還在「你去、你去……」的不停。

「難道要叫人家小女生在這邊繼續耗一整晚下去?」阿奇受不了了，硬是請出老爺，兩人走到金蓓妮前面。

「該不會是昏了吧?」她坐在台階垂首緊抱着提袋。

「小姐……」阿奇連喊數聲。

金蓓妮揉揉眼，一看到阿奇，高興的把提袋還給他。「你終於回來了!」

「謝謝，不過這都是這位老爺想要考驗你的善良……」

「幹嘛都說我，你不是也有分……」馬瀨當然不會獃獃地讓人出賣。

「喔。」也不曉得她應「喔」是什麼意思。

然後一翻眼，人就軟了下去。

「她打擊太大，被我們害死了!」阿奇驚叫，身子比人家魁梧，可是最沒膽。

「喔哦——」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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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隆之看他們一群人連帶醫生、護士急急地將一個小女生送進房間。

「你們又惹禍了?」

「都是老爺堅持要等等看、等等看，然後又不好意思，才會害人家小小姐昏倒。」

「那你就沒責任啊，看到她不舒服，你可以自己先走出去，不是嗎?為什麼說

是我一個人的錯……」阿奇、老爺爺兩人爭相辯白。

「不過這次你要感謝我了，她就是我內定的孫媳婦。你們早早培養感情，趕快生給我一個曾孫。」馬瀨·隆之樂得手舞足蹈，絲毫不見孫子的壞臉色。

「怪老頭，」吉野·隆之斜瞟他不良爺爺，潑盆涼水的說：「你想太多了!」

「你這死小孩說什麼癲話?!她可是我千辛萬苦覓來的，我一看她相貌就覺得和你有緣。總之你先去跟她培養感情，生病脆弱的人最容易受感動，這一感動就天雷勾動地火……」

「沒看過編劇這麼爛的。」吉野·隆之「嗤」地嘲笑一聲，也沒指望爺爺腦筋會正常一點，於是走進去看她的情形。

「哼!等你看到人家，說不定就煞到她了，看誰爛過誰?」老爺爺擠進去看熱鬧，期待那想像中的「感人肺腑」場面。而阿奇早聰明的回去睡大頭覺了。

「隆之先生，這小姐是餓暈了。」醫生指責的看着吉野。

吉野則是不可置信的望向老頭。

「加上一整天憋禁的緊張情緒。現在給她打點滴，最好明天醒來再檢查一次。」

等醫生、護士全都出去后，老爺爺打哈哈解釋。

「真的是忘了，不過也奇怪了，她進去麥當勞好幾趟，怎麼不曉得買個漢堡吃呢?」

「你看她全身上下哪裏有錢包?」吉野·隆之大概看過她女中制服、書包，全都簡單得可以。

「那手提袋裏有兩百萬啊……」馬瀨有些心虛的回道。

最後，老爺爺明明是畏罪潛逃，還故意說是為了要替他們製造「天雷地火」的氣氛，硬是把照顧病人的責任交給吉野·隆之，推卸責任的逃之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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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蓓妮一覺到半夜，陌生的房間教她怔忡良久，方憶起今天的事情。

她看到床旁有人伸長着腳，不舒服的坐在沙發上淺寐。

「對不起，吵到你。」她一坐起，吉野馬上睜開眼睛。

「身體好了?」

冷淡的問話聽來平板又缺乏人情味，金蓓妮再三道歉自己的打攪，急着穿鞋出門。

她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人慾倒下。

「體力沒恢復還逞強。」吉野邊斥罵邊接住了她。

「我……」他身形剛好暴露在月光下，她一時看呆了。

他一頭帥氣的齊肩長發，眉眼鼻似故事書中的西方騎士般英挺，潤澤、薄厚適中的唇，看來性感而迷人。

最怪異的是——他帶給她一種熟悉感……

他發稍順着動作輕拂她臉龐，柔細如柳絲，帶着清爽的氣味嗅入鼻中。

從沒有和異性這麼接近過，她低垂眼，煩頸暈染上嫣霞。

「謝謝……對不起。」她全身像要燒了起來，心「撲通」、「撲通」的猛眺，指尖也微微顫抖。

她的模樣肯定很失態，十足像個惹人嫌又畏畏縮縮的小女生。

吉野方將她放下，她遂又慌張的彈跳起來，若不是他反應迅速，一定又會出醜。

「真的很對不起……」第無數次的抱歉，她赧然的望着他。

「不想造成別人麻煩就不要不自量力。」

「我曉得，對不起……」似乎愈緊張就愈顯笨拙。

吉野當她聽懂受教了，便一語不發的轉身下樓。

「真糟糕，惹人家不高興了。」她望着他的背影，眼眶微酸，隨即又調皮的吐吐舌。

本來只是想道聲謝，然後表明家人會擔心就馬上離開，卻不爭氣的讓他一抱后，腦袋便真空了，還開口閉口不停的「對不起」。天啊，真蠢!怎麼不幹脆去當「對不起」小姐算了。

她一下床，熟悉的暈眩感差點又教她失去重心，扶牆站立了好一會，等那盤旋的耳鳴聲漸漸退去。

吉野·隆之捧着餐盤要上樓，正好再一次接住搖搖欲墜的病西施。

「對不……」她蒼白的臉更形青澀，心裏大喊：怎麼又來了?

他一手輕易的挾帶她到客廳沙發，臂彎內那纖細輕盈的體重，教他微皺起眉。

「給我坐在這裏吃完這些東西再說話。」隨即走開撥電話給醫生。

被人家這樣三番兩次當小孩不耐煩的吆暍，金蓓妮心裏明了憑現在這樣子，要想不多鬧笑話回家，就得快快恢復精神。

扒了幾口飯，久未進食的腸胃抗議的咕嚕絞痛。

「全部都吃，挑什麼食!」講完電話，他走回來看她空拿着筷子不動，自然訓斥一番。

剛才，醫生正電話里說，平常人餓個幾頓造成身體虛弱是正常的，不過依這女孩的情形看來，本身體質不佳的話，更捱不起三餐不正常，尤其在他拎起她，明顯感覺她身上不到幾兩肉時，他更確定醫生的說法。

她聞聲忍苦痛又趕緊吞進幾口飯菜，絞痛更劇，額上沁出冷汗。

「這熱過的菜有問題嗎?」他拿過她的筷子夾了幾口菜放入口中，滋味跟晚上吃沒兩樣啊。

「不、不是……」人家好意幫她熱飯菜，她才不會是這麼不懂事的嬌蠻小姐呢!

「既然不是，那快吃，吃完再走。」筷子塞回她手中，要求換雙筷或是當他面擦拭好像不太禮貌喔……

她實在不想辜負他的好意，只得認分的一口接一口，吃到最後嗯心想吐，臉色更糟糕。

同樣的，吉野也看得聳肩，心中一把火莫名揚起。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叫你吃飯有這麼痛苦嗎?」瘦成這副德性。

一而再的被人冤枉，金蓓妮吞忍的怒氣一爆而發，秋水瞳眸氤上氣悶的水霧。

「我已經很努力吃了，可是我肚子不舒服沒辦法消化，你還要我怎麼辦?難道救了人就可以不講道理，憑着好心就能隨便頤指氣使，不由分說勉強人嗎?!」

他挑了挑眉，有些驚奇的看她像只小火箭，怒指苦他駡。

原來小綿豐也有脾氣的。

而那雙懸淚欲滴的大眼，我見猶憐……依稀觸動他多年前的牽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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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神細看，重新檢視眼前長大了的小女孩。

「既然這樣，你還吃?」

是「她」沒錯!當年那個自己都嚇壞了，還忙苦要照顧他的小女孩……

這個發現，引發他內心的波濤是他始料未及的。

「是你一直強迫我要吃完才能回家的。」他竟然還這麼說。

「你自己要是不講，別人怎麼知道?」

「我這不是說了嗎?!你就只會兇巴巴的命令人，哪有給人機會解釋?」她一激動，頓時又天旋地轉起來。

在這時候，她最不想的就是像站不穩的嬰孩似，老是不得已的賴進他懷裏，偏偏事實不由人。

「看來你也不曉得拿自己怎麼辦?」他嘲弄的語氣簡直是存心惱人。

「我要回家。」

「三更半夜，怎麼回事?」馬瀨一身睡衣，像被吵醒。

吉野不以為然的一瞥馬瀨，看穿他不知躲在房裏偷聽多久了。

但是，她可不曉得，只是一股勁的道歉。

「沒關係啦，今天我也害得你顧苦提包沒吃飯，我們算是扯平好了。」

吉野涼言冷嗤：「你忘了人家本來不會昏倒的?」當然也就沒接下來的這些插曲。

「這不關老爺爺的事啦，是我自己有輕微貧血才會這樣。」她不喜歡有人因為她發生不愉快。

「好可憐喔。」老爺爺得意的嘲笑不肖孫子。

「隨你們愛怎麼玩吧。」又是個傻子，吉野已能預見她以後被怪老頭要得團團轉的慘況。

「請問……我可不可以回家了?」第一次看人家祖孫這樣沒大沒小的講話，她有些不自在。

「哎呀!時間這麼晚了，我看你先留在這裏睡一晚，明早再讓吉野送你回去，不然他會擔心得睡不着覺。哦?」老爺爺怪笑道。

她看了吉野一眼，有嗎?不太像欵。

「謝謝你們，可是我父母會更擔心我一整晚沒回家。」

「打個電話回去嘛，他們看你臉色這麼不好，一定整晚睡不好，倒不如報平安說是在同學家過夜。」

老爺爺熱心的不停勸說，但她心意已定，有禮的婉謝，雖然她不懂為什麼人家這般熱情。

「坐好不準再動，打電話。」吉野一直冷眼旁觀，直到看到她再次搖晃的身子。

「我……」金蓓妮低呼一聲，再次被他抱起。

吉野拿起話筒強制的放進她手裏。

不曉得怎麼搞的，她糊裏糊塗接過來，也乖乖的撥了號碼：但始終都沒有人接聽。

「他們可能急得出門去找我。」她一站起來，又被吉野按下。

他怎麼可以隨便這樣限制人?

「給我住址，我幫你去看看。」

他的舉止教她，還有個比她更目瞪口呆的馬瀨驚訝不已。

不過，馬瀨馬上回過神推波助瀾的說：「對、對!住址給吉野。」好小子，先前還恥笑他異想天開，現在倒是挺熱衷的。

哇哈哈……隆之家族的幸福遠景已經在眼前展開了。馬瀨·隆之笑得眼都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