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台灣台北，晶擎科技集團總部。
時間往後推進六年，來到晶擎科技樓家宇的辦公室。
用過午餐，樓家宇坐在辦公室里，等侯美國方面的代表人前來簽約。
他即將親手把晶擎科技賣給美國威奇集團，對樓家宇而言，今天將是他畢生難忘的一天。
一想到一生的心血即將易主．他心就像有一把刀正在切剮凌遲着他。
這幾年來，公司的營運狀況大不如前，尤其是在商業間諜案之後，公司的聲譽更是大不如前，而由於精進電子開出的和解金是天價，在付完和解金后，晶擎科技內能夠動用的資金更是有限。
雖然，和解書上有條雙方不得張揚此事的保密協定，可，這種事畢竟紙不包住火，晶擎派商業間諜剽竊他人智慧財產權一事，早已在同業間如火如荼的傳開。
也因此，這幾年晶擎撐得很辛苦，同時，還有一個勁敵威奇集團，在世界各地迅速竄起，陸續搶走他們所剩不多的合作廠商。
半年前，威奇集團派人和他頻頻接觸，表明願以天價買下晶擎，除此之外，還願意給他百分之二十的股票，並保留他的董事職位。
樓家宇起初不願意，但後來公司的營運愈見困難，為了數百名員工生計着想，他不得不在今年年初答應威奇集團的併購。
這半年間，他和威奇所有的往來文件，都是透過一個名叫亞力斯．艾奎爾的美國人而簽署，今天，這個和他素未謀面的美國人，會代表威奇集團來和他簽約，正式收購晶擎。
樓家宇看了看時鐘，時間已經到了，亞力斯，艾奎爾怎還沒到？
“董事長，艾奎爾先生已經到了。”內線電話中響起女秘書的聲音。
“快請他進來。”話畢，樓家宇走到門邊，恭候大駕。
過了幾秒鐘，一個高大頤長的人影走進了辦公室，樓家宇迎上前去。
當他看清楚對方的模樣時，唇畔的笑意瞬時隱去——
這怎麼回事？谷耀倫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你……”樓家宇的情緒變得有些不安，沉聲問道：“怎麼會是你？亞力斯。艾奎爾呢？”
谷耀倫昂首闊步走入辦公室，淡淡地說：“我就是亞力斯．艾奎爾。”
“他是美國人，怎麼可能會是你？”樓家宇瞠大雙眼，一臉的不敢置信。
“我父親是美國人，我去到美國后就沿用我父親的姓氏，這沒什麼好意外的。”谷耀倫氣定神閑地往沙發椅中一坐。
“你怎麼可能是威奇集團的總裁？”樓家宇拒絕相信這個事實。
“為什麼不可能？”
“你在報復我？”
樓家宇作夢也想不到，谷耀倫竟會是出錢買晶擎的人！他的用意是什麼？報復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
谷耀倫臉色陰沉，笑而不語。
“當年的事我很抱歉——”
“你的確是該感到抱歉。”谷耀倫拿出筆在合約書上簽字，提醒他道：“但我今天不是來算舊帳的，先把正經事辦一辦要緊。”
話一說完，他將簽好的合約書移到樓家字面前，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屬於勝利者的霸氣。
谷耀倫很篤定他不會在這節骨眼上反悔，畢竟他出的價錢非常優渥，懂得行情的人根本不可能會出價買下晶擎，何況樓家宇早在年初就收了大半的訂金了。
樓家宇瞪着那份合約，遲疑好半晌，猶豫自己到底該不該簽。
最後他心一橫，拿起筆簽了字。
“如果你想要報復我、羞辱我的話，你已經成功了，我希望你別把這筆帳也算到語凝頭上。”
“樓董，你太小看我了。人生要往前看，不能向後看。”谷耀倫氣定神閑地走到門邊時，忽而想起什麼似的，回頭補充：“對了，之前尊夫人邀我今晚至府上做客，我會依約前往，絕不遲到。”
語畢，他的唇畔泛着一抹笑意離去。
語凝迷迷糊糊地醒來，她隱約記得，自己差點被一群不良少年給欺負，接着一個男人出現救了她——
那男人是誰呢？他像極了谷耀倫，只不過他的神情來得更加嚴肅和冷峻。是她在作夢嗎？
她霍然睜開雙眸，倉惶地望向四周，發現這是飯店的房間！昨夜她就是看到谷耀倫站在陽台處，原來昨夜的一切並不是夢……
谷耀倫是真的回來了！
語凝神色蒼白地坐在床上，這時房門倏然被人推開，一個侍者推了一台餐車進來，溫文有禮地說道：“早安，小姐，飲茶時間。”
“呃，我並沒有叫這些東西……”
“這是谷先生吩咐的，小姐大可安心享用。”
“谷先生人呢？”
“他出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
“不好意思，這不是我能過問的範圍。”侍者上好菜，朝她微微一笑說：“請享用，祝您有個美好的早晨。”侍者朝她一鞠躬，輕輕帶上房門。
侍者離開，語凝發現自己肚子真的餓了，不一會兒的工夫，她就解決掉眼前單人份的飲茶點心。
匆匆淋浴梳洗后，鏡子中的她不再顯得狼狽不堪．恢復到平日的清麗可人。
當她不經意地抬頭，看到時鐘清楚指着一點鐘，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她發出一聲尖叫。
該死！她怎會將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給忘掉？
今天是威奇集團總裁前來台灣，和父親簽併購合約的日子，她本打算要和父親一同會見這個美國人，可她居然因為酒醉誤事，睡到日上三竿，現在早過了約定時間三小時，晶擎科技八成也順利地賣給他了。
雖然如此，她還是得趕回去公司看看情況。
打開房門，語凝就撞上一堵厚實的肉牆。
抬起頭，一對深邃幽沉的黑瞳不期然與她相對。
好熟悉的眼睛！多年前，他也曾這樣凝視過她，但那時他的雙眼永遠充滿憐惜，而今充斥其中的……只有冷硬和輕蔑。
“沒想到真的是你。”面對谷耀倫，她的心湖裏激起一陣漣漪。
“你似乎很訝異？＊他性感的薄唇勾勒出一抹笑弧。
“回台灣多久了？”她微微欠身，讓他進入套房，看來今天是回不了公司了。
“這幾天才剛回來而已，台灣的改變並不太多。”
“這幾年你過得好嗎？”語凝鼓起勇氣問他。
“還不錯，我的生父是美國華人界的商業巨子，在他的資助之下，我在矽谷創立了我的科技集團，看來上天還是待我不薄。”
語凝察覺到他的語氣有些嘲諷，但這不能怪他，因為當年自己要“逼退”
他的時候，口吻可比他來得尖酸刻薄。
“恭喜你事業有成。”她微微一笑，“都立業了，應該也成家了吧？”
谷耀倫的唇畔勾起一抹譏誚，“我還沒結婚，也不急着結婚，但這幾年來我身邊的女人沒有少過。”
彷彿是想滿足她的好奇，他很快就說出自己目前的情感狀態。
他的坦率也讓語凝的心掠過一抹苦澀……
“那很好，事業成功的男人本來就可以有很多選擇。”她艱澀地說。
“是嗎？但很多年前，曾經有個女人不買我的帳。”他的口氣雖平淡，字字卻充滿諷刺。
“就當是那個女人有眼無珠吧！”她強抑下心底的酸楚，故作輕快地說道：“我知道昨天是你救了我，謝謝你。”
“你以為我經過那裏只是巧合？”
“難道不是？”
“這幾年雖然我人在美國，但我無時無刻都在緊盯着你們的一切。”谷耀倫向前跨出一大步，熱氣吹拂在她的小臉上。
“一直緊盯着我們？你的用意是什麼？”語疑心頭一震，頓時百味雜陳。他還在思念她嗎？還對她存有一絲余情嗎？
“記得我要去美國前的那個夜晚，對你說的話嗎？”他以着低沉的嗓音再次重複：“我說過總有一天，我會回來掠奪所有屬於我的一切。”
不知如何回應他，她故意看了一下時間，對他說道：“我該走了，今天有個重要的客戶要和我們簽約。”話畢，她轉過身子，直接走向房門口。
“你要去洽商威奇集團的併購案嗎？來不及了，已經結束了。”
語凝在門邊停下，霍然轉身，“你怎會知道？”
谷耀倫往椅子一坐，揚着手上的文件袋說：“你要不要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語疑心中掠過不祥的預感，接過他手上的文件拆封一看，忍不住瞠大雙眸——這不是她父親早就擬好的協議書嗎？為什麼會在他的手上？為什麼上面的簽署人是谷耀倫？
“你就是亞力斯．艾奎爾？”她發覺她的聲音在顫抖。
“這個事實嚇着你了？”他一笑．
“你想報復我們，所以才會想併購晶擎科技，對不對？”她試圖平靜地將文件遞還給他。但十指仍不免顫抖。
“我想將事業的觸角延伸至台灣，併購晶擎只是讓我在台灣站穩根基，況且晶擎科技這幾年來幾乎沒研發出什麼好產品，算是慘澹經營，我接手后，有自信能將它改造成頂尖的品牌。”
語凝冷冷地瞅視着他，只傾聽，不言語。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谷耀倫已經變了，變成一個冷酷無情的生意人。
“你變了，變得既冷漠又無情。”
“你又何嘗不是？聽說你成了一部工作機器，變得既刻板又乏味，是不是范鈺德無法滿足你？”
語凝倒抽一口冷氣，臉色變得蒼白，不敢相信他會變得如此尖銳。
歲月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許多。
“我要回去了，謝謝你收留我一夜。”
“聽不下去了？否則幹嘛急着走？”
“雖然公司現已易主，但我還是得回去上班。”她以着譏諷的語氣說。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顯然有把我這個新老闆放在眼裏。”
“你們美國人不就最注重效率嗎？才去美國六年，你已經變得比美國人還像美國人了。”她背對着他兗上昨夜的外衣。
“你也變了，變得尖銳，善於自我防衛。”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許多。”套好外套，她轉過身，雙眸清亮地回望他。
“你說的沒錯，沒有人可以跟時間的力量抗衡。”
“看來這是我們今天談話唯一的共識。”語凝故意有禮地跟他道別：“我走了，後會有期。”
“今晚你母親邀我到府上做客，到時，你的用字遣詞最好別夾槍帶棍，除非你想讓我在餐桌上大談我們的當年恩怨。”
“我媽竟然邀你來我家吃飯？”
看着他一臉得意，語凝為之氣結，她旋開門把想離去的同時，谷耀倫冷不防地抓住她的手臂。
“我叫司機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說這樣就是這樣，你最好試着服從我的命令。”谷耀倫淡然的口吻里，透露一股不容拒絕的堅持。
語凝為之語塞，只好順從地尾隨他走入電梯裏。
夜幕低垂，樓家餐廳里的水晶美術燈——亮起，整個大廳顯得華美不已．
樓家一家人外加谷耀倫，四個人衣着光鮮地坐在餐桌旁，氣氛看似美好溫馨，實則暗潮洶湧。
沒有人先開口說話，樓家宇清清喉嚨，企圖扮演好一個主人的角色：“谷先生，我先敬你一杯，敬你成為威奇集團的少東，晶擎科技的主人。”
谷耀倫今日身價不可同日而語，他不鍀不敬谷耀倫三分。
他當然也知道，谷耀倫買下晶擎，多少有點報復當年的意味，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他如坐針氈。
“樓董，好說。我很樂意接手經營晶擎科技，把晶擎打造成一個國際品牌，樓董您可以安心養老。”谷耀倫的話中充滿濃濃的譏誚意味。
坐在一旁的語凝面對佳肴，食之無味，她知道谷耀倫是故意想刺激他們，所以她聰明地選擇保持沉默。
“如果我能有谷先生這麼優秀的男士，來當女婿就好了。”楊美雲並不知道老公女兒和谷耀倫之間的恩怨，所以能夠自在地和他談天。
“樓小姐的身邊應該不乏追求者吧？”他似笑非笑。
“這……”楊美雲的臉上掠過一抹欲言又止的神色。
“媽，您別再談論我的事了，會讓谷先生看笑話的。”
谷耀倫一笑，“我怎會笑話你？畢竟我們也是老同事，關心一下你這幾年來的生活，也是應該的。”
“原來你在晶擎時曾和語凝共事過啊！”楊美雲臉上掠過一抹失望的神色，彷彿為女兒沒把握住機會，而大感扼腕。
“語凝曾當過我半年的助理。”谷耀倫笑着回應。
這句話讓樓家宇和語凝交換了一個神色，百感交榘在心頭。
“將晶擎併入威奇之後，你有怎樣的規劃？”樓家宇趁機換了個話題。
“我的規劃很簡單，晶擎併購之前的客戶和訂單照舊，一切生產業務不會因為併購而有所改變，但接下來我會成立嶄新的研發部，開發全新的科技產品，這樣子業績才能蒸蒸曰上。”
他的話像一劑具有強效的強心針，讓樓家宇覺得頗心安。
難道當年他強行拆散他和語凝，真的是錯了嗎？
夜色籠罩大地，空氣里瀰漫著柜子花的濃郁香氣，他們漫步在庭院裏。
“記得最後一次來到你家，那天是你父親的六十大壽。”他語氣淡淡地起了個話頭．
“這些年來，他都在憂心公司的營運狀況，為了轉資金而焦頭爛額，後來也沒心情再過生日。”
“生日跟在他身邊的那幾個心腹呢？”他冷笑。
“他們看到晶擎岌岌可危，就自動跳槽到別家電子公司去了。”語凝不以為然地斜睨着他，“你心裏一定很得意，是嗎？”
“今天這種結果並不是我造成的。”他冷冷地說道。
“卻是你樂於見到的，對不對？”
谷耀倫揚起濃眉，“你變得喜歡亂扣人帽子。”
“我只是實話實說。”
“這樣就可以掩飾你對我的不安和慌張？”他譏笑。
“對，那又怎樣？還有，你變得好討人厭！”語凝感到一股氣憤，旋遏身子，想要逃開。
“你想跑到哪去？”話一說完，谷耀倫將她的嬌軀，壓制在身後的樹榦上，眼神灼熱不已．“我接下來想要成家，過陣子我會向你父親提親，我決定和你結婚。”
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得見語凝急促的呼吸聲，她不敢相信自己剛才所聽到的，他是瘋了，還是神志不清？
“你用不着為了報復我，把自己一生幸福也賠進去吧？”她發出微弱的抗議。
“我選在晶擎岌岌可危的時候併購它，我可不希望商場上的人，把我想成乘人之危的小人，這會影響我的信譽，畢竟生意是要做長久的。
你是晶擎科技老闆的女兒，娶了你，他們會覺得這是一場商業聯姻，我的“併購計劃”也比較師出有名。”
語凝恍然大悟，原來他想到的還是他自己，他的滿腦子只有利益。
他真的變成一個冷漠無情的男人了，這一切都是在他去美國后才有的轉變，看來當年她真的把他傷得很深很深……
“當年我沒跟你去美國，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你？”谷耀倫冷笑兩聲說道：“我對你已經沒感覺，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是亞力斯．艾奎爾，不是昔日的谷耀倫。”
“我知道，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谷耀倫。”
“你的語氣中似乎有絲遺憾？”他譏誚地說道。
“從前的谷耀倫已經消失，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你又何嘗不是？”深沉的黑眸停在她清麗的臉上，“不管你答不答應我的求婚，我都要定你了。”
求婚？運算哪門子求婚啊？
“你這個惡棍加無賴，難道你從來不接受別人的拒絕嗎？你這個一意孤行的大魔王——”她像個在吵鬧什麼似的小女孩，叫嚷外加捶打他的肩頭。
這實在是很矛盾，她明明非常討厭現在的谷耀倫，可，她的心卻還是會忍不住受他吸引。
“你鬧夠了沒？”谷耀倫反握住她的雙腕，邪氣地說道：“以前我就這種個性，那時的你可愛死我了，不是嗎？”
“我才沒有——”話末說完，她的唇就被另一張霸道的唇給封住了。
良久良久，他們總算分開了，語凝一臉蒼白地瞪着他。
他的吻居然對她還存有強大的影響力！
谷耀倫的表情也是一樣震驚。
“你好好考慮一下，過兩天就回覆我。”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轉過身子，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