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證明它們已經相扶相持度過千百載人世輪迴,濃密的枝葉共同撐起一片天地供鳥禽休憩,讓它們為它們之間不渝的愛情做見證。
“這是……”
“它們就是夫妻樹。”才和徐御征提及昨天與阿雪聊及附近的名跡,沒想到他竟然惦在心裏,特地帶她來一趟。
徐御征指指較矮的那株,“人們認為它是妻子。”
母樹的枝椏圈環着公樹,十來丈高的樹梢甚至微微傾斜,沒有向天伸展,像溫婉的妻子偎在丈夫肩頭。
聽說幾十年前公樹曾經慘遭雷擊,人們都認定它劫數難逃,沒想到第二年春天,翠綠的新芽從焦黑中悄悄竄出,終至長成今日的繁華樣貌。
是怎樣不離不棄的盟約,讓無情草木幻化成有情夫妻?
徐御征牽起她的手來到樹下小廟前,“這就是情人廟。”井執起她的手虔誠膜拜。
無神論的他竟為了她的一句話,而到情人廟參拜。
文珏雲知道自己陷下去了,陷入他盡在不言中的綿密深情。
御征不做無謂的探詢,像要坐車還是走路、要喝茶還是果汁這種無聊至極的話他從來不說,他只用眼睛看、用心去體會她的需求。他的體貼溫柔不在嘴上,而在實際的身體力行之中。
這樣的男人值得拿一生來戀啊!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珏雲感動到無以復加。
為什麼?徐御征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曾經,他認定自己將因仇恨而一生孤寂,沒想到,一個慧黠可人的女子就這樣撞進他心底,激出不曾有過的衝擊;她撫慰了他心底的沉病,被揭開封印的心狂野地愛上救贖他的女神!
為了這份幸運,他願意來一趟情人廟,感謝月老將她帶到他的面前。
徐御征緩緩低下頭,在她唇畔回答:“因為你是你!”
愛了就是愛了,愛得執着、愛得無悔!
☆☆☆
這就是沉淪的滋味吧!文珏雲想。
白天陪着徐御征處理公事,夜裏兩人緊緊相依入眠。他們這兩隻愛情鳥眼裏沒有紛擾的怨仇,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就連天空也湛藍的好不真實,她幾乎耍忘了進徐家的目的——但只是幾乎而已!
她知道,這此都只是奢求,面對御征的時候,她連試探性的問問都不敢。
唉!
“你有心事?”
文珏雲迎上徐御征明澈的雙眸,來不及掩飾心底泛出的隱憂。
他濃眉輕挑,看着她一貫搖頭的回答。
“沒……沒事……”
他肯定她心裏絕對有事。
文珏雲迴避他炯明的目光,那會讓她無所遁逃!視線飄移到窗外被午後陣雨打亂的枝葉。
“好端端的,說下雨就下雨了。”身體不着痕迹的退後兩步,退開他身上炙人的熱度。
她又在閃躲!
徐御征任她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知道逼她沒用,問急了,她也只會送上溫潤的唇,干擾他的思緒。而這招確實厲害,成功地讓他忘了追問,但歡愛過後,心頭的疑惑更甚更濃,卻總不忍見到她為難的眼神而放棄。
望着凝視雨景的容顏,徐御征不解她為什麼眼底總有着淡淡的愁緒?
“你是在為雨的驟急感傷嗎?”他輕輕摟着她,“沒有雨水沖刷,哪來清澈的天?”
這雨恐怕沖蝕不了你心底的恨啊!文珏雲在心裏想着,卻勉強拉出一抹笑容。
“是啊,該來的總是會來。”
她話里的寓意讓徐御征皺起眉頭,還來不及說些什麼,書房外已經傳來旺伯的聲音。
“少爺,你有客人。”
“請他進來。”
文珏雲如釋重負地抽出握在他掌心的手,“我先迴避一下。”她不是沒看出他眼中的疑問,但她什麼都不能說啊!
文珏雲一溜煙的消失在門外,不久,亞瑟進來了。
他是英國大使的隨行醫師,因為徐御征負責外交業務的關係,他們一見如故成了好友。
身為經常貼近大使的醫官,亞瑟經常會提醒徐御征一些徵兆,讓他能及時解決可能釀成外交困難的小問題,而徐御征也因為與他的交往而處處給予方便,兩人的情誼因此而漸深。
“哈羅,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徐御征拍拍他的肩膀說。
“還不是你銷聲匿跡太久,害我只好上門探探。”亞瑟哈哈一笑,眨眨眼,“你知道你已經多久沒上迎春閣了嗎?可想死艷紅姑娘了!”
“有你的溫柔安慰,艷紅哪裏還有心思想起我?”
“喔!”亞瑟揪着心窩,高大的身形戲劇性的晃了晃,“你太傷艷紅的心了!”
徐御征對好友的誇張行為只微傲一笑。歡場女子哪裏來的情愛糾葛?
看出他一臉不以為然,亞瑟嘆口氣,“你喔!表面上跟誰都熱熱絡絡的,內在卻這麼無情!”
“好啦!”徐御征請他坐下,“你今天來不是專程為了替艷紅打抱不平吧!”
“嗯,是這樣的,大使對於你們最近的一些作法有些意見……”
☆☆☆
文珏雲看見阿雪端着茶在走廊上躊躇着,便上前問:
“阿雪,怎麼啦?”
阿雪愁眉苦臉的說:“少爺有客人來,我要奉茶。”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
“可是今天的客人有點怪……”
“怎麼怪?很兇嗎?”
“不是……”阿雪悄悄附在她耳邊說:“他……是外國人!”
文珏雲差點笑出來,但看見阿雪緊張的模樣正色說:
“少爺在外交部工作,本來就會接觸到許多外國人呀!再說,外國人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個嘴巴,難不成他長得很奇怪?”
“是不會啦!只是他眼睛藍藍的,頭髮金金的,看起來不太習慣,而且說的中國話腔調怪怪的,我聽不太懂……”
文珏雲想想也難怪,徐御征回來才幾年,而且平常也不太有外國朋友到家裏,怪不得阿雪不習慣了。
她接過阿雪手上的杯子,“我幫你拿進去。”
“這樣好嗎?”阿雪有些猶豫,私下兩人雖然會說說鬧鬧,但這種奉茶給客人的事,實在不方便由她幫忙。
文珏雲嚴肅的說:“不要這麼想!丫鬟只是你的工作,不表示你就低人一截。要知道每個人都是生而平等的!”
如果她一直待在台灣,或許也會有這種階級觀念,幸好在英國受的教育讓她明白人權的重要,否則,光是自慚於孤女的出身,就讓她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
阿雪感動的看着她,“雲小姐一身貴氣,卻從來不驕矜自持,不像迎春閣里的艷紅,明明只是風塵女子,卻狂得像是少夫人一樣!”阿雪不覺地把心裏的比較說出口,絲毫沒有發現這樣的比喻有些傷人。
這是她第二次聽人提起徐御征的風流韻事,因為關係不同了,感受也變為酸澀。他權勢傾天,加上樣貌俊美爽颯,有幾個紅粉知己也是難免的。只是,心裏明白並不代表能夠接受……
陣陣的酸氣依然熏上了心窩、直嗆進腦門裏。
不!文珏雲讓自己的心態嚇了一跳。他們之間橫哽着血誨深仇,是不可能有結果的。現在的歡樂只是暫時偷來的,不能因為這樣就以為能夠永恆。
後知後覺的阿雪總算髮現她臉上的陰晴不定,連忙解釋:“你不要介意,是我亂說話,艷紅怎麼跟你比呢?再說自從少爺這次回來,就沒有再外宿過,這你也都知道的呀!”
文珏雲安慰她,“沒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見阿雪仍然不放心,她笑着說:“快去忙別的吧!茶就由我端進去,客人都來好一會兒了,可別讓人家以為我們怠慢了。”說完,便自顧自的走到書房。
文珏雲一看到金髮藍眼的亞瑟,便自然而然地開口用英文跟他交談:
“抱歉!怠慢了您。”
亞瑟讓她純正的英國腔嚇住了,愣愣接過杯子,“你是徐家的傭人嗎?”
他讓文珏雲想起在英國的同學,那段無憂的歲月。
她俏皮的行了個宮廷禮,“您說呢,大人?”
她的反應及姣好面容讓亞瑟大大驚艷,轉過身來對徐御征說:
“老兄,你家裏藏了個寶!”
徐御征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心思。
文珏雲隱隱覺得他似乎不太高興,笑容也僵在臉上。
亞瑟見不得美人尷尬,出面圓場,“你的英文是道地腔呢!”
文珏雲對他露出感謝的微笑,“謝謝,也許學得早,所以才沒有腔調。”偷覷一眼從她進門就沒說一句話的徐御征,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
徐御征終於開口替他們做了介紹:“亞瑟,大英帝國的優秀醫官;雲珏,我的客人。”
他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容,彷彿剛剛的陰霾只是錯覺。
文珏雲疑惑的看着判若兩人的他。真的是錯覺嗎?
徐御征給她一個微笑,“乖,讓我們談談公事好嗎?”
低沉的嗓音像在安撫,文珏雲羞紅了臉急急告退,留下無限惆悵的亞瑟。
“上天真是對你太厚道了!每次美女眼裏都只有你的存在。說吧!這次又是在哪裏挖到這塊瑰寶?”
“她是我父親從路上撿回來的。”
亞瑟羨慕的哇哇大叫:“在路上都能撿到寶貝?那從明天起,我也要每天上街等,像你們中國人說的什麼……守什麼待什麼的。”
“守株待兔。”徐御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也許是兔子在等獵人。”
“嗄?”亞瑟聽不清楚,“你說什麼?”
“沒事。”那是有待查證的秘密,她欠他一個說明。“照你剛剛的意思,我們是不是該想個方法,化解一下貴國大使的誤會?”徐御征成功地將話題轉開。
☆☆☆
夜裏,徐御征照例來到她的床,跟先前不同的是,今天的他恣意的撩撥,卻無意消火。
他的唇喚醒在他調救下變得敏感多情的肌膚,微笑看着她的雪膚轉成嫣紅,酡紅的臉上有着魅人的笑,像盛開的花朵,等侯主人擷取。
饒是如此媚態,徐御征依舊不疾不徐地在她身上遊走,無視於他撩起的慾火焚得文珏雲難受。
“征……”文珏雲無助的扭動,“快……”
埋在酥胸前的黑色頭顱含糊的問:“快什麼?”
“你好壞!”文珏雲大發嬌嗔,卻在他啃嚙時化為央求:“求求你……”
狂肆的春潮泛濫,如今的文珏雲敏感地禁不起撩弄。
“征……”
他最愛聽她呢喃着他的名,通常在這時候,他會給她,讓兩人痛快。可是今天徐御征一反常態地不為所動,任憑她一次次的苦苦求饒。
文珏雲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體內湧起的情慾是如此的洶湧難耐,始作俑者卻漠視她的需求。她明明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慾望中心正逐漸熱血奔騰!
“想嗎?”徐御征平躺着,讓裸裎的她趴在自己胸前,雙手仍不忘穿梭在她的敏感上。
文珏雲用迷濛的大眼看着他,“嗯。”
徐御征在她耳邊輕聲的問:“你是在英國讀書的?”
溫熱的氣息震得她耳邊直發麻,文珏雲幾乎沒有辦法聽懂他低沉性感的嗓音說了些什麼。
徐御征露出媲美撒旦的邪笑,撐起她虛軟的身子,讓她輕觸着他身下的火熱。
無視於彼此的吶喊,強大的臂力蠻橫的阻止她落下。
壞人!
文珏雲氣惱的看着他,天人交戰着想是不是乾脆不要。偏偏他惡意的移動,讓傲然而立的男性幾度從中心掠過,激出她的低吟。
太過分了!
文珏雲又氣又惱的瞪着他。
徐御征悠然自得的笑問:“真的很想要,是嗎?”
來自身下的狂烈欲求趕走殘存的理智,她不能也不願意在這種時候當貞女。
“給我……求求你……”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所有的自尊都已遠揚,來自體內的熊熊慾火將要把她焚燒殆盡,而他是唯一能救贖的人。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在英國讀書的,是嗎?”撒旦沒忘記要逼供。
“嗯。”
文珏雲滿意的輕呼一聲,終於不再空洞難耐。
“你在多大的時候去英國的?”
文珏雲想都不想就回答:“我小學還沒畢業就出去了。”
徐御征又把她放低一些,讓一半的昂藏納入她體內,“你家在哪裏?”
我家?恍惚間文珏雲思索着,文家從來不曾給過溫暖,她也不覺得那是她的家,那麼,她家呢?
她輕輕搖頭,“我沒有家。”想要一個家,但這卻是她從未如願的奢望。
徐御征皺起眉頭,“不要騙我,告訴我,你的家在哪裏?”
他的逼問讓文珏雲有些摸不着頭緒。
“我沒有家啊!”文珏雲老實的說。
徐御征放下她,讓她坐在他身上,兩人之間再也沒有一絲空隙,而完全的進入讓她滿意地勾起嘴角。
徐御征箍住她的腰身,讓她動彈不得。他必須把話問清楚,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他溫柔勸慰着;“跟我說你的家在哪裏,我想要上你家提親,雲珏。”
低沉的嗓音幾乎要柔化她,直到文珏雲聽到那聲“雲珏”才赫然清醒。
天!她做了什麼?差一點就在不知不覺間供出一切!
她清澄的眸子讓徐御征知道再也套問不出什麼話,卻猶不死心的逼問:
“我只是想要提親,你不能讓我們一輩子這樣不明不白的在一起!”
“我家在哪裏有這麼重要嗎?”
”既然不重要為什麼不能說?”徐御征將問題丟回去給她。
兩人就這麼對峙着,誰也不肯讓步。
可是兩個人竟面無表情的望着對方,他們之間毫無距離,卻不知為何彼此都覺得對方好遙遠……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讓步。
“起來吧!”
徐御征的話讓她懸着的心自高處落下,碎成一地。
文珏雲起身撿起散落在床上的衣服穿着,默默看着徐御征站起來,穿上衣物。
“這是你選擇的?”
文珏雲低下頭,緊握的小手藏在錦被裏,拒絕看着他滿是傷害的黑眸。心裏無聲吶喊着:別逼我、別逼我!
徐御征定定的看着不為所動的她,垂下的發遮住她的臉龐,藉著微弱的光線,他看到錦被上落下的一淌滴水漬。
她無聲的啜泣鞭笞了他的心!他多想向前擁着那瘦弱的肩膀,吮接她的淚珠。
但他不能!
沒有人能夠容忍愛上的,是個身份不明的人!
一開始他就查過,南部根本沒有姓雲的大戶人家。
然後,在發現她純正的英國腔之後,他也派人調過所有的入境資料。沒有一個叫做雲珏的人從英國回來!
在她什麼都不肯說的情況下,教他如何忍受她的欺瞞?!
徐御征的手掌緊緊握起又鬆開,“如果這是你所選擇的,我尊重你。”
身後傳來的低泣聲沒能挽回他的腳步,徐御征丟下最後一句話:
“除非你坦誠,否則我們之間就完了。”
門扉再度關上,文珏雲緊咬住的下唇泛出鹹味。
不能哭!這是她自作自受!
巨大的痛楚襲來,文珏雲覺得眼前一黑,昏迷前的剎那她想到--
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吧!